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 農獵雙奇

第九回 農獵雙奇

那望雲騅賓士了一陣,左元敏確定後頭沒人追來后,為了愛惜馬力,於是放慢腳步。在日落之前,趕到了下一處城鎮,並尋了一家有馬廄的客棧休息。他漫無目的,胡思亂想,竟然一夜不能合眼。

第二天一大清早,他起身後的第一件事情,便是去馬廄瞧望雲騅。回到客店用過早飯,找來店小二問明此地何處,東南西北四方,又是各通往哪裡,最後才去牽望雲騅上路。他拍了拍望雲騅的馬屁,說道:「今天還是要看你的,自己走回你家的路。記住,挑近一點的走,還有,我叫你跑你就跑,可千萬別跟我耍脾氣,或是想捉弄我。」

當下縱馬便行,那望雲騅還是一路往西。過了正午,極目而望,已經可以看到下一個城鎮。左元敏算算路程,前方當是新鄭縣城,於是自言自語道:「我們中午就在這兒吃吧。」兩腿一夾,策馬入城。

那望雲騅放開四蹄,不一會兒便馱著左元敏入得城來。左元敏在道旁找了一家飯館,將望雲騅系在店外,打算自己先進去用飯。便在要入店門之際,一個頭陀正好從飯館里出來,一眼見到望雲騅,不禁「咦」地一聲,驚呼出口。左元敏心念一動,立刻停步。

他忍不住打量這個頭陀一眼,但見他一頭長發梳攏整齊,衣著也相當素凈,右手鐵杖,左手持缽,腳上踏著一雙草鞋。左元敏忽然想起那個,曾經想要一親雲夢芳澤的自由自在來。心道:「同樣是頭陀,其實也可以打點乾淨的。」

左元敏一雙眼睛,雖然只是在那頭陀身上一掃而過,但是那頭陀已經注意到了他的這番舉動,也忍不住朝他打量一番,忽道:「小子,這匹馬是你的嗎?」語氣頗為輕蔑。

左元敏心道:「也是個沒禮貌的傢伙。」說道:「是朋友的。不知大師有何指教?」

那頭陀古怪地笑了一笑,說道:「朋友的?我看多半是偷來的吧?」左元敏有點動怒,說道:「大師何出此言?」頭陀道:「這匹馬有多名貴,你這小子這麼窮酸,哪有這麼配得上這匹馬的朋友?你要不要說說這匹馬叫什麼名字?你的朋友又是誰?」

左元敏搖搖頭,怫然道:「這不幹大師的事。」怕自己進去飯館吃飯,將望雲騅留在這裡會有麻煩,伸手便要去牽望雲騅。那頭陀嘿嘿兩聲,鐵杖忽然伸了過來,擋在前面。

左元敏倏地縮手,怒道:「你幹什麼?」心中驚覺道:「原來這個頭陀會武功。」

那頭陀不懷好意地看了左元敏一眼,說道:「小子手腳挺俐落的。」又道:「不是才到嗎?幹嘛這麼急著走?是不是心虛了?」左元敏道:「我說了不幹大師的事。」

頭陀冷笑一聲,說道:「我從沒看過像你這麼囂張的小偷。不過既然讓我遇上了,我倒想看看你究竟有什麼本事,可以這麼對我說話。」

原來這個頭陀頗能識馬,他一見到望雲騅,便知道這是中原難得一見的西域駿馬,巴不得立刻牽走,佔為己有。尤其在見到這馬的主人,竟然只是個少年時,他心中就覺得自己已經是這匹馬的主人了。只不過他自恃身分,不願先動手打發左元敏,話一說完,雙腳一蹬,便要直接翻身上馬。

左元敏見他雙膝微彎,就知道他要幹什麼了,心中罵道:「簡直豈有此理!」

兩手一分,便往哪頭陀身上推去。他不知這頭陀的底細,只想把他從馬背上推開,所以倒沒有使上所學的功夫。那頭陀哈哈一笑,鐵杖突然朝他伸來。左元敏一驚,縮手想要避開,沒想到那杖頭不之怎麼地伸到他的腋下一挑,左元敏腳下一浮,不由自主的往後仰倒。

左元敏大駭,運起太陰心經,連忙使了一個鐵板橋拿住,硬生生地定住身子,接著彈起原地站定。那頭陀見他居然能穩住身子不跌跤,頗覺驚訝,便在此時,那望雲騅似乎抓准了時機,身子一動,將頭陀從馬背上甩了下來。

那頭陀在馬背上沒坐穩,輕輕巧巧地從另一邊落地。他心中不怒反喜,暗道:

「好一匹聰明又有靈性的駿馬。」但也對左元敏沒有跌跤相當在意,轉過馬身,對著他說道:「沒想到臭小子還頗有一套。你師父是誰?看你手腳這麼俐落,倒像是常知古的徒孫?嘿嘿,要是常老的話,那你還得叫我一聲師叔公哩!」

左元敏也是被他剛剛那一挑,嚇了一大跳,想起當日的自由自在,彷佛也是深諳此道,腦筋一轉,於是強自鎮定,說道:「我沒師父,常知古是誰,我從沒聽過。

不過前些日子我在汴梁城碰到了一個手拿木杖的邋遢頭陀,叫什麼自由自在的,不知大師認不認得?」

那頭陀眼睛一亮,說道:「認識怎麼樣?不認識又怎麼樣?」左元敏笑道:

「大師還是不認識的好,他在汴梁與人比武,結果十招之內就給人扔到河裡。」假意唉聲嘆氣地續道:「那時在場的最少也有五六十人,人人捧腹大笑,笑得人仰馬翻,都說這個邋遢頭陀學藝不驚,貽笑大方,想來他的同門師兄弟也是沽名釣譽之輩……」

那頭陀忽地大怒,叱道:「胡說八道,我師弟這一路『醉步神仙杖法』已有八成功力,天底下有誰可以在十招之內扔出我師弟?臭小子信口胡謅,若不說出個道理來,我打得你滿地找牙!」

左元敏見他的杖法頗為眼熟,便往自由自在身上猜,雖然一言中的,倒也有些意外,忍不住說道:「原來大師是自由自在的師兄,失敬失敬,不知大師法號如何稱呼?」

那頭陀道:「你初入江湖,不曉得我師兄弟的名頭,那也怪不得你。本大師就教你一個乖,免得來日莫名其妙的得罪了我們,怎麼死的都不知道。我師弟人稱木杖頭陀,法號自由自在,這你是知道的了。本大師手持鐵杖,人稱鐵杖頭陀,法號不生不滅。既然不生不滅,也就無由無在,比之自由自在,那是更勝一籌。順便告訴你,我上頭還有一個師兄,手持金杖,人稱金杖頭陀,法號無眾無我。嘿嘿,既到無我的境界,也就無敗,更是無敵。所以下次見到手裡拿著金杖的頭陀,要不就乖乖躲遠一點,要不就上前磕頭請安,要是以為可以像今天戲弄我一樣,跟他胡說八道,不管你的師父是誰,小心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左元敏道:「原來是不生不滅大師。」臉上殊無敬意。不生不滅道:「看你的樣子,好象是不相信。」

左元敏道:「我不是不相信,是沒什麼好不相信的。因為就算大師是自由自在的師兄,可是他在幾招之內就被人扔進蔡河當中,是我親眼所見,不免對大師的吹噓,大打折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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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生不滅喝道:「胡說八道,你說,是誰將我師弟扔到河裡的?」左元敏道:

「那人高頭大馬,神態威武,輕功卓越,劍術高強。只見他劍一出手,自由自在滿場逃竄……」不生不滅大叫:「放屁!放屁!」左元敏充耳不聞,續道:「嗯,我想起來啦,一、二、三、四……不到十招,大概第六招的時候,自由自在轉身想跑,忽然間身子就飛了起來,我們還以為他輕功居然如此之高,結果只聽得撲通一聲,就摔在蔡河當中了。」

不生不滅頗不耐煩,催促道:「你還沒說到這人是誰!」左元敏道:「那人有個特徵,他的脖子上刺了一頭雁子……」不生不滅兩眼一亮,說道:「啊,原來是他……」左元敏佯裝驚訝,說道:「原來大師也在現場嗎?」

不生不滅略一沉吟,說道:「哼,我那師弟好貪女色,用功不勤,讓那個燕追風教訓教訓他也好。不過你言不盡實,什麼六招之間,我師弟就想逃跑?燕追風劍術再高,也不能變成神了,若是有機會讓我碰到他,倒要好好地跟他會上一會。」

左元敏巴不得他這麼說,連忙道:「他人就在汴梁,大師這就請吧!」不生不滅道:「那也不用忙。」頓了一頓,續道:「既然你不是常知古的徒孫,那我也沒什麼好客氣的了。臭小子,別說這匹馬不是你的了,就算是你的,老子一眼就看上了它,你要嘛,自動地讓給我,恭送我上路,老子一高興,就饒了你對我無禮之罪,怎麼樣?」

