第十五章

第十五章

「您是不是想過那種令人羨慕的生活,並且獲取高官厚祿呢?」

「我不……不想……想用那種豪華的生活來給自己找麻煩,到於高官厚祿,對我來說,那更是過分的奢求。我只想找個角落,避開潮濕,安靜地生活。」

「誰若打算把自己的窩建立在尼亞加拉,那他有的只是難以實現的空想。」

列尼驚恐地看著他們。他已聽慣了麥爾尚和范里斯之間的爭吵,一般都是心平氣和地聽他們的諷刺挖苦,有時他並不全懂他們爭論些什麼。但是這次他卻不贊成地搖搖頭。

「這不太好了。他想避開潮濕,為什麼偏要向人家頭上潑冷水呢?」

「假如是對您的話,那我就不會潑了,」麥爾尚擋住了他的話頭,「可是對范里斯來說,要想避開潮濕,應該穿雨衣。」

范里斯的回答使列尼和麥爾尚都感到惱火:

「想投河的人,才用得上雨衣。今後,我的親愛的邦葛羅斯,我還是修建『一座自己的花園』。哲學和居內貢小姐都使我感到厭倦了。」

「我並不懷疑。」麥爾尚回答,「不過,居內貢小姐您也感到厭煩了?」

范里斯吸著雪茄,它那閃現的點點火光,在黑暗中照出了他那臉上的刀傷。

「『她是一個洗碗的女人,她的外貌是醜陋的』」他低聲說,於是站起來身來,一跛一跛地邁著輕快的步伐走開了。他在甲板上踱來踱去,手中雪茄上的小火光時隱時現。

「也許,她的外貌是醜陋的,但是她會抓住不放的,」麥爾尚說。他轉過身去,面對列尼固執地說:「如果您是范里斯的朋友,您一定不要把他忘掉。他在危險的道路上,他想象一般人那樣生活下去。」

「親愛的醫生,」列尼回答,「難道直到現在您們還不明白,如果您和范里斯想叫我了解您們,那您們就不該講那些超越我理解限度的東西。您們談些什麼,我一點都聽不懂。如果說您是邦葛羅斯,而他是老實人,那誰又是居內貢小姐呢?至於我,那就只好去扮演那個老太婆觀眾的角色了。」

麥爾尚哈哈大笑起來。

「不,您將扮演那個有德行的再浸禮派的教徒!而人們將把您拋進大海。」

通向馬泰爾列里的大道兩旁,盛開著芬芳的馬約蘭花。列尼雖專心地傾聽著安利興緻勃勃的講話,而他的心卻跳動得象錘擊一樣厲害。嗅到瑪格麗特所喜愛的花朵的香氣,使他激動得流出了眼淚,甚至一路上碰到農民們用勃艮第方言嘮嘮叨叨的談話聲,他都感到象音樂一樣動聽。

列尼抬起頭,看看灰褐色的塔式建築。窗口上隱約看到了瑪格麗特那被黑髮烘托著的面孔,他彎下身去,採擷了一枝馬約蘭花。

侯爵委婉地將安利叫到自己身邊,有意讓列尼一個人上樓到他妹妹那裡去。半小時后,在客廳里接到了讓他們去瑪格麗特房間喝咖啡的愉快邀請。她說,因為「我一分鐘也不願讓他離開我。」在樓上,滿面笑容和興奮得面色紅潤的列尼,把奶油澆在羅金娜拿來的馬林果汁上。安利的妻子布朗西驚訝地睜大了眼睛,她簡直不敢認她那位長得並不漂亮、平淡無奇的小姑子,瑪格麗特的雙腮顯露出溫柔的紅暈,兩隻大眼睛閃閃發光,蓬鬆的黑頭髮的波浪披在肩上。姑娘在身上還綴了一束鮮花。

「今天,大家都應該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列尼,快把木樨草給父親,他喜歡香花異草。哦,不,姨媽,您不要從頭髮上取下那熏衣香草,它配您的白髮非常和諧;羅金娜,你頭上也該別一朵金盞花。給雅克一枝,讓他也插進扣眼裡。現在,安利,你從頭給我們講講吧。你是在哪裡接到他的?是在基隆吧?你是怎樣從這副可笑的鬍子中認出他的?你呀,列尼,該刮刮臉啦,我不能容忍我的哥哥象個山林里的野人似的。」

