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大梅現在真是有模有樣的少婦了,回家就打開電視機,往沙發上一坐,一邊看電視一邊嗑瓜子,也不管什麼片子,反正懶得動,忙裡忙外的是婆婆馮處長,馮處長對大梅非常客氣,像待客人。

杜娟很不適應大梅這付模樣「你變了,懶洋洋的,哪像個舞蹈演員啊。」

「你要結婚也得變。」

這是一個杜娟不願意觸碰的話題。

「你真的不想跳舞了?」

「是。」

「我不敢想像,我這輩子要是不跳舞還能幹什麼?!」

「我可不這麼想,我覺得一個女人最重要的是幸福。」

「你說什麼是幸福?」

「家啊,丈夫啊,孩子啊,女人的幸福就這些。什麼事業,是男人的事兒,女人的中心就是家庭和婚姻。」

「那我們學那麼多年跳舞幹什麼,有什麼意義?」

「我們那時候小不懂事,父母強迫的唄,現在我們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了,就得自己有主意了。」

「可是,跳舞時候我真的很幸福……」

「那是你還不懂什麼是真正的愛情,什麼是男人……」

大梅看著杜娟壞笑。

「我真的喜歡跳舞,林彬也支持我!」

「他虛偽!你結婚後你看他什麼態度!」

「你才虛偽!我告訴你,我三十歲以前根本不用結婚,林彬說的。」

「啊,他啥意思嘛,我看他有問題,他都多大了!……」

「你才有問題!」

「好,就算你不結婚,你能跳幾年?一個女舞蹈演員的黃金年齡也就是十來年,跳到三十又怎麼樣,30一過,你怎麼辦?」

「我才不想那麼遠以後的事兒。」

「算啦,不提跳舞了,噯,林彬、、、怎麼樣?」

杜娟不理,她現在滿腦子都是跳舞的事兒。

「嗨,孤兒也有孤兒的好處,沒什麼公公婆婆關係要處理……大海說怪不得林彬性格那麼個色……」

「我跟你說的事兒,你幹嘛到處亂說呀!」

「什麼叫亂說,大海可是我愛人!」

「你肯定還跟你婆婆什麼的說了,唉,我真後悔,幹嘛跟你說這些!」

「幹嘛那麼急赤白臉的……」

「林彬的個性你也不是不知道,自尊心那麼強,他要知道……」

「讓他知道去,還沒怎麼著呢,就這麼提心弔膽的,結婚以後日子怎麼過!」

「你的事兒,我什麼時候說三道四過,我的事兒你以後也別指手劃腳的,討厭!」

杜娟氣得站起來,大梅愣住,看著氣乎乎的杜娟,真生氣了。

「好,以後,咱們誰也別管誰!」

杜娟滿腹委屈,這世界上只有一個人肯認真聽她牢騷。

「你說這個大梅,那會跟我爭尖子,爭領舞,葉團多教我一個動作,她半夜爬起來偷著練,差點摔斷腿……她怎麼能說不跳就不跳了呢!」

「可能…她不是真喜歡跳舞,就是喜歡跟你爭吧……」

林彬一本正經為杜娟分析著。

「嗯,有可能,這個人就是喜歡出風頭,什麼時髦她趕什麼……」

「你在團里最強對手就是她吧,她真走了,你在舞台上會很孤獨的……是吧。」

「可不是嘛,我怎麼勸她也不聽,她還說……」

杜娟臉紅了,林彬看著她。

「她說我要是結婚你也會反對我跳舞的,我說不可能,我說你支持我跳舞,你還說我們三十歲以前不結婚,她不信……」

杜娟聲音很小,也不看林彬。

「你覺得,跳舞對你是最重要的,是嗎?」

林彬聲音非常溫和。

「我不知道,反正,要是不讓我跳舞,我就覺得人生挺灰暗的,當個舞蹈家是我的理想我的追求,要是不能跳舞了,我活著還有什麼意思啊……」

