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八章

白楊走後的日子很平靜,杜娟每天練功看書吃飯睡覺,有時候也會想起白楊,想到了就會笑,這個瘋小子。

有一個人她是不能想的,有一個地方連碰也不能碰,時間長了,她有時候都恍惚,她真的和某個人有過那種關係嗎?她真的愛過嗎?

白楊來信了,厚得像本書,杜娟不看,讓大梅念給她聽。

「這是白楊給你的情書啊。」

「你念不念?不念我燒了它!」

「好好我念,我念,這事兒大海你可別告訴白楊。」

大梅念信:我日夜思念的娟兒!

剛念一句她就趕緊將信塞到杜娟手裡:「媽呀,太肉麻了,受不了,受不了!你還是自己躲在被窩裡偷偷看吧,回頭白楊要知道了,非殺了我不可。

杜娟抓過信,怪腔怪調地念:

這個世界是那麼大,

你卻那麼小,我的親愛的;

可是,如果你屬於我了,

就用世界來交換,我也不願意!」

這是杜娟沒感受過的詩句,她心開始異樣的顫動,她念著,聲音開始正常,甚至帶了點感情……

「我願意是樹,如果你是樹上的花;

我願意是花,如果你是露水;

我願意是露水,如果你是陽光……

這樣我們就能夠結合在一起。

「這是白楊寫的?啊呀呀,白楊還有這麼一手啊,寫得很不錯,很不錯嗎!」

大梅一邊咧嘴:這哪兒是白楊寫的,這是匈牙利詩人裴多菲的愛情詩。這小子,難道出差還帶本詩集嗎?」

杜娟聽不見大梅的諷刺,她沉浸在詩中:

我以一百個形象把你幻想,

我的愛情在一百個形象中。

你若是孤島,我願是帆船,

我熱情地在你的四周航行。

接到白楊信那幾天,杜娟暈暈乎乎的,睡覺練功,腦子總是想著那些挺樸素,挺美聽了讓人忘不了的詩句里:

假如生活欺騙了你

不要傷心,也不要生氣,

不幸的日子裡別焦急;

相信吧,愉快的一天正等待著你,

心兒,憧憬著未來;

縱使眼前令人氣餒,

但這是一瞬間,一切都會過去,

面對那過去了的,你將感到親切。

杜娟現在盼著白楊早點回來了,她要問白楊從哪本書上抄的那些詩,她也想抄、。當然,她一封回信也沒有寫,白楊也沒指望她回信,連回信地址都沒有。

黃雅淑來找杜娟時,杜娟正在看白楊來信,又是滿篇詩加散文,全是優美動人的話,也不知道這小子哪兒找那些好書。杜娟邊走邊念,真是看進去了,差點撞黃雅淑身上。

黃雅淑看著這個愣頭愣腦小丫頭,心裡是一百個不喜歡。杜娟看到白楊媽那難看的臉色,就知道肯定是為白楊事來。杜娟把白楊媽讓進宿舍,白楊媽那雙眼睛從始至終就沒離開杜娟,杜娟特彆扭,白楊追自己鬧得滿城風雨,又不是她的錯,她反倒理直氣壯起來。

「現在外面風言風語說你和白楊談戀愛,有這麼回事兒嗎?」

「是白楊老纏著我,我根本就沒理他!」

「是嗎?白楊追你?你還還不理他?」

「阿姨,您這是什麼口氣啊。您不相信是嗎,您可以問白楊啊。我已經彙報教導員了,讓他好好批評教育白楊,別老纏著我……我還煩著呢。」

黃雅淑真生氣了,站起身,聲音很冷:你這個小鬼,口氣蠻大的嘛。好吧,我告訴你,我不管你和白楊從前是什麼關係,總之,從現在起,你不要幻想能和他結婚!我不會同意。

杜娟生氣了:誰有這個幻想啊,我幻想這個幹嘛呀。阿姨,您這麼說我,我很不舒服!

「可能我講話方式方法不太講究,可我也是為你好,你和白楊不合適!我的話就到這兒,你好好想想吧。」黃雅淑說著往外走。

杜娟氣得眼淚在眼圈裡打轉,沖著黃雅淑說:我沒什麼可想的,我和白楊一點關係也沒有!我討厭他!

