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明珠奏道:「臣已看過,的確精良雅緻。請皇上聖裁!」
皇上頷首道:「朕准陳廷敬所奏,趕緊按母錢式樣鼓鑄新錢!禁止收購塊銅一事,朕亦准奏!」
陳廷敬領了旨,薩穆哈卻唱起了反調:「啟稟皇上,陳廷敬奏請禁止收購塊銅一事,臣有話說。且不問禁收塊銅有無道理,其實陳廷敬早在奏請皇上之前,已經下令寶泉局禁止收購了。銅料供應,事關錢法大計,陳廷敬私自做主,實在是膽大妄為。」
皇上道:「朕看了陳廷敬的摺子,禁收塊銅,為的是杜絕奸商毀錢鑄銅,朕想是有道理的。但如此大事,陳廷敬未經奏報朝廷,擅自做主,的確不成體統!」
陳廷敬奏道:「啟奏皇上,臣看了寶泉局倉庫,見塊銅堆積如山,心中犯疑。寶泉局還有很多事情,看上去都很瑣碎,卻是件件關乎錢法。容臣日後具本詳奏,眼下當務之急是加緊鼓鑄新錢。」
薩穆哈仍不心甘,道:「啟奏皇上,臣以為陳廷敬的職守是督理錢法,而不是去寶泉局挑毛病。皇上曾教諭臣等,治理天下,以安靜為要,若像陳廷敬這樣錙銖必較,勢必天下大亂。」
科爾昆暗自焦急,惟恐薩穆哈會逼得陳廷敬說出銅料虧空案。事情遲早是要鬧出來的,但眼下捂著對他們有好處。科爾昆暗遞了眼色,薩穆哈便不說了。
不料高士奇卻說道:「陳廷敬行事武斷,有逆天威!」
明珠明白此事不能再爭執下去,便道:「皇上,臣以為高士奇言重了,薩穆哈的話也無道理。鑄錢瑣碎之極,若凡事都要先行稟報,錢法不知要到猴年馬月才能理順。」
皇上心想到底是明珠說話公允,便道:「明珠說得在理。朕相信陳廷敬,鑄錢一事,朕准陳廷敬先行後奏!」
皇上准陳廷敬先行後奏,卻是誰也沒想到的。出了乾清門,薩穆哈同科爾昆去了吏部衙門。科爾昆道:「倉庫盤點應該早算清賬了,今日陳廷敬沒有把銅料虧空的事抖出來,不知是何道理?」
明珠說:「幸好陳廷敬沒提這事,不然看你們如何招架!薩穆哈你太魯莽了!陳廷敬不說也就罷了,你還要去激將他!」
薩穆哈憤然道:「陳廷敬總是盯著戶部,我咽不下這口氣!」
明珠道:「你們現在有事捏在他手裡,就得忍忍!你們真想好招了?許達真的願意一肩擔下來?此事晚出來一日,對你們只有好處!」
薩穆哈仍沒好氣,說:「明相國您是大學士、吏部尚書、首輔臣工,陳廷敬督理戶部錢法,既不把我這戶部尚書放在眼裡,也沒見他同您打過招呼。明相國宰相肚裡能撐船,我沒這個度量!」
明珠哈哈大笑,說:「薩穆哈,光靠發脾氣是沒用的,你得學會沒脾氣。你我同事這麼多年,幾時見我發過脾氣?索額圖權傾一時,為什麼栽了?」
薩穆哈跟科爾昆都不得要領,只等明珠說下去。明珠故意停頓片刻,道:「四個字,脾氣太盛!」
薩穆哈忙搖頭道:「唉,我是粗人,難學啊!」
科爾昆心裡總放不下銅料虧空的事,問:「明相國,陳廷敬打的什麼主意?」
明珠笑道:「不管他玩什麼把戲,只要他暫時不說出銅料虧空案,就對你們有利。你們得讓他做事,讓他多多的做事!」
薩穆哈這回聰明了,說:「對對,讓他多做事,事做得越多,麻煩就越多。他一出麻煩,我們就好辦了!」
明珠苦笑道:「薩穆哈大人的嘴巴真是爽快。」
薩穆哈不好意思起來,說:「明相國這是笑話我粗魯。我生就如此,真是慚愧。」
明珠又道:「皇上對陳廷敬是很信任的,你們都得小心。皇上私下同我說過,打算擢升陳廷敬為都察院左都御史。」
薩穆哈一聽急了:「啊?左都御史是專門整人官兒,明相國,這個官千萬不能讓陳廷敬去做啊!」
