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五章

白楊真的失戀了。

以往別人要把失戀這詞往白楊身上安,白楊上前就得抽丫的,可現在,他除了這個詞兒,找不到別的形容他目前這沮喪勁兒。

他現在不樂意見那丫頭,上班躲著她,下班就往大海家跑,也許是因為大梅吧,白楊特愛在大梅面前說杜娟的事兒。

「這感覺太怪了,從來沒有過,以前和杜娟在一起,也沒什麼特殊感覺,就覺得挺逗樂子的,現在不行,現在是痛苦,看到她痛苦,看不到她更痛苦。」

大海下判斷:「幼稚!」

「什麼幼稚成熟的!不扯那淡了,我現在滿腦子都是她,一閉上眼就是她,她笑,她哭,她犯混,唉,大海大梅,我完了,我陷進去了」。

大梅高興得不行:「白楊你也有今天!我還以為你多蕭灑,你說說,多少女孩子為你傷心,杜娟可真替女同胞報仇雪恨。」

這話要擱平時,白楊非翻臉不可,可現在白楊完全蔫了、、、

大梅現在才相信,白楊是真的愛上杜娟了。

這事兒可有點嚴重了。

「其實她和林彬也沒什麼,林彬到現在也沒有表示過。我覺得你還有機會。」

「是嗎?」

白楊抬起頭,孩子樣可憐兮兮、、、

大梅推開宿舍門,杜娟不理她,杜娟在生氣。

大梅真不夠意思,只顧著自己幸福,把杜娟一個人丟下不管!

大梅倒在一邊樂:「你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有人要為你上吊了,你還在這兒說風涼話……」

一提這個,杜娟就彆扭的不行,杜娟弄不清對白楊究竟是一種什麼樣的感情,對林彬她倒是明白的,她、喜歡他、、、可白楊呢?大家本來做朋友多好啊,怎麼會搞成這樣、、、

「是我的錯嗎?」

「怎麼就不能跟白楊好呢?要出身有出身,長得也不差,聰明風趣浪漫,跟這樣的男人結婚,有多幸福啊。」

「反正不喜歡。」

「嗨,喜歡林彬就直說吧!真不懂你看上他什麼了,你看看啊,這兩個男人擺在你面前,條件都差不多,但我敢說白楊他愛你,非常愛,林彬呢,你敢說他愛你嗎,要娶你嗎?

大梅說完這句話趕緊退出幾步,提心弔膽看杜娟,果然,那丫頭臉拉得比驢臉還長。

「你要是真想跟林彬,也行,那你趕緊跟林彬挑明白啊,不行就拉倒,他們男人等得起,我們女孩子等不起。」

這句話說得很溫和,明顯帶點歉意,杜娟還是火了:「管你自己事兒吧!」

大梅走了,杜娟卻開始心神不寧,老覺得門外有腳步聲,在桌前坐下,就聽見門響,回過頭卻什麼也沒有,窗戶響,她也一驚,趕緊推開窗戶,還是沒人、、、

大梅真討厭,白楊怎麼樣,和杜娟有什麼關係?

杜娟心牽得一陣一陣疼,如果他、、、和她在一起,白楊就不會這樣了、、、

他到底在想什麼?