「我正是森林野人哪,」列尼笑起來,「您們都想象不到我變得多麼野蠻。當我們重新見到餐具和餐巾時,除了范里斯以外,幾乎誰也不知道這些東西究竟是幹什麼用的。」

「為什麼說『范里斯除外』呢?」

「我說不清楚。您們看到他以後就會清楚的。他的血統就有一種優雅的氣質。他騎在那匹瘦瘦的巴西騾子上,活象騎一匹純種的駿馬似的。在這方面,他很象父親。」

「『在這方面』是什麼意思?」安利不解地問。

瑪格麗特高興地笑起來:

「你瞧,有些人彷彿『生於豪門』。若是父親穿上一身襤褸的衣衫,別人也會認為他是穿便衣的親王呢。」

「我看不見得,」列尼看著盤子說,「襤褸的衣服能明顯地改變人的形象,不管誰穿上都是如此。」

「這位范里斯是誰呀」侯爵問了一聲,「是不是從野人手裡救了你們大家性命的那個人?」

「是的,父親,就是那位范里斯•列瓦雷士,他是我最好的朋友。我相信你們大家會很快見到他的。」

「這個姓氏好象是西班牙人的,」布朗西插了一句,「他是什麼地方人哪?」

列尼沒有馬上回答,謊言燒焦了他的舌頭。

「他出生在阿根廷。」

「是從南美洲來的嗎?同你們一起來的嗎?他過去到過歐洲嗎?」

「我想,他沒有去過。」

瑪格麗特臉上頓時失去了興奮的表情。她抬起眼睛,接觸到父親的目光。他也在懷疑:為什麼一提起這位來自阿根廷的朋友,列尼的聲音總是有點發抖。

第二天,打開了裝有各種離奇東西的箱子,把僕人找來分發禮品。列尼誰都沒有忘。當取出一個帶有「贈給瑪爾塔」標籤的包好的小筐時,列尼迅速從哥哥手中拿過這個小筐,並把羅金娜叫到一邊,將這個禮物交給她了。

「我在沒有得知你母親逝世消息前,就包好了這份禮物。您就把它拿去留作對她的紀念吧,這對我來說也是痛苦的,羅金娜,當我們還是小孩子的時候,她對我們是多麼仁慈啊!」

回到一堆箱子跟前,列尼看到安利正在開下一個箱子。

「小心點!」他說,「這個箱子里裝的是印第安人的武器,有的還帶著毒藥呢。」

「你要它幹什麼?」

「這不完全是我的東西。大部分是范里斯的,他是收藏武器的專家。我把他的收藏物和我的東西裝到一起了。」

「這也是他的東西吧?」

安利搜出一本扁平的卷宗,上邊有「范里斯」的名字。

「不,這是我的。這裡有范里斯的鉛筆素描像。這幅畫像是我們同船的畫家畫的。」

「我想,我可以看看吧?」安利一邊解開繩子,一邊說。

昂熱莉克走到跟前,從側面看了一眼外甥。

「哎呀!快拿給我看看!我特別想看看他是個什麼模樣。他漂亮嗎?人們都說西班牙人長的漂亮。艾蒂安,是不是這樣?真有意思,我們應該感謝那位救了我們親愛的列尼的人,我們還來沒有見過呢。我敢斷定,我們會愛上他的,噢……」

她只顧喋喋不休地嘮叨,沒有注意列尼臉上的表情。當她一聲驚呼,頓時沉默下來的時候,瑪格麗特微微顫抖了一下,垂下頭去。

「一張多麼奇怪的臉哪!昂熱莉克高聲說,「不,布朗西,我不能同意你的意見,他是相當漂亮的,我甚至可以說,是十分俊俏的,不過……您瞧瞧,艾蒂安。」

侯爵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列尼。

「可以嗎?」他輕輕地問了一聲。

「當然可以。」

侯爵看了一眼肖像,沒有吭聲。看上去,他是最後一個失去希望的人。他希望,有朝一日,當瑪格麗特已經康復,而且幸福,忘掉那一切痛心的往事的時候,他將成為列尼的朋友,也許是最親近的朋友。但現在看來,是不可能的了。