明珠嘆道:「聖意難違,我只能盡量拖延。一句話,你們凡事都得小心。先讓陳廷敬在錢法侍郎任上多做些事吧。」
科爾昆突然歪了歪腦袋,說:「明相國,陳廷敬今日已經有麻煩了!」
明珠聽著,微笑不語。薩穆哈疑惑不解,問道:「皇上准他先行後奏,權力大得很啊!他有什麼麻煩?」
科爾昆道:「陳廷敬知道銅料虧空案,卻隱匿不報,這可是大罪啊!」
明珠聽了,哈哈大笑。
一大早,陳廷敬約了科爾昆、許達商議,打算另起爐灶,會同寶泉局上下官吏監督鑄造,看看每百斤銅到底能鑄多少錢,用多少耗材,需多少人工。科爾昆知道陳廷敬的用意仍是想弄清寶泉局多年的糊塗賬,心裡是一萬個不情願,卻也只好說:「聽憑陳大人定奪!」
陳廷敬便問許達:「許大人,一座爐需人工多少?」
許達道:「回陳大人,一座爐,需化銅匠一名、錢樣匠兩名、雜作工兩名、刷灰匠一名、銼邊匠一名、滾邊匠一名、磨洗匠兩名、細錢匠一名,八項役匠,通共十一名,另外還有爐頭一名、匠頭兩名。」
陳廷敬略微想了想,說:「好,你按這個人數找齊一班役匠。人要隨意挑選,不必專門挑選最好的師傅。那個爐頭向忠就不要叫了吧。」
寶泉局衙門前連夜新砌了一座鑄錢爐。第二日,十幾個役匠各自忙碌,陳廷敬、科爾昆、許達並寶泉局小吏們圍爐觀看。鑄爐里銅水微微翻滾,役匠舀起銅水,小心地倒進錢模。科爾昆忙往後退,陳廷敬卻湊上去細看。
大順忙說:「老爺,您可得小心點兒。」
陳廷敬笑道:「不妨,我打小就看著這套工夫。」
科爾昆聽著不解,問道:「陳大人家裡未必鑄錢?」
陳廷敬哈哈大笑,說:「哪有這麼大的膽子?我家世代鑄鐵鍋、鑄犁鏵,工序似曾相識啊!」
時近黃昏,總共鑄了三爐。陳廷敬吩咐停鑄,請各位到裡面去說話。往大堂里坐下,許達先報上數目,道:「陳大人、科大人,今日鼓鑄三爐,得錢三十四串八百二十五文。每百斤銅損耗十二斤、九斤、八斤不等。」
陳廷敬道:「我仔細觀察,發現銅的損耗並無定數,都看銅質好壞。過去不分好銅差銅,都按每百斤損耗十二斤算賬,太多了。我看把銅料損耗定為每百斤折損九斤為宜。」
科爾昆說:「陳大人說的自然在理,只是寶泉局收購的銅料難保都是好銅啊!」
陳廷敬道:「這個嘛,責任就在寶泉局了。朝廷允許各關解送的銅料,六成紅銅,四成倭鉛,已經放得很寬了。如果寶泉局收納劣質銅料,中間就有文章了。」
陳廷敬大致說了幾句,囑咐各位回去歇息,只把許達留下。科爾昆也想留下來,陳廷敬只道不必了。科爾昆生怕許達變卦,心裡打著鼓離去了。
大伙兒就在衙門裡吃了晚飯,緊接著挑燈算賬。陳廷敬自己要過算盤,噼哩啪啦打了會兒,道:「過去的銅料折損太高了,每百斤應減少三斤,每年可節省銅八萬零七百多斤,可以多鑄錢九千二百三十多串。」
劉景插話道:「也就是說,過去這些錢被人貪掉了。」
馬明接了腔,說:「僅此一項,每年就被貪掉九千二百多兩銀子。」
陳廷敬不答話,只望著許達。許達臉唰地紅了,說:「陳大人,卑職真是沒用,來了幾個月,還沒弄清裡面的頭緒啊!」
陳廷敬笑道:「不妨,我們一起算算賬,你就弄清頭緒了。」
陳廷敬一邊看著手頭的賬本,一邊說道:「役匠工錢也算得太多了。每鼓鑄銅一百斤,過去給各項役匠工錢一千四百九十文。我算了一下,每項都應減下來,共減四百三十五文。比方匠頭兩名,過去每人給工錢七十文,實在太多了。這兩個人並不是鑄錢的人,只是採買材料、伙食,雇募役匠。他們的工錢每人只給四十文,減掉三十文。還有爐頭的工錢,從九十文減到六十文。」
許達小心問道:「陳大人,役匠們的工錢,都是血汗錢,能減嗎?」
