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崢嶸歲月 第三十九章
孫延齡的憤而離去宣告著我們夫妻在政治立場上的正式決裂。
是夜,我召集了軍中諸將商議征討孫延齡的具體事宜,此時吳三桂已然揮軍進入桂、川、湘、閩、粵諸省,戰亂波及贛、陝、甘等省,在短短數月之內,滇、黔、湘、桂、閩、川六省陷落,朝廷在倉皇之下應對極為被動,節節敗退,形勢一度很是嚴峻。吳三桂為貴州安全計,拉攏孫延齡投靠自己,並封其為安遠王。
前來議事的將軍不過寥寥幾人,我冷冷掃視了一圈道:「怎麼不見柳州都督馬雄將
馬雄鎮嘆氣道:「馬將軍稱病,說無法前來。」
我怔了半晌,長嘆道:「既如此,也不必勉強。」遂打疊起精神道:「劉將
劉忠出列亢聲道:「屬下在,格格有什麼吩咐只管說,屬下身受定南孔氏大恩,任憑格格驅譴,再所不辭!」
我點頭沉聲道:「從即刻起,原王永年,戴良臣所屬兵馬歸你調配,專力征討孫延齡一干叛眾。」
劉忠領命而去,我又道:「馬大人手下官兵從即日起,每日分做兩班,將桂林城嚴密的守起來,來往進出的商旅百姓都要嚴加盤查,避免閑雜人等混進城來擾亂民心。下剩八萬兵馬各司其職,勤加操練,以備不時之需。不得擾民,不得散布謠言。不得擅離職守!」
待詳細制定了禦敵細節后,已近天亮了。眾人勞碌一夜,顧不得回府歇息。皆趕著去辦差。
我不勝疲倦的抿了一口苦澀的陳茶,搖著發酸的右臂踱出暖閣。站在滴水檐下深深吸一口微帶寒意地氣息,頓覺神思爽明了不少。院內一片春意盎然,迎春花香浮動,鳥語啁啾不斷,雕花的廊柱上爬滿了薔薇青嫩的枝葉。堂前還有雙小燕子正在銜泥做窩。
一陣細微地腳步聲從身後傳來,我閉上眼睛也能聽出那是寧兒。
果不其然,那抹天水藍的小小身影躡手躡腳地轉到我面前,彷彿生怕驚擾了我似的低聲喚道:「額娘。」
我蹲下身子,仔細理了理他烏黑的髮辮,輕颳了一下他高高的鼻樑,含笑道:「象個小毛賊一樣的。」
寧兒乖巧道:「清雨說額娘一夜都沒有睡,叫我不要吵了您.我憐愛地牽著他的手漫步在花叢中,柔聲道:「額娘這幾日忙。忽略了寧兒,寧兒怪額娘了嗎?」
寧兒搖搖頭,又點點頭道:「寧兒想額娘。可是不怪額娘。額娘,等我長大了。您就不會那麼累了。您就只要養花彈琴,陪寧兒練劍就好了。其他的事寧兒都會去做。」
我心內一陣寬慰。攬著他的身子道:「好孩子,額娘不累,額娘想著寧兒就一點都不累了。」
寧兒眨巴著眼睛,欲言又止,我知曉他的心事,溫言道:「寧兒,是不是想問你爹哪裡去了?」
他臉一紅,垂下頭不語,我嘆口氣道:「傻孩子。想問便問,有什麼不好開口的,額娘不會生氣的,那是你爹啊。」
寧兒低聲道:「可是,爹老是惹額娘生氣,寧兒知道是爹不對。」
我心裡發酸,強笑道:「傻寧兒。你爹,他不過是有些事沒有想通,到外頭住些日子罷了。等一陣子就會回來了。」
寧兒半信半疑道:「是嗎?爹會回來嗎?」
我點著他的額頭道:「額娘什麼時候騙過你?」
寧兒這才露出笑臉來,歡喜道:「額娘,我餓了,咱們去用早膳吧我好笑的看著他,真地只是個孩子罷了,儘管平日是那樣的落落大方,懂事乖巧。
用過早膳,二門上的小廝來回道:「格格,悟州知府傅弘烈求見。」
:「傅弘烈?」我腦中一閃而過這個名字,卻一時怎麼都想不起來,半晌方道:「請他進來。」不消半刻,一身著官服地中年男子走了進來,他有著一張飽經風霜卻沉著冷靜的面龐,一雙清亮地眸子如同寒夜裡地星星那般冷洌,他身長八尺,清瘦俊逸,難得的是不卑不亢,行止有度。
:「臣悟州知府傅弘烈見過四格格。」
:「傅大人請起,賜坐。阿離上茶。」我略欠著身子款款道。
傅弘烈謝了坐,抿了一口將茶放在一旁地几上,淡淡道:「臣冒昧打擾,還請格格恕罪。」
我不介意的笑笑道:「傅大人客氣了,只是不知傅大人前來所為何事?」
傅弘烈道:「臣本是原甘肅慶陽知府,后因上書吳三桂必有異志而被發配到悟州的,不知格格可否知曉?」