左元敏道:「聽大師的口氣,晚輩好象還有第二條路可以走。」不生不滅道:

「一般來說,聰明的人是不會選第二條路的,不過你既然問了,我就是說給你聽聽也無妨。這第二條路嘛,就是我一杖送你上西天,這馬兒呢,我還是牽走了。」

左元敏又驚又怒,但想這人既然是自由自在的師兄,自己可千萬不是他的對手,於是強抑怒氣道:「在這光天化日之下,大師欺負一個小孩,似乎比江洋大盜還不如。」不生不滅裂著嘴笑道:「我會做得很漂亮,也許先把你打個半死……總之,方法很多。」

左元敏知道此刻自己全身上下的每一處關節,都在不生不滅的目光籠罩之下,只要稍有妄動,馬上就會引來攻擊,當真是牽一髮而動全身。他心中想到一個主意,雖然有點冒險,但估量形勢,也不得不為了。於是接著道:「那晚輩知道了。」

不生不滅不懷好意地瞧著他,說道:「你知道什麼了?」左元敏道:「晚輩恭送大師離開,然後先進去填飽肚子再說。」不生不滅笑道:「我現在覺得你這小子還頗有意思的,你叫什麼名字來著?」左元敏道:「晚輩左元敏。」不生不滅大樂,道:「左元敏,嗯,我會記住的。下回有機會碰面,老子會給你留三分顏面。」

左元敏拱手道:「多謝大師。」伸手去解開望雲騅的韁繩,然後慢慢走到不生不滅面前,做勢像要將韁繩遞給他的樣子,然後續道:「大師,晚輩還有一事不明,還望大師指點迷津。」不生不滅道:「什麼事……」左元敏道:「大師杖法高明,但不知輕功如何?」

不生不滅才要開口,忽見左元敏伸手在馬臀上用勁一拍,喝道:「乖馬兒,快跑!」不生不滅大吃一驚,只見那望雲騅兩隻前腳抬起,嘶鳴一聲,倏地便往前奔出。不生不滅見機應變,連忙伸出鐵杖,想要去鉤住韁繩,可是那望雲騅終究不是一般凡馬,後腿一蹬,身子已經竄出丈外,不生不滅這一鉤雖然不慢,卻還是差了半尺有餘。

這一下變生肘腋,不生不滅不禁勃然大怒,轉頭去尋左元敏,卻見他早已往反方向奔去。不生不滅自忖自己的輕功雖比他高,但此時首尾不能相顧,若抽身去追左元敏,以望雲騅速度之快,那就永遠追不上了。

便在這一瞬間,他毫不猶豫地做了決定。但見他伸杖在身後一點,身子立刻如箭離弦,向望雲騅所奔的方向竄出,同時將左手鐵缽收入懷中,空出五爪來抓馬鞍。

這一下兔起鶻落,無不恰到好處,那望雲騅好似知道厲害,四蹄幾乎也是同時飛起,不生不滅這一抓,指尖是碰到了馬鞍,可是畢竟還是差了那麼一點。

不生不滅一抓不中,對於這匹神物只有更加喜愛,早將左元敏拋到九霄雲外,雙足一落地,立刻運起輕功,發了瘋地窮追不捨,望雲騅跑在前面,直往城外而去。

這一前一後,一馬一人地在街道上狂奔,可嚇壞了不少路人,引起了不小的騷動。左元敏見自己的危機稍解,便想起望雲騅處境危險,急忙跟在後頭,也追了出城。

那左元敏內功雖然已有些根基,手腳靈便是靈便了,但是對於輕功一門,卻是從未窺得門徑,一出城門,那望雲騅與不生不滅早已經跑得無影無蹤。好在那望雲騅雖然神駿,但終究不能像不生不滅一樣,一運起輕功來,就連足跡也沒留下,左元敏但見一條淡淡地馬蹄痕迹,直往北去,一咬牙,也發足往前直追。

也不知追了多久,左元敏漸感體力不支,速度也就慢了下來,到了後來又累又餓,只想找個地方休息,望見前方平野開闊,只有一個地方有幾株大樹環抱成蔭,於是便想到那樹下去休憩歇腿。復行不久,忽然背後隱隱有馬蹄聲響,左元敏回頭一望,但見遠方塵土飛揚,急速地往自己奔來,左元敏再端詳一陣,便即認出是望雲騅正往自己奔來。左元敏大喜過望,連忙大叫:「我在這裡,我在這裡!」

那望雲騅奔到前方兩箭之處,忽然向右拐彎,左元敏一愣,這才發現那不生不滅居然還跟在後面兩三丈遠的地方,心中不駭然:「此人輕功居然如此了得。」他不知道望雲騅之所以沒擺脫不生不滅的糾纏,完全是因為望雲騅還惦記著他,在城外繞了一大圈,最後又繞回來的緣故。

那不生不滅也瞧見了他,但是腳下沒有多做停留,仍緊跟著望雲騅,窮追不捨。

左元敏心有餘而力不足,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望雲騅來而復去。

左元敏嘆了一口氣,依照原定計劃續往前方樹蔭底下前進,才剛坐下不久,右後方馬蹄聲又響起,左元敏連忙起身查看,卻是望雲騅繞了一個大圈子,再度去而復返。左元敏心中感動,大喊:「乖馬兒,你自己快走吧,他追不上你的,快回到你主人身邊去!別再回來了!」

望雲騅也不曉得聽見沒有,未曾稍停,斜斜地續往前奔去。左元敏心道:「你的好意我心領了,快走,快走!」

卻說那不生不滅追了這一陣,早已累得精疲力盡了,而之所以仍不放棄,卻是因為望雲騅從不跑遠,總會在相當的距離后,拐彎奔回。不生不滅心裡只想著:

「加油,再加把勁!再加把勁!」卻從未想過望雲騅為什麼要這般戲弄他。不過他此刻聽到左元敏的呼喊,心中忽然恍然大悟,暗暗自責道:「哎呀,原來如此!」

不生不滅想通此節,當機立斷,舍瞭望雲騅,直奔左元敏而來。左元敏一開始還以為不生不滅終於放棄了,但隨即便知道不對。只是放眼四野平闊,毫無可躲藏之處,就是要跑,也跑不過他。當下深吸一口氣,全身勁力充滿,蓄勢待發。

那不生不滅轉眼間,便來到了左元敏身前幾步之處,倏地鐵杖伸來,喝道:

「小子,叫它回來!」知道那望雲騅腳程飛快,左元敏若不及時呼喊,只怕它聽不見。

那左元敏更不打話,身子一側,一招「玉樹流光」便往杖頭打去。不生不滅的杖頭讓這道勁力一帶,不由自主地偏開六寸,「波」地一聲,戳中了左元敏身後的大樹。

不生不滅見狀,頗為驚奇道:「臭小子這一手不錯,叫什麼來著?」左元敏哪有空閑跟他說話,身子一矮,跨步向前,接著又是一招「后羿射日」。不生不滅雖不知名堂,但也知道厲害,不敢直纓其鋒,右手五指靈動,鐵杖頓時像個大水車一樣轉了開來,左元敏招式不能使老,往後退開。

不生不滅一招搶上,后著源源不絕,那左元敏不過學了個把月的功夫,仗著對方沒見過「秋風飛葉手」的厲害,才能在不生不滅這等高手面前走上幾招。更何況此時的不生不滅,急於讓他出聲叫喚,下手毫不留情,幾招之後,左元敏便左支右絀,忽然右腕一緊,已給不生不滅給拿住了。

不生不滅一陣冷笑,說道:「你是有兩下子,不過就想憑此逃過我的手掌心嗎?」

左元敏把頭一撇,不去看他。

不生不滅手上用勁,低聲喝道:「快把望雲騅給我叫回來!」左元敏心想:

「這望雲騅雖然只是個畜生,但是它不負我,我又豈能不如畜生負它?」也低聲道:「你別作夢了。」一言未了,一股灼熱的感覺倏地從手腕順著肘臂直往心窩裡鑽,左元敏一顆心怦怦直跳,端的難受異常。耳里但聽得不生不滅說道:「此刻我只要突然收勁,你的心跳就會跟著停止,一條小命兒也就從此沒啦,怕不怕?」

左元敏滿臉通紅,卻兀自嘴硬道:「用這種方法欺騙畜生,簡直畜生不如!」

不生不滅哈哈大笑,說道:「小子,你有種。」轉過身子,右手一抬,將鐵杖壓在他的左肩頭,兩邊同時用力,左元敏再也忍受不住,「哇」地一聲,叫了出來。

那望雲騅遠在裡外,卻彷佛也聽到聲音,雖然止不住身子,還是遠遠地斜兜了回來。不生不滅看這招見效,心中一喜,手上用勁更劇,左元敏抵受不住,膝頭彎了下來。

忽然間兩人都同時聽到了有人哈哈大笑,卻不知從哪裡傳來。笑聲陡止,接著有人說道:「鐵杖頭陀,你越活越回去啦?對付一個小孩子也使這麼大的勁,要是傳了出去,不知道的人,還以為這就是你們師兄弟三人,一貫的手段呢!」