杜娟一臉茫然,她想錯了嗎?是不是太幼稚了,大梅老說她不成熟。

林彬攬過杜娟:「我支持你,我喜歡看你跳舞,你要是不跳舞啊,全世界都變得灰暗了……」

杜娟努力抬頭看林彬臉:「那,你真的想,咱們30歲再結婚?」

「是你30歲,小鬼,我可比你大好幾歲呢!」

「那你不覺得……晚嗎?」

「為了成全你的幸福,我就犧牲了吧……」

「啊……那……我好象有一點殘忍唉……」

「為了你,犧牲也是幸福的啊……」

這個晚上,杜娟是幸福的。

他們坐上林彬採訪用的吉普車,杜娟頭靠在林彬肩上,一臉嫻靜。

林彬現在心情是平和的,和這個單純女孩兒在一起,有那麼一會,林彬會忘了一切,覺得自己是幸福的、、、、

「杜娟……」

「啊……」

「我父母去世后,這麼多年…現在,我覺得,好象……有家了……」

杜娟說不出話,只是更緊地靠在林彬身上。

無言行駛著。

杜娟閉上眼睛:「我們開出去好吧,一直往南開,開回四川,開著去見你外婆,見我媽……我爸,我哥我弟……」

「好……」

吉普車車仍然在操場一圈一圈轉著。

「我的戀愛報告寫好了,明天就交葉團長……」

「我也寫了,明天我請假回團里……」

「我們一起交……」

「好……」

吉普車在操場一圈一圈旋轉著……

衛國這輩子最想做的事兒,除了娶大梅,就是開汽車。自從林彬有了車,他一天到晚纏著林彬。「哥,再開一圈成嗎?你看這在操場開,能有啥事兒?」

「下來!得寸進尺啊你!告訴你,你要是出啥事兒,你哥那兒我沒法交待。」

衛國懶上林彬了,林彬去哪兒,他就跟到哪兒,反正林彬是他哥。

「你不是到鐵三營嗎,我就是鐵三營老人啊,我跟你一起去。」

「又打我車主意呢吧,我告訴你啊,這路上你可萬萬不能開,出點事你還想不想在部隊幹下去!」

「你這人,好心當成驢肝肺不是!我是真心幫你,你不是要採訪我們第一任老連長嗎,我給老連長當過勤務兵呀。」

「走吧,走吧,那麼多話。」

杜娟好容易下決心遞交戀愛報告,團部居然空無一人,沒人也好啊,杜娟心中竊喜,要當葉團面,這話可怎麼出口啊,她走到葉團長辦公桌前,將戀愛報告放在桌上一個不太明顯地方,她拿過幾本書壓在上面,走幾步,又回過身,把報告放在書上,這樣一過來第眼就能看見。

杜娟走出辦公室時還一步一回頭,看著那份報告,臉不由地紅了。

衛國在鐵三營的戰友剩下不多了,除了提乾的就只剩下幾個志願兵,衛國和老戰友到一起,話多得不行。

「衛國,你吹牛吧你,你會開車?騎自行車還是我教你的。」

「來來,露一手你看看。」

衛國拽著老戰友跳上車,神氣活現道:「去哪兒,說吧。」

「你行嗎?」

「別羅索,就說去哪兒吧。」

「跟林連長打聲招呼吧。」

「那是我哥!」

衛國一腳油門下去,車徑直駛出營部。

從駛上那條馬路,衛國就覺得手中方向盤好象不聽使喚了,車越多,衛國覺得方向盤越重。

「噯,你會不會開呀,快停下,快停下!」

衛國越來越緊張,他完全找不著剎車在哪裡:「你瞎叫什麼!」

正說著,迎面駛來一輛大卡車,衛國緊張的手發抖,軲轆突然打滑,車沖著大卡車就撞過去……

老戰士大叫:「剎車,剎車!」

衛國緊張得滿頭大汗,一腳下去,卻踩到油門,車加大馬力沖著卡車就衝過去……

衛國猛打方向盤。

車沖著路邊山溝就翻下去……

林彬的這次採訪很順利,新任營長也是南疆戰鬥時提升的,兩人提起那場戰鬥,有很多話題,這一說就到了天黑,當林彬終於和營長握手道別時,才意識到衛國不見了,他的車也不見了。