黃雅淑聞聲轉過身,看見杜娟一臉委曲,矜持道:是嗎?好啊,你要記住你今天說的話!黃雅淑關門出去。

杜娟瞪著關上的門,掏出白楊來信,朝門砸過去。

工作組進駐紅二團之前,白楊有點彆扭,林彬可是紅二團頭號英雄連長。不過,轉業工作已近尾聲,林彬應該回他們四川老家找工作去了吧。白楊這麼想著,大大咧咧在團里瞎逛。

紅二團團部白楊並不陌生,他從前老部隊也在這裡駐防過。正是練隊時間,戰士們喊著口號跑進院子,有一陣口號聲特別響亮,好像憋著什麼勁,白楊不由地去看,一看愣住,帶隊口號喊得山響的正是林彬。

一旁戰士告訴白楊,林彬沒有轉業!林彬也看到白楊,但沒有任何錶示,現在的林彬變化很大,喜怒不形於色的,顯得比從前冷靜很多,完全換一個人。

白楊盯著林彬,他不知道如何面對眼前這個人,如果他沒有轉業,他為什麼要告訴杜娟假話呢,如果他轉業了,怎麼還在帶兵?

白楊不是肚子里能盛事兒的人,他很想找人了解一下情況,但接著又嘲笑自己,幹嘛?幹嘛這麼不自信,就算他沒轉業,又怎麼著?他怕什麼?

遠處,戰士們在做掰手腕比賽,有一壯健小子連勝十來人,戰士們起鬨:林連長,林連長呢。

幾個戰士簇擁著林彬擠進圈子,林彬冷著臉上前,三下兩下便將那壯小子掰倒。林彬屹立當間,圍成一圈的戰士們輪番上陣。

白楊看著戰士們的興奮,聽著一片喝彩聲,不由自主朝圈子走去,他走到人群外,盯著林彬。林彬在這個時候是興奮的,擼胳膊挽袖子的,他胳膊上傷痕清晰可見。

白楊盯著林彬,那小子即使在最興奮時候,眼睛也是冷的,他整個人好像都萎縮了,他生活中一定發生什麼重大變故。

白楊還沒來及細想究竟什麼使傲慢的林彬變得這麼沉默,就被同事和戰士們推進圈裡,糊裡糊塗就坐到林彬面前。

林彬放下袖子,一臉漠然,顯然,他不想和白楊交手。白楊火了,「啪」的一挽袖子,伸出胳膊,看著林彬,一臉的傲慢和挑釁,骨子裡帶來的。

林彬盯著白楊,慢慢坐下,重新擼起袖子,伸出手。

周圍突然安靜下來。

兩個男人眼睛盯著眼睛,開始較量。

這是一次勢均力敵的較量,林彬勝算應該大一些,但林彬連續作戰已經很疲勞,而白楊心裡鬱積很久,一上來就猛發力,又是拼盡全力,林彬既輕敵又有一點性急,顯些被白楊偷襲成功,周圍戰士一片驚呼,都給林彬加油,齊呼林連長小心。

白楊卻在一片為對手叫好聲中,越戰越勇。林彬冷靜下來,沉著應戰。

兩個男人面紅耳赤臉上脖上青筋直暴,一會兒你上來一會我反過來,陷入膠著狀態,這個拉鋸戰似乎沒完沒了了。

林彬已經有點體力透支了,但他堅持著。白楊最初的暴發力也用盡了,他也在堅持著。

林彬用盡全身力氣,慢慢將白楊手腕壓向桌面;白楊死死盯著林彬,努力反抗著……

林彬將白楊手腕慢慢壓下去,即將壓到桌面的一剎那,哨子吹響。

值勤排長大喊:全體集合!

林彬手鬆開。白楊手卻依然保持那個狀態,半天不動。

他還是輸了,他知道值勤排長是有意吹哨的,他們不想讓工作組人丟面子。這麼說他從未贏過這土鱉連長一次。白楊慢慢抬頭,盯住奔向隊列的林彬。

林彬卻根本不看白楊,他從容地整理軍裝,跑向隊列。

一個同事走到白楊身邊,冷嘲道:你怎麼幹得過這個小連長,他可是心裡窩了一團火。

「什麼意思?」

「他馬上就要轉業了。」

白楊愣住。團政治部主任走過來,他知道白楊身份,嘮叨著:林彬確實很難得啊。轉業名單已經公布,手續也辦得差不多了,可他硬是堅持訓練,每天早晨和戰士一樣出早操,按時上下班,比再職人員出勤都準時。他心裡有座山啊,這才叫軍人。唉,再多一個名額,團里肯定留下他。

白楊轉過臉,隊列里林彬在隊前做總結,他做事有板有眼,臉上沒有任何失敗的表情。

這是白楊第二次因為這個男人感覺震動,第一次是慶功大會上。

他轉身追上主任問:林彬轉業手續已經辦完了嗎?

