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谷中秘客

第六回 谷中秘客

那封飛煙用雙拳擋住了赭衣人四手,尚自遊刃有餘,口裡說道:「喂,你們的同伴不行了,再不趕快帶他去看大夫,我怕他過不了今天晚上。」

那兩名赭衣人見她年紀輕輕,又只是個丫頭,如何相信她有這種能耐?可是兩個大男人始終拾奪不下她是事實,而躺在地上的同伴也因忍不住痛苦,不斷地呻吟哀嚎,也是實情,兩人於是越打越怯,其中一人更回頭問道:「老趙,你覺得怎麼樣了?」躺在地上的那人捂著胸口,叫道:「好熱,好熱……我的胸膛好象……好象要燒起來了……」滿臉通紅,全身大汗淋漓。

封飛煙趁勢往後躍開,說道:「本姑娘與你們無冤無仇,只要你們知難而退,我就教你們怎麼救他的命。」兩名赭衣人面面相覷,漸漸歇手。

封飛煙道:「你們找個大水缸裝滿水,讓他坐在裡面運功調息,水位須滿過肩膀。如此連續運功最少兩個時辰,中間萬不可間斷,然後再找個好大夫根據他體內熱毒的濕燥程度,細心做藥物調理,七日之後,絕對可以完全痊癒,與未傷前無異。」

那兩名赭衣人見她說得頭頭是道,己方又傷了一人,再怎麼也討不了好去,於是相視一眼,訕訕扶起傷者,隨即隱沒於樹林之中。

封飛煙望著他們離去的背影,兩手叉腰傲然而視,得意非凡,若不是還記得自己是個女孩子,否則還真想仰天長嘯一番。秦北辰從她身後繞來,報拳問道:「姑娘可是姓封?」封飛煙喜孜孜地道:「沒錯,我叫封飛煙。」

秦北辰一聽,臉上更顯恭敬,說道:「那不知烈火神拳封俊傑,封前輩與姑娘如何稱呼?」封飛煙喜不自勝,道:「正是家父。」秦北辰大喜,說道:「原來如此,秦某有眼不識泰山,當真對不住。久仰南三絕封俊傑大名,不知令尊現在何處,可否替秦某引薦一下?」

封飛煙道:「我爹他人不在附近,不過你要是真想見他,我倒可以安排。」秦北辰大喜,說道:「此話當真?」封飛煙心想:「我是他女兒,這有什麼難的?」

便道:「你這是懷疑我不是他女兒?要不要嘗我一拳,試試滋味啊?」說著虛晃粉拳,比畫了幾招。

秦北辰笑道:「不敢。」轉向左陸二人詢問姓名。左元敏與陸雨亭便與他通了姓名,秦北辰虛應幾句,更道:「若是封姑娘不嫌棄的話,我想請封姑娘,跟你的這兩位朋友,到舍下盤桓幾日,同時等待封前輩前來,可好?」

封飛煙尚有些猶豫。陸雨亭卻比他還貪玩,馬上鼓動道:「去看看嘛,你不是也希望有個機會,不要有親爹跟著,自己一個人在江湖上到處走走嗎?眼前不正是個好機會?」封飛煙想想頗為心動,便道:「秦公子家在哪裡?」

秦北辰道:「我住的地方山明水秀,景緻怡人,由此往南大約八十餘里。封姑娘若是嫌遠,這一路都有官道,我們可以雇一輛車子去。」

陸雨亭一聽到封飛煙鬆口,知道她的心意,馬上嚷著:「去,去,去!」封飛煙順著話頭,也就說道:「那可要叨擾秦公子了。」秦北辰喜道:「榮幸之至。」

既然封陸兩人都去,那左元敏剛剛才與雲夢失去聯繫,眼前反正也無處可去,正好一邊遊歷,一邊尋訪雲夢的下落,自然也無異議了。

四人議定,秦北辰沒忘了要先吃解藥。那封飛煙忽道:「那個柳輝烈反覆不定,才答應柳姑娘放過你,現在卻又派人回過頭來殺你,像這樣的人所給的解藥,不知有沒有詐?」

秦北辰尚未說話,左元敏便道:「那倒不至於。如果他給的是假藥,就不必再巴巴地派人回來對付秦大爺了。」

秦北辰笑道:「沒錯,我的看法與左兄弟不謀而合。還有,左兄弟,別再叫我大爺了。」打開油紙包,果見裡面包裹著一紅一黑,兩顆小指頭般小的藥丸,當下依照柳輝烈所說的程序,吞下紅色的藥丸。

秦北辰但覺解藥入腹不久,肚中一股熱哄哄地感覺慢慢升起,元氣也好似伴隨著一點一滴地恢復。封飛煙關心道:「怎麼了?」秦北辰頗有再世為人的感覺,鬆了一口氣道:「是解藥沒錯。」三人聽了,也都為他歡喜。

於是四人便往目的地出發,為了避免柳輝烈無窮無盡的追兵,節外生枝的不必要麻煩,四人還是決定不乘車,先挑僻靜的林間小路走,直出了三四十里路,才轉回大路。當下更不停留,黃昏時分,終於到了一處小鎮上。在入鎮界的道路旁,立了一塊石碑,上書:「朱仙鎮」三字。

陸雨亭即道:「原來秦兄住在朱仙鎮。」封飛煙道:「朱仙鎮很特別嗎?」陸雨亭道:「這朱仙鎮是古城鎮啦,相傳是戰國時朱亥的故里,所以這裡才叫朱仙鎮。

那朱亥武功高強,使得兵器是一對大鐵錐,他擊殺晉鄙,大破秦師,可是大英雄一個吶。現在朱仙鎮日漸發展,是京畿地區重要的貨品集散之地,與景德、漢口、佛山並稱天下四大鎮哩。」

封飛煙若有所思地道:「我們練武之人,要能像他這樣功成名就,連家鄉都以他為名,那可真是死而無憾了。」

閑談間,秦北辰帶著他們來到一處大莊院前,左元敏放眼望去,但見樓高門闊,綠瓦紅牆,好一派富貴景象。心中尋思:「瞧這這秦公子的穿著打扮,也知他是紈褲子弟,只是一般公子哥兒們,大多遊手好閒,玩世不恭,若不是親眼所見,誰能想到他居然會武功。」

秦北辰走到朱漆大門前,提住碗缽大的銅門環,敲了幾敲。門后一個小童的聲音答道:「誰啊?」秦北辰道:「是我。」門后窸窸窣窣聲響,咿呀一聲,開了一個小縫,探出一個頭出來。左元敏瞧上去這個門童年紀莫約有十二三歲,搖頭晃腦地見著是秦北辰,立刻眉飛色舞地道:「原來真是少爺回來啦!」兩手一扳,奮力拉開大門。

秦北辰道:「我不在的這幾天,沒發生什麼事吧?」那門童道:「沒什麼事,只是老爺前天出門去了。」秦北辰道:「他自己一個人嗎?」門童道:「小的不太清楚。」秦北辰「嗯」地一聲,續道:「通知下去,在花廳擺酒,我要宴請這幾位朋友。」門童道:「小的這就去。」待眾人進得門來,復將大門關上,一溜煙地跑走了。

那陸雨亭也曾是個大莊院的少爺,見門童勤快,忍不住出言讚美。秦北辰哈哈一笑,沒做旁的解釋,帶著三人穿過大廳,拐了幾個彎,來到一處廳堂。那堂上早已點上燈火,幾名婢僕趕著整理桌椅,忙得不亦樂乎。

左元敏跟著眾人最後踏入堂來,但覺火光熠熠,滿室溫馨,中堂頂上懸了一塊大匾,上書:「劍去流星」四個大字。匾下左首懸挂了一幅關仝所繪的待渡圖,圖中山水秀麗,林深屋遠,右下角幾名遊客在岸邊閑談,一邊等待著對岸的渡船。