「車呢?衛國呢?」

一個戰士從營部衝出來,大聲喊道:「報告,衛國和陳老兵出事兒了!」

林彬呆住。

杜娟和小常寶匆忙跑到醫院,一路上她安慰小常寶,衛國這人毛毛躁躁的,受傷流血是常事兒,但見到林彬,杜娟心突然亂了、、、

林彬顯得平靜,他示意杜娟一旁等候,匆匆走開。

杜娟看著林彬背影,現在的林彬讓她感覺一種陌生,他好象變了一個人,那雙眼睛、、、、好象要把自己藏起來、、、

一旁教導員嘮叨著:「這個衛國啊!他自己要背處分不說,這位戰鬥英雄也要受牽連啊……」

杜娟嚇一跳:「什麼意思?衛國出事和林彬有什麼關係?」

「衛國是無照駕駛,車是林彬的,別說出事故,就是正常駕駛林彬都難辭其咎,何況還出了事故……」

杜娟走進病房,衛國臉沖牆,眼淚劈里啪拉往下掉。

「哥,我對不起你……這次我犯錯誤無所謂,可能要連累你,杜娟,你別來看我,我看到你就想地下有個縫鑽進去……」

小常寶一個勁哭,杜娟想說什麼,但看小常寶那個樣子,說不出口。

林彬變了,兩人一起走,他好像沒有意識到身邊有人,走得很快,杜娟小跑都跟不上。

「林彬!」

林彬站住,下意識回頭,杜娟嚇一跳,林彬表情從未見過的沉重,杜娟趕緊上前,盯住林彬眼睛。

「你告訴我實話,這件事處理嚴重嗎?」

「沒事兒,真的沒事兒……」

杜娟一把拉住林彬:「沒事兒你幹嘛這種表情,林彬,你到底在想什麼?我怎麼覺得你好象有事瞞著我……」

林彬握住杜娟手,然後放開,聲音盡量顯得輕鬆:「處分肯定是要給的,不過,不會太大,車沒毀,人沒有嚴重受傷,可能就是警告處分吧……」

「你是英雄啊,不會為這麼點小事就處分你吧,再說是衛國闖的禍……」

「什麼英雄啊,大家都一樣是軍人,要遵紀守法……走吧……你還要練功吧……我還得回部里彙報工作……」

林彬說完轉身就走,杜娟滿腹疑慮,看著他遠去。

在杜娟看來,這實在算不上什麼大事,她不懂林彬為什麼這麼緊張,她想和他在一起,她覺得他需要她,可林彬卻明確告訴她,他想自己呆著,他把門關上,他要寫檢查、、、、

杜娟告訴自己,林彬是個自尊心很強的人,他怕她擔心,可她還是很難受,她想和他在一起,他難道不知道她有多擔心、、、、她去找大梅大海,她還能找誰呢?

大海看著杜娟,好象話裡有話:「杜娟,你別太急…」

杜娟眼睛一下就紅了,嘴巴直哆嗦:「啥啥意思……」

「你看你,什麼情況都不了解就急,我打聽過了,按照慣例,這種交通事故都會軍區通報。」

「嗯,我見過,每個月都有,那對林彬會有什麼影響嗎?」

「對林彬來說,問題不在通報,而在於他的身份特殊……」

「越說我越不明白!」

「林彬現在還屬於借調吧,頂著個通報處分,軍區哪個單位都不可能正式調他,教導隊已經結業,他只能回原部隊……」

杜娟鬆一口氣:「回就回唄……」

大梅大驚小怪:「啊,回部隊,我可聽說林彬他們團馬上要換防的,不定到調到什麼深山老林大山溝里,唉,你可要想清楚!」

杜娟起身:「山溝就山溝吧,反正有探親假嘛……」

杜娟心真的踏實了。

大梅看著杜娟背影問大海:「林彬真沒事兒嗎?」

「回部隊是板上釘釘啦……」

「杜娟真可憐,唉,要跟白楊多好,傻東西!」

大海沒有說話。

回部隊對林彬不算什麼,林彬並不喜歡蹲機關,離開連隊時間長了,人變得有點懈怠,如果在連隊和機關之間選擇,他寧可回連隊。

但現在不一樣,現在有、、、杜娟、、、他無論做什麼,都不是一個人的事兒。

林彬看著那張寫好的戀愛報告,苦笑著、、、

請組織上批准我與杜娟同志建立戀愛關係……

杜娟推門進來,林彬回過身。

杜娟愣住,林彬眼中有掩飾不住的痛苦和壓抑,杜娟衝過去,抱住林彬,死死的。

林彬緊摟住杜娟,像哄小孩:「嗨,怎麼啦?」

杜娟抱著不鬆手:「我聽大海說你會被通報批評,就是說,你要走了,是嗎?」

「應該是吧……」

杜娟鬆開手,看著林彬:「沒事兒,放假我去看你……」

「好。」

杜娟看見桌上那份戀愛報告。

杜娟拿起那張紙,手哆嗦了一下。

「我那份已經給葉團長了,明天,不,天亮了,就有答覆了……」

林彬笑笑,彎下腰,繼續收拾東西。

杜娟看著林彬,林彬現在好象又進入無人狀態,杜娟猛地伸手抓住林彬。

「你在想什麼?」

林彬看著杜娟,抬手想撫摸一下,但手又放下。

「我在等待領導找我談話……」

「不就是回部隊嘛,你幹嘛這麼消沉……你回部隊,正好交這份戀愛報告……」

「杜娟,聽說我們團要調防……」

「我聽大梅說了,再遠能去哪兒,總不可能去非洲,你又不是聯合國部隊……就是去非洲我也坐飛機去看你……」

林彬終於笑了,他攬過杜娟:「杜娟……」

林彬不知道說什麼好。

杜娟起身幫著林彬收拾東西:「你啥也別說,你要在軍區呢,咱們就這麼著,反正經常見面,也挺浪漫的,你要回部隊啊,咱們就打結婚報告,這樣,我就有探親假啦……你提正營后我還可以隨軍哪……」