「謝謝!」他終於說,並把肖像放在桌子上。

「艾蒂安,這副面孔沒有使你想起一段往事嗎?」昂熱莉克問。

「想起來了。但不是他的輪廓,而是他的表情。象盧浮宮裡的一幅畫-萊昂納多•達•芬奇畫的《聖約翰》像。我感到高興,列尼,他這個人是你的朋友,而不是你的敵人。」

「我也這樣想,父親。」

昂熱莉克感到難過:侯爵這番話,在她聽來幾乎等於詛咒。

「我從來沒有到過盧浮宮,」她說,「但我不信一個畫家,不管是什麼樣的畫家,會把聖徒畫成這個樣子。噢,我親愛的,你別以為我不喜歡你的朋友。我永遠不會忘記,我們應該感激他的。這也許是隨便畫的。他臉上這副表情……使我想起了……」

列尼感到有些奇怪,不自然地笑了起來。

「也許象一隻貓?我們探險隊有個比利時人,他說過,那些每天夜裡出沒在我們營地周圍的豹子,使人感到有些象范里斯。但我自己卻沒有發覺他們有相似之處。可能吉奧梅那個可憐傢伙對我們大夥都不懷好意-我們和他都沒有特殊來往。」

「不什麼?」布朗西問。

列尼聳了聳肩,干啞地回答:

「我們都不大喜歡他。」

昂熱莉克的注意力被麥爾尚贈送給列尼的羽毛頭飾吸引住了。她沒有察覺瑪格麗特一眼也沒有看肖像。

當列尼傍晚來到妹妹身邊,並祝她晚安的時候,她請他把肖像拿給她看看。屋中只留下她一個人,長久地,帶著悵惘的心情凝視著那俊俏的危險的面孔。畫家是位天才的大師,雖然他毫不了解為之作畫的這個人。畫像上范里斯在微笑,陰影遮住了他的半個臉面。

「我恨他!」瑪格麗特痛苦地呻吟著,用手遮住了眼睛,「我恨他!」

爾後她無力地垂下雙手。莫名的憎恨起這個曾從痛苦和死亡中拯救了列尼的人。本來他的臉上並沒有任何令人討厭的東西,若是沒有這一絲微笑,則完全是副天使的面孔。

第二天早晨,瑪格麗特一句話也沒有說,就把畫像退還給哥哥了。

「謝謝你,親愛的,」他一邊說一邊悄悄地用紙把畫像包紮起來,「你是對的,你仍是我從來的羅瑪什卡。」

他自己也不清楚,是什麼使他高興,是她沒有當著大家的面來評論這張畫像呢,還是她一眼也沒有看他呢。

「他的確那樣漂亮嗎?」呆了一會兒,她問了一聲。

「我不敢過於武斷。他對我格外親近。對我來說,他是漂亮的。」

「他確實是那樣……」她說了半句就停住了,差點脫口說出「狠毒」二字,「不過,關於他,我不會再向你提出任何問題了。我會了解的,等我們到里昂和他見面以後,那時我可以了解到更多的情況,對吧,列尼?」

他看著她放在他手中的纖細的手。

「羅瑪什卡,我親愛的,你相信你一定能到里昂去嗎?」

她帶著溫存的,幾乎是戲弄的微笑看了他一眼。

「莫非過了這些年你這樣不了解我啦?唉,你真是個傻瓜!那個時候為什麼我要足足等你四年?你又為什麼要冒生命的危險?難道只是為了虛度年華?使我忍受的是微不足道的痛苦的折磨嗎?」

「自然,那可不是微不足道的,何況你決定做手術的時候,才十八歲呀。」

「這些痛苦,比起夜裡躺下以後合不上眼睛,心裡憂慮著:『他也許患瘧疾快要死去了吧?或許已經死了?或是被那些野獸撕成碎片?』的折磨,是微不足道的。我不止一次地夢見你餓死了、淹死了、他們把你大卸八塊了。我的心情正象父親所分析的那樣:『一切都是為的你!』經過四年的折磨,誰都變得老成起來,如今我已經不是十八歲了,甚至比二十二歲還大呢。博尼加給我的痛苦是嚇不倒我的。」