這副景緻不禁讓左元敏想起在符家集時,霍不同在沂水邊當梢公的日子。待渡圖的右首掛的,則是一帖楊凝式的行書書法。左元敏不懂得書法之妙,只覺得筆劃蒼勁,宛如行雲流水,令人望之心曠神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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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北辰招呼三人就坐,首先遞上茶水。待三人都用過茶后,秦北辰開口詢問陸雨亭與左元敏的師承來歷。陸雨亭因為家中才遭逢劇變,不願與外人提及此事,支吾其詞,終是不肯明說。那左元敏的來歷反正現場無人知曉,可就更不願透露了,只說自己是尋常人家。他半點武功不會,正好是有力的證明。

秦北辰也不再追問,便岔開話題,與封飛煙談論起一些江湖奇聞、武林軼事等等。不久酒菜端上,秦北辰待三人都吃了些東西裹腹之後,才開始舉杯與三人敬酒。

那封飛煙就愛人家把她當成武林豪傑,想那英雄壯士,都是大碗大碗的喝酒,當下便連幹了三杯,面不改色。陸雨亭不願落後,也是杯不離手。至於左元敏也因為難得有這樣的機會,算是多結交了一個朋友,也就多喝了幾杯。

酒過三巡,左元敏三人都頗有醉意,秦北辰只不斷招呼拿上更多的酒來。那封飛煙喝得又快又猛,不料這酒後勁頗強,三人當中,就她醉得最快。左元敏迷迷糊糊間,只聽得她搖頭晃腦地說道:「秦公子,你……你這是什麼酒啊?怎麼這……

這麼厲害?」

秦北辰笑道:「不過是十三年的女貞陳紹,算不得什麼。封姑娘還能喝嗎?我再敬姑娘一杯!」

封飛煙紅著一張俏臉,連「嗯」了幾聲,始終沒能發表她的意見。倒是陸雨亭接著說道:「這陳紹我喝過,不過秦公子家裡的這幾壇,的確不同凡響。好象……

好象是特別釀的……」說著酒杯從他手中跌了下來,灑了自己一身。封飛煙見狀哈哈一笑,指著他道:「你……你……」咕咚一聲,突然整個上半身往前伏趴在桌子上,杯碗盤碟唏哩嘩啦弄翻了一桌。

陸雨亭與她中間隔坐著左元敏,見她如此,連忙起身想要繞過來扶她,沒想到他這一站起來,便弄翻了屁股後面的凳子,接著人往後仰倒。那秦家的兩個家丁眼明手快,正好在身後將他攙住了。秦北辰道:「扶著陸公子下去休息!」兩名家丁應諾,陸雨亭尚不情願,猶道:「等一等,我還沒醉呢……」兩名家丁不理,徑將他攙了下去。

那左元敏本還想著,他們兩個怎麼會醉成那個樣子,但陸雨亭下去不久之後,竟也是逐漸覺得頭昏腦脹,天旋地轉。他這一輩子還沒醉過酒,心中只道:「難道酒醉就是這個樣子嗎?」便與秦北辰道:「秦公子,小弟實在是不勝酒力了,再喝下去恐失儀態,我想……」

秦北辰道:「左兄弟也不成了嗎?」左元敏強忍著不適,說道:「真是不好意思……」迷迷糊糊間,彷佛見到秦北辰使了一個眼色,又有兩名家丁上前,分從左右,各出左右手,穿過封飛煙的腋下,將她架了起來。

這樣的舉動既不尋常,也非常不禮貌。左元敏覺得情況有異,心中一急,霍地站起,指著那兩個家丁大叫道:「喂,男女授受不親,你們這樣是做什麼?」只見秦北辰似笑非笑,張口對他說了幾個字。左元敏什麼也沒聽到,忙問:「你說什麼?」

可是他嘴是張開了,卻與秦北辰一樣,什麼聲音也沒發出來。

左元敏不由大駭,下意識地低頭看著酒杯,但覺眼前逐漸變黑,腳下一輕,接著額上一痛,便不醒人事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左元敏覺自己彷佛逐漸恢復了意識,雖然仍是昏昏沉沉的,不過耳邊已經偶爾還能聽到有人說話的聲音。接下來,就不知到底是夢境還是真實的感受,左元敏但覺自己的身子忽上忽下,好似騰雲駕霧一般,端地難受異常,時刻一久,又忍不住沉沉睡去。睡夢中,他一下子好象又回到了雲夢的身邊,一下子又瞧見了他死去的親娘,還有霍伯伯,只是這些人好象都沒看到他,一個一個都如同陌生人一般,從他身邊擦身走過。左元敏大呼大叫,他們卻無人回頭,想要追上去時,才發覺自己如同木雕泥塑一般,根本動彈不得。

忽然間,左元敏只覺得好象被人扔到了水裡,口鼻耳眼霎時都浸了水。他大叫一聲,掙扎著爬起,才猛然驚覺自己跪在一處土坑之中,天空正嘩啦嘩啦地下著大雨,四周窸窸窣窣地儘是雨打樹葉的沙沙聲響。土坑中的積水約有兩三寸高,左元敏低頭瞧著自己身上滿是泥污的衣褲,才知自己剛剛就是趴在這坑裡,才差一點被積水淹死。至於自己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那可是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

左元敏利用雨水將沾臉上手上的泥土稍微清理了一下,確定這一切不是夢,才逐漸憶起自己原是在秦北辰的家中作客,而今卻莫名其妙地出現在這個鬼地方,簡直不知所謂。他既無法解釋原因,便決定先四處看一看再做打算。雙腿一動,才知全身上下的骨頭都隱隱作痛,四肢臉上到處都是擦傷,心中除了暗自咒罵,亦無他法。

左元敏緩緩爬出土坑,但見四處不是一片綠意蒼翠,就是參天巨石,竟然身處在一處山谷當中,此時雨聲淙淙,谷口雲霧裊裊,有如太虛仙境。而既是仙境,就表示人跡罕至,左元敏一顆心不禁涼了半截,連忙爬上一旁的岩石崖上,想要看得更遠一些。沒想到他一爬上岩塊,卻見著一旁有個人斜靠著大樹根,一動也不動地躺著,不正是陸與亭是誰?

左元敏有些吃驚,連忙上前一探究竟。那陸與亭聽到聲響轉過頭來,與左元敏四眼相視,兩人都是一愣。

過了一會兒,陸與亭才苦笑著說道:「原來你也在這裡,我還以為只有我被扔下來了呢。」左元敏見他臉色不是很好,關心道:「你怎麼樣了?下起大雨了呢,找個地方先躲雨吧?」陸雨亭道:「你自己去吧,我的左腳斷了。」

左元敏走近陸雨亭的身邊,蹲了下來,陸雨亭道:「你會嗎?」左元敏道:

「我不會。」陸雨亭道:「那你要幹嘛?」左元敏道:「這個地方人煙罕至,我不幫你,誰來幫你?」說著撕開他的褲管,但見他的左小腿上腫了一個大包,但是整個看起來,腿部並沒有歪斜,想那骨頭雖然斷了,但是情況並不嚴重,便道:「看樣子腿骨是裂開了,但是還沒有完全斷裂。」找來一根頗為平直的木條,撕下他的褲管,緊緊地將他的斷腿縛了起來。

陸雨亭忍痛看著左元敏的一舉一動,忽然有感而發,說道:「左兄弟,你在我家密室里救了我一命,我還沒謝過你呢。現在你又這麼幫我,我真不知該說些什麼才好?」

左元敏訕訕一笑,說道:「我也不好,我知道我不愛說話,個性又有點孤僻,常讓相處的人覺得很困擾。」將他的斷腿包紮完畢,站起身來,又四處張望了一會兒,說道:「真不知道我們是怎麼到這裡來的?那左姑娘和秦公子現在不知怎麼樣了?」

陸雨亭笑道:「你還不知道嗎?那個姓秦的請我們去他家裡,又請我們喝酒,根本是不懷好意。我想那酒里一定下了迷藥了……」左元敏大驚,說道:「為什麼?