杜娟把頭埋在被子里,心裡火燒火燎的。

窗戶沒插好,風拍打著窗戶,發出一陣陣單調聲響,杜娟抬起頭,看著黑洞洞窗外,跳下床,她不知道自己要幹什麼,只知道,今晚,現在,她一定要見到他、、、、

林彬從下班后就在寫這篇文章,但他寫不下去,心裡一團亂麻,寫出的字都歪七扭八,他忽地起身,脫下襯衫,爬到地下練俯卧撐,練得滿頭是汗,但心仍靜不下來。

門猛地被推開。

杜娟站在門口,直盯盯地看著林彬,眼神火辣辣的。

林彬愣住,人一屁股坐地上。

「我要跟你談談……」

杜娟聲音又冷又沖。

林彬慢慢起身,抹著額頭的汗,不知該怎麼回答:「杜娟……」

「我不管你忙不忙,我必須跟你談!」

宿舍門就那樣開著,誰也想不到去關上。

走廊上有人走過,探頭探腦的。

林彬想去關門,但走幾步又停下。

杜娟過去,啪地把門關上,恨恨地看著林彬:「為什麼不敢關門?是不是怕人以為你和我好?」

林彬臉紅了:「怎麼說這個!」

「你喜不喜歡我?」

杜娟依舊兇巴巴地。

林彬實在沒料到杜娟會這麼直接,完全不能接受,愣住。

杜娟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她只是想折磨她的那些東西都倒出來。

「我討厭你!今天你要是不說清你對我到底什麼態度,我就不走!」

「杜娟……」

杜娟看著林彬,眼神孩子般充滿期待……

「你先坐下,好嗎?」

林彬還是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做什麼,他完全亂了方寸。

「不好!我就站在這兒,我就要聽你說,你現在就說,你要是不喜歡我,我一輩子都不會再見你!你說!」

「別這樣,這是很嚴肅的事情!」

「我懂了,你一直在拿我開心,在耍我,是我自作多情,是我誤解了你,對不起!」

杜娟說著衝到門口,拉住門把手就要往外走。

林彬看著杜娟背影,一動不能動,那句話脫口而出。

「我喜歡你。」

杜娟呆住,但沒有轉身,人像被定住。

林彬站在原地,不能動呆,聲音無比艱難:「我一直喜歡你,從第一次見到你,就沒有忘記過你,可是,杜娟,我……」

杜娟不動。

「看著我,好嗎?」

杜娟慢慢轉身,眼睛仍然兇巴巴的,她看著林彬,愣住。

林彬*著的臂膀上滿是傷疤。

林彬看著杜娟眼睛:「我怎麼能不喜歡你呢,你這麼美好這麼善良,哪個男人會不喜歡你……可是,杜娟,我有資格嗎!」

杜娟心被巨大的憐憫襲中,她走近林彬,輕輕撫摸著那些傷疤,聲音非常輕:「你沒有資格誰有資格……」

沒有男人能對這樣的觸碰無動於衷,林彬咬住牙,猛地抓住杜娟的手,制止她再接觸自己的身體。

「你要想清楚,我是從死人堆里爬出來的人,你究竟是喜歡我,還是可憐我……沒有…沒有一個男人願意接受憐憫……」

「我沒那麼多想法,我就是想和你在一起,你為什麼要想那麼多!」

「我……我比不上那些高幹子弟,我…我…沒辦法讓你像大梅那樣……」

林彬一拳砸向牆壁。

「你說什麼?!」

林彬看杜娟,聲音嘶啞:「杜娟,再給我點時間,我還沒有整理好,我現在一閉眼還是戰場,還是…血……我不能……我做不到……我怕我會讓你失望……」

杜娟看著林彬。

林彬木然呆立,眼睜睜看著杜娟眼神在一點一點走遠,聲音也變得瞟渺起來。

杜娟邊說邊往外走,聲音很輕:「是嗎?我還以為,我們在一起,你也和我一樣,挺幸福的,我是太不自量力了,是我配不上你,我一個小文工團員,配不上戰鬥英雄……」

杜娟滿臉茫然,也忘記了流淚,她說著抓住門把手,打開門。

林彬盯著杜娟,突然大步走過去,猛地關上門,手攥著門把,轉身面對杜娟。

兩人臉對著臉,眼睛看著眼睛。

杜娟眼裡充滿痛苦與激情。

林彬眼裡則在燃燒火焰……

林彬鬆開手,一把將杜娟用力攬到懷裡,死死地……

我們永遠在一起,永遠不分離、、、、

分不清誰的眼淚誰的聲音、、、

白楊在宿舍樓前久久徘徊著,他今晚要跟那丫頭把什麼都講清楚,他不會再跟她吵,他要哄她,她那麼簡單,他哄她跟玩兒似的、、、、

