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禮輕情重
在路上
如果問關鍵在哪裡,一般情況下,他會回答說在駐京辦;假如不在駐京辦的話,就可能在回駐京辦的路上。
長篇通訊《用好的作風選人,選用作風好的人》見報后,不僅在省里引起了強烈反響,還受到北京高層的高度重視。幾天後,《百姓早報》又隆重推出了後續系列報道和評論員文章。省里呢,把香州幹部任用工作列為全省學習和推廣的典型,司馬德副書記還親臨香州召開全省組織工作現場會。
市裡的情況大多是從馮夏生秘書長那裡了解到的。
馮夏生告訴關鍵,馬貞南這段日子出盡了風頭,尤其是司馬德副書記的充分肯定和高度評價,使他在幹部群眾中的威望越來越高。
在回駐京辦的路上,關鍵接到馬貞南的電話:「小關,辛苦了!《百姓早報》的系列報道影響非常大,對香州知名度的大力提高功不可沒啊。聽章記者說,你的招待工作也很到位嘛,不僅把章記者盯緊了,還多次宴請了他們報社領導。應該說這次宣傳,你也同樣功不可沒啊。你們儘管遠在北京,但工作搞得如何我心裡一清二楚。我心裡早就有本賬,要給你記頭功呢!其實,駐京辦很鍛煉人的,特別對協調各種關係的綜合能力的提高,沒有什麼地方比它強。你將來回市裡了,大有用武之地啊。」
馬貞南不愧是主管黨群工作的副書記,他總是放下架子,善於聽取部下的意見,哪怕一些批評,他也能虛心接受。作為一個平民領導,他說的話和風細雨,能消除部下隱藏於心底的防線,得到對方的尊敬和信任。現在,他視關鍵如同良朋知己——關心,體貼。尤其是最後一句話極為重要,他暗示關鍵在不久的將來很有可能會得到提拔。
是真是假,都讓關鍵感動。
關鍵忙說:「我只做了些分內的小事,哪裡談得上什麼功勞?要說功勞,市裡誰比您大?在這麼好的大環境下工作,是我們的幸運啊。馬書記,謝謝您!我會記住您的話,努力干出成績來。」
關鍵明明知道馬貞南說的都是場面上的話,但他始終認為馬書記這個人並不壞,只不過喜歡玩弄權術罷了;所以他的回答是誠懇的,是發自內心的。對於馬貞南的奉承,乃是投其所好,不再像以前那樣很不自在,如今已變得自然而然了。
關鍵一連接聽了幾個電話,剛把手機收了線,章樹立的電話見縫插針打進來。章樹立說《香州人在北京——辦事指南》已印刷出來,下午會安排人送到駐京辦。
那晚,關鍵從天堂人間跑出來后,差一點把章秀才得罪了。三個人一起去瀟洒,而你一個人偷偷地開溜,這不是明顯操蛋嗎?好像是故意劃清界限,揪別人的辮子似的。有句成語叫臭味相投,原本是貶義,而現在流行把關係非常鐵、思想與情趣十分投合的朋友稱之為臭味相投,便有了褒義。幾個朋友常在一起,就有江湖幫派的味道,標榜自己人時稱臭味相投,而損他人時就罵別人為一丘之貉。第二天,關鍵向章秀才反覆解釋說:「真的搞過了,我是速戰速決快得很,不像你們總能打持久戰。」關鍵不惜把屎盆子往自己頭上扣,就是為了讓章秀才還把他列入臭味相投的圈子裡。有什麼辦法呢?交個朋友難,而得罪一個人卻非常容易啊。章秀才嘿嘿地笑,算是心照不宣地知道了關鍵的態度。朋友嘛,臭味者,才能相投也。
章秀才這個人真是不錯,他肯定在市領導那裡吹了風,又把《用好的作風選人,選用作風好的人》後續系列報道的功勞留給我關某人了。毛主席說革命不是請客吃飯,我無非是請章秀才報社的領導吃了幾頓飯,送了幾條煙幾瓶酒而已,談得上什麼革命算得上什麼功勞呢?元月8號那天,關鍵、章樹立一同參加了拓通公司正式掛牌成立的活動。易瀚林那天西裝革履,神采奕奕。他意氣風發地頻頻舉杯,向大家熱情敬酒。他對在北京的未來,充滿了春天般的期待,秋天般的希望!
