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崢嶸歲月 第四十一章
:「額娘,額娘。」在睡夢中被驚醒的寧兒赤著腳從後院跑來,緊緊扯住我的手。
我緊張的上下審視著他,一迭聲的道:「寧兒,有沒有傷到哪裡?怕不怕?看到什麼沒有?」
寧兒睡意惺忪的搖搖頭道:「沒有,額娘,出了什麼事,好吵哦!」
我撫著他光潔的額頭,溫言道:「沒事。今晚上就在額娘房裡睡好了,額娘守著你。」
阿離隨即帶著寧兒進內室去,傅弘烈緩緩從暗夜裡走出來道:「格格可否覺得今夜之事頗不尋常?」
我蹙眉想了片刻方道:「傅大人還請直言。」
傅弘烈擔憂道:「剛下夜之時,守城的劉將軍曾來密報,說有一黑衣人趁黑從牆根爬進了城。臣惟恐是吳軍姦細,當時便下令全城秘密搜捕,誰知劉將軍剛領命而去,王府便鬧出了刺客。」
我心內一驚,不安道:「您的意思是那黑衣人和刺客是同一個人?」
傅弘烈點頭道:「不錯,您細想想,城門守衛如此森嚴,雖夜黑雲淡,可一個八尺高的漢子要想越過重重守衛翻進城來到底決非易事。臣思慮良久,這城樓之上必有他的內應,引開了守城將士的注意才得以溜進城的。而如果,這個黑衣人和刺客是同一個人,那麼這個內應便呼之欲出了。他直奔王府,足可證明王府內有他要找的人。」
我愈聽愈驚,半天醒過神來厲聲道:「鄂棟。你去西院地時候可曾見過刺客,當時。額駙在做什麼?」
鄂棟忙道:「那刺客蒙著面,身手利落,不過幾個回合便翻牆而去。奴才沒有瞧清楚他的樣子,當時額駙在房內歇息,奴才帶著侍衛衝進去的時候。額駙剛剛被奴才等驚醒。」
我和傅弘烈相視一眼,俱都沒有做聲。
過了片刻,我冷冷道:「傳我地話下去,封鎖城門,即日起不許任何人進出,一定要找出那個刺客來!」
鄂棟領命下去,傅弘烈安慰道:「格格不必過於憂心,也許不過是巧合罷了。」
我苦澀一笑,強打起精神道:「傅大人請裡間奉茶.四貞有事與您商議。」
溫暖明亮的暖閣內,寧兒躺在阿離地懷裡正香香的睡著,白凈俊秀的面龐上一片安詳寧靜之色。我愛憐的注視他良久。方轉過身子從梳妝台上取過一個精緻的雕花檀木首飾盒,拿在手中摩挲不住。終還是狠下心掀來帘子走出去。
外間。傅弘烈正端坐在塌上沉思著些什麼,見我出來忙起身道:「不知格格有什麼事要和臣商議?」
我示意他坐下。面上浮現一絲若有若無地微笑,淡淡道:「四貞一生孤苦,幼年雙親皆喪,唯一的弟弟也死於非命,幸喜有太皇太后將我撫養在身邊,視如己出,讓我過了幾年有親人的日子。定南王府這份家業於我而言,實在是太沉重的擔子。四貞雖盡心竭力,奈何心不由己。原本想著順順噹噹的撤了藩,便帶著寧兒四海遊歷,倒也逍遙自在。如今,卻又是這般形勢,桂林城危在旦夕,四貞雖一介女流之輩,卻也斷斷不會與吳賊同聲一氣,把廣西再度變為民不聊生的人間煉獄。」
傅弘烈正色道:「格格高義,傅某深感敬佩。」我長嘆一聲道:「四貞死不足惜,萬一城破,四貞當效法父王以死謝罪。可四貞心有所牽不能放下,放眼如今廣西,可以託付的也只有傅大人一人了。」
傅弘烈起身道:「格格有命,臣當萬死不辭!」
我鄭重將手中的檀木首飾盒交到他手中,又拔下銀簪一併交付他,傅弘烈茫然道:「格格,這是?」
我悲戚一笑道:「盒子里裝的是我定南王印,這根銀簪可以打開盒子。若四貞身陷險境或不在人世,傅大人可憑此號召孔軍,掌控廣西不至落入小人之手。四貞將身家性命全部交託在先生手中了!」
傅弘烈大驚,連連道:「怎麼就到了這般田地?格格太過悲觀了!」
我臉色變得有點蒼白,勉強一笑道:「四貞亦是未雨綢繆,以防不測。再者大人也看到了,王府中已是危機四伏,這印放在我身上終是不安全,不若暫且交給大人。」