但杜娟的窗戶始終黑著,白楊就這麼走著守著,他想抽煙,但沒有心思、、

身後有腳步聲,白楊回過頭,遠處一個巨大的黑影慢慢走來。

走近了才知道是一對男女相依相偎著走來。

白楊眼睜睜看著他們漸漸走近,路燈下,能看見杜娟仰著的笑臉,她像只麻雀一樣嘰嘰喳喳地跟林彬說著什麼。

林彬只是靜靜地聽著,哥哥一樣、、、

白楊呆住,心在那瞬間變得冰冷,這個男人,再次搶走他的、、、、

這個春天就這樣來了,大梅要結婚了,杜娟戀愛了。

熱戀中的杜娟去看望馬上要做新娘的大梅,兩人不知道誰更羨慕誰。

「你們到哪一步了?」

「什麼到哪一步!」

「擁抱,接吻,還是……」

杜娟狠掐大梅:「再說你再說!」

「好好,不說不說。」

杜娟剛鬆手。

「哼,你純潔,你別談戀愛啊。」

杜娟伸手嚇唬大梅。

「好,不說不說,你和他明確戀愛關係了嗎?」

「當然明確了。」

「打報告了嗎?」

「什麼報告?」

「戀愛報告啊。」

「這……我哪敢讓人知道呀,葉團長特認真命令我五年內不許談戀愛,她知道了還不得活吃了我……過幾天再說吧……反正,我又不像你,那麼急著想結婚。」

「哼,你不想結婚,你談什麼戀愛!」

杜娟伸手就掐。

大梅早有準備退後好幾步。

「噯,你幸福嗎?」

杜娟臉紅了。

「跟我害什麼臊啊。」

「你成心啊!」

「可我還是有一點擔心,林彬那種男人太硬了,自尊心又那麼強,你和他在一起肯定受委曲……」

「大海不硬嗎?不硬還叫男人嗎?」

「大海可不像林彬那種工農子弟,大海呀,該硬的時候硬,我們在一起,柔情似水……」

「臭顯巴吧你就……」

「反正我總覺得你挺虧的……」

「什麼叫虧啊!」

門開了,大海和白楊進來。

杜娟和白楊都愣了一下,杜娟本來在笑,見到白楊,那笑生生縮回去,頭也轉向一邊。

白楊則低下頭,一聲不吭,白楊並不想像那些雞腸小肚男人,因愛生恨,白楊心是死了,但並不恨杜娟,這傻丫頭有什麼錯呢,她懂什麼叫愛情?

杜娟告辭,白楊不能不送。

杜娟在前,白楊在後,一路走著,誰也不說話。

杜娟終於受不了了,停下來,頭也不不回。

「你別跟著我了,我自己回去。」

「第一,我並沒有跟著你;第二,我是受大海兩口子之託送你回宿舍,你沒有我級別高,我不能服從你的命令……」

白楊不看杜娟,聲音生硬,杜娟不理會,拔腿要走。

小路另一頭,林彬扶著酒醉的衛國走來。

除了昏沉沉的衛國,三人都愣住。

林彬必須說話,但不知沖誰說:「衛國醉了,我送他回宿舍。」

杜娟上前幫著扶住衛國,兩人一起攙住衛國。

白楊站在原地,瞪著杜娟和林彬,他說不出話,也不能動呆。

林彬捅捅杜娟,示意她和白楊打招呼。

白楊看見了這個動作,妒火中燒。

「白楊,我先走啦。」

杜娟並沒有回頭,一邊說一邊攙著衛國。

白楊一句話不說,轉身就走。

林彬和杜娟攙著衛國,衛國沉重的身體亂撞,一邊還胡說著。

「哥,你趕緊和杜娟結婚,別像我,煮熟的鴨子還能飛了呢。」

杜娟飛紅了臉,扔下衛國,林彬沒防備,手一軟,衛國光當一下摔地上,立刻睡著。

林彬也尷尬,看著杜娟:「他在說醉話,你別在意。」

「這張臭嘴!」

「杜娟,我們打戀愛報告吧,我不想這麼偷偷摸摸的,我不想委曲你……」

「打唄,誰攔著你。」

「葉團長那兒,行嗎?」

杜娟沒有說話。

這個晚上,黃淑雅是沒法睡覺了,白楊死活要調走。

「不管調哪兒,空司也好海司也好,二炮也行啊,小兵種也可以考慮,通信兵也成,反正是個單位就成!」

「跨兵種調動哪兒那麼容易啊,噯,你怎麼說風就是雨,怎麼啦,人事關係出問題啦?」

「就是不想再呆文工團!」

「不呆文工團也可以調軍區別的部門啊,為什麼非要調兵種啊。」

「就不想在軍區呆著,看著那種人就有氣!你要是不想辦法,我轉業!」

「你轉業能幹什麼?!要文憑沒文憑,除了幾本軍史書你懂什麼!」

白楊推門進了自己房間,門關死了,在門裡嚷嚷:「那土包子看不起我,你也看不起我!我明天就打轉業報告,我還非干出個人樣你看看!」

黃淑雅氣得頭暈,高血壓犯啦!