林彬看著杜娟天真的樣子,臉上浮起酸楚的笑容:「咱倆說好了,你30歲之前不結婚……」

「不結婚,你住那麼遠,我怎麼見你啊……」

「我們是野戰軍,營地不是高山就是大川,那兒可沒舞台,只有練兵場……」

杜娟呆住,慢慢抬頭看林彬,她眼神是茫然的,她沒想這些,她沒想過這輩子沒有舞台,可她也想和林彬在一起、、、

林彬轉過頭,他不能正視那單純信賴的目光,眼前四個兜的排級幹部的確還是個孩子。

「那,你來看我……」

「杜娟……」

「什麼?」

林彬伸手將杜娟攬到懷裡,緊緊的,他不知道說什麼好。

杜娟話卻多得不行,她越來越緊張:「其實咱們也沒必要這麼悲觀,你這次雖然回去了,可你這麼有才華,領導一定會記住你的,下次有機會還會調你上來的呀!是吧,咱們幹嘛自己嚇唬自己呀!」

「我總覺得我配不上你,跟著我,你老是擔驚受怕的……」

「瞎說……」

「如果因為我你不能實現你的理想,我會恨自己一輩子……」

「我要和你在一起,我也要我的理想,這不矛盾,真的,一點也不……」

兩人緊緊擁抱著……

白部長在處理林彬問題上確實非常猶豫,林彬是他看好的有實戰經驗又有理解修養的苗子,這樣的人很難得,可,紀律就是紀律,面對林彬,他真是既心疼,也無奈。

「林彬啊,你也知道,根據你的能力和表現,作戰部是準備留你的,(白部長拿出一份文件)調令都擬好了,正準備往上送呢,在這個節骨眼上你出了事故,我們實在是無能為力啊,今天我跟參謀長通過電話,他也很同情你的遭遇,但也沒辦法,我們是軍隊,有鐵的紀律!」

林彬站得筆直:「是,我明白!」

「我知道你很痛苦,我也幫不了你什麼,作為一個老同志我只想給你一句話:人只能被自己打垮,你要挺過這一關,你是對國家有過貢獻的功臣,有機會,我們一定會考慮你的……」

林彬起身敬禮:「是!」

林彬敬了一個禮,正要走,又轉過身,打開文件夾,將其中一份厚厚的文稿遞給白部長。

「這是我借調期間的一個學習思考和總結,請領導過目,希望對連隊建設有一點幫助。」

林彬走了,白部長拿著那份厚厚的文稿:《南疆戰鬥營團進攻組織指揮經驗總結》,手有點哆嗦,這是一個真正的軍人,他會認真讀這篇稿子的,一定、、、

林彬遠遠看見杜娟身影,臉上浮起笑容,有什麼大不了的?

杜娟撲過來:「怎麼樣了?」

「回部隊,團里正好來車,晚上回去,我想跟車走……」

「這麼急啊,那,我送你……」

「你晚上還有演出……」

「那……你不能跟司機說說,等我演出完再走……」

「你去拍練吧,別讓大家都等你一個人……」

也許是林彬臉上輕鬆的表情影響著杜娟,杜娟想起演出當真有點著急,轉身就跑,跑幾步又回頭:「你走的時候一定要跟我打聲招呼啊……」

「好。」

杜娟現在很煩大梅,大梅是杜娟什麼話不愛聽專揀哪句話說。

「你以後怎麼辦啊,真兩地分居啊,我可告你,兩地分居出問題是百分之百,何況你們才好幾天啊……」

「你別說了行不行,要上台了,你弄得我心裡亂極了。」

大梅:好啦,不說,你自己亂怪別人幹什麼!