主任辦公會
快到香江大酒店時,關鍵的手機又急促地響起來,一看來電顯示是馮夏生的。
關鍵趕緊接了,問道:「秘書長有什麼指示啊?」
馮夏生笑道:「哪敢有什麼指示啊!關鍵啊,馬上就年關了,駐京辦的年貨辦得怎麼樣了?」
關鍵很納悶,馮秘書長事無巨細,什麼時候對駐京辦員工福利也關心起來了,連忙說:「今年還行。營業額增加了一千兩百多萬,純利嘛比去年多了近三百萬。前兩天剛開了個總結會,準備給大家加些年終獎,辦年貨嘛很麻煩的就算了。」
馮夏生笑道:「好好,我早知道了。你幹得好啊,給員工增加福利多發獎金要得嘛。關鍵呀,我說的此年貨非彼年貨也,這是要送給各部委司局領導的禮物哪,怎麼能怕麻煩呢?」
一聽馮夏生這麼說,關鍵立刻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傻了。忙說:「不麻煩。但別人會不會說我們在行賄呢?」
馮夏生極嚴肅極認真地說:「關鍵呀,這怎麼能算賄賂呢?這是公關工作,其實公關也是一種生產力嘛。李松濤那幾年工作很不錯的,那些項目和資金不都在北京辦下來了嗎?我們送點年貨送點土特產,就是要讓領導們知道,我們香州沒有忘記他們的關心啊!反過來,也是告訴他們,可千萬別忘了我們香州這個小地方呀。再說吧,我們也不是為了自己走後門拉關係才送的!要知道,地方很多事情還是關鍵在北京啦……」
馮夏生可能意識到自己說漏了嘴,趕緊打住。當他說到「關鍵在北京」時,猛然想到自己正在和關鍵說著話呢,就不好意思起來。
馮夏生頓了頓又說:「其實,我也是為你好,給你提個醒。等到鍾書記過問,工作就被動了啊。」
關鍵心裡一陣溫暖,很感激地說:「您放心,這件事我一定會辦好。我馬上開個會,把具體方案確定下來后,趕緊辦。」
末了,馮夏生不忘再叮囑說:「好好,千萬不能掉以輕心啊。對了,霍光明在駐京辦幹了幾年,有經驗,你可以多和他商量著辦。」
馮夏生的電話讓關鍵感到壓力很大。上任幾個月以來,關鍵對自己的工作還是比較滿意的,考慮問題周密細緻,處理事情大刀闊斧;尤其對餐廳的裝修改造和對客房服務質量的提升更是卓有成效,酒店營業額直線上升,比往年增加了一千兩百多萬,同比增長百分之二十。這些成績,有時候讓關鍵沾沾自喜起來。今天,要是鍾書記過問辦「年貨」的事,自己的工作不是突然變得非常被動了嗎?為什麼不主動呢?
關鍵急急忙忙召開主任辦公會。
會議室。霍光明不以為然地說:「這有何難?把禮物不露痕迹地送到領導的手中,其實是很多駐京辦的主要工作。禮物不在貴,貴了給人家添麻煩,但也不能太便宜,便宜了讓人家看不上眼,主要是能投其所好。我們往年送的那些爛東西,都是土特產,好送得很,一般扔下就走,只是表示個意思而已。」
開會前,蘇可可偷偷地告訴關鍵:「往年這個時候,這項工作早就準備得差不多了,都是霍主任張羅的。今年呢,霍主任故意拖著不辦的,你是頭兒挨批評的當然是你啊。唉,誰叫你搞得這麼有聲有色呢?」關鍵感激地點點頭笑了笑。蘇可可這丫頭肯定是真心實意關心自己的,那次醉酒風波狠罵她之後,她不但沒有記恨自己,而是更加支持和配合自己的工作。每當想到這裡,關鍵很是過意不去,非常內疚。
關鍵說:「霍主任,別人是別人,我們是我們,沒這麼簡單吧?」
霍光明說:「我們辦的是年貨,當然跟過年走親戚一樣,沒什麼難的!」
關鍵說:「不能把事情看得這麼容易。我們今年能不能搞點新意出來?既讓市裡的領導滿意,又能讓北京的領導歡喜。大家都是駐京辦的骨幹,一起來獻計獻策把事辦得漂漂亮亮吧。」
接下來,大家開始七嘴八舌地討論。蘇可可說:「別人早就送筆記本電腦銀行卡了,我們還送土特產真是老土啊。」向前附和說:「蘇科長說得對呀,那破玩意兒雖然不值幾個錢,但那體積、那重量不一般啊,去年大卡車拉了幾車,這大老遠運過來,光路費就不是小數目。」蘇可可又說:「這個禮嘛送起來其實沒有霍主任所說的那麼容易,有些人硬是不收,還說什麼無功不受祿,那分明是拒收的託辭。今年,我們是不是找個好由頭,讓他們名正言順收下來呢?我在想春節後市里要搞老鄉聚會,是不是把請柬一起提前送去?」霍光明接話說:「好點子啊!蘇科長這是個好由頭,事情辦起來既方便多了,又能達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會開得很融洽很熱烈很成功。大家踴躍發言,那些成熟的建議也好,那些不成熟的想法也罷,都能直言不諱地擺到桌面上來。方案在群策群力中確定了下來——
土特產不能不送但不能全送。不送土特產的話,就沒有地方特色,就不能引起領導關注。當然,也不能像往常一樣全送土特產,就顯得上不了檔次。何況像柚子、生薑、芋頭之類的東西體積大分量重,搬來搬去極不方便,等到過了春節也難得送完。所以,東西不在多而在精,像滴滴香茶籽油、異蛇玉液、忘不了芝麻醬就能名副其實地代表香州的特色。