「就差最後一個章了,蓋完這個章,他就要走了。」

「這個章什麼時候蓋?」

「這個不由我們決定,也就是這個月的事兒吧,你問這個幹什麼?」

「嗨,隨便問問。」白楊站住,慢慢回頭看林彬。

林彬在輔導戰士一個操練動作,非常耐心,一遍一遍……

在旁人眼裡,林彬每晚查哨純屬閑著沒事兒。林彬既然願意查,值班參謀樂得輕閑。

林彬查得非常認真,他沒什麼想法,就是想找點事兒做,這是他在部隊最後一段日子了,他要做點事兒,否則,他真的會發瘋。

林彬也喜歡和那些單純的小戰士交談,這些年輕的士兵們並不知道他要轉業了,還拿他當連長,什麼話都跟他說。和他們在一起,他心會放鬆下來,如果可能,他真願意一輩子和兵們在一起。

角落裡有動靜。林彬低喝一聲:誰!轉過身的男人是白楊,他手裡是一根香煙。兩個人盯著彼此,眼中都沒有表情。

林彬冷冷道:這裡是倉庫,沒看見禁止抽煙標記嗎!

白楊冷冷地揮揮手:所以,我並沒有抽。

林彬看著白楊手上未燃的香煙,沒有說話,轉身要走。

白楊突地叫道:林連長!

林彬停住,慢慢轉過身,盯住白楊,語氣很冷:什麼事兒?

白楊有點猶豫,他知道對方脾氣,在琢磨怎麼說才能不傷對方自尊,但想來想去還是選擇了直截了當,這丫要真是男人,軍人,就不會在乎怎麼措辭吧!

「你上次去軍區,我以為你會見我父親……」

「請轉告白部長,我一切都好,工作安頓下來后,我會給他寫信,彙報工作。」

白楊脫口而出:我問的是,你為什麼沒見我父親!

林彬冷冷道:你要沒別的事兒,我走了。林彬說完抬腿就走。

「我話還沒說完!」

林彬背沖白楊:請講。

白楊盯著林彬又冷又硬的背影,真是怒從中來:林連長,我們難道就不能從容地像兩個軍人一樣談話?

林彬慢慢轉身:白乾事,你究竟想說什麼?

兩個男人對視著,眼神都冷和硬。

白楊扔掉手中煙,罵了一句:我X,跟你這種人溝通怎麼這麼困難!老實說我根本不關心你,可是,我父親關心你,他要知道你現在這種情況,他會難受的。

林彬終於有點動容了,他不看白楊,聲音發啞:不要告訴白部長你見過我,我的情況,我自己彙報!林彬說完還是要走。

白楊看著林彬背影,感覺到內心的沮喪,他幫不了這個男人,丫太傲,丫的路是丫自己堵死的,可他為什麼還是有點鬱悶,好像眼前這男人一切跟他有關?

林彬越走越遠,白楊忽地一陣心跳,跟上前,他不知道自己要做什麼,總之,他要做點什麼。

「等等!」白楊喊住林彬,「有句話,可能現在說不合適,不過,我覺得還是有必要告訴你。」

林彬沉默著,他顯然已經意識到白楊要說什麼,他額頭上青筋直暴。

「我和杜娟,要結婚了。」

林彬如果有什麼表情,黑夜中也難以看清,他沒有說話。此話出口,白楊忽地感覺到彆扭,這種時候為什麼要說這種話?白楊自己也沒弄明白。

「嗨,就那麼一說,沒別的意思。」

林彬卻轉過臉看著白楊,一臉嘲諷表情:「怎麼還這德性啊,白楊。

白楊愣住:你說什麼?

「我還以為,你已經有足夠的自信了!」林彬說完,走了。

白楊這下子可氣著了,居然又讓丫佔了上風,他盯著林彬背影,想發作,卻不能,也不知道怎麼發作。他抬腳踢樹,立刻發出巨大響聲,引起哨兵大喝:誰!

接著就是一陣拉槍栓聲。白楊哭笑不得。

林彬走著,似乎放下了什麼,有些東西終於沉到深處,不會再泛起來。林彬越走越快,他走向下一個哨位。

吳娜剛來的時候,杜娟對她印象還不錯。吳娜是地方轉來的,技術很全面,葉團說吳娜住自己房間,睡大梅那張床,杜娟高興了一會兒,她終於不用再一人住了。

吳娜收拾行李時,杜娟非常熱情地跟在她身後,喋喋不休,她是把吳娜當大梅了,她真的需要大梅那樣的好朋友。

「你是市芭蕾舞團的呀,我看過你們團跳的《紅色娘子軍》,那個吳瓊華真棒,可以和中芭比美。唉,你是跳什麼的?我怎麼沒見過你?」

吳娜不冷不熱道:我到市芭蕾舞團也就半年,我原來在河北省文工團。我在市芭演過《紅色娘子軍》,角色是女戰士甲乙丙丁中的丁。你要看市芭女戰士群舞,最邊上一個就是我,我跳得挺努力的。」