我們與他又素不相識。更何況……更何況我們也算救了他一命啊……」

陸雨亭道:「他的目標是封姑娘,你沒瞧見,這裡只有我們兩個嗎?」左元敏仍是將信將疑。陸雨亭道:「先找個地方避避雨,我再慢慢說給你聽。」

左元敏也是這個意思,便先去尋了一處岩壁的凹縫處,覺得勉強可以擋住雨勢,才去攙扶陸雨亭過來。陸雨亭見那岩縫狹小,不能容兩人並肩,苦笑道:「嘿嘿,我的名字就叫『雨亭』,沒想到居然淪落到連個遮風避雨的地方都沒有。」

左元敏不願聽他這種挖苦自己的喪氣話,也就不搭腔,只默默地幫陸雨亭將身子盡量往後挪。只聽得陸雨亭先開口道:「也不知道昏了幾天,我的肚子可真餓啊。」

左元敏聽他這麼說,也頗有同感,正要附和幾句,陸雨亭忽又道:「那天我喝得東倒西歪,本來也以為是酒力發作。兩個秦家的家丁攙了我出去,你想他們應該是扶我去休息吧?錯了,他們攙著我走到後堂,居然把我扔在一台板車上。我雖然覺得奇怪,但仍以為他們應該沒有惡意,也許是他們秦家某種特殊的待客之道,誰知我才躺好,他們其中就有人伸手到我懷中摸索。我大吃一驚,叫道:」喂,你們幹什麼?我是你們家少爺的客人呢!『「他們其中一人嚇了一跳,身子往後一退,倒是有些懼意。另一個人才說道:」怕什麼?他動不了啦,反正也是要將他扔了,他身上的銀兩也沒用處了,我們是不拿白不拿……你不拿是不是?你不拿,我拿,到時候可別向我要你的份吶!』「我聽他們這麼說,竟然是明目張胆地要搶我的錢。

那時我哪裡還管得了他們是誰家的人,打誰的狗要看誰家的主人,上身一動,就要坐起,右臂同時跟著一抬,想要打得他們滿地找牙,結果……嘿嘿,我真的像他們說得無法動彈,就是想抬起一根手指頭都有困難,這時我才知道這一切都不對勁。

「那時我只能眼睜睜地,任由他們將我身上的財物搜括一空,卻只能說道:」

你們想要幹什麼?『但是他們根本不理我,東西搜完了,就將我放著,徑自走了。

在他們再度回來之前,我昏過去了。現在想想,他們那時,可能是回頭去拖你的。

經陸雨亭這麼一提,左元敏也逐漸想起當時的一些情況。在當時,他與陸雨亭兩人都表示自己是無名之輩,並未對身世有所透露,反觀封飛煙,她則因為是武林成名高手之女,一見面就表明了身分,若要說秦北辰跟他們三個會有什麼宿仇,那也只有封飛煙有這個可能了。而眼前他與陸雨亭都在,獨缺這位老氣橫秋的姑娘,多多少少都證明了這個事實。

左元敏沉思了一會兒,說道:「這麼說來,封姑娘此刻不就凶多吉少了。」陸雨亭道:「我們現在的情況也好不到哪裡去,要是這個雨多下個幾天,我們就算不凍死在這裡,也要餓死在這裡了。」

左元敏想想也是,自己現在的處境確實也很艱難,居然還有心情想到別人,不覺得怔怔笑了起來。忽又心想:「那秦北辰既然這麼大費周章的在酒中下藥,事後又沒有乾脆殺了我和陸雨亭,想來那封飛煙一時也應無性命之憂才是。」

兩人又冷又餓,東聊西扯了幾句。左元敏便說到秦北辰沒殺他們滅口,真是謝天謝地,已是不幸中的大幸了,陸雨亭則反駁道,那是因為秦北辰瞧不起他們,被人當成廢物扔到深山裡,真是再窩囊也不過了。兩人話不投機,又扯了幾句,就都不再說話了。

這場雨一直下到半夜,兩個男人縱使不太願意,也都不由自主地挨著對方的身子直打哆嗦。好不容易捱到了清早,第一道陽光透了進來,左元敏輕呼一聲,立刻奔出岩縫。來到陽光底下,忙不迭地就開始脫衣服,兩三下脫個精光,張開雙臂恣意地享受著太陽輕輕灑下的點點溫暖。不一會兒,他便想起尚在山洞中的陸雨亭,於是轉回頭去攙他。陸雨亭滿心感謝,說道:「看你這麼享受,我還真不好意思叫你。」

左元敏道:「既然老天爺要我們兩個一同受困在這山谷當中,就表示這一切都是天意,也就是人家所說的緣份。眼下我們福禍與共,必須互相扶持,才能平安出去。所以你要是有什麼需要,儘管說,若是再像剛才這般客氣,那就是看不起我了。」

陸雨亭聽著也不禁慷慨激昂起來,說道:「好,雖然你脾氣古怪,不太合我的胃口,但是為人講信重義,正是我輩中人,我陸雨亭能交上像你這樣的朋友,也算是我的造化。左兄弟,今後我要是再向你啰唆一句,你便儘管拂袖而去,不用再管我了。」左元敏笑道:「那也不必……」

陸雨亭臉色一沉,說道:「左兄弟,你又這個樣子了,一點也不幹脆……好吧,算了,反正這也不是什麼要不得的毛病,總之,你對我有什麼挑剔的,你就儘管說,不要什麼事都放在心裡,我覺得怪彆扭的。」

左元敏心道:「我當然就是不在意,所以才不說的。」嘴上說道:「我知道了。」

幫著陸雨亭除下濕衣服,挑著一處枝頭晾了,便四處去尋食物。找了老半天,才撿了幾枚野果,就著樹葉上的雨露洗凈了,拿回與陸雨亭分食。

陸雨亭見他拿回的果子頗為面生,便問道:「這是什麼東西?」左元敏道:

「我也不知道,不過我瞧著山裡的獐子野鹿,也在地上撿這果子吃,我想……應該可以吃吧?」

陸雨亭道:「可是這個看起來還是很青生哩。」左元敏道:「昨天一天大雨,熟透的都打到地上了,不是爛了,就是給野獸吃了,我摘的這些啊,已經是所有的當中看起來,算是比較能吃的了。」

但話雖如此,這個果子有毒無毒,兩人殊無把握。陸雨亭大叫一聲:「管他的呢,老子寧願吃死,也不要餓死。」張口一咬,連皮帶肉地吃了下去。

左元敏看他邊吃邊露出痛苦的表情,詢問道:「怎麼樣?」陸雨亭苦著一張臉道:「好……好酸……好酸……」但說酸是酸,可是吃了幾口之後,餓了不知多久的肚子,便彷佛開始叫喚著:「吃吧,吃吧,快吃吧!」咕嚕嚕地一直叫起來,讓陸雨亭一枚接著一枚地繼續吃。

左元敏見著也忍不住了,更何況東西是他帶回來的,豈有讓別人冒險的道理,張口一咬,那果肉汁液順著齒頰,咽進他的腹中,哇,媽呀,那哪是酸啊?還有些苦咧,但是就如同陸雨亭一般,轆轆飢腸不斷地催促他見到東西就咬,咬到東西就吞,不一會兒,左元敏帶回來的野果全部祭了兩人的五臟廟。

過了一會兒,陸雨亭不覺得有任何腹痛與不舒適的感覺,反而因此開了脾胃,便道:「看樣子我們最少昏睡了三天,竟然這般餓。」左元敏站起身來,說道:

「這果子還不難吃,我再去找一些吧。」轉身便走。在他們兩個來說,東西只要沒有毒,就是美味了。那左元敏更往山谷底下去,過了好一會兒,又尋回了一些方才的野果。如同剛才一般,左元敏還是先帶回來才一起吃,而陸雨亭也不願意佔著身體不舒服的便宜多吃,兩人至此的交情,才有了更深一層的體認。

