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江湖漂

人在江湖漂

2009年9月17日八宿白馬鎮

早八點半,王哥隨司機來賓館接我。路邊吃早飯,胃口不佳,但還是努力吃。上車和王哥告別。叮囑我時時電話來報平安。隨車出發。這車是送領導下去各個路段蹲點,一路聽他們閑話修路事宜,為迎60周年國慶,必須趕在25號之前完成各路段的保修保養。我窩在後面打瞌睡。中午到然烏吃飯,豐盛的一餐。天上地下水裡全有。這是我返程路上吃得最後一頓豪華大餐,頗有印象。席間大嚼時陳哥電話來,問中午他們可給我吃肉了,感動啊~~~

一路翻山越嶺,怒江這段是川藏南線較險峻的地段,以泥石流,崩石著名。下午到八宿,拜別眾公路大佬。

八宿是半山溝之間的一個小縣城,險峻的很。八宿的意思是「勇士山腳下的村莊」。和沿途的小城一樣,八宿也是沿著公路兩邊發展延伸出去,街道不過數百米長,像一個小鎮。路邊堆著水泥,磚塊,亂糟糟的。獨自背著包閑逛,徜徉在人地兩生的異域小鎮。周圍來來往往的藏人操著我聽不懂的語言,倍有異鄉之感。

沒看到一個遊客。雖然我對遊客這種人類向來也並無好感也無惡感。此刻,還是希望望見一個可以說漢話的傢伙。坐在一家賣藏飾的鋪子前發獃。高原的艷陽曬得人頭暈目眩,眼冒金星。問開鋪子的藏族老闆討了碗水喝。老闆很熱情,看我神情虛無,問我是不是生病了。得知我是個健康的遊客,又馬上推薦我去看岩畫,說來了八宿不看這個畫,一定後悔的不行不行。據說很古老,不遠,縣城往西幾公里就到,但是沒有車,只能騎馬過去。我花不起雇馬匹的錢,只好作罷。連問了幾家住宿的客棧都覺得貴。最後幾乎出了鎮子才找了家藏族食宿店,所謂食宿店,就是供民工吃住的家庭小旅店,條件差但是便宜,一晚10元包食是20。沿著窄窄的木樓梯上去,很大的房間,大通鋪。鋪蓋都是醬紫色,油膩膩的,發出相當複雜的味道。揀了個靠窗的鋪位,盤腿坐床上抽煙。窗外就是山,雲朵在山頂上飄來飄去,像一條條巨大的鯰魚。我振作起來,把包寄存在老闆娘那裡。順便出去混混。

去找撞球室,先站旁邊觀戰,看戰事如何。有把握再挑戰。在整個藏區沒見過女人打撞球,我的出現和挑戰每次都能引起大批旁觀者,是撞球室的興奮熱點。我刻意疏離客氣,不搭訕,不熱絡,以免招來麻煩。跟我搭訕的調笑的,裝聽不懂他們的話,反應遲鈍,微微笑著,隔個十幾秒再答非所問的哦一聲,或搖搖頭,不積極回應。混撞球廳的藏民多數都有點痞。一番車輪戰下來贏多輸少,房錢,酒錢夠矣。我看看天快黑了,假裝有朋友叫我。和那幾個賭球的藏民打個招呼就離開。他們約我明天再來,我客氣笑笑不置可否。

漫無目的地行走於鎮上,月亮像個大臉盆掛在樹枝上。「想當初看月亮的時候,叫人家小甜甜,現在叫人家牛夫人……」冷不丁想起這句台詞,忍不住撲哧一笑,呵呵,世道澆離,翻舊話,叫人情何以堪嘛。這個神話故事告訴我們,愛情只是個神話,神經病說的話。

夜晚的小鎮,燈火零星。晚風如波濤在山谷中呼嘯,發出跑馬的聲音。我很想抒抒情,但是很冷,直哆嗦。我覺得應該去喝酒。

找了個朗瑪廳,挑個不引人注目的邊角位置坐下。但還是很多藏民紛紛望向我,大概很少有單獨出入藏族朗瑪廳的漢族女子。叫了幾罐拉薩啤酒。藏歌真快樂,適合下酒的音樂。任何時候只要聽到歡快的鍋莊舞曲,我心情都會好起來。那曲鍋莊,那曲鍋莊,任何一個朗瑪廳都會放的那曲鍋莊。此情此景,叫我如何不跳舞?必須跳舞~~~呵呵。跳起來,擠上去和藏民們混在一起。那些藏民看我跳鍋莊很新鮮,沖我笑,我也得意地笑,不只是藏民才會跳鍋莊哦~~~畜生不如給我縫過的鞋子很跟腳,跳起來如魚得水。他們的舞步我跟不上,一會向左轉一會向右轉,我總轉錯轉的眼冒金星。惹來一陣陣笑聲,旁邊一個小夥子伸手過來拉我的手,教我跳,但是我總還是跟不上,很受打擊,掙脫他的手,跳到中間去,不跟他們舞步……我的快樂向來都是我自己的,跳舞也是如此。看似合群其實不合群。看似融入其實從來不曾融入。隨著音樂旋轉,舞動身體,短髮飛揚……

跳完下來喝酒,有人沖我舉杯,我也笑著站起來舉杯謝過。問鄰桌要了支煙抽。旁邊有桌藏民,叫我過去一起喝酒,問我:「一個人?」我搖搖頭說:「不,和朋友一起,他們一會就過來。」