別人送筆記本電腦和銀行卡,我們不送,前者是否實用無法知道,後者太俗卻眾所周知。最後採取折衷的辦法,送購物卡,人家可以隨時買自己需要的東西。
每份禮物配以一書一柬一信。書是圖文並茂的《香州人在北京——辦事指南》,這本實用性強的書,就是老鄉們相互聯繫的小橋,有了「小橋」才能直通大路。柬是請柬,3月19日香州在京工作老鄉聚會的請柬。信是感謝信慰問函,駐京辦以市委、市政府的名義拜年,向領導們過去對香州親切關懷和大力支持表示衷心感謝,並懇請領導們一如既往地鼎力扶持。
拜年名單由市委辦和市政府辦報上來,到駐京辦匯總確定。
會議足足開了半天,好不容易拿出一個比較理想的方案來。這時候關鍵才鬆了口氣。他一向謹小慎微,這事兒儘管奉市領導之命操辦的,但總感覺非常彆扭。散會前,關鍵很嚴肅地叮囑大家說:「我們都是駐京辦中層以上的幹部,今天會議的內容自己知道就行了,千萬不能向外傳播啊,曉得的人越少越好!」
霍光明笑道:「老闆不要說得這麼嚴重吧?時代在發展社會在進步,聽說別人送禮早用上高科技了。我們只不過跟在別人屁股後面,外甥打燈籠——照舊(舅)而已。」
關鍵說:「我再重申一次,這是組織紀律!」
關鍵當然多少了解這些不良之風,但做什麼事情小心謹慎總是好的,既不能給別人添麻煩,又不能給自己引火燒身。
拜年名單
市委辦市政府辦很快把拜年名單確定好報了上來。蘇可可敲門進來。關鍵手指沙發暗示她坐,而蘇可可卻不忙著坐下來,好像有什麼重要事情似的,只見她輕手輕腳地把門一關,伸出舌頭做了個鬼臉后,才沉穩地坐下來。
「老闆,有句話悶在心裡,我早就想跟你說,但見你這幾天忙得一塌糊塗的,沒機會說。」蘇可可小聲說。
見蘇可可吞吞吐吐欲言又止的樣子甚是可愛,關鍵笑道:「恕你無罪,說吧。」
蘇可可說:「是這樣的……就是送禮的事,你是頭一回,還不知道裡面有很多深奧的學問哩。說是說以公家的名義給領導們拜年,實際上大都摻雜了個人的情分。市領導常委啊副市長啊,哪個在北京沒有自己鐵一點的關係非常重要的朋友呢?到年關了,那些燒香拜佛的事,還不是全交給了駐京辦?往年,李松濤總能想領導之所想,急領導之所急。事前他早就徵求了領導們的意見,這份禮物以誰的名義,那份禮物又以誰的名頭,全部分得清清楚楚;而且禮物有輕有重有大有小,分了三六九等的,真正心中有數的只有李松濤自己一個人知道啊。其實,這個禮啊,還不是為個別領導送的?」
蘇可可這番話,關鍵剛開始不以為然,後來心裡一琢磨便覺出很多端倪來。這丫頭人小鬼大,深刻得很哪!這方面自己倒不折不扣成了懵懵懂懂的小學生。蘇可可走後,那份密密麻麻的名單在關鍵手裡,已不再是簡單的名單,而像一張春秋戰國時期的大版圖,這一塊是誰的城池,那一片是誰的勢力範圍,早就被瓜分了;群雄並起,諸侯紛爭……因為被狼煙襯托得十分模糊,所以形勢非常不明。
為了慎重起見,關鍵趕緊向鍾書記作了詳細的彙報。鍾國泰爽朗地笑著,連說好好好。接著,關鍵想這份名單真像蘇可可說的那樣與市領導有千絲萬縷的關係的話,我何不投石問路探探鍾書記的口氣呢,於是說?:「鍾書記您放心,我保證圓滿完成任務!市委辦和政府辦已把名單全部報上來了,我們正準備逐一落實呢。哦,我還有一事想向您請示,不知您是否還有遺漏的?您什麼時候想起來給個指示就行了啊。如果有特殊的……」關鍵後面的「如果有特殊的要求,我將作特殊的處理!」話還沒說完,已被鍾國泰打斷。鍾國泰說:「小關啊沒有沒有,那些名單上的人哪,不是哪一個人的朋友,而是我們整個香州的朋友啊!我們拜個年慰問一下,只是小小心意而已,禮輕情重嘛。」
就算鍾書記姿態高,而其他的市領導呢?關鍵正想給幾個主要領導打電話,探探虛實的時候,徐苑從法國打來越洋電話過問送禮的情況。關鍵知道他此次特地去巴黎和法國一家汽車公司洽談合資事宜,如果談判成功,香州的工業從此將翻開嶄新的一頁——世界馳名品牌汽車「標緻」,可以香州製造了。徐苑叮囑說:「有幾個重要人物必須作重要處理,平時不燒香臨時抱佛腳,總要起些作用吧?事情辦得漂亮不漂亮,將關係到香州的大局全局問題啊!杜秘書很快會把名單給你的。還有你那位女同學黃教授,記得送上一份哦,我們要搞產業集群可離不開她呀。」
徐市長上綱上線把他的朋友說得那麼重要,關鍵一聽就反感,徐市長什麼時候也變得如此虛偽了?好在最後提到黃瑛和產業集群讓關鍵多了些許欣慰,就是嘛,為官一任就要造福一方啊。
傍晚時分,成副市長打來電話是關鍵萬萬沒有想到的。很少來北京的成副市長,怎麼突然冒出來好幾個要特殊慰問的朋友呢?