杜娟和林彬在一起是舒服的,林彬話少,但他是一個好聽眾,杜娟遇到什麼事兒都喜歡和林彬說,她說什麼,他都認真聽,杜娟只要見到林彬,完全就是一個孩子,走路都不老實,蹦蹦跳跳的,邊走邊踢小石頭子。

林彬喜歡杜娟那個樣子,他真希望她一輩子這麼單純。

杜娟一邊走一邊嚷嚷:「噯,你讓我怎麼跟葉團說啊,我剛提干那天葉團專門找我談話,讓我五年內不許談戀愛……我也做了保證啊,現在想起來,還蠻神聖的,我怎麼能說變就變呢?葉團該多傷心啊……」

林彬笑而不答。

「別光笑啊,說說你的意見!」

「如果有一天你跳不動了,怎麼辦?」

「我怎麼可能有那天呢?你看蘇聯那個烏蘭諾娃,六十幾了,還跳白天鵝,我看過錄像,我跟你說吧,感覺美極了,這就是舞蹈的魅力啊,人老了,可靈魂永遠年輕,我就要做這樣的舞蹈家……」

杜娟說著跳起來,白天鵝的動作……

林彬熱烈鼓掌。

杜娟優雅鞠躬。

林彬笑著走上前,攬過杜娟。

「我真是擔心跟我在一起,你這個白天鵝翅膀會受傷,葉團讓你為難,咱們就晚一點打報告吧,反正我還沒正式調過來,我要打報告還得回團里呢……」

「那……你不怕受委曲嗎?」

「小鬼,學人說話,我是擔心你……我有什麼,一個大男人!」

「杜娟,我喜歡你跳舞,看你在舞台上,我覺得整個世界都是明亮的,你會成為一個真正的舞蹈家,我肯定支持你,如果你需要,等你三十歲以後我們再結婚都可以,再晚一點也可以呀……」