傅弘烈見狀,只得接過檀木首飾盒,半天只是說不出話來。
待他走後,我方進得卧房內,寬闊地大床上我和阿離分別睡在寧兒兩側,我支起手肘戀戀的凝視著他沉睡的臉龐,忍不住輕輕在他額頭上琢了一口,彷彿怎麼都看不夠一般。
阿離瞧著我地樣子,只道:「真到了那個時候,我就不信您能狠下心離了這孩子!」一句話未說完,眼圈已紅了。
我默然一聲嘆息,為寧兒仔細掖了被角,低聲道:「快睡吧,天都要亮了。」
次日,天隱隱要落雨似的陰鬱一片,寧兒一早便起身練劍去了。我渾身無力地由芒夏服侍著起身,趙麽麽念叨著:「瞧瞧您這臉色,好歹也要撲些粉遮蓋遮蓋才是。」
清雨依言在我面上細細塗了薄粉。又挑了件月白色妝花緞面,嬌黃色纏枝暗花綾里百花飛蝶旗裝為我穿上,領緣鑲著雲龍金紗邊。並以月白絲加金線蕾絲綴邊,衣襟滿綴銅鎏金鏨花扣。發上又插了瑤池清供邊花。正中戴了只翠鉛珠寶五鳳鈿,一隻嵌珍珠、寶石地金累絲鳳口銜口銜珍珠、珊瑚、綠松石、青金石、藍寶石等貫串的流蘇,以鮮艷欲滴地紅寶石粒為墜角,端的是紋采輝煌,明艷照人。
雪寒奉上一碗燕窩來。我手執了銀制湯匙挑了兩下,終是無甚食慾的放了下來。
趙麽麽苦著臉正待勸說,只見孫延齡牽著寧兒地手,父子兩個有說有笑的走了進來,這倒是許久不曾見過地稀罕景兒。
孫延齡見我怔怔的看著我,摸了摸臉道:「我臉上有什麼東西嗎?」
阿離撲哧一笑對我道:「傳早膳吧。」
侍女們早已恭候在門側,聽到傳飯皆手腳麻利的魚貫而入。不一大會,冒著熱氣和令人垂涎的早飯便擺滿了整整一桌。阿離與寧兒分坐在我的左右手邊,孫延齡自坐到對面去。
寧兒見我們三個大人只埋頭自吃自地。很是不滿,撅著嘴道:「好容易咱們四個才一起吃飯,你們又都不說話。」
孫延齡難得好脾氣的笑道:「寢不言。食不語,這些寧兒都忘記了嗎?」
寧兒吐了吐舌頭撒嬌道:「就這一次嘛。」又忽想起什麼似的道:「爹。我聽鄂統領說昨個夜裡咱們王府闖進了刺客。您一個人住在西院裡頭怕不怕啊?」
阿離失笑道:「你爹是個大男人,又是將軍。怎麼會怕區區一個小蟊賊呢!」
孫延齡卻不知為何,滿面的不自在,偷眼瞥著我訕笑道:「是啊,是啊,爹怎麼會怕呢!」
我面上不動聲色,心內卻不由襲上一陣不安,就在我思慮著怎樣開口相問之時,雪寒進來回道:「格格,馬大人求見。」
阿離皺著眉頭道:「格格這幾日都不曾好好用過早膳了,你把馬大人請到偏廳用茶,請他稍待片刻。」
雪寒面露難色道:「奴婢方才已經說過了,可是馬大人說他有急事,要立刻面見格格。」我揮手止住了阿離的埋怨,道:「請馬大人進來吧。」
不消片刻,馬雄鎮面如死灰神色驚慌的匆匆趕來,顧不上行禮慌慌道:「柳州傳來的消息,昨夜馬雄命其子馬承蔭殺了傅弘烈大人留在柳州的所有的親屬,老弱婦孺竟達百餘人,慘不忍睹啊!」
彷彿晴天霹靂,全身被冰雪水陡然澆上一般,我震驚地久久無法回過神來,淚水如斷了線的珠子紛紛滑落,嘴唇不停的顫抖著,哽咽道:「暫且,不要告訴傅大人,我怕他承受不住!」
眾人皆沉浸在這巨大地噩耗中,一時房內沉寂無聲。
不知過了多久,我抬抬麻木的胳臂正要發話,卻不經意瞧見立在門后雙目失神地傅弘烈。
他就那樣靜靜地站著,他嘴張了兩次,卻說不出一個字來,到了第三次,方自嘶啞著聲音緊咬住下唇道:「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我傅弘烈一生所作所為自問對得起天地良心,今日吳三桂滅我滿門,國恨家仇誓將不共戴天!」
孫延齡趕上前去扶住他搖搖欲墜的身子,欲出言相勸卻是一個字都說不出來,我敏感地發現他的眸子里有冰封了的東西在漸漸溶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