這幾天,外面還沒開始忙,而裡面已經亂了套。關鍵一連接了十幾個電話,都是要求特別關照的,就是人大政協的老領導多少也有一兩個。這樣算來,名額必須增加四五十個,當然禮物也得增加四五十份,這又是一筆不菲的費用哪。
另外,還有一個讓關鍵萬萬沒有想到的是,馬書記一直沒來電話。馬貞南朋友多、路子廣,是個左右逢源的人,這可不是他的風格。馬書記是不是故意不打的,想看看我的態度?最近國家足球隊聘請了一個叫米盧的洋教練,米盧開口閉口就是——態度決定一切!他的這句口頭禪居然在很多場合流行起來了。關鍵一想,趕緊撥打馬貞南的手機,馬書記爽朗一笑說:「我沒有什麼特殊的要求也沒什麼特殊的客人,真的,不過,你能夠為我想到這一點,我非常感謝哪!」
新年致辭
您好!
一元復始,萬象更新。在這新春佳節即將來臨之際,我們謹代表香州市七百多萬人民向您及您的家人致以節日的問候!
過去的一年,您的如沐春風的關心和支持,推動著香州各項事業的快速發展:國內生產總值突破500億元大關,比上年同比增長15%,財政收入達36億元,同比增長16%;綜合實力穩居本省第二位。
在此,我們深表衷心的感謝!
敲響的是鐘聲,流逝的是歲月。冬去春來,唯祝福山高水長——
聚九寨溝之陽光,攏千島湖之清風,攜黃果樹之雨露,吸九嶷山舜帝之瑞氣,作為禮物送給您,祝您事業更輝煌,家庭更幸福,身體更健康!
此致
敬禮!
香州市人民政府駐北京辦事處
2000年元月28日
關鍵一看,《新年致辭》行雲流水,花團錦簇,頗有文采。但總覺得甚是虛無,似有輕飄飄之感,他本想潤潤色,修改得樸實無華些,隨後轉而一想這是霍光明主動請纓寫的,不能傷了他的面子呀,何況這不過一張走走形式的薄紙而已!
關鍵言不由衷地讚歎了一番,霍光明忙擺擺手笑道:「我這是班門弄斧關公面前耍大刀啊。」兩人寒暄了一會兒,關鍵說:「這幾天市裡又報了些名單上來,又要增加四五十份禮物啊。我們明天趕緊開始送吧,送完拉倒;要不然名單還會沒完沒了地多起來,恐怕到了大年三十也難得送完哪。」霍光明說:「就是嘛,我昨天也剛拿到一份名單。」說完,從西裝口袋摸出一張紙條遞給關鍵。紙條上只有六個人,兩個是中央某機關的,另外是某部某局的張局長和三個處長。
關鍵拿著這張略顯皺皺巴巴的紙條,就知道霍光明絕對不是昨天才拿到的,應該有些時日了。這些名字好像也在哪裡見過似的,有點眼熟。過了一支煙的工夫,關鍵突然想起馬貞南上次來北京時,他無意偷聽到馬書記要宴請的領導中就有一個叫張局長的人。如此想來,這份名單該是馬書記不露聲色交給霍光明的了。由此說明,馬霍兩人關係非同一般,而自己如何努力終歸是瞎子點燈——白費蠟。馬書記非但不領自己的情,而且嚴防死守提防著自己呢。而徐苑,在遙遠的巴黎還惦念著的那幾個人,杜秘書傳真過來后,關鍵一核對,嘿,市政府辦報上來的那份名單裡頭不是已經有了嗎?關鍵一看到交通部、建設部、水利部那幾個司長處長的名字,就讓他聯想到市裡正在靜候佳音的幾個大型項目。是啊,徐市長豈是貪圖私利之人?這樣一對比,誰高尚誰卑鄙,就不言而喻了吧?
