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石城內(4)
遇到這些事,李靖是非常敏感的,他怕虯髯客已動了疑心,深為不安,但表面很沉著,他要先弄清楚是怎麼回事,再來決定自己的態度。
孫道士的面色卻很難看了。「這位客,還是個官兒。」他冷冷地說。
這下連張出塵都動容了!她用質疑的眼光催促著她丈夫。李靖心想,虯髯客這裡是腹心重地,絕不容外人窺伺,而且表面平靜,暗底下一定有極周密的戒備,即令虯髯客信得過朋友,萬一他的部下發生誤會,引起意外糾紛,或者口中不說,心裡存疑,以後不肯坦誠相見,那就糟了。因此他覺得自己所表現的態度,應該極其乾脆明朗,不可留下一點點疑雲陰影。
於是,他用平靜清晰的聲音對虯髯客說:「從靈石到此,我跟三哥寸步不離,沒有遇見過任何熟人。我李靖絕不會做引鬼上門、出賣朋友的事……」
「藥師!」虯髯客大聲打斷他的話,呵責般地說:「你怎麼跟我說這話?」
「我不能不表明心跡。」李靖仍舊保持從容的神色,「我不知道來看我的是什麼人?更不知道他怎麼找到這兒來的,我不想會他。」他轉臉對孫道士說:「不管是什麼人?請你把他抓起來,問問他是怎麼找上門來的?」
這一說,張出塵眉目掀揚,表示站穩了腳,而孫道士大為惶恐,虯髯客則微皺著眉,彷彿嫌李靖的話說得不中聽。
有片刻的冷場以後,虯髯客命令似的說:「藥師,你去會客!」
「三哥,我不想去。」李靖搖搖頭回答。
「咱們不要意氣用事。」虯髯客神情嚴肅地說,「藥師,你不想想,我怎會信不過你?你一定得去會一會,看看是什麼人?否則,咱們一切都蒙在鼓裡,太危險了。」
這一點,李靖自然也想到了。他的不肯會客,只是遠避嫌疑,以求取虯髯客的信任。既然已這樣說,再要推辭,便成了不識大體。
因此,李靖點點頭說:「三哥,我確是想不起來,有誰會到這裡來找我?機密要地,不容泄漏,但來人既自稱是我的朋友,應有待客之道。所以我的處境甚難,三哥,你說我該怎麼辦?」
「如果是你的朋友,那自然一切都好說,倘若來意不善,那麼是把他留下來,還是——」
虯髯客停了一下,讓李靖明白了他的暗示,接著又說:「都在你自己決定。」
「好。」李靖深深點頭,「我懂了。」
「我看來意不善。」孫道士在旁介面,「要不要我陪著藥師?」
「不要!」虯髯客極有決斷地說。
於是,張出塵和虯髯客、孫道士一起陪著李靖穿過石壁甬道,將踏上石級時,虯髯客把她和孫道士都拉住了,讓李靖一個人出去會客。
「小心些!」張出塵低聲對他說,「先悄悄兒看一下,如果不是朋友,就不要出去。」
李靖聽了她的話,將出山洞時,先微掀虎皮,往外偷窺,從那穿著縣令公服的背影看去,像是晉陽令劉文靜。
果然,那人轉過臉來,一雙鷹眼,兩撇鼠須,不是作為太原地方長官的劉文靜是誰?