只有舞蹈的瞬間杜娟心是安寧的,結束杜娟就往外跑、、、

但林彬的車已經走了。

也許不告而別是林彬想要的,他不能面對杜娟那種失落的樣子,有什麼難受他自己扛著吧。

這夜,大梅回到宿舍,兩人合蓋一床被子,靠在床上,都看著窗外,半天不

說話。

「這幾天他變化特別大,有點不像他了……」

杜娟聲音疲憊不堪。

「也難怪,像他這種沒背景全靠自己奮鬥的男人,走到這一步多不容易,現在突然遇到這麼大打擊……你應該理解他……」

「有什麼大不了的呀,不就是兩地分居,正好啊,大家誰也不影響誰,工作戀愛兩不耽誤……」

「你可真夠簡單的……那將來要安家要生孩子,這些亂七八糟事兒你都想過嗎?」

「我不想那麼多,我就想和他在一起。」

「好啦,我啥也不說了,為你們偉大堅貞的愛情祈禱吧,祝你們有情人終成眷屬……」

「今晚別走了,啊?」

「好吧……」

林彬萬萬沒想到的是,他回到團里,已經沒他的位置了。

政治處主任一個勁發牢騷:林彬啊,你這次回來真是給團里出了個大難題啊,你也知道,軍隊幹部編製那是一個羅卜一個坑,你看你,當時作戰部借調你的時候說是正式的,這次團里幹部任命,我還特意問過軍區組織部,說調令都擬好了,就等領導批示,所以這次團里任命幹部就沒有考慮你,你們連幹部編製都滿員了啊,你……

「什麼意思?」

「剛任命了新連長啊……」

「那,我幹什麼?」

「這…我不是跟你說了嗎,幹部任命剛完成,團里幹部名額沒有空缺……」

林彬急了:「可我總得有事兒做吧……」

「這樣吧,你先去團招待所住下,你的工作問題我們開會研究一下,過幾天給你一個答覆。」

林彬完全呆了:「是……」

杜娟喜歡林彬的信。

「……我們團部從前是古戰場,現在一到晚上還能聽到古怪的聲音,都說是死去的戰士亡靈在呼喚親人……一到早晨卻全是小鳥在叫,你能猜出這裡的小鳥有多少種類嗎,這幾天我認真數了數,有二十幾種,真沒想到……你那個獨舞練得怎麼樣了?真想看啊……」

杜娟的信寫得像她人一樣簡單:「你可真有閑心!還數鳥叫……我的獨舞表演很成功啊,葉團說這次全軍匯演,上我的獨舞,我興奮死了!全軍匯演的時候你來看吧,我跳舞的時候就覺得你在台下……我還沒得過獎呢,你說我這次能得獎嗎?」

「你不得獎誰得獎?你是你們團最棒的,將來是全中國最棒的,再將來是全世界最棒的……」

白楊知道林彬出事後,第一感覺竟有點遺憾,他可憋著勁要跟這小子比比呢,怎麼能就那麼消失了、、、雖然,他不知道跟那小子比什麼。

看到杜娟,白楊也發怵,不知道說什麼好,說深說淺,杜娟都會生氣,白楊對杜娟是能忍的,這就叫犯賤吧,白楊這輩子就在一個女人面前犯賤,真它媽邪性。

年底到了,團里忙得不可開交,團幹部們都下到基層,今年不一樣,復轉名額多,有些戰場上立過功的幹部也在轉業之列,工作很難做。

團里只有林彬是輕閑的,但這輕閑很快被證明是危險的,新兵連一起滾過的劉快嘴特意跑來通知林彬,團里今年轉業幹部已經內定了,林彬因為是編外人員,所以非常危險。

林彬急了,趕緊找到團政治部。

磨了半天不得要領,林彬乾脆直奔主題。

「轉業名單已經內定了嗎?」

主任拉下臉:「噯,這種事是非常敏感的,別瞎猜啊。」

林彬忽地感到血往頭上涌,他咬牙立正,然後往外走。

主任看著林彬背影,他也為難,這種時候誰走誰留,他做得了主嗎?

「林彬!」

林彬回頭。

主任看著林彬,沒有表情:「我這兒有份送軍區的文件,你閑著也是閑著,你送去吧,順便可以辦一點私事兒,不用急著回來……」

林彬看著主任的眼睛,主任沒有表情。

林彬接過文件:「是。」

林彬走出。

主任從抽屜里拿出轉業幹部名單,愁眉苦臉,名單上第一個名字就是林彬,希望這小子到軍區走走上層路線,只有這條路了。

林彬已經一個禮拜沒來信了,杜娟倒不著急,沒有信,說明一切正常唄,她一點也沒嗅到危險到來的信息。

大梅匆忙找到杜娟。

「林彬已經內定轉業了……」

「不可能!造謠!」

「林彬到現在都沒有分配工作,在打雜……他是編外人員,他不轉業誰轉業!」

杜娟還是沒當回事兒,林彬轉業?全軍區幹部全轉業也輪不著林彬啊,林彬是全軍區頭號戰鬥英雄,誰不知道!