吳錚語氣非常平靜,似乎不帶感*彩,那股怨氣和冷漠並不有意帶出,而是骨子裡的,杜娟一下子僵住,訕訕地退回自己地盤。

這個晚上杜娟睡得不踏實,她一個人慣了,有人同屋,她就會驚醒。

「大梅,你幹嘛呢?」

「我是吳娜,不是大梅。」吳娜聲音非常清晰,冷冷的,杜娟一下子清醒了,怔住。

吳娜床上此時悄無聲息。杜娟卻再難以入睡。

杜娟並不死心,一個心眼兒跟吳娜套近乎。

「咱們團現在基本是三代演員,五幾年第一批學員也就是葉團長那撥兒,基本上都是領導了,六幾年那撥現在也很少上台,我們這批現在比較主力。」不知道吳娜聽到沒有,但她沒有反應。

「市芭主演好像還是*前那撥老演員吧?」

吳娜終於說話,聲音不緊不慢,透著股子陰氣:我對這些人際關係不感興趣。我在市芭的時候,那些主演看我是新來的,老是跟我發牢騷,我不愛聽,也得聽著……我覺得我好像是她們的精神垃圾桶。

杜娟被噎得站住,看著吳娜硬硬的背影,什麼話也想不出。

杜娟問大梅,世界上怎麼會有吳娜這種陰冷女人啊,簡直就是萬惡舊社會裡的祥林嫂,滿腹怨屈的樣子。

大梅調查過吳娜底細,那女人從地方文化館混到大軍區文工團,可不是一般人,功於心計,名利心賊重,大梅要杜娟千萬小心。

杜娟越聽越煩,一想到要和這個人長住一間宿舍,就發愁,催著大梅給自己想辦法。

大梅轉著眼珠子,詭異地笑:有一個好辦法,看你用不用了。

「又動什麼歪心思呢!」

「我說真的,你和白楊結婚吧。」

「我這著急上火,你拿我開心是吧!」

「好,算我沒說,真是的,我還以為這一個多月白楊情書把你給感化了呢。噯,那麼纏綿的情詩,就一點不動心?」

「是他抄的也不是他寫的!」

「如果是他寫的,你就接受他嗎?」

杜娟搖頭。

「噯,你這人……」

「也不是說白楊這人有什麼不好,我就是不想談這事兒。」

「那你就和吳娜同一屋檐下好好生活吧,以後吵啊打的,別再跟我訴苦啊!」

和吳娜和平共處真的太難,你不理她,她卻要理你。這天晚上,吳娜主動跟杜娟說話,一出口就帶著股陰氣。

「是誰說我靠關係才進的市芭?還說我靠關係想留在文工團?」

「誰知道是誰說的?」

吳娜怒視杜娟,杜娟恍然:你意思是我說的?

「別裝天真了,蜜糖嘴,刀子心!」

杜娟氣壞了:你說誰!

「誰認我就說誰!」

杜娟絕不是一個會吵架的人,她蹭蹭跑到門那兒,推開門就沖著吳娜喊:你給我出去!這是我和大梅的宿舍,你幹嘛賴在這兒!你走!

這一吵,全走廊人都來了。

吳娜到底也是女孩子,臉上掛不住了,眼圈發紅,和杜娟吵:是團里讓我住這兒的,你讓我走我就走啊,憑什麼,就不走!要走你走!

杜娟眼睛也紅了嚷:我的宿舍我憑什麼走!

幾個老同志勸架:都少說幾句。

更有老同志將杜娟拉走,吳娜「啪」的一聲將門狠狠關上。

杜娟沖著門喊:那是我們的房間,你關什麼門呀你!

此後,兩人誰也不理誰了,杜娟找過團里要求換宿舍,可團里哪有富裕房間啊!以後的日子可怎麼過?杜娟現在真是度日如年了。

白楊在父親辦公室外徘徊很久。他確實討厭那個男人,他巴不得他從來就不認識那個男人,他也非常後悔,幹嘛去紅二團。如果他什麼也不知道,他會心安理得,可現在,他知道了,他心不安,理也不得。他知道,如果他不去做點什麼,他會後悔,可做了,他就不後悔嗎?他不知道。

白楊第二次走進父親辦公室,看著父親,心一橫,怎麼做他都會後悔,愛誰誰吧!他跟父親說了林彬轉業的事兒,接著又說了自己要和杜娟結婚的打算,這兩年事兒之間有什麼聯繫嗎?白部長顧不上細想,緊著去見參謀長,他要為挽留林彬做最後的努力。

看著父親匆忙的背影,白楊心裡有點發酸,父親從未自己的事兒這麼盡心這麼著急過,父親確實喜歡林彬,那丫的命真好!