第二次帶回來的野果,依舊在頃刻之間,只剩下了一堆果皮果核。兩人雖然意猶未盡,但是也酸得有點反胃了,不得不稍微休息一下。左元敏便道:「我剛才在山谷下,發現了有一處岩洞,看上去感覺還不錯,也且距離水源也比較近一點,趁著天色尚早,我先扶著你下去。」陸雨亭頗為興奮地道:「妙極!今天可以躺著好好地睡上一覺了。」

這個山谷四邊的山壁雖然不算陡峭,但是要扶著一個斷腿的人下坡,那可是比獨自一個人難上千百倍。關於這一點,左元敏剛剛上坡時就已經想到了,所以他特別覓了一條最平坦的山路,曲折迂迴地一步一步往下走。

好不容易扶著陸雨亭來到目的地的洞口,再將他安置妥當,不用說兩人都累得只想倒頭就睡,而且日頭也已經偏西了。待到左元敏再去找食物回來,這一天就算過去了。

第二天開始,左陸兩人便商議分工,食物飲水,由左元敏張羅,陸雨亭便專心生火。別看那生火簡單,大雨過後的頭一天,除了一些曬著陽光的石頭之外,所有的東西都還是濕的。兩人的身上又沒有火折火石,想要平白生火談何容易!陸雨亭打擊石塊、鑽木取火,用盡了所有辦法,接連兩天都無功而返,直到第三天下午,還是靠著老天爺連出三天大太陽的幫助,弄乾了可燃之柴,最後才一舉成功。

兩人有了火之後,就想到了要吃熟食,只可惜左元敏打獵技巧不佳,靠著設挖設陷阱,最多只能打到一些野雉山雞等一些小動物,然後交給陸雨亭宰殺剝洗。那陸雨亭雖然也從未做過這類事情,但是人肚子一餓,就什麼事都學得快了,不久之後,他用自製石刀的功夫已經相當老練,跟用家裡的菜刀差不了多少。

不知不覺間,兩人待在這山谷中生活,轉眼過了大半個月。這些日子以來,光是為了一日三餐,左元敏就已經忙得不可開交了,空閑時候,也都是在四處尋找出谷的道路,只可惜這山谷雖然不深,一些陡坡斷崖也不算高,但是依他目前的能耐,卻是無論如何也攀爬不上,唯一的出路,應該是順著谷底的小溪,往下游而去吧?

左元敏這樣地想著,但是第一步就是要等陸雨亭能自由行動,眼見陸雨亭小腿上的瘀腫逐漸消退,看來距離離開這個山谷的日子也應該不遠了,只是這一段期間陸雨亭只靠自身的自然癒合能力,毫無藥物的幫助,未來恐怕留下後遺症。

但是陸雨亭倒是十分樂觀,不斷地來回走動,來證明他已經完全恢復,甚至還跳了幾跳,不過左元敏還是注意到了,陸雨亭用的是單腳。

既然陸雨亭堅持自己已經能夠行走,左元敏也不好故意掀他的底,收拾些兩人這些日子以來,所自行製作的生活用品以及一點簡單的食物,然後點燃一根火把,並將掩埋在乾燥處里悶燒的余火灰堆用水澆熄,正式宣告了兩人在這個山洞中的生活,至此告一段落。

兩人根據左元敏先前的觀察,順著山澗溪流一直往下游而去。左元敏知道陸雨亭不能久行,一路刻意放慢了腳步,如此邊走邊停了大半日,最後終於來到了一處山溪會流的地方,陸雨亭但見身旁的山澗小溪,至此流入一條水量豐沛,而且算是相當湍急的溪流當中,兩岸山勢峻拔,爭相直指,竟然除了溪邊石礫與裸露的河床外,更無立足之處。他回過頭來看著左元敏,說道:「你確定只有這條路嗎?」

左元敏道:「這些天來,我四處看過了,要出這個山谷,要不是插上翅膀飛出去,就是順著溪流而下。」指著前方續道:「我先前最遠曾走到那株大樹底下,雖然未再往前推進,但是前方定然有路無疑。」

陸雨亭想那左元敏都如此說了,自己提不出更好的方法,也只有以他馬首是瞻。

左元敏早就替陸雨亭準備了一根小孩臂粗的木杖,既可充作拐杖,彼此也可以拿來相互牽拉之用,不久兩人便到了左元敏所說的那株大樹底下,原來這溪谷以此樹為界,接下來是一段落差十來丈的瀑布,瀑下溪水積蓄成潭,從上望去,潭水做碧綠色,不知深淺。

左元敏道:「從這兒開始,前面的地方我也尚未走過,你先在這裡休息一下,我下去探探路,馬上上來。」不等陸雨亭答應,徑自扶著岩壁往下而去。陸雨亭忍不住說道:「千萬小心。」

左元敏應諾,身子隨即隱沒在一堆亂石之後。過了許久,只聽得左元敏一邊興高采烈地叫喊著陸雨亭的名字,一邊又攀了回來。陸雨亭也在上面大喊:「快上來,什麼事那麼高興?」

左元敏來到陸雨亭跟前,說道:「你猜我在下面找到了什麼?」陸雨亭道:

「我猜不著,快說,快說!」左元敏從身後拿出一捆東西,說道:「你看!」

陸雨亭見他手上臂上纏著一堆事物,卻不是麻繩是什麼,便道:「是繩索……」

忽然笑逐顏開,驚喜道:「下面有人?」左元敏搖搖頭,道:「下面沒人,是我撿到的。」

陸雨亭一顆心又沉回了谷底,說道:「底下沒人?」抬頭仰天續道:「那這繩索可能是有人從山上扔下來的。」左元敏道:「不對,這繩索是讓人綁在樹枝幹上,我費了好大一番功夫才解下來的。」

陸雨亭大喜,道:「這麼說底下確實曾經有過人了。」左元敏解下繩索,將一端牢牢地縛在一旁的樹榦上,一邊說道:「那人既然進得來,又出得去,那我們也一定能夠出去。」將繩索的另一端交給陸雨亭。

陸雨亭會意,把繩索纏在右手臂上,忽然又覺得不保險,接著又多繞了幾圈。

當下便由左元敏先行,陸雨亭隨後跟下,那繩索甚長,他得此協助,未久便與左元敏到了瀑布底。陸雨亭兩腳一落平地,心中稍寬,便連忙查看四周,見雖仍是處在溪谷當中,但是溪邊有處平坦寬闊的台地,綠草如茵,鳥語花香,景緻十分宜人。

再往前看,不遠處有幾株要兩三個大漢才能合抱的大樹,樹榦向溪中橫生突出,如同做勢要縱入溪中,狀態非常生動。其中一株的枝幹上,纏著一團黑黑的東西,猛一看有點像是一條大蛇,不過瞧清楚了便知那是一條長索,就跟左元敏帶上來的那條一模一樣。長索的一端垂入溪中,隨風微微晃動。

陸雨亭喜道:「左兄弟你說的對,這裡的確有人來過。」左元敏比他更心急,說道:「我先到處看看,你慢慢跟上來。」話沒說完,人早已走遠了。

但陸雨亭可不願落後太多,說了一聲:「小心。」立刻跟上腳步。他安步當車,一路順便欣賞風景,幾天以來的疲勞憂悶,頓時一掃而空。

山溪在前方不遠處轉了一個大彎,兩旁的山稜山脈也跟著彎了過去。左元敏忽然從前方山坳處冒出頭來,大喊道:「陸兄,快過來看吶!」隨即隱沒不見。

陸雨亭但覺此行驚喜連連,左元敏這麼喊法,一定個好兆頭,連忙趕了過去。

待得彎過山坳,首先進入眼帘的,一幢結在一株大樹旁的茅草屋,走近一瞧,但見屋前有苗圃菜園,屋後有瓜棚雞圈,看樣子這屋子裡還住得有人。

正思索之際,那左元敏忽地從屋裡出來,見著陸雨亭,劈頭就道:「我四處尋了一遍,沒見到半個人影。這屋中的桌椅積了一些灰塵,主人大概出遠門去了吧?」

陸雨亭道:「看這個樣子,他很可能是出谷去了,雖然不曉得他何時回來,但只要他出得去,我們也一定能尋到出路。」

左元敏也是這個想法,說道:「這屋子裡有乾糧,有清水,還有一個土炕呢!