「那可不一定,別忘了今年轉業任務很重,所有編外人員都在考慮之列!」

「就是不可能……再說如果是真的,他會跟我說的!」

「他…可能還不知道呢……」

「反正我不信……」

「我也不願意信,不過,萬一…他真轉業了,你什麼打算?」

「我不知道,沒想過……根本不可能!」

「你總要做好兩手準備嘛!」

「不可能的事兒,我為什麼要想!」

「我看你還是想想吧……」

杜娟不能細想這事兒,一想起來,立刻心急如焚,起身就往外走,也不知道去哪兒。

「找白楊問問,也許他能想點辦法?」

大梅差點被氣樂了:「找誰不行找他!他和林彬可是情敵。」

杜娟給大梅一拳:我就認識白楊和你嘛!要不你讓王部長幫我說說!」

「開國際玩笑,王部長那老革命!我哪兒敢說這種話,你你還是找白楊吧。」

「真是的,嫁給高幹子弟有什麼用?關鍵時刻什麼忙也幫不上!」

白楊沒想到這個時間在自己家門口會遇到林彬,但他愣了一秒就反應過來,林彬的事兒,他多少聽到一點,心裡立刻泛起一點不屑,這個趾高氣揚的小子也有今天啊!

林彬一直在白家門前徘徊猶豫著,剛才上班時,他去了部里,可他實在不願意當著部里那麼多人面談自己的事兒,雖然白部長是欣賞他的,可他這輩子沒為自己事兒求過人,這個嘴,他不知道怎麼張、、、

見到白楊,林彬倒鎮定下來,從白楊眼睛里,他看出這小子已經知道點自己的事兒,他立馬變得果斷,他心裡冷笑著,這小子想看自己笑話,算瞎了眼。

「來送一份文件,順便想看看白部長。」

「我爸開會還沒回來,要不,你先進家等。」

「不了,我明天去部里吧……」

兩人說話語氣都非常平淡,林彬說完就要走。

白楊看著林彬背影,淡然道:「林彬。」

林彬回過頭。

兩人互相盯著,都沒有表情。

「你現在工作安排了嗎?」

「你挺關心我啊。」

「我一點也不關心你,我關心的是杜娟,我希望杜娟幸福,所以,我希望你儘快安頓下來。」

白楊的直率讓林彬無話可說。

林彬呆了一下,轉身走了。

林彬麻木地走著,他沒辦法張這個口,可他知道他再不做努力,他可能真的要離隊,他不想走,可他如果不走,他應該怎麼辦!

他一拳砸在樹上,心痛的不知道手痛。

突然一個聲音:「林彬!」

一個此刻他最不想聽到的聲音、、、、

林彬回過頭,杜娟獃獃地看著他,一旁大梅看林彬一眼,悄然走開。

杜娟奔向林彬,林彬一把抱住杜娟,死死的。

林彬在接觸到杜娟身體瞬間,立刻變得鎮定下來,再難,也不能讓杜娟跟著擔心,林彬溫和地笑著,沒事兒人一樣,問起杜娟演出的事兒。

杜娟盯著林彬眼睛看,那眼睛和平時一樣,溫和地看著她,兄長一樣。

杜娟心定下來,大梅就是大驚小怪,就是看不得自己好,無事生非。

杜娟頭靠在林彬肩上:「大梅聽人說你們團轉業名單上好象有你,瞎傳的吧,你怎麼可能轉業呢,你是英雄啊,你又沒犯多大錯誤,車是衛國翻的,衛國都沒咋樣,你憑什麼轉業啊。」

林彬沒有說話。

杜娟慢慢移開身體,看著林彬。

林彬是矛盾的,他不願意讓杜娟著急,可這種事兒,不是別的,它需要兩個人做決定。

「杜娟……」

杜娟睜大眼睛,不敢說話。

林彬笑笑:「還沒有定呢,別自己先亂了、、、、

林彬說著,心情開始煩亂,那瞬間他忽然有點後悔,幹嘛要談戀愛,他這種人有什麼資格談戀愛!

他穩定下情緒,轉過臉看著杜娟,聲音很冷靜。

「凡事都要做最壞打算,如果這批轉業名單真有我……你知道我戶口在邛萊我外婆家,我是從邛萊入伍的,我如果轉業必須回邛萊,邛萊什麼情況你是知道的,貧困山區,全縣連一家電影院都沒有,更別提劇場,我……」

「別說了,根本沒有這個可能性,咱別做這個設計好嗎?」

這是兩人戀愛以來第一次鬧彆扭,兩人都有點不適應,不知道該怎麼辦。

「打戀愛報告了嗎?」

「杜娟…我知道舞蹈對你有多重要,如果我真回邛萊,你能跟我走嗎?……」

「我……」

杜娟張口結舌,林彬緊盯著杜娟。

「我沒想過……」

林彬聲音很輕很慢:「你想想吧,我走了……」

林彬說完轉身就走了。

杜娟想追但腿軟,想喊,喊不出,獃獃地看著林彬走遠。

這個林彬他怎麼就能體諒她的心情,他說話怎麼這麼硬!