列尼彎下腰去,吻了吻妹妹的額頭。

「既然這樣,最好早點動身。我馬上寫信給博尼。」

「他在等著我們呢。一個月前,我已經寫信告訴他了,說你正在途中,我們可能很快就去。那你將永遠和我在一起了,列尼,對吧?你要知道,我不相信上帝,除掉你以外,我沒有任何精神支柱啦。」

過了一周,他們就帶上羅金娜到里昂去了。博尼立刻著手給她治療。他,和麥爾尚一樣,那樣不顧情面和生硬粗暴,但他們兄妹倆很快就感到,他待他們也和麥爾尚一樣,有著一種內在的溫存。

「她是剛強的!」他對列尼說,「是個勇敢的姑娘!」

對瑪格麗特來說,確實需要具有勇敢的精神。從一開始就看得清楚,這種治療,即使一切都進行得很順利,但也要經過長期痛苦的考驗。三個月後,博尼宣布他採用的這種治療方案沒有療效,需要改用另一種治療方案。

「我應鄭重地告訴你們,」他皺著眉頭聲明說,「我不能擔保這種辦法就一定能治好。情況的變化是難以預測的。」

瑪格麗特默默地用一隻手捂住了眼睛。

「你看怎麼樣?」博尼遲疑了一會問,「是不是想停止治療?」

姑娘抖擻精神笑起來。

「停止治療?我擔心您怎麼和我哥哥一樣神經過敏!您們倆照鏡子看看自己吧-瞧,看到了吧,一副怎樣的哭喪面孔,簡直和昂熱莉克姨媽的面孔一模一樣。所差的只是你們沒有放聲大哭啦。」

列尼轉過臉去,看著醫生。

「您瞧,她並不想停止治療。勸她也是徒勞的。」

「完全正確。」瑪格麗特高興地接過話茬,「正象我勸你不去赤道一樣也是徒勞的。現在主動權在我這裡。」

在這段時間裡,范里斯似乎在專心「耕種自己的花園」。

列尼看到妹妹和疾病鬥爭的情景,自己又無力分擔她的痛苦,心裡感到十分難過。對他來說,在里昂度過的這個秋天和冬天,顯得格外漫長。在這裡,只是偶爾能收到麥爾尚、貝蒂容和范里斯的來信。

巴黎有禮貌地接待了列瓦雷士。杜普雷在宴會上講述了有關「神鷹」的那段經歷,它引起了聽眾極大的興趣,而列瓦雷士尖刻的語言和悅耳的聲音,更使全場為之折服-他一舉成名了。已有兩家大報社聘請他去擔任長期的報酬優厚的工作。這樣,他將不會受到貧困的威脅了。正月里,麥爾尚寫信說:「現在,我再不必替他的健康擔憂了:他的身體一個月比一個月結實起來。當我們來到巴黎的時候,我建議他去找我的老朋友列魯,現在已取得比我們預想的還要好的結果。作為患者的范里斯,就是在其他方面,都可說是個模範,他認真遵守有關飲食和作息制度等一切醫囑,他工作穩穩噹噹,從不過度疲勞;他和有影響的人物交往,卻不卑不亢;他才華橫溢,卻從不驕橫;他具有學者的風度,卻從不貶低別人。順便說一句,他搜集土人武器的數量在迅速增加;他真是才智過人,經常在臆想不到的地方把它們弄到手。他所搜集到的武器將來會成為一筆可觀的財富,但目前卻還只不過是一種無害的和開銷不大的愛好而已。女人們,當然願意投入他的懷抱,不過,葬送他生命的顯然不會是她們,這是無需爭議的。現在,他正點點滴滴地苦心經營著。願上帝保佑這個痴獃的人!」