父親走了,白楊卻坐在父親辦公室,半天動彈不得,他不知自己做對了還是做錯了。

白楊鬱悶地在路上走,看見杜娟,大庭廣眾之下,他一副痴獃呆樣子,看著就讓人想笑,周圍路過人都在竊笑。

杜娟真是生氣,她不想理白楊,但白楊那可憐兮兮樣子,讓她走幾步又回頭。白楊仍站在原地,看著杜娟,也不說話,就是滿含深情地看她。

杜娟瞪白楊一眼,然後掉過頭不看他:幹嘛這麼直眉立眼看我!

白楊收回眼神,還是不說話。

杜娟只好寒暄:回來啦?

「說會兒話,成嗎?」

白楊現在就像個孩子,杜娟猶豫著,白楊那孩子般無辜的表情,打動了杜娟,杜娟沒有說話。

兩人走著,杜娟沒什麼可說的,就聽白楊自己瞎貧著,東拉西扯,想哪兒是哪兒:我的信都看了吧,特感人吧?

「又不是你寫的,臭顯擺什麼呀。」

「噯,抄也要有一定水平啊,不信你抄個我看看,你連哪本書都找不著。」

「你也就是一個抄詩的水平。」

「噯,真的沒感動你嗎?我就不信……聽著啊」

白楊念那首他認為天下有藝術感覺女孩兒都會愛死了的情詩:

當你老了,頭髮白了,

睡思昏沉,爐火旁打盹,

請取下這部詩歌慢慢讀,

回想你過去眼神的柔和,回想它們昔日重的陰影;

多少人愛你青春歡暢的時辰,

愛慕你的美麗,假意或真心,

只有一個人愛你那朝聖者的靈魂,

愛你衰老了的臉上痛苦的皺紋……

白楊念得聲情並茂,滿臉得意。杜娟慢慢站住,這首愛爾蘭大詩人葉芝最著名的詩,日後她還會聽到,但第一次聽到,是那樣重重地擊中她內心最柔軟的那個角落。

白楊話音剛落。杜娟便很真誠地沖著白楊道:白楊,做個好朋友吧。

白楊愣住。杜娟不看白楊,眼神顯得堅定。

「你不在的這些日子,我覺得特清靜,一天到晚就是練功啊跳舞啊,挺幸福的。白楊,我知道你關心我,希望我好,你要真對我好,就讓我一個人呆著吧,求你啦。」

白楊說不出話,杜娟走了。白楊緊跟著杜娟,像個孩子:你有一點喜歡我,是不是?

「別傻了,白楊,我說得夠清楚了。再說你媽媽也挺討厭我的,你不在的時候還專門跑到我宿舍罵我一頓。」

「我媽媽問題我會解決,只要你同意。」

「我不同意,以後別煩我了,啊?」

白楊不說話了,他真的受傷了。

「那些詩,挺美的,告訴我哪本書,我想看。」

「怎麼能讓你看,你都看了,我還怎麼抄啊。」

杜娟終於忍不住笑了。

「你看,我能讓你笑是不是?」

「所以我說你是一個好朋友啊。」

白楊站住,瞪著杜娟。

「我走啦。」

白楊沖著杜娟背影喊:你在考驗我的耐心是不是,我告訴你,我可以等,十年二十年都沒有關係!

杜娟眼神震動了一下,但沒有止步。白楊氣得亂踢亂打,那棵小樹算是遭了秧。

大梅特同情白楊:這白楊就像個小孩,越是拿不到手的越是想要,越不給他越上杆子,結果越陷越深,杜娟,你才真是個情場高手啊。

「那些詩真的很動人啊。可是,我越是讀那些詩,越覺得心裡挺痛的,很難過、很難過的感覺,我真是一輩子不想談這種事了。真的,大梅,我就想一個人,一個人讀著那些詩,然後跳舞,挺美的……」

大梅倒吸一口冷氣:這個白楊,弄巧成拙,讓他可別再弄什麼情詩了!回頭你看破紅塵真成老處女了,媽呀!

杜娟樂了,老處女就老處女吧,不就是葉團嘛,有什麼呀。

杜娟不願意回宿舍,她真的不想見吳娜。她沒想到,這天晚上,吳娜愛人來找她,這個男人其貌不揚年紀不輕,吳娜可當著葉團面表示過,她壓根沒談過戀愛,這個偽君子!

大梅興災樂禍,站在宿舍樓前大呼小叫:吳娜,有人找你,你愛人來探親啦!