陳廷敬說:「這都是按每日鼓鑄一百斤銅算的工錢,事實上每日可鼓鑄兩三百斤。我們今日就鑄了三百斤嘛。每個爐頭一年要向寶泉局領銅十二萬斤,就按我減下來的工錢算,每年也合七十二兩銀子,同你這個五品官的官俸相差無幾了!」
許達恍然大悟的樣子,道:「是啊,我怎麼就沒想過要算算呢?」
陳廷敬又道:「其他役匠們的工錢還要高些,化銅匠過去每化銅百斤,工錢一百八十文,減掉六十文,他一年還有一百四十四兩銀子工錢,仍比三品官的官俸還要多!」
許達禁不住拱手而拜:「陳大人辦事如此精明,卑職真是佩服!慚愧,慚愧呀!」
陳廷敬拱手還禮,道:「不不,這不能怪你。你到任之後,正忙著改鑄新錢,皇上就派我來了。你還沒來得及施展才幹啊!」
聽陳廷敬如此說,許達簡直羞愧難當,道:「我一介書生,勉強當此差事,哪裡談得上才幹。」
陳廷敬道:「不必謙虛。降低役匠工錢,每年可減少開支一萬一千七百多兩銀子。」
許達沒想到光是工錢就有這麼大的漏洞,假使倉庫銅料再有虧空,那該如何是好?他拿不準是早早兒向陳廷敬道明實情,還是照科爾昆吩咐的去做。
許達正暗自尋思,陳廷敬又道:「許大人,我想看看役匠們領取工錢的花名冊。」
許達說:「寶泉局只有每項工錢成例,並無役匠領工錢的花名冊。」
陳廷敬問道:「這就怪了!那如何發放工錢?」
許達說:「工錢都由爐頭向忠按成例到寶泉局領取,然後由他一手發放。」
陳廷敬點頭半晌,像是自言自語,道:「這個向忠真是個人物!」
許達聽著,不知怎麼回答才好。夜已很深,許達就在寶泉局住下了。
陳廷敬囑咐道:「許大人,今日我們算的這筆賬,在外頭暫時不要說。尤其是減少役匠工錢,弄不好會出亂子的。」許達點頭應著,退下去歇息了。
42夜裡,蘇如齋背了兩個錢袋去向忠家裡孝敬。向忠只顧抽著水煙袋,瞟了眼几案上的兩個錢袋,臉上沒有半絲笑意,只道:「好好乾,大家都會發財!」
蘇如齋說:「小的全聽向爺您的。」
向忠道:「嘴巴一定要緊,管好下面的夥計。」
蘇如齋說:「小的知道。小的聽說陳大人不好對付?」
向忠立時黑了臉,說:「老夫在寶泉局侍候過多少錢法官員了?我自己都數不清了!沒有一個不被我玩轉的!他陳廷敬又怎麼了?老子就不相信玩不過他!」
這時,家人進來耳語幾句,向忠連忙站了起來,打發走了蘇如齋。家人領著蘇如齋從客堂里出來,說:「蘇老闆,大門不方便,您往後門走吧。」蘇如齋哪敢多說,只管跟著家人往後門去。
向忠匆忙往大門跑去,迎進來的竟是科爾昆。向忠連忙請安,道:「科大人深夜造訪,小的哪裡受得起!」
科爾昆輕聲道:「進去說話。」
進了客堂,科爾昆坐下,向忠垂手站著。科爾昆道:「坐吧。」
向忠低頭道:「小的不敢!」
科爾昆笑了起來,說:「你向爺哪有什麼不敢的?」
向忠做驚慌狀:「科大人折煞小的了!」
科爾昆道:「向忠,這不是在寶泉局衙門,不必拘禮。你坐下吧。」
向忠這才謝過科爾昆,側著身子坐下。科爾昆哈哈大笑道:「向忠,你不必在我面前裝孫子。你錢比我賺得多,家業比我掙得大。」
向忠忙站了起來,低頭拱手,道:「科大人別嚇唬小的了。科大人有何吩咐,儘管直說。」
科爾昆道:「好,痛快!陳廷敬不光是要整我,還會整你的!」
向忠說:「你們官場上的事情,我不摻和。小的只是個匠人,他整我幹什麼?」
科爾昆笑道:「你別裝糊塗了!你是寶泉局鑄錢的龍頭老大,你做的事情經不起細查的。」
向忠小心問道:「科大人意思,要我在陳廷敬身上打打主意?」
科爾昆說:「陳廷敬身上,你打不了主意的。」