這封信使列尼感到坐立不安。麥爾尚已經第二次提出警告,說有某種危險正威脅著范里斯的生命。會有什麼事又找到他的頭上呢?難道他忍受的痛苦還少嗎?為什麼現在他不能走走運呢?本來他以為自己的能力和自己的才華贏得了應得的榮譽。也許是由於麥爾尚無法忘卻自己曾經歷過的不幸,因而他所看到的到處都是陰謀和悲劇。正是由於他對范里斯感情的依戀,才使他產生這種恐懼心理,彷彿世界上真正的英雄不多,還需臆想一些不存在的災難似的。列尼得出這樣的結論后,心裡就不再憂慮不安了。

范里斯寫來的信,從來都是樂觀和充滿激情的。信經常不斷,信中有一種鼓勵朋友上進的願望和閃動著愉快的火花。對列尼來說,這些信中的柔情和活力就象每周閃爍一次陽光似的。他把很多信都讀給瑪格麗特聽,他覺得這些信也同樣能給她以鼓勵和活力。

新年前夕,指名給瑪格麗特寄來一幅美妙的版畫。畫面上是一個正在戰鬥的羅馬勇士。「恕我冒昧地給您妹妹寄去這幅版畫,雖然至今也只是通過您才和她相識的,」范里斯寫道,「不過,這也不一般了,我相信,她會允許我把自己稱作她的老朋友的。」

瑪格麗特在一封客氣的回信中,感謝列尼的朋友贈送給她的禮物。在和哥哥的談話中,也對禮物倍加讚賞,可是接著又莫名其妙地大發脾氣,最後竟控制不住地放聲痛哭起來。列尼認為這是神經極度緊張造成的。第二天早晨,瑪格麗特醒來,心情卻格外愉快,她嘲笑自己說:「我是一個狠心的人哪!」而列尼甚至腦子裡沒有反應過來,沒有把她冒出的這句話和那件新年禮物聯繫起來。

三月中,列尼到巴黎去了三個星期。因為探險隊的正式報告準備發表,列尼要核對一下地圖。此外,他還收到了杜普雷的一封信,邀請他參加地理協會召開的年度宴會。屆時他將把列尼介紹給著名人士。在這些人的提攜下,列尼一旦需要,便可取得一定職位。列尼出於對工資待遇的考慮,接受了隊長的邀請。但他實在不願意留下瑪格麗特一個人,以至她不得不親自督促他啟程。象過去一樣,在困難時刻,她總表現得比平時更堅強。

「你別著急回來。我希望你能在自己朋友中間愉快地度過這段時間,向每個善良的女人獻獻殷勤,總之要過得心滿意足。看你這樣子,使人誤認為你打算去的不是巴黎,而是撒哈拉大沙漠!我不會出什麼問題的,傻瓜。不,不要派人去找姨媽。我不希望她在這裡瞎忙乎。羅金娜是一名很好的護理員。你回來的時候,我們這裡會出現使你高興的事情的。我想,此行一切都會令您稱心如意的。」

列尼沒有再提出異議,這些話,他已經反覆聽到好幾次了,都已有點開始厭倦了。

一到巴黎,他的心情就感到不愉快,因為范里斯剛剛去倫敦,說是為了去和一家雜誌出版商會面,準備給那家雜誌寫一批稿件。他估計能在地理協會的宴會前趕回來,並在信中請示列尼儘可能等他回來再走。然而,列尼想儘早趕回里昂-對在孤獨中忍受痛苦的瑪格麗特的思念折磨著他。只因為有這些無法推託的事,使他無法在宴會前就離開這裡。

被迫留在巴黎后,他經常想著去看麥爾尚。說來也真怪,這三個星期對麥爾尚的了解竟勝過了他們一道在探險隊里度過的四年。他們是一見如故,但是列尼那種靦腆的性格,和醫生的當時正被憂鬱支配的情緒,妨礙了他們接近。如今,在列尼面前,麥爾尚的那道使他和朋友們隔離的圍牆,第一次被拆掉了。麥爾尚那尖刻的話,再也不使列尼感到疏遠了。醫生使人感到在感情上易於接近了。