鐵杖頭陀聽這聲音,彷佛如臨大敵,倏地將壓在左元敏肩上的鐵杖收回,但是左手仍緊緊地握住左元敏的手腕,一邊說道:「聽閣下的口氣,彷佛跟我們師兄弟很熟,既是老朋友到來,何不現身一敘呢?」

那聲音道:「好說,好說。我跟你不熟,跟你師兄也只見過幾次面。不過好在跟你不熟,要不然看你這般欺負弱小,我若不當場出手教訓你,豈不是要當場丟臉死!」

話才說完,那不生不滅忽然右手一抬,口裡喝道:「去!」手中鐵杖便如烽火輪般往上飛出,「唰」地一聲,衝進了兩人頭頂上的濃密樹蔭當中,頓時滿天樹葉如雪花飄落,霹哩啪啦地儘是樹枝被打落的聲音,聲勢頗為驚人。

那不生不滅的臉上閃過一絲狡獪的神色,可是這個神氣只是一閃而過,隨即被吃驚詫異的表情所取代。原來他這一招「峰迴路轉」,最有名的就是鐵杖出手之後,不但威力無與倫比,勢無法擋,而且鐵杖還可以繞過一圈,轉回到手上,可以說是有勝無敗的一招。但是此刻他這一拋擲,鐵杖居然一去不回,而且就這麼突然無聲無息,有如石沉大海一般。

隨著時光流逝,那鐵杖頭陀臉色越發難看。忽然先前那聲音又響起,說道:

「嗯,這根鐵杖沉重是沉重了些,但是不稱手,拿來當拐杖,一點也不方便。有人說:」破銅爛鐵『可見這銅鐵也有好壞之分,我看這鐵嘛……質地太軟,是爛鐵的一種。「

不生不滅大怒,正要出聲大喝,忽然「颼」地一聲,一道黑影從樹上射出,掠過不生不滅的面前,插入前方三尺處。不生不滅定眼一瞧,不正是他的鐵杖是什麼?

可是鐵杖插入土中逾尺,露出地上的部分卻歪歪斜斜的,樣子有點奇怪。

不生不滅頗為不安,不敢放脫左元敏,拉著他往前走了幾步,伸出另一隻手將鐵杖拉了出來,但見他原本一根筆直的鐵杖,現在卻已經彎得成了一張弓。不生不滅又驚又怒,驚的是這根鐵杖質地如何他最清楚,要他徒手將自己的鐵杖弄彎,他自忖沒那個本事;而怒的是此人竟敢弄彎他的兵器,簡直沒將自己放在眼裡。他忿地將鐵杖往地上一扔,說道:「頭陀學藝不精,今天算是認栽了,咱們明人不做暗事,還請閣下現身相見,留下一個萬兒來,也好讓頭陀輸得心服口服。」

那聲音道:「你到底是真的心服口服,還是假的心服口服,都不關我的事。識相的快把手給我放開,你緊拉著小朋友的手不放,是什麼意思?難道是想用來威脅我嗎?哼,老子最看不起你這種人了,所以懶得跟你照面。你要是不服氣的話,直接爽爽快快的說,老子不會不給人機會。」

不生不滅大怒,說道:「好,頭陀今天要是讓人說一句話就打退堂鼓,那以後也不用混啦,有種的就給我下來!」那聲音哈哈大笑,道:「好,這樣才象話!」

接著「嘩啦」一聲,一道灰影從樹上倏地竄下。

那不生不滅全神戒備,面對一個這樣的高手,他可不敢空手與之放對,於是在灰影閃出的同時,他伸足一挑,那躺在地上的鐵杖立時彈了起來,再度回到他的手中,恰在此時,那道灰影也剛好來到面前。

霎時間,不生不滅只覺得到處都是掌影,而且一道一道的掌風,不斷地向他壓來,迫得他不得不揮動鐵杖,同樣響應以狂風暴雨之勢。不到片刻,兩人之間所積蓄的真氣氣流幾乎已經到了不生不滅所能承受的臨界點,他單手不能支撐,連忙甩開左元敏,以雙掌抵禦。

那人笑道:「哈,哈,終於肯放手了嗎?」不生不滅大駭,心道:「此人居然還能開口說話,我命休矣!」但覺前方一股無形的氣流暗潮洶湧,炙熱難當,不生不滅不斷地催動內力,幾乎都要虛脫,到了後來連換氣都有困難,但是對方勁道似乎無窮無盡,毫無衰竭的景象,自己也只有咬牙苦撐。

忽然間,那人撤回掌力,說道:「我與你師兄總也算是相識一場,要是他的師弟折在我的手中,來日見面,於他的顏面須不好看。把你的東西拿著,這就去吧!」

不生不滅原本周身乏力,頗有投降的意思,忽得此喘息,心神稍復,又聽得他二度提起自己的師兄,想他對師兄只怕有所顧忌,於是便道:「閣下神通廣大,武功高強,頭陀拜服。只是我的兵器已被弄彎,來日見到師兄,他一定會問起,我若瞠目以對,左右也是要受到責罰,頭陀大膽,還是得請教閣下的萬兒……」

那人哈哈大笑,伸手向他要來鐵杖,兩手抓住兩端,猛喝一聲,那鐵杖竟然彎了回來,逐漸筆直起來,不到片刻,鐵杖恢復如初。這等功夫可要比把鐵杖弄彎,還難上千百倍,不生不滅驚駭不已,不知他意欲何為。

那人將鐵杖擲還,說道:「哼,憑你也配問我的姓名嗎?」不生不滅鐵杖入手,但覺杖身灼熱,頗為燙人,自己內力若稍有不純,只怕還拿捏不住。至此已知今天無論如何討不了好去,唯唯諾諾,轉身便走。

那人忽然又道:「慢著!」不生不滅停步轉身,一臉尷尬。

那人續道:「你自走自己的,別去招惹那匹馬!」原來不知何時,望雲騅已經回到距離三人不到百步之遠的地方。不生不滅不置可否,拖著鐵杖,轉一個方向走,算是回答。

兩人一場混戰,那左元敏武功低微,就算關心戰局,也無法靠近,只能躲在一旁觀戰。及至不生不滅離開,他才從樹后出現,向前與那人拜謝道:「多謝前輩救命之恩。」那人將他扶起,說道:「小兄弟何以行此大禮?快請起!快請起!」

左元敏但覺一股無形的勁力從下而上,輕輕將他托起,他這一跪就沒有能跪到地上。抬眼一瞧,但見此人年約四五十歲,兩鬢飛白,頗有風霜之色,兩眼炯炯有神,看上去相當精明幹練的樣子。他原以為這人武功高強,應該會像谷中人那樣喜怒不形於色,突見他客氣不願受他的拜謝,倒是頗為驚訝。

那人見他一臉迷惘,說道:「怎麼?我跟你客氣,你好象有點吃驚,是吧?」

左元敏訕訕笑道:「是這個……這個……」那人道:「我這人見到不喜歡的人,一句話都不願意多說,下手也毫不可氣。但要是合我脾胃的人,我便當他是朋友,朋友之間,哪裡需要行此大禮。」

左元敏大喜,說道:「晚輩左元敏,敢問前輩高姓?」那人道:「什麼前輩不前輩的,我名叫樊樂天,樂天知命,所以常常開懷大笑。左兄弟若是不嫌棄,叫我樊大哥行了。我愛人家叫我大哥,不喜歡人家叫我前輩。」

左元敏為人原本還算拘謹,不太容易對人敞開心胸,不過不知為何,雖然與這個樊樂天初次見面,對他卻頗有親切感。聽他如此吩咐,竟然忍不住脫口說道:

「樊大哥!多謝你救命之恩!」

樊樂天哈哈大笑,說道:「沒錯,就是這個樣子,就是這個樣子。哈哈,左兄弟不必客氣,朋友有難,兩肋插刀都在所不惜了,更何況只是替你打發一個不象話的臭頭陀,哈,哈,哈!」左元敏聽他笑得開懷,忍不住也跟著笑了起來。

兩人笑了一陣。樊樂天道:「對了,兄弟。你怎麼會跟那匹馬在一道?為了它居然連命都不要了?」左元敏道:「此事說來話長。」於是便將如何在山林中碰到這匹馬,如何救它一命,它又如何知恩圖報,不肯舍己逃走的事,簡略地講了一遍。