白楊的確關心杜娟,白楊從小到大一直受寵的,他不太知道怎麼關心別人,杜娟是他生平頭一回關心的女孩子,他喜歡這種心裡惦記一個人的感覺。林彬的事兒會給杜娟什麼樣的打擊,白楊是知道的,他覺得這個時候自己應該站出來,雖然他不知道那倔頭倔腦的傻丫頭需不需要他

在練功房見到杜娟,白楊卻猶豫了,杜娟顯得非常憔悴,她在為另一個男人痛苦,白楊心刺疼一下,轉身走出。杜娟追了出來。

「白乾事。」

白楊回身看著杜娟,看著杜娟腫腫的眼睛。

「幫我個忙好嗎?」

杜娟低頭頭,她從未這麼低三下四過。

「為林彬?」

「我求你。」

「我不喜歡你為這事求我。」

杜娟抬起頭,看白楊:「你會幫我的,是嗎?」

白楊看著杜娟的眼睛,半天,點頭:「我當然想幫你,可這事我不懂,不知道能不能幫得了。」

「我就認識你這麼一個有用的朋友,你幫幫我。」

白楊嘆氣道:「希望你一輩子別用這種語氣求人,真受不了。」

林彬決定還是給白部長寫封求助信,下筆千言卻離題萬里,自己看了都覺得好笑,可真的寫具體了,又覺得自己是那麼卑劣。

林彬看著桌上的紙,撕成幾片,他不能,他做人不能這麼沒骨氣,他是最好的軍人,他一直這麼認為,現在他有點動搖了,如果部隊需要他,為什麼會讓他這麼尷尬,如果不需要了,他幹嘛還、、、、

可他不是一個人,還有、、杜娟、、、

林彬慢慢坐下,揀那些撕碎的紙片,也許他應該為杜娟努力一下,不是為他自己?

門推開了,林彬回過身,身體立刻僵住。

白楊晃晃噹噹走進林彬住的招待所。

林彬盯住白楊,他不知道這小子來幹什麼?來看他笑話嗎?

他憑什麼!

「你不用奇怪,如果是我自己,這輩子我都不會主動找上你的門……」

白楊語氣平靜。

白楊在林彬面前他多少是有點自卑的,他一直是對方手下敗將嘛,但他並不想在這個時候刺激林彬,他是受杜娟之託啊。

但那種骨子裡的東西是遮掩不住的,兩個男人就這麼互相盯著。

「什麼事兒?」

「杜娟求我來看你。」

這句話是脫口而出的,但說出口,白楊多少有點後悔,這有點不男人吧,可這是事實啊。

林彬臉色越來越冷,他只是盯著白楊,一句話不說。

白楊索興更加坦率。

他直視林彬眼睛,聲音平靜:「我喜歡杜娟,但杜娟選擇了你,她求我,我必須幫她。」

林彬強迫自己不去看白楊,他臉上頭上青筋直暴,這瞬間,他確實有點恨杜娟,或者說恨自己,恨自己無能!

白楊也不願看林彬,他覺得自己有點無聊,但事情已經到這步,總得做下去吧。他語氣乾巴巴的,沒有點熱情。

「我聽說你們師內定轉業名單有你,我也清楚你到軍區來目的是什麼,我想和你勾通一下,看怎麼做才能最有效的解決問題。」

林彬看白楊,開始憤怒,接著突然閃過一絲冷笑。

「你越職了吧,白乾事。」

林彬聲音很冷。

白楊顯得心平氣和:「不要意氣用事,好嗎?」

林彬聲音更冷:「白乾事,我不想我們之間再有什麼不愉快的事情發生,請你離開。」

「林彬……」

「請你稱呼我職稱,我還沒有轉業!」

白楊終於發作:「我…我他媽的不為杜娟,我理你幹什麼!」

林彬突地走過去,猛地拉開門:「你給我出去!」

白楊氣得渾身哆嗦:「你這人一點教養沒有,就是一個丘八,你你它…你根本不配……杜娟她瞎了眼,怎麼會……」

林彬上前一把抓住白楊衣領:「滾!」

白楊猛地推開林彬,大罵道:「你丫也算個男人,軍人!讓個小女孩為你痛苦,算什麼!還英雄!」

林彬猛地鬆開手。

兩人相互瞪著。

走廊上人來人往。

白楊瞪著林彬:「你要是個男人,就別讓愛你的女人受委曲!」

白楊說完大步走出,猛地摔上門。

隨著重重關門聲,林彬一屁股坐在地上。

白楊對自己剛才表現極為不滿,他希望自己冷靜一點,以不怒制怒才叫爺們,但他控制不住自己,一看到丫那狂勁,他就想抽丫的!