杜娟嚇一跳,這下吳娜可更恨自己啦,這宿舍還怎麼住啊。

「那就結婚吧?」大梅說

此語一出,杜娟拉下臉,大梅也沒好臉色:就算白楊臉皮再厚,也有受不了的時候。你又不是什麼天仙美女,你還真以為他能等十年八年啊。

「怎麼是我讓他等啊,他愛幹什麼幹什麼,和我有什麼關係啊!」

「算了,我什麼話都說到了,你愛咋辦咋吧。」

大梅甩手就走,她真的生氣了,這丫頭太不知好歹!

杜娟生氣地盯著大梅背影,喊道:你根本就沒有真正愛過,你怎麼能理解我有多難過!

大梅震了一下,慢慢回身。杜娟眼裡全是淚水。

大梅並沒有動,看著杜娟,聲音很平靜:知道嗎杜娟,愛是可以生長的,只要你給白楊機會,你會重新開始愛的。你們都說我嫁大海是出於功利目的,可結婚後,我開始愛大海了。如果現在讓我和大海分手,我也會很難過、很難過,可我不會像你,我會重新開始……人活著就要往前走,要不你就死掉算了。像你這樣死氣沉沉的,活著有什麼意思啊!」

大梅說完就走了。杜娟眨巴眨巴眼睛,有點傻了

這個晚上,吳娜和愛人住招待所去了,杜娟以為會獨享宿舍,沒想到吳娜半夜時分回到宿舍,大哭一場。她在哭自己命運,弄得杜娟整夜未合眼。現在,她有點同情吳娜,但吳娜並不給她機會,她能感覺吳娜恨自己,為什麼恨?難道因為她沒有結婚?

葉子瑩再次失望了,大梅之後,她寄予很大希望的吳娜居然已經結婚!難道這些女孩子真逃不掉女人依賴男人的宿命?她再一次把希望寄托在杜娟身上,這個女孩子是單純的,還有希望的。

「杜娟,我不是反對你們戀愛結婚,我只是想你們趁年輕往上走一點。你們有這個條件!你答應我,五年內,就五年,不要結婚!」

「是!」

白楊決定跟母親打一場攻堅戰,他不知道母親為什麼如此痛恨舞蹈演員,他猜和父親有關,但這些他都不在乎。他知道母親是愛自己的,只要他堅持,母親最終是會讓步的。

但這一次,母親真的很頑固,她什麼都可以為兒子付出,但她不能夠眼睜睜看著兒子犯錯誤啊!

白楊不懂為什麼找個舞蹈演員做老婆就是犯錯誤呢?

母親說不過,上手就要打,打是假打,氣是真氣,老實說,年輕時候對舞蹈演員的那份嫉恨已經淡漠很多,但那種成見是留下了。

其實她最看不上的還是杜娟那丫頭,如果那丫頭懂點事兒,她也不一定就那麼反對,可那丫頭哪適合當媳婦啊,整個一生瓜蛋子。唉喲,想想就頭疼啊。她就這麼一個兒子,怎麼就不應該找個可心順意的姑娘在身邊呢!

黃雅淑現在非常後悔太慣兒子了,兒子大了,也罵不動也打不了了。

母子就這麼誰也不讓誰,僵著。僵持的結果就是白楊病倒,水米不沾,他沒轍了,選擇了最原始一招,絕食抗議。

黃雅淑開始笑話兒子,傻個沒邊了,為那麼個愣丫頭還絕食。

兒子一天沒吃飯,黃雅淑急了。這小子真重色不重命啊,可怎麼勸,白楊也是那句話,母親不同意杜娟進白家門,白楊就不吃飯啦!

白楊絕食第二天,黃雅淑坐不住了,指揮丈夫:你上去看看,這都躺兩天了,一口水都沒喝,要不,叫救護車吧?

白部長端坐不動:你也是搞藝術的,也算是個文化人,你難道不懂這個道理,自古以來,孩子和父母關於愛情的戰爭,輸的從來都是父母!愛情這個東西來了,是什麼也擋不住的!難道你還想導一出《大雷雨》或者《羅密歐與朱麗葉》,還是咱們那個《梁山伯與祝英台》!

黃雅淑生氣:我有那麼封建嗎?

黃雅淑去看兒子,白楊平平地躺在床上,臉色蒼白。床頭柜上擺著的飯菜,一口也沒動。

黃雅淑慢慢坐在床邊,看著兒子蒼白的臉,伸手撫摸兒子額頭,撩開一縷頭髮,眼睛濕潤,一臉難過。

白楊感覺到母親的手,睜開眼,一臉虛弱,又合上。

黃雅淑撫摸著兒子的頭和臉:你一定要這樣傷媽的心嗎?