樊樂天靜靜聽完,說道:「嘿嘿,沒想到這隻畜生居然也有這樣的靈性,嗯,不錯,不錯。兄弟對於一個畜生居然也能以誠相待,難得,難得。」左元敏訕訕笑道:「樊大哥取笑了。」

樊樂天道:「不是,你今天不負畜生,他日也絕對不會負人。我樊樂天今天能碰到你,也算是沒多活了這幾十年了。」左元敏臉上一紅,說道:「樊大哥謬讚了。」

樊樂天看瞭望雲騅一眼,續道:「也難怪這隻怪裡怪氣的望雲騅,肯讓你上它的背。」

左元敏睜大眼睛,不知他的意思。樊樂天道:「對了,那你現在有什麼打算?」

左元敏道:「我打算跟著這匹馬兒,去找它的主人。」樊樂天不知為何突然發笑,道:「哦,那是為何?這匹馬既然跟了你,你也可以把它留下來好好照顧它啊!」

左元敏道:「望雲騅是匹神駿之馬,馬既非凡,主人也必是個人物。我很想看看這匹馬的主人是怎樣的一個人,順便將馬還給他。」樊樂天奇道:「這麼說你冒這麼大的風險,就只是為了還這匹馬?」左元敏不覺得有什麼好奇怪的,當下點了點頭。

樊樂天哈哈一笑,道:「不錯,不錯,你既然想見,我就帶你去見他。」左元敏道:「大哥的意思是……」樊樂天道:「你不是說想見見這匹馬的主人嗎?我就帶你去見他啊。」左元敏大喜,道:「大哥識得這匹馬的主?」樊樂天道:「我就是因為認得這匹馬,這才跟上你。見你頗有義氣,為人光明磊落,所以才出手救你,知道嗎?」

左元敏道:「這麼說來,原來是望雲騅間接解救了我。」樊樂天笑道:「你因它得禍,算不上是它解救你。」用右手拇指扣住食指,放在唇邊,撮嘴為哨,那望雲騅聽了,乖乖地慢慢踱步而來,為樊樂天與馬主人熟識,做了一個最好的證明。

左元敏大喜,輕撫馬背,說道:「樊大哥,我們這就走了嗎?」樊樂天道:

「沒錯,我立刻帶你去見他,也好了了你一個心愿。上馬吧!」左元敏推辭道:

「不,還是樊大哥上馬才是。再怎麼說,你也是這匹馬兒主人的朋友。」樊樂天哈哈一笑,說道:「到此刻你還不知道嗎?這匹望雲騅固然神駿,但是也有它的脾氣,除了它的主人之外,它是誰也不讓騎的。所以我雖認得它,它也知道我,但是它卻從不讓我上馬背。嘿嘿,若不是如此,又怎麼能顯得這匹馬的珍貴?」

左元敏覺得有點不好意思,說道:「那不如都不要騎馬好了。」樊樂天道:

「這畜生雖是畜生,但是就好在它不會作偽,也不會拍你馬屁。你若不是有過人之處,它也不會這麼待你。我的腳程比你快,你就別客氣了。」

左元敏想想也是,於是便躍身上馬。樊樂天哈哈一笑,拍拍馬臀,說道:「除了你的主人之外,你不是誰也瞧不上眼嗎?哈哈,怎麼樣?人外有人,還不是另外有人可以收服你。」望雲騅忽然將頭一撇,對著樊樂天齜牙裂嘴,還從鼻孔噴了一口氣出來。樊樂天頭一偏,嘻嘻哈哈地道:「你不喜歡我,我還討厭你呢!臭娘兒們!」

左元敏見他居然跟馬兒鬥氣,不覺得有些好笑。若不是他親眼所見,還真不能相信他剛剛居然赤手空拳壓制住鐵杖頭陀,細細思量起來,他的功夫應當在燕虎臣之上,跟神秘莫測的谷中人可能差不多。

兩人續往西行。望雲騅以小快步方式前進,那樊樂天邁開大步,輕輕鬆鬆,毫不落後,還能一邊與左元敏說笑。言談中左元敏數度詢問樊樂天有關於馬匹主人的事情,樊樂天先是含糊其詞,到後來便直接說道:「此刻在你心中,一定有著這馬兒主人的形象,我要是告訴你他的樣子,不就破壞了那一份美感?反正不久之後就能見到了,到時你就可以跟你心中的形象比對比對,看看符不符合。」

左元敏道:「可是我有點緊張。」樊樂天道:「有我在,你大可放心。這馬兒的主人脾氣,雖然也跟這匹望雲騅一樣,有些執拗,但是性子也跟我一樣是直來直往,爽朗大方。以我跟他十幾年的交情,我覺得你可以跟他合得來。」左元敏道:

「但願如此!」

樊樂天忽然哈哈笑道:「不用考慮那麼多啦,他只是個人,又不是神,緊張個什麼勁兒?」開始東拉西扯,說一些有的沒有的話題。左元敏隨口應答,心情輕鬆不少。

如此過了兩天,兩人來到一處山腳下,先找了一處涼亭休息。樊樂天忽道:

「左兄弟稍後,我去去就來。」說著快步離去。左元敏不以為意,獨自坐著休息。

不久,有一個老翁挑著扁擔也進到涼亭休息,左元敏略略移動身子,方便讓老翁進來。那老翁挑的是兩籮大白菜、小白菜以及空心菜。扁擔的一頭另外掛著一隻倒吊的雞,身子肥大,想來是種菜的農人順便在院子後面養了雞,如今雞肥了,特地與收成的蔬菜綁在一起,要挑到鎮上去賣。

沒過多時,又有一個人從涼亭的另一邊走來,在涼亭外將背在身後的竹簍子放在地上,看樣子也要在涼亭內休息。左元敏瞧這人身材魁梧,皮膚黝黑,腰間掛著一柄獵刀。那竹簍中黑影晃動,連帶著竹簍也跟著一起抖動。左元敏想那人應該是山中的獵戶,不知打到了什麼東西,也想到鎮上去沽一個好價錢吧。

獵戶走進涼亭,看了左元敏與老翁一眼,大剌剌地便往左元敏身邊坐下。於是左元敏左邊是老農夫,右邊是獵戶,他人夾在中間,只想起身走了算了,可是那樊樂天要他在涼亭中候著,自己若是跑到外頭去,不免又要讓他說笑了。於是也就大大方方地坐著不動。

忽然間那獵戶舒展筋骨,將腿一伸,一不小心踢中了老農夫的籮筐。籮筐晃了一晃,滿滿地大白菜,差點要滾一顆出來。

老農夫道:「喂,小心一點,摔爛了可要你賠。」獵戶道:「老丈,火氣干麻那麼大?你的菜摔爛了嗎?」老農夫道:「就是沒摔爛才跟你說話提點你,要是摔爛了,我還會這麼客氣跟你說話嗎?」獵戶笑道:「你這就叫客氣?要是不客氣的話,那又怎麼樣?」

那老農夫年紀既大,火氣亦復不小,便道:「你別看我年紀大要欺負我,告訴你,我可是練過幾年功夫的。」說著伸手將扁擔抽出來,綁在另一端的公雞受到驚嚇,猛地拍翅,飛出了幾莖雞毛。

獵戶道:「老丈,你老的功夫真高,你看你的雞,都快被你嚇死了。」語多輕蔑。老農夫勃然大怒,提起扁擔,說道:「好哇,好哇,來呀!來呀!咱們這就來比劃比劃!」獵戶見他年紀那麼大,不肯與他一般見識,只是不斷地笑著搖頭。老農夫見了更是生氣,不斷向他挑釁。

忽然之間,那隻公雞不知怎麼掙脫束縛,振翅跳躍,逃出了涼亭之外。老農夫大吃一驚,連忙撇下扁擔,便往涼亭外尋去,獵戶見狀更是哈哈大笑,捧腹不已。

那老農夫年老力衰,手腳遲鈍,追了半天也追不到他那隻雞,於是便氣急敗壞地回到涼亭前,對著獵戶大叫:「喂,大塊頭!快去幫我把雞給追回來。」

獵戶笑聲未歇,說道:「憑什麼要我幫你追那隻雞?」老農夫道:「若不是因為你,我的雞也不會跑了。」獵戶笑道:「奇怪了,你的雞的腳,長在你的雞的身上,它要跑要跳,關我什麼事?」

老農夫道:「你到底要不要把我的雞追回來?」獵戶把頭一轉,不去理他。老農夫一氣,一腳踢翻獵戶放在涼亭外的竹簍,竹簍傾倒,蓋子掉落一旁,裡頭忽然黑影一閃,一個東西從竹簍中竄了出來。左元敏定睛一瞧,原來是一隻山雉之類的飛禽。它逃出竹簍之後,跳了幾跳,隨即興奮地振翅而飛,半空中它全身的羽毛在陽光下,發散著一種亮眼的深藍光芒,而尾部像一把大扇子一樣攤開,末端還有些許黃白雜點,模樣很是稀奇。那農夫也知道這隻山雉頗為難得,忍不住說道:「這隻山雞長得倒俊。」一晃眼,山雉飛上了涼亭頂上。

獵戶大吃一驚,衝出涼亭外,一把推倒老農夫。那左元敏原想他們只是鬥嘴,也就置身事外,現在有人動起手來了,便急忙介入。他一個箭步攔在老農夫身前,說道:「大叔,別動手,別動手!」轉身去攙老農夫起來。那老農夫哼哼唧唧,一副相當痛苦的模樣。

那獵戶大叫:「看看你做的好事,看看你做的好事!這下怎麼辦?這下怎麼辦?