對麥爾尚來說,人種學僅是一門臨時的研究課題,只是給那不知疲倦和不能無所事事的大腦提供滋養罷了。這門學問畢竟比酒好,能使他忘卻過去,並能說明某種野蠻遺風至今仍可在文明人中間時常見到的原因。但這畢竟不是精神病理學的範疇。現在儘管他不能私人開業,但他已回到自己真正的事業上來。他在主持一個很大的精神病院,並從事各種腦病致病原因的研究。他調查了恐懼對兒童心理的影響。他的研究成果,雖然對大多數父母來說是相當難以理解,但對善於思考的醫生來說,在臨床實踐中是有很大的幫助的。

有一次,他象過去那樣突然大聲地對列尼說:「如果我能出版哪怕是一部書,那我總算完成了我的事業。」

范里斯沒來得及在宴會前與列尼會晤。列尼一來到大廳。首先投入到他眼帘的場面,是客人興緻勃勃地圍著一個人。吉奧梅漫不經心地點點頭后,走近列尼,並帶著惡意的冷笑走向快樂的人群瞥了一眼。

「好象我們這位朋友的手伸得太長了,他在攫取我們大家的桂冠。依我看哪,這種行為不太漂亮吧,嗯?」

人群散開了,列尼發現站在中間的那個人正是范里斯。列尼輕蔑地向這位比利時人打量了一眼說:「對曾經救過您性命的人說這樣污辱的話?!對,您說得也對,這是『不太漂亮』,但當一個人拯救了很多人的時候,其中難免會有幾個渺小的靈魂。」

他轉過身去,背向啞口無言的吉奧梅,穿過大廳走去。他時而在這裡,時而在那裡停下腳步,和朋友及同期畢業生相互表示祝賀。從圍著范里斯的人群那裡又爆發出一陣笑聲。列尼的心緊縮著。對麥爾尚絮叨的預言過分認真是愚蠢的,這當然是無稽之談。但是,反過來說,若沒有什麼不祥之兆,范里斯也不會這樣談笑失度,成為社交場上的中心人物。

午宴拖得太久了,令人疲憊不堪。列尼的眼睛一直盯著范里斯。他的座位離他相當遠,他們只能隔著桌子相互點頭致意。但范里斯那激昂閃光的眼神,口吃的講演和滔滔不絕的談笑,使列尼看出許多問題。午宴后開始的演說:有的枯燥無味,有的咬文嚼字,有的一本正經,有的詼諧風趣,有的歌功頌德。在這些發言中,不斷提到杜普雷探險隊的工作和每個隊員的歷險故事。因為這次宴會是探險隊返回祖國后首次召開的。杜普雷莊重地向與會者致發謝意。在杜普雷之後,麥爾尚板著面孔,講了幾句應酬的話。

范里斯在鼓掌聲和歡笑聲中站起身來。他是探險隊最有聲望的隊員,大家都想聽聽他的講話。他的講話不斷引起歡樂的笑聲和雷鳴般的掌聲。這裡發生的一切,都使列尼感到厭煩。這個由火、冰、和鐵構成的人物,並不是范里斯,甚至,若選擇一副假面具的話,范里斯也該選另外一種。

客人們開始散去了,當他們終於有可能相互交談的時候,范里斯向他說的第一句話是:

「您妹妹的身體可好?」

「還是老樣子。博尼仍是充滿希望,我倒不敢說有希望。」

「那麼她呢?」

「她竭力鼓舞我們的情緒。」

「您明天就走嗎?」

「是的,我本想明天一早就動身。既然您在這裡,我就乘晚班的郵車走。當然,如果明天您能為我抽出點時間,我順便跟您談些事。」

范里斯不知為什麼有些猶豫。

「這樣的話,您明天上午到這裡來看我,行不行?我擔心,怕沒空到您那兒去了。」

「那太好了!我早就想到您這裡來看看您搜集的東西。我大約在十二點左右來,不過……」列尼突然不講了。

「怎麼?」

「發生了什麼不愉快的事情了嗎?」

范里斯揚起了眉頭。

「關於我的嗎?不會的,如今我不會發生任何不愉快的事情。」

雖然如此,列尼中午來到范里斯這裡時,還是作了最壞的思想準備。

「昨天晚上發生了什麼事情?」他一邊觀看懸挂在牆上的弓箭、棒錘和各種宗教管弦樂器,一邊意外地問道。

「說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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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斷的友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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