向忠哼哼鼻子,說:「官不要錢,狗不吃屎!」
科爾昆立時作色,怒視著向忠。向忠自知失言,忙賠不是,道:「當然當然,像科大人這樣的好官,天下少有!」
科爾昆冷笑道:「我也不用你戴高帽子。告訴你,陳廷敬家裡很有錢。」
向忠道:「您是說,他真不愛錢?做官的不愛錢,我就真沒什麼轍了。」
科爾昆說:「你別老想著打陳廷敬的主意,他正眼都不瞅你!」
向忠心裡恨恨的,罵了幾句陳廷敬,問:「科大人有什麼高招,您請吩咐!」
科爾昆說:「我這裡另外有一本倉庫盤點的賬簿,同賬面是持平的。」
向忠滿臉不解,問:「科大人什麼時候盤點過倉庫?」
科爾昆笑道:「我同許大人交接的時候,你帶人參加了盤點。」
向忠聽著雲里霧裡,半天才明白過來,說:「科大人意思,讓我作個證人?可這是假的呀!」
科爾昆說:「人家許達大人自己都簽了字,你怕什麼?」
原來科爾昆猜著許達必定不肯心甘情願背上黑鍋,那日夜裡便在許達家細細琢磨了他的簽名,回去造了個倉庫盤點的假賬冊。向忠根本想不到許達簽名是真是假,只道:「科大人,小的說句沒良心的話,倉庫是否虧空,同小的沒關係啊!」
科爾昆冷笑道:「你別說得那麼輕巧!你做的事情,我是有所耳聞的!你得記住了,我沒事,你就沒事。我倒霉了,就沒人救你了!」
向忠低頭想了半日,嘆道:「小的聽科大人吩咐!」
科爾昆道:「這件事我只交給你去周全,別的我不管了。」
向忠道:「科大人放心,小的自有辦法。」
第二日,向忠約了庫吏張光喝酒。酒喝下半壇,向忠便掏出個錢袋,道:「張爺,這些銀子是孝敬您的。」
張光笑道:「向爺總是這麼客氣。好,我收了。」
向忠舉了杯,道:「兄弟嘛,有我的,就有您的!張爺,光靠您那點兒銀子,養不活您一家老小啊!」
張光嘆道:「是啊,衙門裡給的銀子太少了。這些年都靠向爺您成全,不然這日子真沒法過啊!」
向忠忙說:「張爺這是哪裡的話,我向某都搭幫您罩著啊!」
張光道:「這回來的許達大人,是個書獃子,很好對付。今後啊,我們更好賺錢。」
向忠舉杯敬了張光,說:「可是陳廷敬不好對付啊。」
張光搖頭道:「陳廷敬是大官,管不得那麼細的。大官我也見得多了,他們高高在上,只會哼哼哈哈打幾句官腔。」
向忠說:「可我看陳廷敬厲害得很啊!」
張光笑道:「大官再厲害,我們也不用怕。他們鬥來鬥去,都是大官之間的事。」
向忠再次舉杯敬酒,說:「張爺,萬一有什麼事,你願像親兄弟一樣幫忙嗎?」
張光酒已喝得差不多了,豪氣衝天,道:「咱們兄弟倆一家人不說兩家話!」
向忠便把倉庫假賬的事說了,張光頓時嚇得酒杯落地,酒也醒了大半,道:「向爺,你往倉庫進出銅料,我能關照的都盡量關照,只是這做假賬,我死也不敢。」
向忠笑道:「張爺,你是糊塗了吧?陳廷敬已把倉庫盤點過了,肯定賬實不符,你逃得脫罪責?」
張光道:「向爺你別想嚇唬我,我接手以來倉庫進出都有賬目,我一乾二淨!」向忠笑道:「說你糊塗你還不認!倉庫里到底有多少銅料,你清楚嗎?」
張光道:「歷任庫吏都沒有盤點,已是成例,就算虧了,也不干我的事,我也只認賬本!再說了,我如今作證,說科大人同許大人交接是盤點了的,賬實相符,那麼陳大人盤點時虧了,這虧下來的銅料不明擺著是我手裡虧的嗎?我自己把自己往死里整?」
向忠聽憑張光說完,只輕輕問道:「張爺,我孝敬過你多少銀子,你大概不記得了吧?」
張光臉色立時青了,說:「向爺,你這話可不像兄弟間說的啊!」