林彬將杜娟臉搬過來,正對著她,他像在發誓

杜娟臉紅了:「誰想那麼多了,只要像我們現在,就好啦……」

林彬將杜娟緊緊攬到懷裡。

此刻兩個年輕人的表情都是幸福的。

杜娟突然想起:「啊,幾點了?」

杜娟爬到林彬手腕上看錶,看后大驚:「大梅還讓我晚上幫她縫結婚用的被子呢,我走了啊……」

杜娟說完撒腿就跑。

林彬看著杜娟奔跑的背影,笑一會,呆一會。

大梅指揮著,和杜娟將兩張單人床拼在一起,然後鋪被裡,鋪棉花套,然後將大紅被面鋪上,兩個人剎有介事地開始穿針引線,縫被子。

「他真跟你說三十歲以後再結婚?這人,要麼是不愛你,要麼是…生理有問題……」

「你你你…胡說什麼!你這種俗人哪裡懂,他呀,是支持我搞事業。」

「別唱高調了,男人啊結婚前都這麼說,結婚後就變一個人啦。」

「那…就只戀愛不結婚!」

「契,幼稚!」

杜娟穿針,死活穿不上,將針塞到大梅手裡:「幫我穿!」

大梅幫她穿針,一邊數叨:「杜娟啊杜娟,你這麼笨以後嫁到人家,你可怎麼跟婆婆小姑之類相處。」

「我才不要什麼婆婆小姑,我單過。」

「你就嘴硬吧你,噯,林彬父母人怎麼樣?他家幾個孩子?他老幾?」

「不知道。」

杜娟臉刷地紅了。

「他家裡狀況你都知道什麼?」

「沒問過,問那幹嘛,多俗氣啊。」

「你…你個小迷糊,這是你人生大事啊,你要把自己亂七八糟嫁出去,我可不答應!」

「羅索!縫你的被子吧……」

門被推開,女伴們湧進來。

大梅將被子拉起,抻開:「怎麼樣?」

大紅被面,在日光燈下奕奕生輝,紅彤彤的將大梅的臉映紅了,被面中央那對在親吻的鴛鴦也閃閃發光。

「太美了,大梅,我們太嫉妒你了。」

大梅幸福地笑著。

「婚禮日子定了嗎?大梅?」

「定了,大海接新兵回來就辦,小禮堂都定下了。」

「哇,小禮堂啊,軍區首長開會的地方嘛,大梅,你可真幸福……」

大梅笑得像朵花兒一樣、、、

大梅這天晚上跳得特別出彩,杜娟還以為大梅結婚後不會再跳舞了,大梅的表現讓她吃了一顆定心丸,但坐到後台化妝間,大梅就顯得庸懶。

「也不知道結婚以後還能不能這麼跳了。」

「你還想離隊啊?」

「早晚的事兒。」

「什麼意思?」

大梅將臉湊到鏡前,精心地用棉花擦拭眼睛。

杜娟瞪著鏡中大梅,伸手就要揪大梅,但門在此刻推開,兩人同時在鏡中發現教導員和葉團沉重的表情、、、、

一種不詳的預感襲來,大梅怔住,不敢回身。

「大梅……」

大梅機械轉身,看著葉團長:「啊?」

「王部長要見你……」

大梅傻傻地說不出話。

大梅不知道怎麼走進大海家,大海父母都在客廳正襟危坐,表情沉重。

大梅跟在葉團和教導員身後,怯生生的,她已經預感到危險,王部長和馮處長說什麼她幾乎聽不清楚、、、

「葉團長,你跟大梅說了嗎?」

「我想還是首長說比較合適。」

「出什麼事兒了?」

大梅聲音出來,嚇自己一跳。

馮處長看著大梅,話沒出口淚先流出:「大海……」

大梅死死抓住椅背支撐著自己,看著王母和王部長:「大海他怎麼了?怎麼了?……」

馮處長已是熱淚長流:「大梅啊……你要堅強啊……」

大梅哇地哭出聲來……

團員們聚集在宿舍走廊,議論紛紛。

杜娟走來,遠遠的從杜娟宿舍里就能聽到大梅那撕心裂肺的哭聲,杜娟被那哭聲嚇住,不敢進宿舍。

杜娟抓住身邊一個人問:「大梅出什麼事了?」

「你不知道啊,王參謀出事了。」

「啊!什麼事兒?」

「王參謀因公受傷,一條腿斷了、、、」

杜娟轉過身,看著宿舍,聽著大梅哭聲,眼睛濕潤。

她慢慢推開門,大梅倒在床上號啕大哭著。

杜娟關上門,坐到大梅床前,想說什麼,一句話未出口,跟著一起哭。

大梅回身抱住杜娟,兩個女孩抱頭大哭。

大梅邊哭邊嘮叨:我的命怎麼這麼不好啊……杜娟……為什麼啊……

「大梅,你別再傷心了好嗎,大海不是還活著嗎,不就是少了一條腿嗎,你要是愛他,不會在乎這個的,是嗎?」

大梅哇地一聲又開始哭:「你什麼也不懂!你不懂什麼是男人,我愛的是完整的大海,不是一個殘疾人!「