白楊無言。

「我真是慣壞了你,從小你就這麼任性,以為當兵能改了,誰想到更是變本加厲。」

白楊不睜眼,翻個身,繼續睡。

黃雅淑看著兒子後腦勺,滿臉無奈:這個杜娟就這麼好嗎?一點眼光也沒有。我還比不上你以前交往的那些女孩子呢。

白楊一聽母親語氣有一點鬆動,立刻來了情緒,馬上轉過身:媽,鞋合適不合適只有腳知道,和杜娟在一起,我很快樂。這孩子啊水晶一樣透明,憨頭憨腦特單純特可愛,只要拋棄偏見,您也會喜歡她的。

「一說杜娟就來精神!我找過她。她說法和你根本就不一樣,她說她根本就沒那個意思,說你在單相思。你看你們的事傳得全軍區都知道了,她還否認,我看她一點也不單純!」

「小女孩嘛,您這麼直不稜登打上門去罵人家,當然會不好意思啦。」

黃雅淑無語。

白楊撒嬌道:媽,我反正離了杜娟就活不下去,您要是真那麼討厭她啊,那我就搬出去。

「你敢!你個小忘恩負義的!你現在給我吃飯!」

「不吃!餓死算了!」白楊馬上做出要暈過去的樣子。

黃雅淑氣得哭笑不得,停了一會兒,看著兒子,語氣沉重:結婚不是過家家,不是像你以前那樣說好就好,說散就散。結婚是要負責任的,是要過一輩子的。白楊,你是我兒子,我了解你,你真的想清楚,你要做什麼了嗎?

「媽,我知道我在做什麼,您放心。」

黃雅淑猶豫著:那,明天帶她來吃個飯。

白楊興奮得騰地坐起,但立刻又倒下,有氣無力說:媽,我剛才沒說清楚,其實杜娟她……她確實沒有同意。

黃雅淑一屁股坐下,氣得不知說什麼好。

「媽,都是您把她給嚇壞了,您幫我解決這個問題吧。」

「先吃了飯再說。」

白楊死氣沉沉地:不想吃,一點胃口也沒有。

黃雅淑長嘆一口氣:我上輩子欠你們父子一百萬吧,就這麼折磨我。

黃雅淑為什麼讓自己去見白楊,杜娟莫名其妙,她越是想不通,對方卻越覺得她心眼兒多,故意拿搪。

「白楊病了,他希望你能探望他。」

「他病了,去醫院啊,見我幹嘛,我又不是醫生!」

黃雅淑看著倔頭倔腦的杜娟,一籌莫展。杜娟不去,兒子病就好不了,黃雅淑只得客氣,像對外賓,自己聽著都彆扭。

「杜娟同志,我以前呢對你態度是欠考慮一點,我向你承認錯誤好嗎?」

「道歉什麼的倒不必了,教育好白楊就成了。」杜娟嘟嘟囔囔說,黃雅淑沒聽清,但知道這丫頭不領情,但她別無選擇,只能好言相勸。

「我以一個老同志的資格和名義,請你到我們家做客,順便看看白楊,好嗎?」黃雅淑說著聲音有點發哽,她真是急啊。

杜娟低下頭,她再不想見白楊,也不能見死不救吧?

杜娟進來的時候,白楊正在狼吞虎咽吃麵包,他好長時間沒這麼餓過了,新兵連時候也沒這麼餓過,他從來沒覺得麵包會這麼香。

剛吃完一片,就聽到母親說話聲音,他一激靈,杜娟真來了嗎?他趕緊將面包藏到枕頭下,人蹦下床,趴到門縫邊看。

聽到杜娟聲音,白楊心裡一陣興奮,人能來,事兒就成功一半兒。

白楊趕緊鑽到床上,被子一拉,閉上眼睛,只有出氣,沒進氣兒,從電影上學來的臨終彌留狀。

這是杜娟第二次來白楊家,比上一次彆扭很多,身邊沒有大梅,又領了那麼個滑稽任務,別提多彆扭了。她慢吞吞進了白楊房間,還沒等她抬頭,黃雅淑就在外面把門帶上了,杜娟一驚,趕緊回頭,見門關上,本能就想起身把門拉開。