白楊一路走著,越想越怒,但他看到杜娟,看著她眼睛里的期待,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杜娟,你幹嘛要愛那種人,那種人根本就不值得……」

杜娟臉冷下來,瞪著白楊:「我想不到你是一個落井下石的人……我看錯你了……」

杜娟拔腿就走。

白楊盯著杜娟背影,喊:「我儘力了,杜娟!那種人別人沒辦法幫!」

杜娟走遠了,白楊再次有失敗的感覺,這丫頭真是眼瞎啊,這麼護著那丫的、、、、

杜娟匆匆走進團部,她是有點不管不顧了,什麼好意思不好意思的呀!

「團長,我的報告批下來了嗎?」「什麼報告?」

「我半個月前就放桌上了呀?」

葉團隨手翻著:「沒看見啊。」

杜娟急了,伸手在桌上亂翻:「怎麼回事兒,我明明放這兒的!」

杜娟越翻越亂,葉團看著杜娟憔悴的臉,按住杜娟的手。

杜娟甩開葉團手,繼續翻著翻著,完全是機械動作,她越翻越絕望、、、

葉團喝了一聲:「杜娟!你情緒不對啊!」

杜娟停下手,抬頭看著葉團,眼睛一下子紅了。

「你到底要找什麼?」

「戀愛報告……」

杜娟聲音里沒有感*彩。

葉團長愣住。

兩人就這麼你看我我看你。

葉團長重重坐下,一時不知該說什麼好。

「團長,我要和林彬結婚……」

杜娟聲音是機械的,眼睛是暗淡的,葉團長猛地抬頭,她想訓斥這個背叛自己的丫頭,但杜娟那痛不欲生的樣子,又讓她滿懷憐憫。

葉團長站起來,拉住杜娟的手,讓她坐下,眼淚順著杜娟臉頰流下,葉團長遞過一塊手絹,杜娟接過手絹卻無法抑制,眼淚越流越多,乾脆爬到桌上哭起來。

葉團長看著杜娟,一籌莫展,她可以教會這孩子跳舞,可她沒辦法教這孩子怎麼戀愛,怎麼處理戀愛中的困難,這些,她壓根就不懂、、、

杜娟無知無覺在床上躺著,她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還能想什麼。

颳風了,下雨了,窗戶被打得啪啪響,她沒聽見一樣。

隔壁人喊:「杜娟,關窗戶啊!」

杜娟不得不起來關窗戶,她走到窗檯前,拽住窗戶,正要關上,突然愣住。

樓下,一個黑影在在雨中徘徊。

杜娟跳起來就往樓下跑。

林彬不知道自己為何而來,他只是站著,看著杜娟窗戶。

雨下起來,雨點打著他的臉,他沒有感覺、、、、

他必須做出決定,一生中最重要的決定、、、、

林彬轉過身狂奔起來。

雨下大了,軍區操場跑道積滿了雨水。

林彬在雨夜中狂奔,雨越下越大,他越跑越快,他敞著上衣,全身已經濕透,雨水順著他臉和身體往下淌,那些傷疤此刻也*著,他仰面朝天,用盡全力瘋狂奔跑,他痛苦!他發泄!

杜娟跑來,她站在操場邊,看著雨夜中狂奔的林彬,眼淚和著雨水滾滾而落。

杜娟嘶聲喊著:「林彬--彬--」

一個炸雷打響……

杜娟喊聲裡帶了哭聲:「林彬--」

林彬沒有聽見,仍在瘋狂奔跑。

杜娟迎著林彬跑去,邊跑邊喊:「林彬--」

隨著一聲悶雷,林彬聽見杜娟聲音。

林彬抬頭,站住……

杜娟跑到林彬面前也站住……

兩人在雨夜對視著。

林彬上前一把抱住杜娟,抱得死死的。

杜娟邊哭邊喊著:「我們不分開,永遠不分開……我跟你走,天涯海角我也跟你走……你要我吧,要我吧……」

林彬緊緊抱住杜娟,幾乎失聲……

淚水湧出林彬眼眶,雨水合著淚水從兩人臉上滾滾而落。

這是一個絕望的擁抱,絕望和痛苦呈現在林彬年輕的眼中,他越是絕望就越是死死抱住杜娟,彷彿用盡一生的力氣;但,熱戀中的杜娟此時卻並不明白,她以為,這個擁抱意味著林彬對她們坎坷愛情的承諾,此刻,她是幸福的,此刻她仰起頭,主動吻林彬。

雨中長長的熱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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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福像花兒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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