杜娟也哭著喊:「要是我,愛一個人就不管他是不是殘疾人,他就是斷了兩條腿,我也愛他……「

兩個女孩再次抱頭痛哭。

有人敲門。

兩個女孩停止哭泣。

又是一聲謹慎的敲門聲。

杜娟起身開門。

大海父母站在門外。

大梅抬頭看見兩位長輩,眼淚再次流下。

杜娟不知道說什麼好,悄然走出。

王部長不知說什麼好,垂頭而立。

馮處長坐到大梅床邊,聲音溫和。

「我知道這件事對你很殘酷,大梅,我求你……大海現在情緒很差,你也知道他對你的感情,現在能幫他的,只有你了……」

馮處長回頭看王部長,目光壓迫著王部長:「王部長有話對你說……」

王部長不得不說:「大梅……」

王部長搖搖頭,說不下去。

馮處長只得自己說,說得無比艱難,這輩子她沒這麼求過人。

「大梅,你……有什麼要求,我們都可以考慮,你也知道,王部長在軍區還是能說上話的……」

馮處長說不下去了,她用求助的目光看著王部長。

王部長打斷馮處長,非常樸實地沖著大梅:「大梅同志,大海情況就是這樣,怎麼辦,你自己考慮……我們…不干涉!」

王部長再也不能堅持,他沖大梅點點頭,起身匆匆離去。

馮處長見狀趕緊起身,匆匆對大梅道:「我還會來看你,大梅,你…你…自己決定吧……」

大梅沉浸在痛苦中,忘了起碼的禮節,也不起身,也不送老人,仍那個姿勢坐著,抽噎著。

杜娟在林彬房間呆著,但坐立不安,她似乎明白大海父母為什麼找大梅,也有點擔心,她一直擔心,大梅對大海究竟是一種什麼樣的感情。

「也不知道大梅情緒怎麼樣,會不會跟王部長他們吵翻了呀。」

「不會,大梅這個女孩子很懂事兒,她知道自己要什麼。」

「她要什麼?」

「你和她那麼好,你問我?」

「我知道你對她有看法,其實她…挺善良的,起碼對我特別真心,我女同志里就這麼一個好朋友。」

「你是天使,誰跟你在一起,都會變得善良。」

杜娟臉紅打林彬,又發愁:「大海,怎麼會這樣,這簡直太慘了……也不知道大海能不能挺過去……」

「他要是軍人,他就能挺過去。」

「你這個人就是心硬。」

林彬攬過杜娟:「一個軍人穿上軍裝那天起,就意味著選擇了和普通百姓不一般的命運,要時刻準備流血犧牲,其實,對我們自己來說,是有精神準備的,最讓我們痛苦的是我們的親人,最受傷害的也是親人,現在大海受傷,最痛苦的是他的家人啊……」

杜娟依偎在林彬懷裡:「是啊,我看王部長和馮阿姨一下子就老了……」

他們沉默著,這一刻,他們的幸福顯得那麼奢侈。

林彬突然道:「想知道我家裡的事兒嗎?」

杜娟愣住,沒有說話。

「一直想告訴你,可是,不知道怎麼說……」

林彬從抽屜深處翻出一個舊了的影集,小心地翻開第一頁,裡面是一張一家三口的全家福,站在中間的是年少林彬。

「我父親你可能知道,是咱們縣一中校長,我媽媽在中學教語文,我媽媽身體不好,只有我一個孩子。」

「林校長是你爸爸……我知道他…我見過他……」

「我爸爸媽媽他們…*時候受*,都不在了……我父母去世后,我一直在邛萊跟我外婆過……她已經很老了……」

林彬聲音哆嗦著。

杜娟抱住林彬:「別說了……」

林彬不再說什麼,只是緊緊抱住杜娟。

「以後,你不是一個人了,有我,我們永遠在一起……明年探親,我們一起去看外婆……」

林彬眼睛潮濕,說不出話。

天黑下來。

大梅和杜娟拖了鞋,並肩坐在大梅床上。

「我要去醫院看大海。」

「你想明白了?」

「沒有,我還是挺矛盾的。」

「矛盾什麼?」

「我真的很怕……杜娟,我怕現在的大海我不認識了。」

「你這樣心情去見大海,怎麼可以!」

「我不能不去……(開始流淚)我必須嫁給大海,你知道嗎,大海是高幹子弟,他現在是英雄了,我要是不嫁他,王部長他們怎麼看我,領導怎麼看我?我肯定就不能在部隊呆下去了,所有前途都沒有了……」

大顆大顆眼淚從大梅眼中淌出。

杜娟有點不舒服:「大梅,你想那些幹什麼啊!你要想清楚的是你到底還愛不愛大海!」

大梅哭著倒在床上:「你不懂!」

杜娟不說話了。

大梅想不到衛國會在這個時候出現,還說那些廢話,他真不是男人!