我看你這下怎麼賠我!」老農夫道:「不就是一隻山雞嘛!有什麼大不了的,你弄丟了我的雞,我放走了你的山雞,大家正好扯了一個直。」

獵戶哇哇大叫,伸手要來打他。左元敏連忙阻止,說道:「大叔,有話好好說,何必動粗呢!」獵戶氣極敗壞地道:「他放走了我的藍鳳凰,根本賠不了我了,還不趁機打他一頓,以泄我心頭之恨!」老農夫大笑,說道:「什麼藍鳳凰?不就是山雞嗎?你瞧,它根本也飛不遠,現在不就停在涼亭上嗎?」獵戶怒道:「那你把它捉下來呀!」

老農夫不甘示弱,同樣怒目相對道:「我們最多扯了個直,憑什麼要我捉它下來?」獵戶掄起拳頭,怒道:「我看你是不見棺材不掉淚。」

左元敏見他拳頭大如飯碗,老農夫年事已高,這一拳要是打得實了,他一身老骨頭只怕就要當場散開,連忙兩臂一張,將老農夫隔在身後,說道:「大叔,這位老爺爺是不該放走你的藍鳳凰,但是你也不可以打人啊!」老農夫沒忘了在他身後補充說道:「是藍山雞!」

獵戶奇道:「你是誰?關你什麼事?再不讓開,我連你一起打!」左元敏道:

「大叔,你年輕力壯,這一拳打下去,就要出人命啦!」老農夫躲在他身後道:

「誰說的?有種來比劃比劃!」左元敏苦著臉道:「老爺爺,你可不可以少說幾句?」

獵戶臉色轉橫,說道:「他少說幾句也不行,要是不能賠我的藍鳳凰來,今天說什麼也不能這麼饒過他。」老農夫恨恨地道:「那你剛剛推我這一下,撞得我全身骨頭都散了,還弄丟了我的雞,我還沒要你賠呢!」獵戶瞪了他一眼,譏道:

「推你一下有怎麼樣?你這把老骨頭,跟我的藍鳳凰怎麼比!」那老農夫氣得全身發抖,也掙扎著要從左元敏身後轉出來跟他拚命。

左元敏見兩人劍拔弩張,自己逐漸抵擋不住,便道:「兩位,兩位,請聽我說,請聽我說一句。」獵戶道:「你從剛剛就一直擋在這裡,到底想要幹嘛?」左元敏道:「大叔,你那隻藍鳳凰值得多少銀子?我買下來。」回頭與老農夫道:「老爺爺,你那隻雞值得多少錢,我也買下來。這樣子你們倆個都不用吵了吧?」

老農夫聽了大喜,說道:「你真的要買?太好了,那我就不用再抓它到鎮上去了。你給我二十錢,我就不跟這粗人計較。」左元敏道:「這個容易。」伸手入懷,拿出上回幫谷中人買葯剩下的錢,一邊說道:「大叔,你的呢?」沒想到那獵戶道:「不是我不賣你,問題是我已經將它賣給鎮上的陳員外了,我今天就是要去交貨。

陳員外是我的大主顧,今天如果不能把藍鳳凰帶去給他,那我以後也不用跟他做生意了。」

那老農夫聽獵戶不同意,也忽然反悔道:「我這隻雞也是很特別的雞,想要買下它,也沒那麼容易。」左元敏心煩意亂,說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我知道了。」與那獵戶說道:「大叔,我現在就幫你把這……這藍鳳凰捉下來。可是你不能再動手打人了,知道嗎?」獵戶大喜,說道:「要是你能捉它下來,我才懶得跟這個老頭子一般見識哩!」

左元敏道了一聲:「好!」忽地一個箭步竄出,看準涼亭旁的一株樹榦,像猿猴一樣地攀爬而上。他手腳靈活,幾下便以樹榦為媒介,躍到涼亭上去。那山雉受到驚嚇,從另一邊跳躍奔逃,左元敏手腳並用,連忙從后趕上,那山雉卻不等他,振翅一躍,從另一頭飛下涼亭。

那獵戶輕呼一聲,正要從這一頭趕過去,卻見那左元敏已經跟著躍下涼亭,半空中伸手一抓,輕輕巧巧地抓住了山雉。

獵戶大喜,連忙提著竹簍子趕了上來。左元敏笑道:「幸不辱命。」獵戶小心翼翼地將山雉裝回簍子里,與左元敏再三道謝。左元敏道:「大叔,我幫你把山…

…藍鳳凰捉回來了,那你是不是應該先跟老爺爺道個歉。」獵戶一愣,老農夫說道:「不用啦,只要他幫我把雞捉回來就行了。」左元敏道:「大叔,你從這一頭,我從那一邊,我來幫你。」

這雞可不比山雉一樣還有飛行能力,雖然有點手忙腳亂,但兩個人分頭去攔,沒多久也就將它捉到了。老農夫再三與左元敏稱謝,看也沒看獵戶一眼,挑回扁擔便徑自走了。那獵戶道:「小兄弟,你的身手不錯啊,要不要跟我到山裡頭去打獵?」

左元敏笑著婉拒,說道:「我不住這裡,我在等人。」那獵戶道:「剛才看你替那個老頭子出頭,足見心中存有正義,為人熱心,是正人君子。不過你年紀尚輕,容易受朋友影響,要是不能遠小人姦邪,終會被影響。」左元敏聽他言談另有所指,不像一般獵戶,便道:「小可不懂大叔的意思。」

獵戶指著望雲騅道:「小兄弟,你可知那匹馬的來歷?」左元敏至此已知他絕對不是一般的獵戶,心中暗暗戒備,嘴上說道:「還請大叔指教。」那獵戶道:

「這匹馬叫望雲騅,是西域大宛進貢的名馬。」左元敏雖然已經知道了,但對竟有這麼多人,一眼就知道它的來歷,還是感到有點驚異。只聽得那獵戶續道:「知道這匹馬的名稱沒什麼稀奇,而是這匹馬位什麼會在這裡。按理它既是外國進貢的貢品,那它就應該在皇宮內院裡面才是,又怎麼會淪落到民間來呢?」

這一點就是左元敏所不知道的了。其實,他想見見這匹馬的主人,也頗有這個意思,如果眼前這個獵戶打扮的大叔,竟然知道這件事情,而可以事先透露幾點的話,那他也就不用這麼忐忑不安了。

那獵戶走進涼亭坐下,左元敏跟著坐到了旁邊。獵戶續道:「我這麼跟你說,是想讓你了解這匹馬的主人不簡單。而一直跟著你的那個姓樊的中年人,也不是泛泛之輩。」又道:「你練這秋風飛葉手多久了?一年?還是兩年?是誰教你的?」

左元敏道:「大叔難道也是武林中人嗎?」獵戶笑道:「是不是武林中人,並不是重點。重要的是你跟在這人旁邊,已經成了武林公敵了,你知道嗎?」

左元敏一驚,道:「那是為何?」獵戶笑笑,並未立即作答,卻站起身向外眺望,回頭道:「他們來了。」又道:「你也不用害怕,你心地善良,又才跟了他幾天,有我替你作證,你不會怎麼樣的。」

左元敏心中栗六,一方面希望樊樂天趕快回來,另一方面又希望他不要立即回來,讓他有時間聽聽看這獵戶大叔怎麼說。不久馬蹄聲響,煙塵瀰漫,四人四騎奔到涼亭前勒馬停步。左元敏一見這四人面貌,心中一驚,便想要衝出涼亭去牽望雲騅。不料那獵戶忽然伸手,一把抓住他的手臂,說道:「不要緊的。」

便在此時,四人皆已下馬。原來這四人便是前些天左元敏在道上碰到的那四個人,他還記得其中那個年輕小夥子叫榮華,另一個白髮老者是中年男子的父親,至於另外一個,因為一直沒有接觸,容貌倒是記不太清楚了。不過這四人既然在一起,自然就是當天那四人無疑。