我看天色也不早了,今天不如早一點休息,養足精神,明天一口氣走出谷去。」

陸雨亭大聲叫好,遂與左元敏走進屋中,但見屋中陳設簡陋,別無長物,想是附近尋常農戶或是獵戶的臨時居所,借宿一宿,想必無甚大礙。進到內房的時候,忽然在土炕的另一頭,發現一根插在地上的木樁,樁上另分出幾枝橫條,長短粗細不一,陸雨亭瞧著不禁留上了神。

左元敏見狀,問道:「這木樁有什麼奇怪的嗎?」陸雨亭道:「奇怪,這根木樁倒像是用來練功夫把式的,不過形狀跟我見過的不太一樣。」左元敏聽他這麼說,上前端詳一會兒,說道:「好象不是吧?上頭有些淺淺的刀痕。」陸雨亭道:「不然你看像什麼?」左元敏道:「也許是下雨時,在房裡晾衣服用的。」

陸雨亭想起當時那副狼狽樣,不禁笑了起來。這幾十天來,因為兩人的料理手段不佳,所以始終都處在半飢餓狀態,這會兒在屋中只要見到能吃的東西,那還有什麼客氣的?不一會兒,兩人便將屋中的存糧吃掉了大半,然後早早睡了。

第二天兩人起了一個大早,繼續尋找通往谷外的路。這會兒他們吃飽睡好,精神格外暢旺,一路說說笑笑,對能否出谷,充滿信心。不一會兒兩人出了溪彎,見到眼前景象,卻都不禁閉嘴傻眼。原來溪流在此注入一處水潭,潭闊水深,綿亘二三十里,放眼望去,只見青山白雲倒影隨波搖曳,潭上飛鳥點點,此外更無人跡。

夾岸高山儘是危岩峭壁,就是猿猴也不能上,左元敏四處張望一會兒,忽然哈哈笑了起來,自嘲道:「原來……原來這個傢伙,他……他居然是用船進出……哈……」

臉上殊無笑意。

陸雨亭也不禁泄氣道:「難道我們還得在這裡等他回來嗎?」撇下站在岸邊望著潭水發獃的左元敏,到處走動查看。他東摸西找,忽然望見前方的一株大樹上,垂掛著一樣東西,走近一瞧,竟又是一條長索。

陸雨亭三番兩次見到這個東西,總覺得好象有什麼事情耽在心裏面,卻又想不起來是什麼事,便將左元敏叫了過來。左元敏見這裡也纏著一條繩索,倒覺得頗有意思,忽道:「不如我們就用這繩索結一艘木筏,劃過湖去。你瞧如何?」

陸雨亭心想:「我心裡想的大概就是這個事情吧?怎麼這麼簡單的想法都說不出來。」連道:「沒錯,沒錯,總比在這裡枯坐要好。」

兩人議定,便馬上動手,左元敏爬上樹榦,將纏在枝幹上的繩索解了下來,陸雨亭便在樹下收拾。左元敏居高臨下,忽然發現就在樹后不遠處有個山洞,剛剛他們從另一頭過來,山洞恰好給樹木擋住了,所以沒有發現。兩人遺世獨立生活了幾十天,對於周遭的環境的敏感度增加了不少,因為任何平日看起來不起眼的事物,都有可能在某種情況下,讓兩個人的日子好過一點,緊急甚至還可以救命。所以他一發現有山洞,立刻告訴樹下的陸雨亭,陸雨亭瞧著瞧著頗有意思,便往他所指的山洞走去。

左元敏隨後跟上,才踏進洞中,便覺得洞中陰風陣陣,迎面而來,吹得他頗不舒服。陸雨亭道:「這空穴來風,其中必有緣故。難道這山洞另有出路?」左元敏極目望去,但見裡頭黑黝黝的,深不見底,也不排除這個可能,便道:「我去拿火把。」兩人自從昨天發現茅屋之後,便將隨身的火把熄滅了。此刻兩人身上都藏有從茅屋偷帶出來了火刀火石,火絨一點即完,既要探險,便得回身去找可燃之物。

那左元敏才回頭走出幾步,陸雨亭忽然失聲叫道:「哎呀,我想起來了!」左元敏讓他這麼忽然嚷嚷嚇了一跳,問道:「什麼事?」陸雨亭道:「那些繩索,我……我想起來了,那是用來練『五行拳』的!」

那左元敏還沒做反應,忽然兩人的耳邊傳來一陣細細的聲音道:「哦,看你年紀輕輕,見識倒廣……」左陸兩人大吃一驚,不約而同地退後一步,說道:「是誰?

是誰在裡面?」那細細的聲音又鑽進了兩人的耳朵里,說道:「誰說我在裡面?我在你們後面!」兩人大吃一驚,同時轉身退步,想要瞧清楚來人,但見洞口光線強烈,一時難以辨認有什麼事物站在洞口。

兩人尚自驚疑不定,陸雨亭忽然覺得腰上一緊,一股強大的拉力猛地將他往後扯,力道之強,居然讓他兩腳離地而起。陸雨亭大叫一聲,但覺耳畔生風,不知身在何處,接著后領一緊,好似給人從后拿住了。

陸雨亭忽然從自己的身旁消失不見,那左元敏的驚駭程度,實在不下於被擒的陸雨亭。緊急之中,渾然忘了自己也是身處險境,全然沒有想到要跑,只回過頭來大喊:「陸兄!陸兄!」既不敢前進,也未準備要逃。但是陸雨亭便這麼消失在前方的黑暗之中,對於他的叫喚毫無反應。

過了一會兒,那個細細的聲音又傳了出來,說道:「小子,你怎麼不跑?你的朋友憑空消失了,難道你不怕嗎?」

那左元敏強做鎮定,自忖道:「這是人,不是鬼。他剛剛騙我們轉頭,就是要用計擒我們。」說道:「你若是妖魔鬼怪,我此刻就是害怕也沒有用,而如果你是人,那就沒什麼好怕的了。前輩,你是武林前輩吧?我們只是兩個無名小子,跟前輩無冤無仇,不知為何要對付我們?若是我們誤闖禁地,打擾前輩清修,那晚輩在此給你磕頭賠罪,你大人大量,不知者無罪。」說著真的跪了下來,額頭觸地,冬冬有聲。

那聲音道:「你這小子有點意思。喂,你剛剛不是說要出去點火把進來嗎?我這裡的火熄了,你到我屋裡去拿點煤油過來。」左元敏道:「前輩……」那聲音道:「我說什麼你照做就是了,你難道不想看看你的同伴怎麼樣了?還有,我到底是誰嗎?」

左元敏起身道:「是。」轉身欲走,那聲音道:「等一會兒。」左元敏道:

「前輩還有什麼吩咐嗎?」那聲音道:「半個時辰之內,你若不回來,你的同伴性命難保。」話一說完,忽然「啊」地一聲,卻是陸雨亭的聲音,只是那個神秘人不知用了什麼方法,只讓陸雨亭只喊了一聲就閉嘴。

左元敏道:「前輩放心,用不著半個時辰的。」說著急奔出洞,路上尋思:

「這神秘人定然是那幢茅屋的主人無疑,但他的武功厲害,不知為何要戲耍我們兩個後生小輩?洞中的火熄了?他自己回來添個煤油不就成了,難道他躲在那邊,就是要等人替他點燈?」

他雖百思不得其解,腳下也不敢稍有停留,進到屋中翻箱倒櫃一番,找到裝著煤油的竹筒立刻折返,回到洞中不過一柱香的時間。那洞中的神秘人見他這麼快回來,笑道:「你不先點上火把,怎麼走過來幫我點燈火?」