紙。一張薄薄的小紙條,在關鍵手中就有些重量了。
東方市駐京辦
關鍵開車到月壇南街接了葉群力的時候,已是黃昏時分。
下午,關鍵打葉群力電話說:「有些土特產要給你送去。當然,這不是我送的,而是香州市的心意。」葉群力說:「真是心有靈犀一點通啊,我正想打電話找你,行行,來吧,我還想把你抓來當壯丁呢。來吧,今晚我們去一個地方吃飯,千萬不能帶司機。到時,就委屈你臨時做我的車夫了。」
葉群力一上車,關鍵說:「都是些土特產,真正的環保綠色食品啊。滴滴香茶籽油源自深山,只有南方少數幾個省份的丘陵地區才生長那種茶籽樹。茶籽油爽滑清香、味醇濃厚、營養豐富,乃油中極品,是我們香州著名的拳頭產品。異蛇玉液,你喝過嗎?說起這酒啊,還有流傳甚廣的典故呢。相傳唐明皇李隆基日夜迷醉於楊貴妃楊玉環,以至『春宵苦短日高起,從此君王不早朝』。楊玉環不悅的時候,唐明皇為博貴妃歡心,決定周遊江南。然而,儘管江南景色風光無限美不勝收,但依然不能討楊玉環開心,這就讓『紅塵一騎妃子笑,無人知是荔枝來』的唐明皇整天悶悶不樂了。當他們從江南返京途經香州時,地方官員以異蛇做佳肴,飲用異蛇、異蛇鞭泡製的酒。第二天,楊玉環大悅,唐明皇對異蛇讚不絕口,臨行時香州府以異蛇酒相送……你知道唐明皇為什麼對異蛇酒讚嘆不已?」
葉群力說:「不知道。」
關鍵說:「傳說有這麼一個故事,某天三個朋友吹牛,甲說:『我還行,三天一日。』大家笑:『還行。』乙說:『我也可以,一天三日。』大家笑:『厲害!』丙說:『我一般,一日三天。』大家笑:『你吃了偉哥吧?』丙說:『不是偉哥,是異蛇玉液啊!』」
葉群力說:「說得這麼神奇,我倒想試試了。」
關鍵說:「那當然。下午你說得那麼神秘,究竟想帶我去什麼地方啊?」
葉群力笑笑說:「其實沒什麼神秘的,也是駐京辦,只不過覺得帶著司機不方便罷了。人家那駐京辦哪,可豪華氣派了,堪比古代帝王的『行宮』啊。他們多次相約,盛情難卻哪。」
東方市駐京辦——東方神鹿大酒店坐落於北四環黃金地段。這家四星級賓館,據說是著名的日本東京KKS建築設計院和美國室內設計院Wilson&Associates聯合設計的,時尚富麗,溫馨典雅。關鍵驚訝於沿海發達地區駐京辦的卓爾不凡。
他們一到,駐京辦的正副主任早就迎駕一樣恭候在那裡,一口一口的「司長好」地叫。葉群力也不介紹關鍵,他們還真的把關鍵當作司機了。
關鍵從他們的談話中知道了白白胖胖略有發福的主任姓宋,長得很有江南人精明模樣的副主任姓舒。宋主任說:「葉大司長如果再不給我們這個機會的話,我們實在交不了差啊,市長書記多次打來電話,尖銳地批評我們辦事不力。也怪年關了,市裡正在召開人大政協會,要不然市長書記會飛過來親自請你哪!」葉群力笑笑說:「都是多年的老朋友,何必這麼客氣?今天我不是來了嗎?」
只有四個人的晚餐,卻送上來滿滿的一桌菜。菜是好菜,木瓜雪蛤,珍珠紅梅鵝掌,菊花魷魚,燕窩銀耳湯……都是精緻可口的粵菜。酒是好酒,窖藏十五年的極品茅台。可想而知,他們是有備而來,早作了安排的。
酒桌上,都是官場中人,卻不談官場中事,大家談神奇的馬俊仁教練,談狗日的中國足球,隨後還談到了生意。談到中國國門一開,關稅下調,普通家庭買台名車已不再是夢想了……
席間,宋主任撥通了兩個電話,轉手交給葉群力說話。關鍵知道,宋主任肯定巧妙地把市長書記搬了出來,市長書記肯定會說我實在脫不了身啊,讓宋主任代我多敬幾杯吧之類的話。這小兒科似的伎倆,涉足官場一年半載自然都知道,關鍵心想。
他們顯然把關鍵真當司機了,只輪流向葉群力敬酒。偶爾也招呼一聲說:「多吃菜多喝些牛奶吧。」他們明白領導的安全最重要,司機是不能喝酒的。就這樣,關鍵只顧埋頭吃菜喝湯喝牛奶,不知不覺便有了強烈的尿意。關鍵也不說話,自顧自地放下筷子,徑直向門邊的洗手間走去。
撒完尿,洗完手,關鍵又在鏡子前理了理有點凌亂的頭髮。
幾分鐘后出來,關鍵看見葉群力和宋主任推來搡去。宋主任說:「吃水不忘挖井人啊,一點小心意,心意而已。地鐵奠基開工時,您一定要抽出時間來,過去剪綵啊。」葉群力說:「我們是多年的朋友,我的性格你還不了解?這是萬萬不可的。」宋主任接話說:「我知道,但總覺得過意不去啊!這些年,你對我們東方市還關心得少嗎?」見關鍵已坐回到座位上,葉群力也不迴避,一臉平和、用低沉而嚴肅的口氣說:「這裡沒有外人,我實話實說吧,這個錢我無論如何是不會收的,你們不會讓我犯錯誤吧?不收,這份情我一樣心領了啊。」
宋主任不再拉拉扯扯,葉群力從口袋裡掏出一張銀行卡塞回他的手裡。宋主任的臉倏地變得通紅了。葉群力趕緊舉起酒杯說:「來,來,喝酒喝酒。」
吃完飯,宋主任建議上樓玩玩撲克牌,葉群力點頭答應。