向忠黑臉道:「兄弟?兄弟就得共生死!你不記得了,我可都記著賬。這麼多年,我孝敬你銀子九千多兩。九千多兩銀子,在那些王公臣工、豪商大賈那裡不算個數,在你就是個大數了。不是我寒傖你,你一個九品小吏,年俸不過三十兩銀子。九千兩銀子,等於你三百年的俸祿了!」
張光拍案而起,道:「向忠,你你你在害我!」
向忠倒是沉得住氣,只顧招手請張光坐下。張光氣虎虎地坐下,叫罵不止。向忠先不理他,獨自喝酒。張光罵得沒趣了,向忠才放下筷子,道:「說白了,都因碰著陳廷敬,大家才這麼倒霉。歷任寶泉局郎中監督交接,都不興盤點實物,偏偏這回冒出個陳廷敬,科大人就背時了,你也會跟著獲罪。你要想想,不管科大人有沒有事,你都是脫不了干係的。不如你認下來,科大人會從中周全。再說了,許大人都認了,你何必不認?上頭追下來,是相信五品大員許大人,還是相信你這個九品小吏?」
張光自己滿滿倒了杯酒,咕嚕咕嚕喝下,垂頭想了半日,眼淚汪汪地說:「他娘的,我答應你吧。」
向忠哈哈笑道:「這就是好兄弟了!來來來,喝酒喝酒!」
43許達在寶泉局衙門前下轎,抬頭望了眼轅門,不禁停下腳步。今兒大早許達回了趟戶部,科爾昆問他陳廷敬都說了些什麼,他自然只是搪塞。科爾昆不肯信,言語間頗不高興。許達這幾日心裡總是七上八下,沒任何主張。他怕見科爾昆,也怕見陳廷敬。他站在轎前猶豫片刻,不由得長嘆一聲,低頭進了衙門。
陳廷敬正在二堂埋頭寫著什麼,許達上前拱手施禮:「陳大人,我回了趟戶部。」
陳廷敬道:「哦,許大人,請坐吧。科大人沒來?」
許達道:「科大人部里有事,今日就不來了,讓我給陳大人說聲兒。」
陳廷敬只道不妨,吩咐大順上茶。許達接過茶盅,不經意瞟了眼桌上的賬本。陳廷敬暗自看在眼裡,道:「許大人,有句話我想點破,其實你我心裡都明白。」
許達說:「請陳大人明示。」
陳廷敬笑道:「你很想知道倉庫盤點結果?」
許達說:「陳大人不說,我不敢相問。」
陳廷敬又說:「科大人也很關心?」
許達只望著陳廷敬,不知說什麼才好。
陳廷敬道:「我們現在先把錢鑄好,暫時不管倉庫盤點的事。到時候我會奏明皇上,白的不會變成黑的。」
許達嘆道:「陳大人,其實這幾年您受了很多委屈,就因為白的變成了黑的,我們在下面都知道。」
陳廷敬聽了,也不禁長嘆,道:「朝廷裡頭,有時候是說不清。但是,黑白最終還是混淆不了的。我們不說這些話了,看看錢廠去。」
向忠正吩咐役匠們化錢,老師傅吳大爺跑過來問道:「向爺,您這是幹嗎?」
向忠說:「熔掉!」
吳大爺很是驚嚇,說:「這可使不得啊!」
向忠橫臉道:「上頭讓毀的,如何使不得!」
吳大爺喊道:「毀錢可是大罪!要殺頭的啊!」
向忠斥罵道:「你這老頭子怎麼這麼傻?把銅變成錢,把錢變成銅,都是上頭說了算!」
吳大爺說:「銅變成了錢,就沾了朝廷仙氣,萬萬毀不得的!」
向忠訕笑起來,道:「你這老頭子,就是迂!」
向忠說罷,又罵役匠們手腳太慢。吳大爺突然撲了上去,護著地上的銅錢,喊道:「使不得,使不得!天哪,這會斷了朝廷龍脈啊!」
這時,陳廷敬跟許達進來了。陳廷敬問道:「老人家,您這是幹什麼?」
吳大爺打量著陳廷敬,問:「大人,是您讓他們毀錢的吧?」
陳廷敬說:「是呀,怎麼了?」
許達忙接了腔:「這位是朝廷派來專管錢法的陳大人。」
吳大爺哭訴著說:「陳大人,我從明朝手上就開始鑄錢,只知道把銅變成錢,從來沒有干過把錢變成銅的事啊!崇禎十七年,銅價高過錢價,有人私自毀錢變銅,眼看著大明江山就完了!大人,這不吉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