左元敏彎下腰來稍作喘息,這才取出火刀火石來點火,隨著手上火炬焰光漸旺,洞里的景象也逐漸明朗起來。他執著火把更往前去,在火光映照下,但見前方不遠處有一位四五十歲的中年男子,朝著洞口端坐在一塊岩石之上,蓬頭垢面,長發披肩,臉上滿是鬍鬚,讓人瞧不清楚面容。被他左手拎著后領的那個人兩腳懸空,不得動彈,正是陸雨亭。左元敏見他臉色平和,想來未曾吃到什麼苦頭。

那個神秘人道:「怎麼?看到我的樣子覺得吃驚嗎?有什麼疑問都還別急著問,先將這裡的煤油燈點亮了。」

左元敏未發一語,依言而為。那神秘人續道:「我的樣子,你也瞧見了。不錯,我練功走火,癱坐在這裡已經有半個多月了,一步也還沒下過這塊石頭。現在我肚子餓了,你去準備吃的東西進來。」

左元敏道:「前輩……」那神秘人臉色一變,厲聲道:「我雖然不良於行,但是手上勁道未失,想讓你的同伴先嘗嘗滋味嗎?」陸雨亭忽然「哼哼啊啊」地叫了出來,臉色相當痛苦。左元敏趕緊道:「晚輩不敢……」將想說的話吞了回去,轉頭就走。急急忙忙回到茅屋之中,將裡面所存剩餘的糧食全部搬了過來,帶進山洞之中。

那神秘人吃了一會兒,忽道:「你也餓了吧?吃一些吧?」左元敏道:「我不餓,前輩,你要我辦的事,我全都辦到了,先放了我的朋友吧!」那神秘人冷笑道:「都辦到了?我要靠你做的事情還很多哩,所謂皇帝不差餓兵,你還是多少吃一些,免得到時怨我。」

左元敏一聽,只覺得這個神秘人需索無度,不知還想要他做什麼事,心中雖然暗暗擔心,表面上仍強做鎮定,淡淡說道:「其實前輩不必這麼大費周章的制住我的朋友,出門在外,誰沒有個意外急難?我們兩個意外摔落谷中,承蒙前輩在山中小屋的食物,救了我們一命,現在前輩有難,我們就算是知恩圖報,也該為前輩儘力的,更何況濟危扶弱,乃是……」

那神秘人哈哈大笑,打斷他的話,冷冷地道:「茅屋是你們自己找到的,食物是你們自己找出來吃掉的,那時我人在這裡,如何有恩於你們?你們感恩圖報?哼,別說我根本無恩於你,就算有恩好了,這世上忘恩負義的人老夫可見多了,他們對付恩人的手段,會讓你後悔當初有恩於他們……哈哈,你這小子居然還說什麼『濟危扶弱』,是想趁火打劫吧?老夫是什麼人,需要靠你們這兩個小渾蛋來『濟危扶弱』,哈哈,真是笑死我了……」

左元敏道:「前輩武功再強,畢竟也是個凡人,又不是神仙,難道人生在世,竟然可以不用依靠任何人,獨立孤單的活下去嗎?」那神秘人道:「這谷中的小屋,所栽植的食物,都是我一個人獨立完成的。我在這裡生活了十五六年,向來都是單獨一人,又曾靠過誰來!」

左元敏道:「所以前輩才會突然癱在這個山洞裡,十幾天來粒米未進,差一點就要餓死了,不是嗎?」那神秘人勃然大怒,大喝道:「你說什麼?」

左元敏不由自主地往後退了一步,說道:「若是前輩真的不需要幫助,又何必拿住我的朋友,用他的生命威脅我做這個,做那個?」那神秘人道:「我不是要你的幫助,你現在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保住你同伴的命,這是一種交易,你選擇可以逃走,也可以選擇交換。」

左元敏也不覺怒氣上沖,說道:「晚輩尊重你是武林前輩,前輩有難,晚輩定當竭盡心力幫助前輩脫險,但若是前輩執意用我朋友的性命要脅,那請恕晚輩不能從命。」

神秘人冷冷笑了一笑,說道:「你以為我兩腳不方便,所以制不了你是吧?」

左元敏道:「前輩若是不相信我,那儘管將我們兩個人殺了,大家同歸於盡好了!」

陸雨亭聽了這話,連番掙扎,只是苦於要穴受制,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那神秘人道:「你猩猩作態,瞞得過誰?」右手一抬,「啪」地一聲,左元敏但覺右臂一痛,頓時酸麻難當,卻是那神秘人以飛石擊打,準頭勁道十足,口中同時說道:「我這一下若是再朝你的左側偏一點,打中心窩,你就沒得救了。

沒想到左元敏卻反而因此豁開了,說道:「前輩神功蓋世,令人大開眼界,快快再來一手,將晚輩殺了,以顯前輩高招。」

那神秘人大怒,喝道:「你……」右手高高抬起,在半空中微微發顫。左元敏道:「士可殺,不可辱。如果前輩執意要將晚輩當成奴僕一樣使喚,那還請前輩成全。」說著,將眼睛閉了起來。

左元敏將心一橫,閉上了眼睛,耳聽忽然聽到「咕咚」一聲,連忙又睜開雙眼瞧個究竟。卻見那神秘人不知為何頹倒一邊,而陸雨亭撲倒在地,朝著他爬了過來。

左元敏搞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趕緊先將陸雨亭扶了起來。

陸雨亭站好身子,問道:「左兄弟,你怎麼知道可以把他氣得岔氣?不過你這招實在太冒險了,我可能會被你害死哩……」左元敏道:「我不是也用生命作賭注嗎?你剛剛說他……他怎麼了?」

陸雨亭又看了那神秘人一會兒,見他滿頭大汗,胸口不住劇烈起伏,說道:

「若我所猜不錯,他剛剛一定是讓你氣得岔氣了。他不是說他練功走火入魔嗎?他躲在這裡,就是想要運功打通腳上經絡,照這情況看來,他這次走火恐怕沒他說的那麼輕描淡寫,現在又運岔了氣……」低頭尋了一塊大石頭,奮力抬起,說道:

「趁現在,正好要了他的命!」

左元敏連忙阻止,道:「陸兄,你看他現在痛苦成這個樣子,絲毫沒有反抗的能力,不過是一個糟老頭,我們殺這樣一個人,豈不是小人所為?」

陸雨亭解釋道:「這你就有所不知了,這個老渾蛋第二次走火,所受的痛苦可比第一回更甚十倍,他若終是捱不過,還不如讓我替他減少痛苦,而他若竟能捱過,那他的武功可恐怖了,讓他好起來,我們可都沒命啦!」言下之意,還是希望永絕後患。

左元敏攔在前面,說道:「我們住過他的屋子,吃過他留下來的糧食,算來他也有恩於我們,你沒聽到他說這個世界上,都是一些忘恩負義的無恥之輩嗎?我們要是殺了他,豈不是正應了他的說法。」

陸雨亭覺得好象挨了罵,有些不悅地道:「那左兄弟打算如何?」左元敏道:

「我要證明他說的是錯的。」轉身蹲下,與那神秘人說道:「前輩,你覺得怎麼樣了?」陸雨亭慢慢挨近,手上仍是捧著大石,隨時戒備。

那神秘人並未馬上響應,過了一會兒,才有氣無力地說道:「你……你的同伴說的對,你……你們還是……殺了我吧……」陸雨亭見他居然這麼一會兒就能開口,十分吃驚,將手中的石頭捧得更高了。

左元敏道:「別說了,我不會殺你的。你告訴我,我要怎麼做才能幫助你?」

那神秘人遲疑了一會兒,說道:「先扶我坐好。」左元敏繞到他的身後,兩手穿過他兩邊腋下將他拉起,但是神秘人下身無知覺,不能自行盤腿,左元敏拖拉一陣,鬧了一身汗,最後只得叫道:「陸兄!幫個忙,將他的腿盤好。」陸雨亭見他態度堅決,嘆了一口氣,將石頭扔了,說道:「算是我欠你的。」幫忙將神秘人的腿盤好,立刻退開。

