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南京街道上人來人往,熙熙攘攘。忽然,響起了一陣銅鑼聲。一個太平軍下等官吏舉著一面一尺二寸長的旗,上面橫寫著「北王有令」四個字。前面走著的士兵一邊敲鑼,一邊吆喝著:「北王有令,自即日起,推行使用『天國聖寶』,凡有敢用清妖錢幣者,一律斬首!」他耀武揚威地走過,行人紛紛避讓。
席慕筠來到春官丞相府找蕭長天。席慕筠走進屋裡,看見蕭長天正躺在床上,對著煙燈吸鴉片。
席慕筠說:「我想來問問,原先答應還給祁子俊的是稅銀,可聖庫里的人給他的全是『天國聖寶』,這件事要是傳出去,顯得我們太不講信用了。」
蕭長天無可奈何地說:「這是北王的決定,我爭取過,但也無能為力。」
席慕筠望著蕭長天,欲言又止,但最後還是鼓足了勇氣,說道:「我記得您在上海時,曾當面指斥洋人賣鴉片給咱們……」
蕭長天打斷她的話:「我找你來,就是為了這個。」他放下煙槍,認真地對席慕筠說:「你去北王那裡,告我一個偷吸洋煙的罪名。」
蕭長天說:「北王殺了東王,又逼走翼王,禍起蕭牆,自相殘殺。所以,現在封我為王,不是福,倒是禍。天條森嚴,吸食洋煙按律當斬,不過,我想北王念在我追隨他多年,為天朝幹了不少事,大約不會殺我,這樣,也就免去封王一說了。
你去告發,是幫我一個大忙啊。「
果然,第二天,一個差官就來到了春官丞相府。蕭長天跪在地上,差官正在宣讀詔書:「天王詔曰,查春官丞相蕭長天違反天條,吸食洋煙,按律當斬,念其追隨天王多年,忠心耿耿,厥有奇功,自即日起降職為春官副丞相,以後再犯,定斬不留。欽此。」
不幾日,正是義成信南京分號選好的黃道吉日。這天,票號前鑼鼓喧天,熙熙攘攘,還請來了踩高蹺的,舞獅子的,引來了無數圍觀的群眾。南京分號的鋪面房擴大了許多,原先兩邊的店鋪都成了分號的一部分。前來祝賀的賓客絡繹不絕。票號正廳里擺滿了各式各樣的賀禮。
祁子俊在內屋裡收拾著東西。他將一些散碎銀兩裝進包袱里,系好包袱,正準備出門,忽然響起了敲門聲。沒等祁子俊答應,席慕筠推門進來了。祁子俊手忙腳亂地想要把包袱藏起來,但已經來不及了。
席慕筠問:「你要出門?」
祁子俊忙掩飾道:「沒有,就是收拾收拾東西。」
席慕筠走到桌邊。兩人離得很近,以至於祁子俊都能感覺到她呼出的氣息。席慕筠說:「今天天王下旨,處死了北王和他的全家。」
祁子俊驚訝地說:「前兩天我看見北王的儀仗,還是耀武揚威的,真是世事難料啊。」
席慕筠說:「事到如今,大家紛紛請求讓翼王回來主政。翼王才幹非凡,深受愛戴,有他來輔佐天王,天朝或許會有中興的希望。」
祁子俊嘆道:「好,這也是百姓之福啊。」
祁子俊風塵僕僕,終於趕回了山西祁縣。他沿著台階走進大院,又走過一處小院的垂花牌樓門。院子里靜悄悄的,看不見一個人影。祁子俊不禁有些納悶。
通往上海的路上,驕陽似火。祁子俊坐在囚車裡,被太陽曬得無精打采。他望著前方,神色凄惶。幾個刑部解差耀武揚威地隨車前進。
世祺一身孝服,正在院子里的空地上玩,抬頭看見祁子俊,又驚又喜。幾個月不見,世祺又長高了許多。世祺喊道:「爹!」
祁子俊喊道:「娘,我回來了!」
祁老太太用模糊不清的目光看著祁子俊,臉上露出欣慰的笑容,顫抖著朝兒子伸出手。祁子俊緊緊握住母親的手。祁老太太突然向後一仰,倒在炕上,但仍然掙扎著不肯合眼。
祁子俊哽咽地問:「娘,您還有什麼要囑咐的?」
祁老太太吃力地說:「你記住,我死以後,一定要善待素梅……」祁老太太含笑閉上眼睛,咽下了最後一口氣。
祁家家祠里靈幡高掛,一片縞素。仍舊是原先靈堂的樣子,只是桌子上換成了祁老太太的靈牌,上面寫著:「皇清誥授祁門劉氏恭人之靈位」。
這天,祁子俊和關素梅倆人都在卧室。關素梅正在幫助祁子俊換上家常衣服,祁子俊將隨身攜帶的荷包塞到枕頭下邊。祁子俊突然想起關家驥,問道:「家驥呢?」
關素梅說:「你回來那天,他就慌慌張張地回上海去了。」
祁子俊說:「我知道了。膽子倒是不小,那邊剛丟了稅銀,這邊又打起祁家產業的主意來了。這是什麼人啊,你越對他好,他反倒變著法兒的算計你。你爹怎麼養出這麼個兒子來?」
祁家大院里,喬管家「撲通」一聲跪在祁子俊面前,磕頭如搗蒜,臉上一副膽戰心驚的神情。僕人們肅穆地排列在祁子俊對面,一個個垂首低眉,大氣兒也不敢出。
喬管家說:「少東家,看在我為祁家辛苦半輩子的份上,您就饒了我吧。」
祁子俊用厭惡的目光打量著他,怒不可遏地說:「祁家兩代人對你都不薄,想不到你卻干出這種吃裡扒外的勾當,實在是太不懂得好歹了。」
喬管家嚇得臉色大變,忙說:「我是鬼迷心竅,都是舅老爺指使的我,要不,借我一萬個膽兒,我也不敢啊。」
祁子俊罵道:「你滾吧,滾得遠遠的,別讓我再看見你這張臉。」
喬管家站起身,連滾帶爬地跑了。一個僕人問:「少東家,就這麼讓他去了?」
祁子俊說:「讓他去吧,再多跟他說一句話,我就得吐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