等他一掀虎皮,閃身出現,劉文靜迎著他笑道:「藥師,你真會躲,躲到這麼一個秘密所在來了!」
「你也真會找!」李靖針鋒相對地回答,「路遠迢迢,從太原找到這裡。」
「你一到河東,我就知道了。在太原巴望著你來,好好敘一敘,誰知道說你到了靈石,忽又折回河南。既然你不肯命駕,我只好作個討厭的不速之客,來跟你敘敘契闊。」
這套話顯然言不由衷,雖是朋友,在這樣的場合之下,不能不防備著,所以他延客入座以後,立即開門見山地動問來意。「肇仁,」他稱著劉文靜的別號說,「咱們先談正經。有何見教?」
「我送一樣東西來你看。」劉文靜從袖子里掏出一張紙來遞給李靖。
用不著接到手裡,他就看出是一通官文書,那是相府緝捕李靖的密,上面指控的罪名與賞格上所寫的相同:「竊盜相府機密。」
「你相信我盜了楊素的機密?」李靖一面問,一面把那道密交了回去。
「只怕是盜了楊素的寶貝。」劉文靜笑著說。
「寶貝?」
「張出塵不是楊素的心肝寶貝嗎?」
李靖大怒,不便發作,冷冷地答道:「內人叫張出塵。」
「啊!」劉文靜十分見機,趕緊誠惶誠恐地說,「原來已成了嫂夫人。我太唐突了,該打!」
聽他這樣致歉,李靖笑一笑,表示諒解。
劉文靜也不說話,拿起那道密,就燭火點燃,片刻之間,化為灰燼。
這是最友好的表示了。
雖然,劉文靜就想捉拿他也絕不能如願,而這仍舊是使人感激的。
「深感盛情!」李靖離座,作揖致謝,又問,「楊素那兒,如何交待?」
「楊素能管得到河東嗎?他那宰相,號令不出關中、東都。這道密,不過官樣文章,他本來就沒有打算別人對他有什麼交待。」
這樣說,劉文靜過河而來,就專為當面燒這一張廢紙,做個空頭人情?當然沒有這個道理。
於是,他把他的感覺,旁敲側擊地說了出來:「肇仁,為我的事,累你長途跋涉,實在不安得很。其實,你只派人送來給我一個信息,就感激不盡了。」
「這個信息用不著我特為告訴你,你難道一路上沒有看見捉拿你的賞格?」
「這一說,你另有見教?」
「老實說吧,是世民叫我來的……」
「喔!」李靖搶著致意,「我也很想念世民。他近來意興如何?」
「還是那樣,忙著交朋友。」劉文靜緊接著又加重語氣說,「不過,所有的朋友當中,他最重視的是你。藥師,你知道吧,聽說你將到長安,他就天天在問起你。」
這使李靖深感友情可貴,但心頭溫暖,表面卻並不熱烈,只點點頭表示感激。
「不但問起你,他還秘密去了一趟長安,想去接你。」
這話讓李靖震動了。「我不知道。」他說,「他太輕舉妄動了!難道他不知道楊素對他父子的猜忌?萬一失陷在長安,河東豈不是要受楊素的挾制?」
「這你小看了世民。」劉文靜不以為然地說,「世民豈無自保之策?他不但足以自保,還在暗中幫了你一個忙!」
「啊,啊!」李靖陡然省悟,「渭南有人設疑兵,引楊素的衛士入歧途,難道就是世民的布置?」
「你知道就好。」
這太不可思議了,李靖怔怔地問道:「那麼,他又何以不現身相見?」
「在那樣緊急的情況下,相見無益!而且,他已知道你往河東而來,更不必急在一時。」劉文靜停了一下,又說,「只不過你去而復回,可叫他太失望了!」
「我,我總在十天半個月以後,還要到太原去的。」李靖趕緊這樣答說。
「這就是我專誠奉訪的目的。你到底哪一天到太原?說個准日子。」
「從明天算起,第十天必到。」
「好。」劉文靜站起身來,指指地面,「希望這裡的主人也去。世民有一樣東西送他……」
「這裡的主人?」李靖故意插嘴,裝作不解地問。
「對了,這裡的主人。不就是你的大舅子么?」
語涉輕佻,李靖深為不悅,但更多的是驚疑,似乎靈石旅舍,虯髯客與張出塵結為兄妹的經過,劉文靜完全知道。這樣看來,一舉一動都在別人監視之下,而自己竟毫無所知,豈不可怕!
「世民有樣東西送這裡的主人,希望藉此交他一個朋友。務必托你轉達這番意思。如果他真的不願去,那麼,那樣東西只好交給你帶回來了。」
「那是樣什麼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