左元敏將他的身子扶正,才續道:「這樣行不行?然後呢?」那神秘人似乎也知道左元敏並無歹意,說道:「你到底是傻呢?還是太天真?你以為好心都有好報嗎?」左元敏道:「我並不冀望你報答,你只要告訴我,現在要怎麼幫你?」

那神秘人輕咳了一聲,這才續道:「你同伴說得沒錯,我這回走火入魔,情況並不樂觀。我的雙腿癱了,這半個月以來,我一直試圖運功打通經絡,但是注入的真氣,全都石沉大海,一點反應也沒有。原本我也可以不管我的兩隻腳,繼續將神功練就,但是一個人縱使練成了絕世神功,卻成了瘸子,又有什麼味道?所以我不願死心,為了保住我的雙腿,我才必須不斷地運功輸氣,幫助下肢血氣運行,也才會將自己困在這裡,動彈不得。」

那左元敏聽他終於肯說出其中的來龍去脈,覺得對方至少已經不再將自己當成了敵人,內心相對感受到了鼓舞,便續道:「不過你原來只有一個人在這裡,孤立無援,現在有我們兩個可以幫你,情況自又不同了。」

那神秘人苦笑一聲,又露出了一點他那不可一世的神氣,說道:「我剛剛想要發發神功,教訓教訓你一下,結果沒想到我的情況比剛開始走火的時候更糟,這一下提氣用勁,連我的雙手都癱了,呵呵……你們可以走了,現在已經沒人可以阻止你們了……」

陸雨亭馬上介面道:「前輩,不是我們不肯幫你,只是我們兩個人的功夫不行,這走火入魔的事情,實在愛莫能助……既然如此,那我們就先走一步了……」可是左元敏聽那神秘人這麼說,反而更不忍心,甩開陸雨亭來拉他的手,說道:「前輩,這內功的事情我是一竅不通,事情真的是像我朋友講的這個樣子嗎?」

那神秘人道:「原則上是如此沒錯,不過……」搖了搖頭。左元敏道:「不過什麼?」那神秘人道:「不過我練的內功不比尋常,走火入魔之後,內勁不會像一般人所練的那樣,不受控制的內息在全身經脈四處流竄,而是相反的,它會積蓄在某幾處經絡當中,若不加以疏導,最後才會因為內力積蓄過多,經脈爆裂而死,這樣的死法,也要比一般的七竅流血,更慘烈上百倍。」

原來那神秘人察言觀色,知道左元敏頗有惻隱之心,為人仁善,倍於陸雨亭。

所以他針對左元敏下手,以退為進,先說明自己的情況以取得信任,再把處境的凄慘狀況,加油添醋一番。那左元敏聽了果然覺得於心不忍,更加堅定了要留下來幫忙神秘人的立場,說道:「既然如此,前輩一定也有解決的方法,是吧?」

那神秘人道:「一般可以外力幫忙,也就是說,如果有一個內力強勁的人,可以用他本身的功力來幫忙打通走火入魔者的經脈……」陸雨亭嗤嗤地笑了出來,那神秘人不待他開口,立刻接著道:「不過這施救者的功力必須高過被救者,才能萬無一失。要是施救者的功力越低,風險也就越大,所以別說你們兩個根本毫無內力修為可言,就算有,妄想要來替我導正歸元,那也是自殺的行為。」說著,看了陸雨亭一眼。

左元敏道:「那第二個方法呢?」神秘人道:「我還能以藥力來幫忙打通血脈。

這就是我師傳的獨門配方了,只要你能幫我買來藥材,依法煎熬,就能夠助我一臂之力……唉,因為這正是獨門配方,所以門規規定,只能用心背頌,不能以文字載錄,不過眼下無法,請你去拿紙筆過來。」

左元敏道:「這藥方內容很多嗎?晚輩倒願意記頌看看,千萬別要破了師門戒律。」那神秘人道:「若不是學醫的人,想要背下來,可得花很多時間。這方子的內容是:黃耆、牛黃、天麻、地龍、蜈蚣、熟地……」一連說了二三十種藥材,左元敏聽著聽著,皺起了眉頭。

那神秘人注意到他皺眉,便先打住,說道:「為難你了,我原說不懂藥草的人,記起來事倍功半。」左元敏道:「不是,我只是覺得奇怪,為何這藥方只有藥名,卻沒有份量呢?」那神秘人一愣,說道:「我怕你記不起來,所以只要你先將藥材買回來,我再一一告訴你份量。」

左元敏搖頭道:「那樣不好。」那神秘人道:「什麼?」左元敏道:「每一味葯的用量都不一樣,一來我心裡沒有個底,很難下手,二來我買回來的藥材,很可能因為其中一味葯的用量特別大,所以只能配出一副,那不是很麻煩?」

那神秘人覺得他說得有理,便道:「可是我剛剛說的藥材,你已經都記住了嗎?」

左元敏微微一笑,說道:「你剛剛說的是黃耆、牛黃、天麻、地龍、蜈蚣、熟地…

…」一路滔滔不絕地背頌下去,一字不差。

那神秘人大喜,說道:「你的記性不錯,那就沒問題了。」於是將餘下未說的藥材接著補上,還有每一味藥材的份量都交代清楚。左元敏復頌一次,神秘人糾正了其中一處錯誤后,左元敏再復頌一次,便全然無誤了。

神秘人大喜,說道:「這就行了。其實你也不是全然沒有好處的,這帖藥方,就送給你了,不過你要答應,千萬不能跟外人說起,也不能另用文字抄錄。」陸雨亭哈哈一笑,道:「我兄弟記性那麼好,你說一遍他就記住了,這帖藥方早就在腦海里了,你說送給他,那還不是借花獻佛?口惠而實不惠?」

那神秘人也不生氣,轉過頭去與陸雨亭道:「那如果說我能夠治好你的腳呢?

那算不算是口惠實惠呢?」陸雨亭心念一動,說道:「你說什麼?」那神秘人道:

「你的腳已經斷了一陣了,這其中並沒有經過調理,經絡血路自行痊癒亂接,等到你的傷口完全好了,你就要跛一輩子了,你知道嗎?」

陸雨亭嘴硬道:「我這個只是輕微的,就算有點跛了,也沒什麼影響。」那神秘人道:「我寧願在這裡餓死,也不願意兩腳殘廢。你如果有機會完全康復,盡復舊觀,又為什麼要將就任何可能的不便呢?」陸雨亭其實已經相信了,嘴上卻仍道:「你真的有辦法?」

那神秘人笑道:「我兩手兩腳都癱了,還能以此恢復,你不過是一點經絡倒錯,那還不是牛刀小試?」陸雨亭砰然心動,點了點頭。

那左元敏也代他歡喜,說道:「那事不疑遲,便請前輩指點出谷之路,晚輩快去快回。」神秘人道:「你身上有銀子嗎?」左元敏一愣。那神秘人道:「我那茅屋中的炕底,埋了一個鐵盒子,盒面藏了有幾百兩銀子,你盡量拿去,我在這谷中生活十幾年,這些銀子對我一點用處也沒有。」左元敏想他這些銀子的來源可能不太光明,但值此時刻也無暇多問,只道:「那晚輩拿了銀子,要往哪兒去?」

那神秘人道:「回到這山洞裡來,往我身後走,是通往谷外的唯一快捷方式。」

左元敏在知道谷中茅屋的主人還在這谷中,而湖邊又毫無船隻的蹤跡,之後又知道這神秘人是有意待在這個山洞中養傷時,就猜到這個山谷的出口,應該就在這山洞裡。神秘人見他臉上毫無驚訝的表情,便道:「你知道這山洞是這山谷的出口?」