那獵戶拱手道:「錢前輩、道明兄,你們來啦。」那白髮老者錢坤道:「韓兄弟好久不見,近來可好?怎麼不見荀兄弟呢?」那獵戶道:「托前輩的福,少同安好。我大哥剛剛才走,為兄弟把風去了,待會兒就能見到了。」

那中年男子道:「秉聰、榮華,過來見過韓大俠。」那獵戶道:「道明兄不必客氣。」

那叫秉聰、榮華的兩個人相對一眼,不敢相信眼前這位獵戶打扮的,竟是師父口中所稱的什麼大俠,其中那個叫秉聰的更直接開口問道:「閣下難道便是與我師祖並稱南三絕與東雙奇的韓少同,韓大俠?」那獵戶笑道:「大俠可不敢當。」

那錢道明喝道:「秉聰,不得無禮!」那秉聰與榮華這才趕緊拱手作揖,一個說道:「徐榮華見過韓大俠。」另一個道:「吳秉聰見過韓大俠。」韓少同伸出雙手同時將兩人托起,說道:「兩位賢侄不必多禮。」

左元敏這才忽然想起,那時封飛煙那時介紹他父親的名頭,確實曾經說過:

「南三絕:錢坤、丁盼、封俊傑。」那麼眼前這位白髮老翁,果然便是與封俊傑並稱南三絕的錢坤了。左元敏驚疑不定,又想道:「這錢坤既與封前輩並稱,那麼應該不是壞人了。又這位姓吳的仁兄說,這位獵戶大叔名叫韓少同,為東雙奇之一,與南三絕東南並稱,那麼這位韓大叔也應該是好人才對了。如果韓大叔是好人,那剛剛他所說的那番話……」

正不知要做何反應,耳邊忽又聽得那錢坤說道:「還是韓兄弟本事大,我們在道上也曾碰到這小子,不過當時沒能攔下他,讓他給逃了。」徐榮華插嘴道:「師祖,他人當時在馬上,只要他不下馬,不管是誰也很難追得到他。」

錢道明將臉色一擺,說道:「榮華,你最近所說的話,會不會太多了一點?」

那徐榮華一驚,說道:「是,師父,我……我去涼亭外看著那匹馬。」錢道明道:

「那還不快去。」徐榮華道:「是,是。」應命而去。

韓少同笑道:「榮華師侄說得不錯,要是望雲騅狂奔起來,任你輕功再高,誰也沒它的持續的耐力。我是在這涼亭中碰到這位小兄弟的。」

錢道明道:「我倒不是說他說錯了,只是大人在說話,哪有他小孩子插嘴的份?」

韓少同心想:「他自是教訓自己的徒弟,再怎麼說也輪不到我這個外人置喙。」於是轉開話題,說道:「我剛剛試了這位小兄弟一下,發現他只是偶然介入此事,本身倒與紫陽山門毫無關係。」錢道明淡淡地道:「喔?何以見得呢?」

那韓少同心中一股無以名狀的怒火被挑起,心想:「我韓少同是什麼人,經過我保證的事情,還需要跟你交代什麼理由嗎?」他不知錢道明因為年紀與他相當,一身武藝又盡得父親的真傳,卻還是未能擠進南三絕的事情,感到相當介懷,因為這等於是平白矮了與父親齊名的韓少同一截。所以在錢道明眼中,東雙奇是東雙奇,韓少同是韓少同,他並未因此而對韓少同有什麼特別尊重的意思。

韓少同雖不清楚此節,不過也知道錢道明言語中頗有敵意。他心中固有不快,但是錢坤就在旁邊,倒也不便失了禮數,於是將頭一撇,與錢坤道:「前輩以為呢?」

不正面回答錢道明的問題。

錢坤道:「這小子很有些古怪,他居然會秋風飛葉手。」韓少同道:「會秋風飛葉手那就更與紫陽山門扯不上關係了。前輩應該知道,南三絕中的封俊傑,他本身也是九龍殿傳人。」錢坤道:「這個我知道。」又道:「總之,這小子來歷不明,可疑之處甚多。」

韓少同道:「來歷不明於個人的品行道德無損,更對社稷武林毫無危害,這位小兄弟若是不願透露,那也是他個人的自由,我們是江湖上成名的人物,難道還要以武力逼迫一位十五六歲的少年嗎?更何況他會的什麼功夫,與我們眼前的事情一點關係也沒有。在下的意思是無須在此多做文章,還是趕辦正事要緊。」

錢坤沉吟未答。他兒子錢道明已搶著說道:「你說他與紫陽山門無關,那這匹馬在這裡又做何解釋呢?這匹馬天下無雙,我榮華徒兒可以確定是那個女人的座騎,這又做何解釋?」韓少同道:「馬是馬,人是人,需要做何解釋?現在這匹馬在你徒兒身邊,而這位小兄弟人在亭子裡面,這麼說你徒兒也與此是有關嗎?」

錢道明怒氣上揚,音調也不由自主地提高:「我們師徒剛剛才到,你也是親眼所見,怎麼這麼說話?」韓少同不慍不火地道:「還好有我親眼看見,要是我人不在這裡,誰又給你們師徒做證?你又怎麼知道這位小兄弟沒有人可以做證?」

錢道明怒道:「你說什麼給我們師徒做證?是想影射什麼?」錢坤插口道:

「好了,好了,吵什麼吵?韓大俠是江湖上的成名英雄,他既這麼說,一定有他的道理,你沒事瞎攪和什麼?又有人說你什麼了?」錢道明氣不過,嚷了一聲:「爹……」

韓少同拱手道:「前輩勿怪,在下說話是直了些,不過我只是怕道明兄不明白,特別舉例說明而已。」錢坤道:「沒事,沒事。這小子年紀還小,就算有什麼,又能成什麼氣候。你說的對,咱們還是辦正事要緊。」

忽然間,錢坤與韓少同兩人同時轉頭,望向山腳的方向。不到片刻,幾聲吆喝呼吼聲,遠遠地傳了過來,韓少同臉上微變,道:「是我荀大哥的聲音。前輩少陪,在下要趕去接應。」不待回答,人已奔出兩丈外。錢坤在後頭喊道:「要不要人幫忙。」韓少同頭也不回地道:「請前輩斟酌……」言猶未了,身子幾個起落,已經隱沒不見了。

錢坤見狀,與兒子道:「你留在這裡看著這小子,我與秉聰跟過去看看。」招來吳秉聰,一前一後,循著聲音的來處奔去。

頃刻之間,原本鬧哄哄的涼亭,一下子又恢復平靜。左元敏獃獃望著韓少同留在涼亭旁的竹簍子,心緒紛亂,不知究竟發生了什麼事。錢道明走進涼亭坐在左元敏身旁,說道:「那天你敢向我們動手,膽子不小,怎麼今天變了一個人似的,裝起痴獃來了。」左元敏知他刻意挖苦,但他不知前因後果,就是想要反唇相譏,也無從著力。

錢道明見他一言不發,左顧右盼,還道他是有意不理會自己。想那韓少同再怎麼說也可與自己平起平坐,他不理會自己的問話那也就罷了,你這小子不過是個小毛頭,居然也有樣學樣起來,不由得將對韓少同的滿腔怒火,全都轉嫁到左元敏身上,厲聲問道:「你到底叫什麼名字?師父是誰?要是再不說清楚,可別怪我不客氣了。」

左元敏是出了名的吃軟不吃硬,見錢道明兇橫起來,不免將他與韓少同做了一個比較,心想:「連你父親都看在韓少同的面子上,不敢對我大呼小叫,你是什麼東西,居然敢這麼恐嚇我。」大聲說道:「我姓啥名啥,干你什麼事?你就是皇帝的兒子,也不能管到我家裡頭的家務事。」

錢道明勃然大怒,倏地起身,喝道:「你說什麼?」那徐榮華見到師父突然發怒,也趕緊來道他的身邊,互成犄角之勢,將左元敏圍在核心。

徐榮華見師父氣得發抖,一副恨不得立時上前,痛毆左元敏一頓的樣子,卻又自恃身分,不得不按兵不動,於是便道:「師父,這小子目中無人,不如讓徒兒好好地教訓教訓他,也好讓他知道,應對武林前輩應有的禮節,讓他嘗嘗目無尊長的後果。」

這番話直說到錢道明的心坎兒里,點頭連連。徐榮華大喜,他那日一個沒有防備,讓左元敏在師父師祖面前,一招奪去馬鞭,至今一直耿耿於懷。現在仇人見面,是分外眼紅,既想一雪前恥,又想討師父歡心。此時見到師父默許,簡直心花怒放,樂得想要放聲大笑。

徐榮華強掩興奮之情,往前踏上一步,說道:「小子,那天你跑得快,讓你給溜了,想不到你把運氣當成福氣,竟敢這麼對我師父說話。我師父他大人大量,可以放過你,但是我身為他的徒弟,不能替他老人家分憂解勞,那我以後也不用混啦!」