如電光石火一般,我恍然大悟,怪道一直覺得這個名字似曾相識,當年吳三桂為報私仇,曾命孫延齡將之殺死在來廣西赴任的路上。幸喜及早被我發現,令戴良臣趕去救了他一命。我坐直身子正色道:「傅大人遠見卓識,四貞佩服!」
傅弘烈面色凝重道:「臣今日前來是要提醒格格。提防柳州都督馬雄,他已然投靠吳三桂了。」
我心內一驚。疑惑道:「怎麼會這樣?他
傅弘烈介面道:「數日之前,額駙孫延齡命人持吳三桂的手書前去招降馬雄,馬雄不恥在孫延齡之下,怒而殺了來使。昨夜,孫延齡率幾千騎兵夜襲柳州。正僵持不下之時,吳三桂親信趕往柳州城,勸說馬雄投效。馬雄受吳賊懷寧公之封,已然背叛朝廷和定南王府。格格若是不信,大可召他返桂林城,一問便知究竟。」
我苦笑著搖頭道:「不必了,昨夜我命人召他前來討逆孫延齡,他卻稱病不來,我本就已生疑。便是他沒有投靠吳三桂,與我,與朝廷也早就不是一條心了。」
傅弘烈離座憤然道:「臣素來不屑吳三桂其人。他先是為了私情叛明投清,如今又反清覆明。將百姓置於水生火熱之中。此等反覆無常小人,人人得以誅之。傅弘烈雖是一介書生。卻願為社稷,為黎民拋棄這副殘軀,誓與吳三桂不共戴天。」
我心內的崇敬油然而生,懇切道:「傅大人既有此宏願,四貞懇請您留在桂林,助四貞一臂之力,守住桂林城!」
傅弘烈一愣,隨即道:「四格格巾幗不讓鬚眉,著實在讓傅某又敬又佩。傅弘烈本有此打算,就不虛推了。」
傅弘烈確實不是一個只懂得逞口舌之快的書獃子,相處下來,我愈來愈被他寬廣地胸襟,深沉的抱負所打動,他有著鐵一般的意志和耐力,無論受到怎麼樣地迫害都能百折不回,堅持自己的理想。他奉行「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他所做地一切都是為了使天下平定,使黎民蒼生安居樂業,他一腔正氣,一身熱血毫無保留的為國舍家。我慶幸,在這樣的時候有他這樣的人扶持著風雨飄搖的桂林城。
朝廷戰敗地消息不斷傳來,悶熱的夏日裡叫人越發心神不定。滿清兵勇雖驍勇善戰,卻大多蠻橫,攻破城池后,擾民滋事,擄掠婦女,無所不用其極,彷彿土匪洗劫了一般,長此下去,八旗軍隊漸漸失去了民心,原本可以不費吹灰之力拿下的城池,卻因百姓的奮力抵抗而要花費更多的人力財力。
我合上手中的一份戰況,憂慮道:「這樣下去,吳三桂的氣勢豈不更是水漲船高?」
傅弘烈淡淡道:「聽說四川巡撫撫羅森和陝西提督王輔臣也相繼叛應了吳賊,這樣算來,大半江山竟已都到了吳賊的手中。」我沒由來的嘆口氣,不自覺道:「皇上,未免有些急噪了。」
傅弘烈眸中精光一閃,饒有趣味道:「臣不解,格格請繼續說下去。」
我苦道:「這又有何費解地?事實上,三藩均封在東南海隅或西南邊陲,並不是急在一時半會非撤不可的。再者,三王均已是年過半百,去日無多。要是我沒有記錯的話,吳三桂今年已過了六十整壽了。皇上是少年天子,何必急在當下?說句大逆不道地話,如果這三王皆是滿蒙貴族,也許撤藩之事便不會如此了。如今跟從吳三桂反叛的大多是漢臣,這便又可見一斑了。」
傅弘烈讚歎道:「臣沒有想到格格竟還有這般見識。只是,臣有一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我淡淡道:「傅大人是否想問,我也是漢人,為何不趁機反清?」
傅弘烈探究地打量著我,我起身緩緩道:「四貞不過是一介女流之輩,不象傅大人滿身正義,一腔抱負,亦不象吳三桂之流醉心功名基業,四貞不過是不願這一片土地再徒然沾滿鮮血罷了,一將功成萬骨枯。王侯將相地寶座下堆滿了森森白骨,成就了他們,卻苦了無數的平民百姓,大人您看,桂林是這樣地安寧秀美,呆在這裡一輩子都不會覺得膩,可如果它變成了哀鴻遍野,荒蕪人煙,您還會覺得它好嗎?戰爭從來和百姓的幸福沒有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