「大梅,他已經那樣了,你沒必要成為犧牲品!」

「你說什麼!」

「我知道王大海是高幹子弟,論出身,我比不過他,但他現在已經沒有這個優勢!你可以重新考慮!」

「趙衛國,你在落井下石你知道嗎,我看不起你,你給我滾!」

「我話說得糙一點,可話糙理不糙,大梅,女人結婚是一輩子的事兒,你要想清楚了。」

大梅猛推衛國:「你混賬!你滾!滾!」

衛國臉紅脖子粗道:「大梅,我知道你現在聽不進人話,但我就是要告訴你,你不要那麼勢利眼,什麼高幹子弟,人都那樣了,有什麼意思!」

杜娟聞聲進來,趕緊勸走臉紅脖子粗的衛國:「你走吧,快點走吧。」

大梅按著胸口一個勁喘氣:「真氣死我了,這個趙衛國,怎麼這麼庸俗!」

「衛國就是一個筋嘛,他是真喜歡你!」

「就是天下男人死絕了,我也不會找他!」

「好啦好啦,去看大海吧。」

「我還偏要跟大海結婚,婚禮辦得隆隆重重的,讓這些人看看!我李大梅的婚姻是天底下最美麗最幸福的!」

杜娟抱住大梅:「這可不是賭氣的事兒,你真的要想好啊!」

大梅不是第一次看望病人,可今天不一樣,她拎著水果,沿醫院走廊走著,越走心越往下沉,走得越來越慢,來來往往穿白大褂的醫生護士與她插肩而過,她乾脆站住,一步也走不動了。

「大梅!」

大梅一驚,這兒還有人認識她?

大梅回頭,白楊朝她走來,大梅立刻癱下來,像遇到親人一樣。

「白楊、、、、」

說著聲音就開始哽咽,眼淚就要流下來。

白楊一臉沉重,這時的白楊完全是個爺們。

「我正出差,聽說大海出事,我沒回軍區就趕到這來看大海。」

「他,現在怎麼樣?」

「大海是個男人,我想他能挺過去,大梅,我關心的是你怎麼樣?」

大梅本能地迴避:「什麼我怎麼樣?」

「大海是個用情非常專一的男人,大梅,我是大海最好的朋友,我想我有資格問你一句,你還想和大海結婚嗎?」

「當然了……」

大梅是下了決心來的,但事到臨頭,她心還是亂了、、、,這句話說得非常猶豫。

白楊看出大梅的猶豫,他到底年輕沒有經驗,說話非常直接:「我不希望你帶著這種情緒去見大海,他現在……他現在需要一種很堅定的東西……」

「你別說了,越說我心裡越亂,要不,我不見他了……」

大梅回身就要走。

白楊一把拉住大梅:「你這是幹什麼?大海他現在最需要的就是你呀!好好,算我什麼也沒說,你去,快點去,我走啦!」

白楊趕緊離開,走幾步還回頭看大梅,拚命做著鼓勵的手勢。

大梅獃獃地站了一會,轉身向大海房間走去。

大海半躺在病床上,一邊輸液一邊看報,他顯得非常沉靜。

大梅遲遲疑疑走進病房。

大海放下報紙,直盯盯地看著大梅,大梅又走了幾步,在離大海床有一米遠的地方,站住,不敢動,也不敢看大海表情。

兩人現在有一種陌生的感覺。

「大海……你好點了嗎?」

大梅聲音怯生生的,顯得很有距離,大海被大梅那種生疏的情緒左右著,說話簡練而生硬:「好多了,謝謝你來看我。」

大梅被噎住。

兩人無話。

大梅控制住自己情緒,又往前走了一步,看著大海:「大海,我來是想告訴你,我……沒有什麼變化……」

大梅語氣中的猶豫令敏感的大海臉越來越蒼白。

「你來看我,我非常感謝,我現在挺好的,手術效果不錯,過幾天就要裝假肢……」

大梅聽到假肢二字,臉變了,殘酷的現實擺在面前,從前英武的大海現在的的確確殘疾了。

大梅呆站著,完全不知道自己該進該退。

「你回去吧。」

一個小護士走進來,檢查大海輸液瓶之類,然後非常自然地掀開床單……

大梅呆住:

大海的一條腿空蕩蕩的……

大梅嚇得退後一步,差點要逃走。

大海清晰地看見這一幕,他猛地將被單拉上,轉過頭。

小護士愛說話,一邊檢查一邊看著漂亮的大梅,帶調侃地:「王參謀,你不是說你未婚妻這幾天要來看你嗎,來了嗎?」

大梅尷尬地低下頭。

大海看著大梅,對護士,聲音很硬:「我沒有未婚妻!」

大梅猛地抬頭看大海。

大海和大梅直直地對視著。

護士大感意外,看著兩個人情緒不對,悄然離開。

大梅鼓足勇氣:「大海,我來是想跟你商量結婚的事兒……」

大海迅速道:「我們不結婚了,大梅,我們分手吧,你是一個好姑娘,我祝你幸福。」

大海說完這番話,似乎很累了,他躺下,閉上眼睛。

大梅愣住。

大梅開始生氣:「我這麼大老遠跑來,你怎麼這個態度!」

大海不理會。

「你說,你為什麼討厭我,為什麼不要我!」

大海緊閉雙眼。

大梅終於哭出聲:「大海,我真的是要跟你結婚的……」

大海抬頭看天花板,眼淚往肚裡咽:「大梅,我不愛你了,我們不結婚了。」

大梅哭著跑出病房。

大海看著大梅奔跑的背影,一陣衝動,猛地翻身下床,那瞬間他完全忘記他只剩下一條腿,他抬腿就往床上踩,啪地一下,整個人摔倒在地、、、、

警鈴響……

大梅流淚走著,警鈴聲一聲接著一聲,大梅站住,她再無力支撐自己,頭靠在牆上,面無人色,整個人癱了。

白楊走過來,也不看大梅,聲音沒有感*彩。

「別人都說你是圖大海家才跟他好,大海不信,我也不願意信,你現在捫心自問,你真愛大海嗎?」

「就算我有一點想法有什麼不應該的,誰沒點私心啊……你們為什麼都這麼看我!」

「我看你還是走吧,大海那裡我會想辦法的,其實不管你出於什麼目的和大海好,我一直覺得你不適合他,大海是個老實的男人……」

白楊說完要走。

「你們為什麼都指責我?誰替我想過,我才多大啊,一輩子跟個一條腿男人,這日子怎麼過?我這輩子還有什麼幸福可言?」

大梅聲音顫抖著、、

「我不想再說什麼大道理,反正也沒人拿槍頂著你嫁他,你自己決定吧……」

白楊說完朝大海房間走去。

大梅回過身,靠在牆上,淚流滿面。

白楊把大海攙到病床上,他一路嘮叨著掩飾內心的緊張。

「大梅一會兒就過來,小姑娘嘛,遇到這麼大事,有點緊張恐懼是自然的……」

「別安慰我,她不會來了、、」

「怎麼可能,你們倆那麼如膠似漆,看著哥們眼熱,情深似海啊,她怎麼可能危難之際棄你而去呢。」

「你走吧……」

大海背過臉,不願再理人。

白楊一籌莫展著,忽然聽見身後一陣響動。

白楊回過頭,見大梅滿臉淚痕,猶豫著走進來。

白楊一陣興奮,趕緊捅大海:「噯,看誰來了?」

大海回過頭,一見大梅趕緊起身,身體晃了晃,白楊趕緊扶住,一邊給大梅遞眼色。

大梅上前扶住大海。

大海一把將大梅緊緊摟在懷裡。

大梅伏身在大海肩上,欲哭無淚,她,認命了。

白楊背過臉去,眼睛濕潤。

大梅宣傳結婚的時候,文工團正在開會。

大梅就那樣臉紅撲撲的,推開門沖著大家揚聲道:我向大家宣布一件事,我要和王參謀結婚了!

杜娟帶頭鼓掌,第一個衝上前,擁抱大梅。

大梅笑了,這是她想要的幸福。

衛國攔住大梅,他要和大梅同一時間舉行婚禮,大梅只是一笑,沒當回事兒。

誰也不能掃她的興,衛國也不能。

大梅就這樣嫁了,嫁進王部長家裡。

大梅最喜歡做的事兒是領杜娟參觀自己新房。

王部長家是一棟很漂亮的歐式風格小樓,紅色木地板,樓上有四個房間,樓下有三個房間,大梅新房安排在一層的一個房間。

大梅和杜娟一起縫製的被子擺在床上,大紅被面,那對幸福的鴛鴦在燈光下,像在翩翩起舞。

「這張床是鋼絲床,傢具都是進口的,實木的。」

大梅聲音透著真正的自豪。

杜娟沒有看傢具,看大梅。

「大梅?」

大梅轉過臉看杜娟,她眼睛是明亮的。

「你幸福嗎?」

大梅抱住杜娟,將臉挨在杜娟臉上。

「大梅,你又發燒了!」

「我太幸福了……」

「你幸福,我也幸福。」

兩個女孩熱烈擁抱著。

窗外一陣陣驚天動地的鞭炮聲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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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福像花兒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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