808這間總統套房,以中國古典傳統的藝術格調設計,裝修得異常富麗堂皇,雅緻高貴。房間的傢具設施都是原裝進口貨,馳名世界的大品牌:純羊毛地毯是紐西蘭的,真皮沙發是義大利的,高清數字大屏幕背投彩電和音響是日本的東芝,透過酒櫃晶瑩的玻璃可以看見裡面擺放著法國XO、人頭馬、路易十三……關鍵想,葉群力曾多次提到過古代帝王的「行宮」,今天一飽眼福啊。假如真能把封建皇帝的「行宮」搬到這裡作個比較,也只能算小巫見大巫了。
服務員泡好了四杯上等的西湖龍井,端上來。宋主任用巴結的口吻說:「葉司長,我們酒店像這樣的總統套房只有兩間,從不對外開放,只給市長書記以及市長書記最尊貴的客人專用的。我們玩幾把撲克牌后,你們在這裡休息吧。」葉群力擺擺手說:「謝謝,謝謝了!能在這裡娛樂一下就已經夠折我的陽壽了,這裡太高貴,我是無福享受哪!」宋主任說:「別謙虛,您如果這麼說的話,那就只有讓它繼續空著了。」
偌大的客廳,早擺好了陣勢。關鍵想,這宋舒兩位主任也怪,不問問他究竟會哪種撲克牌就拉他倉促上陣,難道司機非得會老闆會玩的牌?他又不是老闆肚子里的蛔蟲。
好在玩的是近年來風靡大半個中國的「鬥地主」,這正是他和葉群力都非常喜歡的玩法。「鬥地主」由「爭上游」演變而來,大壓小,先走贏,被人們戲稱「三英斗呂布、呂布戰三英」。現在玩牌時興博彩,都帶錢的;不過多大的籌碼開局前就說好了的,這似乎已是不成文的規矩。
第一盤宋主任坐莊,他這個「地主」底子薄、基礎差,只幾個來回便斗趴下了。關鍵想,事先沒定好規矩,肯定是不帶錢的,純粹是娛樂吧。沒曾想,宋主任從包里拿出一紮錢來,未開封,應該是一萬元,錢是嶄新的百元一張的人民幣。宋主任微笑著分別數了五百元往他們三家桌前放,動作瀟洒、自然、麻利。葉群力也笑了笑,算是心照不宣地點了頭。關鍵暗想,我的媽呀,玩這麼大?他口袋只有兩三千塊,還不夠當兩回「地主」呢。
「鬥地主」牌型與底牌非常重要,牌型好,底牌又能吻合,就是好牌。當你有足夠的牌點和較好的牌型,那你應毫不猶豫地叫牌,若底牌適合你,那成功的希望很大,即便底牌對你來講很一般,那你也會有較好的心理準備去應付各種可能發生的情況。若你的牌點牌型很一般,那你不要一時「心血來潮」,不要奢望三張底牌對你有多大的幫助。宋主任和舒主任不信邪,像是不撞南牆不回頭的人。他們不但接二連三地「心血來潮」,而且大有把「臭手氣」進行到底的趨勢。個把小時過去了,關鍵和葉群力還沒機會做一回「地主」。這時,葉群力笑道:「不能讓你們總當『地主』呀,農奴翻身得解放,也該輪到我們當家做主了吧!」宋主任說:「誰讓我總摸好牌呢?不叫實在可惜,叫了底牌總不對路,還是手氣問題啊。」
很奇怪,關鍵和葉群力偶爾坐莊做「地主」,卻順風順水,過五關斬六將有驚無險順利闖關。但是,不管輸贏,牌桌上的氛圍始終是輕鬆的愉快的,尤其是葉群力時不時妙語幾句。
——「農民為什麼起義造反?因為想當家做主。當什麼家做什麼主呢?想當資本家想做地主呀!」
——「早些年企業改革叫『抓大放小』,現在不同了,叫資產重組。不良資產重新整合,一整就整到我這裡來了。」
——「你們知道為什麼輸嗎?一個姓送(宋),一個姓輸(舒),豈有不輸的道理?」
大約玩了三個多小時,關鍵和葉群力面前的人民幣堆得成小山了,差不多兩三萬塊。然而從大家平和的臉上無法看出誰輸誰贏。這好像打的不是錢,而是快樂;每一張牌好像也不是什麼道具,而是一張笑臉,一個好心情,一種其樂無窮的樂趣。
11點半的時候,牌局就散夥了。
走時,宋主任和舒副主任提著禮品袋客客氣氣送到車上:「都是些土特產,不成敬意啊!就算提前拜個早年吧。」葉群力說:「吃了喝了還拿了,不好意思啊!謝謝。」
在車上,關鍵開玩笑說:「他們送的禮品,你怎麼也不檢查一下,萬一再把銀行卡放進去了呢?」
葉群力淡淡一笑:「不會的,肯定不會的。」
關鍵:「那可不一定。不怕一萬,只怕萬一。」
聽關鍵一再這麼說,葉群力原本覺得十拿九穩的,也變得不放心了,趕緊檢查了一遍。「兩瓶五糧液酒,兩條中華香煙,一盒西湖龍井茶葉。」葉群力說,「嚇我一跳。我說呢他們不會的。」
關鍵:「說是土特產卻沒有一樣產自他們東方呀。」
葉群力:「是啊,你們駐京辦個個賊精賊精哪!在我這個位子,不小心不行的,說不準陰溝里也翻船呢。什麼卡呀錢呀萬萬不能收的,小心行得萬年船哪!」
關鍵想說「我們打牌贏的兩三萬又算不算錢呢」這句話,但還是停頓下來,咽了回去。他把葉群力送回家時已是深夜,汽車大燈照得前方的路一片雪白,而灰濛濛的夜空,低沉而陰暗……
去了一次東方神鹿大酒店,關鍵信心倍增。登門送禮又不是上門討債,有何難哉?只要真心誠意,人家是不會拒之於門外的,何況我們送的是土特產是心意是祝福。
果然,兵分三路,也還順利。不到四五天的時間,已送出去兩百餘份禮品。不過,稍有遺憾的是,霍光明那組也好,向前那組也好,還是關鍵自己這組也好,時有一些拒收購物卡的現象發生;更甚的是,還有極少數什麼都不要只留下請柬和《新年致辭》的。關鍵總結說,不到十天就過年了,我們加快進度辦吧。送不送在我們,收不收在他們,人到心到,禮輕情重嘛。
首長的家風
大概一個月沒有去曾老家下棋了。