兩腿一分,手上架勢一擺,續道:「來吧,我讓你三……先進招。」他原本想說「三招」,隨即想起當日他出手頗快,三招之數只怕太過,想說「兩招」亦覺得不妥,若說「一招」嘛,那可又太小家子器了,於是便說成「先進招」。

左元敏實在不願在此與他們多生衝突,但見徐榮華摩拳擦掌,躍躍欲試,絕對不可能就此善罷甘休,於是便道:「當日奪你的馬鞭,那是因為你不分青紅皂白地要拿馬鞭抽我,我是迫不得已才出手的。我跟你之間既沒有什麼深仇大恨,又不是師兄弟過招,實在沒有義務一定要陪你玩。我年紀雖小,但也不是閑著沒事。你們愛待在這裡就待在這裡,少陪了!」身子一動,往徐榮華的右側竄去。

徐榮華「嘿嘿」一聲,說道:「想走?」右手一伸,徑往左元敏左肩抓去。豈知那左元敏這動只是誘敵之計,他身子是向右側移動,但是左腳已經跨到徐榮華的右側去了。那錢道明眼尖,踏前一步,幫忙擋住左元敏,便在此徐榮華一掌拍來,左元敏將頭一低,躲了開去。

那徐榮華不愧是南三絕的徒孫,他一擊不中,后招立刻補上,而且連綿不絕。

依左元敏此刻的武功造詣,再也無法閃避徐榮華的攻擊,一招「撲朔迷離」搶上,「啪」地一聲,兩人對了一掌。徐榮華道了一聲:「好!」更加了三分勁。

兩人你來我往,一時僵持不下。那錢道明瞧了一陣,見左元敏轉來轉去就是那幾招,但身手靈活刁鑽,往往出奇不意,自己的徒兒明明功夫比他高深,卻是一板一眼,走不出自己的路子來,看樣子時候一久,還是左元敏占的贏面多。心中一急,雖然不主動出手,但是嘴上卻絲毫不放鬆,不住說道:「榮華,後退,小心他這一招要打你右肩!」「榮華,使『左右逢源』換『花開並蒂』!」「小心!他要退走了,擠住他!」

所謂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徐榮華出招再不用思索,速度陡然增了一倍,所攻之處,又是左元敏所不得不救。如此一來,此消彼長,左元敏等於一人對兩人,雙全敵四手,立刻落入下風。不到片刻,已經累得出了一頭冷汗。

左元敏越打越驚,心想:如此下去,他們兩個有勝無敗,那還打什麼打?心中一怯,便想打退堂鼓。他心中有此念頭,腳下便開始行動,只要徐榮華一有空隙,就想撤走。但徐榮華在錢道明的指點下,破綻越來越少。左元敏腦筋一動,便去引誘徐榮華自己露出破綻。

那徐榮華知道師父一直都在旁邊幫忙,自己還與左元敏僵持這麼久,早已顏面無光,一見左元敏自露敗象,哪裡還管是不是陷阱,馬上一頭就栽進去了。左元敏身子一閃,從徐榮華的身旁逃了開去。

錢道明見狀,連忙趕上前去,兩臂一伸,攔住了左元敏,並提醒徒兒道:「小心,他這是移形換位之術。」左元敏嘆了一口氣,退回到涼亭當中。

在左元敏聽他說到「移形換位」四個字時,他腦中倒想起谷中人的「幻影分形」

來了。回憶起谷中人在那山洞裡,施展幻影分形術時的身法,左元敏心想:「雖然谷中人沒有正式傳授我這身法,只簡單地帶到一些口訣,要我們利用在每一招、每一式的中間轉折處,從來沒有實地操演過。不過我配合口訣依樣畫葫蘆,像不像,也是三分樣。」

他腦海中回想,口中默念,腳下依著記憶踏出腳步,身形一閃,居然從錢道明的身畔竄了過去。

那錢道明既然攔他不住,徐榮華就更沒輒了,左元敏跟著兩步踏出,身子已經在亭子之外。錢道明大吃一驚,連忙從涼亭中倒退出來。他這一招「退避三舍」,是錢坤在輕功上的獨特造詣,以身子倒退來說,武林中可以說是無人能出其右。左元敏這一衝出涼亭,竟然差些就要撞在錢道明身上,百忙中將身子一矮,再度使出幻影分形。

錢道明但見左元敏明明就在自己跟前,卻不知怎麼眼睛一花,人就跑到身後去了。他急忙轉身,再也顧不得身分,兩手一分,便向前抓去。左元敏身子一閃,不進反退,這回躲到右邊去了。錢道明又驚又怒,呼呼兩拳,繼續搶上,那徐榮華從後面趕上,喊道:「師父!」錢道明叱道:「閃到一邊去!」

那左元敏知道此時換師父出手了,更是不敢大意。只是他這「幻影分形」既沒學全,又頗為生疏,唬唬徐榮華還可以,錢道明是何等人物?豈能讓他一直亂來?

只見他能閃則閃,能躲則躲,避無可避之時,則響應以「秋風飛葉手」,如此堪堪拆了三四十招,左元敏叫苦連連,希望錢道明趕緊良心發現,馬上住手。

左元敏這番叫苦,錢道明卻也不好過。他見眼前這位少年不過十五六歲,就算他再怎麼用功,自己長了他二十歲有餘,也就比他多練了二十年功夫,功力少說也深了他二十年,那就更甭提自己的父親兼師父姓錢名坤,是南三絕之首了。像左元敏這樣的腳色,讓自己的徒弟來打發,都還有可能落人話柄,現在自己親自上陣,卻還與他拆上四十餘招,錢道明臉色鐵青,下手開始失去輕重。

左元敏首當其衝,一眼瞥見錢道明目露凶光,好似要將他吞下肚子一般,心中不禁慌亂起來。忽然發覺徐榮華人在旁邊,一彎身,躲到他的身後去。錢道明大叫:「我不是叫你閃到一邊去嗎?」徐榮華知道師父動了真怒,趕忙道:「是,是,師父。」想要離開,但是左元敏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個人肉盾牌,豈能這麼輕易放他走?繞著徐榮華左避右閃,始終不離開他超過三尺,那錢道明拳腳罩來,徐榮華感同身受,臉色微變,說道:「師父……」

錢道明道:「我知道是你,還不快閃開!」徐榮華道:「是,師父,我知道,我知道……」卻始終離不開錢道明的一雙肉掌之下。但實際上與其說是徐榮華離不開,還不如說是錢道明擋住了他。只是錢道明氣急敗壞,一時不察而已。

那錢道明見幾次明明可以揪住左元敏了,卻都因為徐榮華從中作梗而功虧一簣,嘴上不由咒罵起來。徐榮華既抓不左元敏,又始終走不開,見師父開始罵人,心中更急,累得出了一頭汗。錢道明見到他的模樣,這才若有所悟,忽地心生一計,兩手一探,抓住徐榮華,一推一送,喝道:「走!」將他扔開兩丈遠。

那徐榮華一走,左元敏立刻暴露在錢道明眼前。錢道明紅著一雙眼睛,罵道:

「小子,你再躲啊!」手上也沒閑著,拳掌指爪,如狂風暴雨般接連使出。見左元敏還了兩招,再也躲避不開,心中一喜,手上用勁,一招「開天闢地」便往他身上招呼,全然未曾考慮這一掌下去的後果。

果然聽得「啪」地一聲,迎接錢道明這一掌的,不是另一雙肉掌,而是身體。

便在掌力入體之際,錢道明才感到有些後悔,他以這般威力無儔的掌力對付一個少年,非但有失厚道,更有損父親在江湖上的盛名。只是這個念頭在他腦海中一閃即逝,反正現在四下無人,左元敏是死是活,也沒有多大關係。

只聽得一聲悶哼,被擊中的身體,如斷了線的風箏一般,平平地向前飛去,摔落在幾丈遠的草地上。錢道明瞧著這飛出去的身影,心中忽地涼了半截,那被打得飛出去的哪裡是左元敏了?竟是自己的徒弟徐榮華啊!