躺在被窩裡的白楊一直偷眼看杜娟,見狀趕緊發出一聲呻吟。杜娟下意識回頭看白楊。

白楊像電影里受重傷的傷兵,呻吟著:水……

杜娟從未經過這種場面,她神經緊張,完全顧不上想白楊是不是真病了,她只想趕緊勸白楊吃飯,完成任務,離開走人。白楊要水,她就趕緊倒水,然後端著水走到白楊床邊。

白楊板板地躺著,杜娟不知道怎麼讓他喝水,只好坐到床邊,遞給白楊水,他卻不動,只是含混不清,呻吟不已:水……水……

杜娟只好先將水放下,然後搬起白楊頭,另只手端水就喂。

白楊靠在杜娟手臂間得意無比,非常愜意地就勢喝了一小口,立刻嗆著,兇猛地咳嗽起來,那口水噴了杜娟一身,杜娟也顧不上擦,趕緊給白楊捶背。

這些是照顧人的本能,白楊竊喜著,聲音無比虛弱:謝謝你能來看我……

一聽白楊能說話,杜娟手立刻鬆開,人也趕緊離開床一尺遠,白楊一個沒防備,咣當一下摔到床上,想怒也不敢,只好繼續裝。

「你得什麼病啦?」

「心病啊。」

「生病你不去醫院找大夫,叫我來幹嘛?」

「我告訴你吧,我這個病就是因為你生的。我為情所傷啊,你不喜歡我,我活著也沒啥意思。」

「你……你多大了啊……真幼稚!」杜娟不能聽這種話,聽著就急,就起身要走。

白楊也不動,一臉憂傷:你走吧,反正我拿定主意了,你要是不答應我,我就不吃飯了。我媽就我這麼一個兒子,她會天天找你的。這話說得死氣沉沉又帶著那麼點孩子氣,杜娟心軟一下,說不清為什麼。

杜娟回頭瞪白楊:那你先吃了飯再說。

白楊順桿就爬:不行,你不答應我,我不吃。

杜娟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發獃。她心裡很亂,這一刻對她是關鍵的,可她不知道怎麼辦,大梅要在就好了,可大梅在,能說什麼呢?

白楊跟著坐起,看著杜娟,他不敢碰她,他怕他一碰她就跑掉了。他也不敢大聲說話,不敢表白,他急,越急越什麼話也想不出來。

「你不討厭我,是不是?」

杜娟不說話,不說話意味著同意吧?

白楊接著說:跟我結婚吧,我會一輩子,不,兩輩子對你好,再不讓你哭,再不讓你傷心,永遠讓你快樂,讓你笑……

大粒大粒眼淚順著杜娟臉頰淌下。

白楊不敢動。杜娟越哭越傷心。

白楊悄然下床,走過去,他想抱杜娟。他下得急,完全忘記了藏在枕頭下的麵包,他一走那些麵包全帶了出來,麵包渣劈里啪拉掉了一地。

白楊傻了。杜娟愣了一下,看著滿地麵包屑,再看白楊尷尬的樣子,滿眼含淚,笑了起來……

杜娟笑了,白楊也跟著傻呵呵笑了。

黃雅淑一直在聽白楊房間動靜,聽到笑聲時,轉身奔向客廳,沖著丈夫急切道:好啦好啦,哭了,笑了……

「什麼哭了笑了?」

「噯,哭了說明那姑娘對白楊有感情;笑了,說明她同意了。」

「是嗎?」

「你當然不知道,咱倆也不是戀愛結婚,我哭我笑,你從來都不在意。」

「噯,怎麼說說又扯到這上來啊,庸俗!」白部長不理妻子,拿起遙控器就要換台。

黃雅淑按下遙控器,嘆口氣:唉,白楊這人生大事兒總算有個著落了。杜娟那孩子雖然不是那麼太理想,總算比較單純吧,咱們準備結婚用的東西吧。

杜娟和白楊最終能走到一起,在大梅意料之中,只是大梅給杜娟留著面子,不揭穿她就是。

杜娟卻極力強調,她是可憐白楊,她真的怕白楊餓死,他餓得臉都綠了。

「我不信,你讓他死一個我看看,他還是看出你也不是真正排斥他。杜娟,你不用否認,其實你對他不是一點感情都沒有。」

「其實我啥也沒想,也不願意想。你說的也對,白楊這個人嘛,也不算討厭。唉,對我確實挺好的,心裡還真挺不是滋味的,吳娜又占著宿舍讓我沒地兒呆,所以……就這樣吧。」

杜娟語氣是平靜的,和白楊在一起對她來說是件挺溫暖的事兒,但不興奮,還有點隱隱的憂傷。

「瞧你說的,你和白楊肯定會特別幸福。白楊這人可能沒啥大本事,可人挺單純,心眼也不壞,你看你和他在一起多放鬆啊。你說什麼他都不急,一天到晚變著法哄你開心,除了他,誰還能對你這樣!」

「那到也是……」杜娟想起白楊種種可樂行徑,笑起來。

「噯,你現在才有點像你了,前一段,你那個病美人樣子我真擔心死了。」

杜娟收住笑,臉有點紅了,大梅看著杜娟壞笑著,杜娟給大梅一拳,背過身去:別討厭啊!

兩人走到大海家門口了,就聽見白楊喊著:噯,幹嘛呢,牌都發完了,就等你們倆了。

杜娟嚷嚷著:別看我牌啊。

杜娟和大梅手拉手跑向白楊和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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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福像花兒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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