關鍵自從第一次陪徐苑去了曾老家后,兩人很快成了棋友,成了無話不談的忘年交。
關鍵打通曾老家的電話后,一開口說話,曾老就聽出了他的聲音,便笑呵呵說:「小關啊,好長一段時間沒來我家了呀,我想你再忙也不會把我老頭子忘了吧?來吧,陪我下一盤怎麼樣?」關鍵笑道:「是啊,首長,我就是特地來學習的!已到大院門口了。」
關鍵和司機倪好早早地吃完晚飯,徑直開車趕來,就是想早點到曾老家陪他老人家聊聊天下下棋。
關鍵一進門,正在看電視新聞的曾老趕緊起身招呼:「小關,坐吧,老家來了客,家裡有點亂,坐吧。」
一落座,關鍵抬頭瞥見坐在曾老身邊的兩個老漢似曾相識。說是老漢其實並不老,他們只有五十多歲。因為皮膚黑,又加上在鄉里風裡來雨里去,就顯得老。這不是石頭鄉的養豬大王曾大牛和養魚大王曾二牛嗎?關鍵想起來了,他們怎麼來北京了,並且還成了曾老家的座上賓?莫非他們是曾老的親戚?不會呀,幾年前曾老回老家時,他和成書記一起陪同,成書記還特地問過曾老,老家有什麼叔伯兄弟侄子或親戚需要照應的,當時曾老肯定地回答說——「沒有。」
「關縣長。」曾大牛、曾二牛不約而同地一邊說著一邊起身要和關鍵握手。他們站起來的時候,長長的西裝衣袖很自然地落下來,把雙手完全罩住了,就趕緊甩了一下衣袖,用右手把左手的衣袖卷了一下,又用左手把右手的衣袖卷了一下。西裝一看就知道是新買的,但有些皺巴。領帶扎得太上,像打紅領巾似的吊在脖子上,很是滑稽。
關鍵和曾大牛、曾二牛握手的時候,勤務兵喊曾老進裡屋接電話去了。
寒暄聊天中,關鍵才知道曾大牛、曾二牛倆兄弟是曾老的親侄子。關鍵說:「這麼重要的情況你們怎麼不告訴我們呢?」倆兄弟憨厚地笑笑說:「沒有必要。再說吧,伯父不讓說。如果說了,他就不認我們了呀。」關鍵問他們:「現在好嗎?」他們說:「謝謝關縣長!現在的規模還可以,全靠關縣長那次幫忙貸的款啊。」
關鍵想起來了,三年前,石頭鄉遠近聞名的養豬專業戶曾大牛養魚專業戶曾二牛,在縣政府大門口把他堵住,說想擴大規模想貸款,已找過縣農村信用聯社,信用社主任說必須要縣領導批複才能放貸,他們又多次找了縣裡的主要領導,但他們都打馬虎眼,你推給我,我推給你,轉眼差不多就拖了半年。關鍵了解情況后,在石頭鄉現場辦公,一星期後就解決了他們的燃眉之急。
他們還告訴關鍵,其實親屬也不止他們兩家,五六家呢。不過,都在農村。曾經他們也找過曾老想安排一下工作,被曾老罵了一頓,後來誰也不敢再提了。現在看來曾老是對的,當農民有什麼不好?農村天地寬廣得很呢。在農村不是照樣蓋辦公大樓辦公司嗎?又說:「很多年沒來北京了,剛好小孩爭氣一個考上了北大,一個考上了清華,我們就想著再來看看哪。」關鍵驚訝說:「原來清水縣文科理科狀元堂兄妹是你們的小孩啊?」
關鍵想,這就是首長的家風啊。
「下棋,下棋。」曾老早吩咐勤務兵把棋盤擺好了。
曾老往常下棋很快就會進入角色,默不作聲,喜歡寧靜,每落一枚棋子都是經過深思熟慮的。可是今天,曾老卻一改往日的風格,一邊吩咐關鍵喝茶一邊談笑風生。進入中盤的時候,曾老突然問關鍵:「棋下了這麼久,你有個疑問悶在心裡一直想問我吧?問我有那麼多親戚在鄉下卻為什麼不聞不問?」
關鍵點了點頭。
曾老自己提出了問題卻並沒有當場回答,又說:「小關啊,我們清水可不是一般的地方,人傑地靈。往最近的說,傑出的無產階級革命家陶老,你肯定知道。往遠的說,大明宰相陳大授你曉得嗎?」
關鍵謙虛說:「曾讀《清水縣誌》知道陳大授這個人,但別的知之甚少。」
曾老呷了口茶,把手中的棋子輕輕落下,不緊不慢地給關鍵講了一個故事——
明朝永樂年間,一個外地知府進京拜會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當朝宰相。在客廳里左等右等,也沒有等到宰相大人出來接見。正納悶兒,聽見內堂里傳來不成腔調的戲文,讓人忍俊不禁。知府好奇,細窺之,原來在內堂中塗著花臉、穿著戲服、貌若小丑、形似瘋子的人正是平時不怒自威的堂堂宰相。知府對這一幕驚嘆不已。宰相出來后說:「你一定對我剛才的舉動好奇吧?其實你只看到了我的表演,你沒有看見我的七十多歲的老母親就坐在我的對面,只有在我表演時,她才能開懷大笑。我每天在外人面前是位高權重的當朝一品,而在我母親面前,不過是一個逗樂的小丑罷了。」
知府:「為什麼不把戲班請到府上呢?您如果公務繁忙,我們也可以為您分憂啊。」
宰相:「不可!萬萬不可。你知道我唱的是什麼戲嗎?它不是豫劇不是越劇也不是黃梅戲,而是我家鄉小城的一種特殊的戲劇:清劇。清劇在我老家非常流行,我老母親恰恰只對它情有獨鍾。
「我是宰相,只要稍微暗示一下老家的地方官員,最好的清劇戲班就會送到我的府上。不管千山萬水的路途,也不管千金萬銀的開銷,他們都會心領神會妥妥噹噹地辦好。你不知呀,在我做了京官之後,曾向府上做了規定:無論是老家的地方官員,還是自己的親朋好友,統統不許進門!