舞曲響起,慢節奏,可惜阿亮不在身邊,每次在朗瑪廳里,有慢節拍的舞一定是和他跳。此刻無舞伴,不過也沒關係,我一個人跳舞,假裝有舞伴,裝模作樣,摟抱虛空。引得眾人鼓掌叫好。下來,經過一桌藏民,有個藏族小夥子沖我叫好,遞煙給我,幫我點煙。是剛那會在台上牽我手跳舞的藏族人,他邀我和他們坐一桌,我笑著搖搖頭謝過。他拎著一瓶酒跟過來敬酒,我客氣地喝乾,他那桌朋友轟然叫好,他很得意,又給我倒滿酒,意思是再喝一杯。我舉杯,喝了一口,笑道:「好朋友,高興就可以,不要勉強。」他眼神亮亮地,盯著我看著,自顧自把酒一口飲干,將空杯亮給我看。旁人又一陣起鬨,他得意環顧四周,指指我的杯子,意思是要我喝乾。我笑,搖搖頭,說:「不喜歡喝快酒。這樣吧,我給你唱首祝酒歌,你喝,好嗎?」他驚喜地看著我,連忙點頭說好。我將他的杯子倒滿,雙手端起齊眉,輕聲唱羌族祝酒歌:「jincacadisajiuye,hei,yiyalesuole……」他將酒一飲而盡,我邊唱邊給他再倒滿,他又一飲而盡。唱完,我沖他笑笑,指了指他那邊朋友,示意他可以過去了。他戀戀不捨,我不再看他,坐了下來,他低低說聲:「玩得開心!」離開。

又有個藏民搖搖晃晃提著瓶子過來喝酒,不管我接受不接受,先把我的杯子倒滿,舉起自己的杯子,又把我的杯子遞到我面前說:「喝嘛!」我只好站起來笑笑,喝乾。他又要給我倒酒,我將杯子拿開,說:「夠了,我不喝了。」他強行把杯子拉過去,再倒滿,又要和我乾杯。我搖搖頭,不再笑了,簡短地說:「不!」他大聲說:「你剛剛喝,現在為什麼不喝。」意思是我剛剛和別人喝了,怎麼現在不和他喝了,哼,能一樣嗎?那藏人長的帥,這傢伙長得像頭藏獒。長得這麼丑還沒禮貌,簡直找打。哼!我搖搖頭說:「現在不想喝。所以不喝。」他強勢地把杯子遞到我面前,幾乎碰到我嘴唇,讓我喝。我頓時火起,我從來不強勸人喝酒,也憎恨別人這樣對我。他遞著杯子,舌頭打結:「為什麼不喝,你喝!」旁邊桌上幾個藏民笑,沖他喊藏語,我聽不懂,他也不理他們,仍固執地要我喝酒。剛那個和我喝酒的藏人跑過來拉他,和他急促地說著藏語,伸手過來接杯子一口喝乾。這可惡的藏獒仍不肯罷休,又倒滿,繼續逼我喝酒。那藏人又伸手過來想替我喝,藏獒推開他,固執將杯子遞到我面前。

朗瑪廳里音樂依然轟然作響,但是大家都靜了下來,紛紛注視著這邊。我瞄了瞄門的方位,慢慢伸手接過杯子,起身站到過道上,舉起杯子,沖四周看熱鬧的人微笑舉杯致意,大家也沖我舉杯,我沖那個幫我喝酒的藏人笑笑,輕聲說:「謝謝你,再見了哦~~~」。他似乎意識到什麼,緊張地看著我。我迅速轉身,將杯子連酒一把用力砸在那頭藏獒臉上,他表情一瞬間石化,返手就抽刀。與此同時,我扯把椅子一擋,轉身就逃,飛快衝出朗瑪廳。

布鞋底跑在路上piapia響,風聲在耳邊呼呼嘶吼,一路人家燈火在兩邊刷刷後退,彷彿在時光隧道里穿梭,兩邊那電線稈子,唰,唰……媽媽呀~~~我跑得太快了,太快了~~~再快我就衝出亞洲走向世界了~~~跑啊跑啊跑得太快,靈魂都跟不上了……原來魂飛魄散是這個境界。善了個哉滴~~直跑到翻江倒海,扶著牆壁嘔吐不止,暈的眼冒金星,癱倒在地。

這頭該死的藏獒,不曉得俺固然瘦弱,但脾氣不太好,且有一顆桀驁不馴的心。別以為我是一個人就可以隨意欺負。老虎不發威是給你hellokitty的面子,不打他簡直不曉得姑奶奶的厲害。在朗瑪廳,我看這廝糾纏不休,決不至於讓我風度翩翩地離開,既然要跑,我決定打了再跑。我看他喝醉了,走路斗不穩,估計他跑起來肯定跑不過我。一念起,杯子就衝動地砸他臉上去了。只是形勢估計錯誤,沒留意他帶了刀。要不是我跑得飛快,恐怕就造成流血事件了。

這兩天頗為不順啊,到底是傻B那麼多,還是碰巧都讓我給碰上了?……真他媽不吉利!想起一句話,扼住命運的咽喉,更要扼住傻B們的咽喉,否則,當你扼住命運的咽喉,傻B們就會扼住你的咽喉……

算了,不吹牛了,逃出來后,勝利的快感,瞬間就被惆悵淹沒了。多少往事湧上心頭……月亮啊月亮像個大臉盆掛在樹上,冷冷地望著我。我癱倒地上像一條擱淺的鯰魚,翻著大白眼望著月亮越來越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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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吧,張小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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