他還沒來得及搞清楚發生了什麼事,身旁有人哈哈大笑,說道:「好功夫,好功夫!哈,哈,哈!」只見左元敏從另一邊地上連滾帶爬地起身,躲到一個高頭大馬的人身後。錢道明定眼一瞧,忍不住激動道:「是……是你。」那人嘻皮笑臉地道:「沒錯,是我。」

原來這人不是旁人,正是樊樂天。他去而復返,正巧碰到錢道明追打左元敏,見到他最後這一掌頗具威力,速度又快,為保萬無一失,出奇不意地一把抓住在一旁觀戰的徐榮華,接著便往兩人之間扔去。

他這一下先拿住徐榮華的穴道,手勁方位拿捏的恰到好處,別說錢道明不知徐榮華竟然會在此千鈞一髮之際,忽然擠到中間來,就算是瞧見了,恐怕也來不及收勢。追根究底,還是錢道明在發掌的時候存心置人於死,才會有這樣的結果。

大敵當前,錢道明既想去察看徒兒的傷勢,又怕樊樂天會突起襲擊,一時羞怒、氣憤、悔恨交加,整個臉色漲紅了起來。樊樂天見狀,正想調笑幾句,忽然遠處人聲響起:「道明,見到姓樊的沒有?他有往這兒來嗎?」

錢道明一聽,正是父親的聲音,兩眼恨恨地瞧著樊樂天,口中朗聲道:「爹,姓樊的在這裡,他剛剛傷了榮華!」

左元敏一聽,不由得瞪大了眼睛,指著錢道明道:「喂,你……你睜著眼睛說瞎話!」樊樂天哈哈一笑,說道:「他這種人我見得多啦,見怪不怪,其怪自敗。

哈,哈……」以一笑置之。

談笑當中,幾道人影陸續趕到,首先到達的便是錢坤。他見兒子臉色古怪,便先舍下樊樂天,到錢道明的面前問道:「你剛剛說榮華怎麼了?」錢道明往徐榮華所躺的地方一指。

錢坤臉色大變,趕上前去將他扶起,發現他傷勢雖重,但仍有氣息,於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地盤坐為他療傷。那時韓少同與吳秉聰也已經到達,剛剛與韓少同發生雞雉衝突的老農夫也赫然在其中。

那左元敏在此時此地二次見到那位老農夫,這才知道原來這個老農夫也是武林中人。不過他實在不明白,剛剛兩人為何要在他面前合演那齣戲。只聽得那位老農夫說道:「姓樊的,是你乾的好事?」語調鏗鏘,中氣十足,哪裡還有先前掉了雞的那般老邁神氣。

樊樂天道:「你便是荀叔卿嗎?聽說你和韓少同並稱東雙奇,不知韓少同現在在哪裡?」韓少同上前一步,拱手道:「在下韓少同。」樊樂天嘿嘿兩聲,說道:

「果然是你。」

荀叔卿道:「姓樊的,你還沒回答我的話呢!」樊樂天道:「不錯,是我乾的。」

荀叔卿怒道:「你……」左元敏插嘴道:「不是,這件事跟樊大哥無關!」荀叔卿道:「小兄弟,這不關你的事。」左元敏急道:「這件事情我親眼所見,怎麼能說不關我的事?」

韓少同道:「小兄弟,你忘了我剛剛跟你講的那番話了嗎?」左元敏道:「小可記得。大叔是說,做人處世擇友第一。朋友相交貴在真誠,所以睜著眼睛說瞎話的事情,小可是絕對不幹的!」

那吳秉聰說道:「韓大俠,荀前輩,跟他說那麼多幹什麼?這裡眼前就我們幾個人,我師弟傷成那個樣子,此刻還有誰有那個能耐?」左元敏道:「不錯,眼前就這幾個人,我沒那個本事,也不是樊大哥乾的。你說,還有誰?」

錢道明臉色紫青,眼中幾欲噴出火來。吳秉聰嚷道:「你們聽聽看,他說這是什麼話?難道我師弟傷成這個樣子,還是……還是……」他久受師訓,任何有「對師門不敬」之虞的想法,就是在腦中多想一想,嘴上說上一說,也是有所顧忌。

荀叔卿道:「小兄弟,你這麼說的意思是,徐榮華師侄是被他自己的師父所傷了?」語氣已經顯得相當不悅。左元敏道:「那是你自己猜到的,可不是我說的。」

韓少同忙道:「小兄弟,這話可不能亂說。」荀叔卿道:「這姓樊的剛剛也自己承認了,你硬是要替他出頭,是什麼意思?」

樊樂天笑道:「承認什麼?」荀叔卿道:「你明知故問!」樊樂天道:「嘿嘿,你剛剛問我:」姓樊的,是你乾的好事?『我回答說:「不錯,是我乾的。』對不對?」荀叔卿道:「你既已親口承認,為何又要抵賴?」樊樂天道:「我為何要抵賴?我沒抵賴呀!原因很簡單,那就是我樊樂天專干好事,壞事是從來不做的。哈,哈,哈……」

荀叔卿戟指怒道:「去你的,你消遣我……」韓少同道:「冷靜一點,大哥!」

樊樂天道:「我沒消遣你,是你們消遣我。你們一路追著我,像蒼蠅一樣,趕都趕不走,我煩都煩死了。這好不容易甩開了,才清靜了兩天,想不到在這裡又給你們堵上了,了不起,了不起!」荀叔卿道:「你少在那邊裝瘋賣傻!光就今天的事情,我荀叔卿就饒不了你!」

左元敏對韓少同頗有好感,也非常喜歡樊樂天,倒是現場最不希望這個誤會繼續下去的人,於是便幫忙解釋道:「韓大叔,這事情不是你們想的那樣的。剛剛這錢道明想要殺我,幸虧樊大哥及時來救,錢道明這一掌沒打到我的身上,不知怎麼著,就打到他自己的徒兒了!」事出倉促,左元敏沒瞧清楚徐榮華為何會突然擋在自己身前,不過卻知道這一切是樊樂天的暗中搭救。

那韓少同還未答話,吳秉聰已經大叫:「胡說八道!胡說八道!」樊樂天喝道:「臭小子,你師父能夠一掌料理了你師弟,同樣也能結果了你,你還是早點覺悟吧!」

錢道明大喝一聲,右臂甫動,右掌已經按到樊樂天面前。錢坤那時正給徐榮華療傷,無暇他顧,荀叔卿深知樊樂天的能耐,怕他有個閃失,也連忙上前。韓少同大喊:「且慢動手,聽我一言!」

樊樂天大笑,說道:「來得好!」右膝微彎,迎面與錢道明硬碰硬,對了一掌。

只聽得「碰」地一聲,錢道明連退三步,臉色一陣青一陣白。荀叔卿見著一驚,說道:「讓我來!」樊樂天哈哈大笑,右手一揮,一道白光射出。荀叔卿以為他突放暗器,反射性地將頭一縮,卻見那道白光直往一旁的望雲騅而去,割斷了系住馬匹的韁繩,這才知道原來是一柄短刀。

望雲騅得脫束縛,興奮地抬腿嘶鳴。樊樂天喊道:「回到你主人那裡去!」望雲騅似乎聽得懂這句人話,四蹄翻飛,沖了出去。

荀叔卿道:「跟著那匹馬。」吳秉聰應了一聲,拔腿就跑。樊樂天笑道:「你追得上嗎?」吳秉聰一傻,愣在原地。錢道明道:「樊樂天,你能放走望雲騅,我也相信你能夠全身而退,不過你難道也想從我們幾個人的手中,帶走這個小鬼嗎?」

樊樂天道:「你說的不錯。」

左元敏一聽,知道這些人武功不凡,樊樂天縱使能夠對付,多了自己這個累贅,那就很難說了。於是便道:「樊大哥,你自己先走吧,我只是個孩子,他們不敢把我怎麼樣的。」心想,只要抓住韓少同,應該至少可以性命無虞。

樊樂天道:「那怎麼行?我答應你要帶你去找望雲騅的主人,你忘了嗎?」左元敏道:「可是……」樊樂天道:「可是什麼?我樊某從未失信於人,以前沒有,現在也不會有。」將手一伸,說道:「把手給我。」左元敏不知何意,但是還是伸手與樊樂天手掌交握。

荀叔卿道:「韓老弟,小心了,他們要逃了。」韓少同心想:「為今之計,就是先將人留下,其它的事情慢慢在說。」身形一閃,擋在樊樂天身後,說道:「樊樂天,你把這位小兄弟牽扯在內,這是害他。」

樊樂天毫不理會,與左元敏說道:「準備好了嗎?」左元敏不知怎麼地,就是信任他,語氣堅決地說道:「好了!」

樊樂天大叫一聲,揮動手臂,腳下原地旋轉,將左元敏當成流星錘、鏈子刀甩了開來。韓少同大驚,喝道:「樊樂天,你瘋啦!」

只聽得樊樂天喝了一聲:「去!」倏地鬆手,左元敏的身子立刻有如飛箭離弦,瞬間飛得又高又遠。那左元敏沒有真正學過輕功,這般摔落下來,只怕當場就會摔斷骨頭。樊樂天早已考慮到了這一點,便在扔出左元敏的同時,撮唇為哨,那望雲騅聽到哨音,忽地從一旁竄了出來。

眾人只見那望雲騅以一種不可思議的速度奔向左元敏,在左元敏落地的前一刻,眾人幾乎都要忘了呼吸,不論是敵是友,在那一瞬間,彷佛都希望望雲騅可以追上他——

玄武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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傲劍狂刀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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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回 農獵雙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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