「俗話說吃人家的嘴軟,拿人家的手短;此門一開,我府上便永無寧日了。假如親朋好友蜂擁而至,要官的要官,求財的求財,我豈不真的成了萬人唾罵的小丑嗎?
「所以,我寧願自己唱,做我老母親的『小丑』,也不想做老百姓的『小丑』啊!」
曾老微笑地望著關鍵:「小關哪,這名宰相就是陳大授啊,我們的清水老鄉!一個封建社會的士大夫尚且如此,你我共產黨員豈不汗顏?」
曾老的話使關鍵思緒萬千,他何嘗不是處處以陶老、陳大授為榜樣呢?
談笑間,下了三局。曾老依然一局未贏。
走時,曾老又一次把關鍵送到大院門口。關鍵上車時,曾老一手輕輕地拍著他的肩膀,一手從口袋裡掏出一個信封塞到他的手裡:
「小關,話在棋中,我就不多說了。你還年輕,任重而道遠啊!」
關鍵當然知道信封里裝的是購物卡,不覺臉一紅,便不知道說什麼好了,只是不停地點頭。他明白,曾老已給足了他面子,要是平時,早就拍案而起,大聲臭罵了。
汽車開出了很遠很遠,關鍵還是忍不住搖下車窗玻璃,伸出腦袋往回張望,他似乎看見曾老依然站在門口,巍然屹立。
他看見曾老單薄的身影愈來愈高大,像一棵樹,一棵挺拔的大樹!
關鍵的雙眼倏然一片模糊,伸手一拭,竟然是淚水。
任重道遠。任重而道遠啊。
瑞雪兆豐年
慰問拜年將告一段落了。
關鍵望著剩餘的五十多份禮品,不知道如何處理。五十份,拒收高達五十多份啊,說明我們的工作力度不夠。這如何向市裡交代呢?
霍光明說:「剩就剩吧,哪年不是如此?把剩餘的往倉庫里一擱,什麼時候用得著就拿出來。俗話說耗子也存隔夜糧嘛,留著備用總沒什麼壞處吧?」
關鍵暗暗好笑,霍光明假如這麼看,我們不就成了耗子了嗎?我們可不是耗子呀,我們是為市裡辦事哩。於是,關鍵笑了笑后說:「想辦法再送出去一些吧。」
這時,蘇可可輕輕拍了一下後腦殼說:「想起來了,強龍壓不過地頭蛇……」
關鍵:「你是說……」
蘇可可:「是啊,我們在別人的地盤嘛,工商、稅務、公安、城管……哪個不管我們?這方面的關係處理好了,可以省很多事哩。」
關鍵:「這個建議好!平時我們是請了他們吃了好幾次飯,可是這年月誰還在乎吃飯呢?禮品嘛,檔次不一樣,顯得更尊重他們更重視他們哩!最後,這幾個地方,我和霍主任一起送。」
被曾老稱之為腐朽的東西,卻得到了鍾書記的充分肯定。關鍵以為五十份禮品沒送出去沒辦法交差,做夢也沒想到鍾書記卻親自打電話過來表揚。關鍵只好如實彙報說其實做得不好,還有五十份沒送出去呢。鍾書記爽朗笑著,和藹地說:「我知道了,這已經非常不錯了啊。我們的目的已達到了,已經讓領導們知道了我們的真心真意。」
隨後,鍾書記又說:「小關你知道嗎?今天下大雪了,這是香州幾年來沒有過的啊!」
關鍵說:「知道,昨天看天氣預報了。」
鍾書記說:「對香州來說,你知道這場雪意味著什麼嗎?瑞雪兆豐年啊!」
「瑞雪。豐年。瑞雪兆豐年……」掛了電話后,關鍵反覆沉吟著推敲著這句諺語。
這與慰問拜年又有什麼關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