左元敏道:「如果我在這個杳無人煙的地方練功時走火入魔,既不能行動,又想找人幫忙,最好的方法就是守在道路要衝,出入谷的必經之路,而這個地方,自然就是出口了。」

那神秘人看了他一眼,忽道:「你叫什麼名字?」左元敏道:「我叫左元敏,前輩喊我小左就行了。我這位朋友姓陸。」陸雨亭道:「我叫陸雨亭,前輩高姓大名?」神秘人道:「我沒有名字。你們既然在這山谷中碰到我,那麼我便姓谷,就叫谷中人吧!你們叫我谷前輩行了。」

左元敏想他既然躲在這無人的山谷中偷偷練功,離群索居,一定是有難言之隱,所以隱姓埋名,也就順理成章了。當下也不多問,立刻回到茅屋中去找到谷中人所藏的銀兩,揣了幾十兩在懷裡,便即回頭。回到山洞附近,見到陸雨亭在一旁張羅著晚上的食物,知道他基本上已經接受了谷中人,與他打了一聲招呼,便往山洞而去。

那谷中人叮囑道:「鎮上藥鋪尋不到的藥材,可往下游的尉城去找,那裡有一家藥鋪,名叫同濟堂,那兒的主人也是練家子,內外刀傷葯,多多少少都存有一些,你可以到那兒去問問看。還有,藥材千萬不可受潮,若是採辦起來不容易,可以問問同濟堂主人的意見。」左元敏應諾,問清楚方向,執起火把,便即告辭。

與其說這出口是個山洞,倒不如說是個天然的岩縫,左元敏行進之間,但覺不時有清風拂面而來,有時還能聽到蟲鳴鳥叫,看到泄漏在岩壁間的陽光。這一路曲折迂迴,不知有幾里之遙,左元敏走著走著,忽地眼前豁然開朗,出了另一端的洞口,放眼望去,卻是來到一處河谷之中。他依照谷中人的指示,續往下游而去,大約又走了五六里路,但見地勢逐漸平坦,河水流速亦漸漸趨緩,對岸已經可以瞧見有人影船隻,左元敏大聲呼喝,招來一葉捕魚的扁舟,雇了過河。

過河之後,復往南行十餘里,果然來到谷中人所說的小鎮上。左元敏找到鎮上最大的一家藥鋪,直接說明來意。店伴邊聽左元敏的要求,邊將藥材拿到台上,最後清點,總共少了六七種礦物與動物性藥石。為了爭取時間,左元敏決定將買得到的藥材先買下來,然後找了一間客店,將所購得的藥材擺在房裡。第二天出門時跟掌柜的預先付了三天房錢,並與店小二交代,不得擅入他的房間。店小二得了打賞,滿口答應,爺前爺后地送左元敏出門。

左元敏出了小鎮,一路再往南方而去,也不知走了多久,忽見自己的影子在地上越來越小,那時日正當中,身上汗出如漿,瞥眼見到前方有處茶棚,便即加快腳步,溜進了茶棚底下遮陰。

那茶博士過來抹抹桌子,說道:「小兄弟,喝茶嗎?」左元敏道:「有什麼茶?」

茶博士道:「只有兩種,烏龍與香片,都是粗茶。」

左元敏道:「隨便沏一壺來。」他的目的只是歇腿與解渴,什麼茶都無所謂。

茶博士答應一聲,順手遞上一個茶壺,一個杯子,將另一隻手上的熱湯水往壺裡一倒,利落地將壺蓋兒蓋上,接著便伸手向他要六文錢。這個價錢是前面那個小鎮上的兩倍,但這裡是荒郊野外,前不著村,后不著店,要在這裡經營一座茶棚確也不容易,左元敏想也不想,立刻付賬。

茶博士收了茶湯錢,立刻躲到棚子後面納涼去了。左元敏倒了一杯茶,喝了一口,但覺茶水淡而無味,掀開壺蓋兒,想瞧瞧沏的是什麼茶,卻見裡面塞得滿滿的是泡水發脹茶葉,心想:「這茶葉要不是早沏過了一壺茶水了,就是摻了其它東西。」

但也沒介意,反正湯水還熱著,也許多泡一會兒,茶味就能濃一點吧。

他心裡才這樣想著,前方有一個同樣坐在茶棚里的客人,卻已經大聲嚷嚷起來:「店家!店家!」同時使勁地拍著桌子。左元敏這時才瞧清楚這客人是個瘦小的少年,五官端正,衣著光鮮,不過更醒目的是桌上擺著一把長劍,看樣子這個公子哥兒居然會功夫。

那個少年公子又拍桌又叫嚷,茶博士從後頭走了出來,說道:「什麼事啊,小公子?你這麼敲法,會把我的桌子敲壞的!」走近桌邊,拿出抹布來抹抹桌子。那少年公子指著桌上的茶壺道:「你這壺茶水是什麼茶?一點味道也沒有,難喝死了!

拿回去換過!」說著將桌上的茶壺提起又重重放下,茶水從壺口濺了一桌。

茶博士道:「我剛剛不都說是粗茶了?你公子家裡有錢,這種茶自然喝不慣了,這喝不慣可是你個人的事情,怎麼能換呢?」那少年公子道:「粗茶也有個粗味兒啊!像這種連一點顏色都沒有的茶水,算是哪門子的茶?不喝,不喝,換掉,換掉!」

茶博士雖然也瞧見了桌上的劍,但是見他年輕,想是他少年心性好玩,仗著家裡有錢,買著刀劍到處炫耀,眼下四處又沒有旁的人,心中也就毫無畏懼,說道:

「這壺茶是公子付了錢買的,要喝不喝隨便你,如果只要喝得不合意,就要跟小店換茶,那小店還要做生意不做?」

那少年公子大怒:「你這麼說,是不換啰?」茶博士道:「不換。」少年公子道:「真的不換?」茶博士索性閉上眼睛,說道:「肯定不換!」

左元敏見那少年公子臉色不善,心想這茶博士可能要糟糕了,果然聽到「喀啦」

一聲,那少年一拳打在桌面上,一張四尺見方大的桌子頓時從中劈開兩半,桌上茶壺水杯掉到地上摔了個粉碎。少年趁勢往後躍開,不知何時已擎劍在手。

茶博士在那少年公子出拳劈桌之際,恰好將眼睛閉上,聽到聲音張開眼睛,桌子已經毀了,雖知桌子的損毀與這少年公子有關,但並不清楚是這少年用赤手空拳,一巴掌打散的。看到桌毀壺碎,怎不心疼,馬上嚷叫道:「喂,你這臭小子,幹嘛打壞我的桌子?連茶壺也打碎了?這一壺茶水嘛,又要不了多少錢,你不開心就打爛我吃飯的傢伙,這不是地痞流氓嗎?賠來,賠來!」伸手作討錢狀。

那少年公子本以為自己露這一手,可以殺殺對方的銳氣,讓人知道自己可不是省油的燈,沒想到這個茶博士居然不怕,反而要他賠桌子茶壺的錢,一時有些氣沮,不知如何應對。

左元敏心想,如果這位少年公子確實是個地方惡霸,那茶博士這個舉動,無疑是要他一不做二不休,先來個大鬧茶棚,搞得天翻地覆之外,說不定最後還要茶博士花錢消災。可是眼前這位少年公子顯然不是兇惡之人,他一時盛怒之下,打壞了桌子,情緒發泄完后,似乎也知道自己這樣是過分了一點,便道:「賠你就賠你,這張爛桌子能值多少錢?看你賣的這種爛茶水,也知道值不了幾文錢!」

那茶博士道:「不多,不多,連桌子帶茶壺茶杯,收你一兩銀子得了。」那少年公子環眼圓睜,手按劍柄,說道:「什麼?」左元敏在一旁瞧了,想那茶博士不知厲害,還得寸進尺,可不是活得不耐煩了,心中不禁替他擔心起來。果見那茶博士也感覺到對方動了氣,微微吃驚,便道:「這個……全新的時候,是值這麼多,反正也用了這些年了,就……就算你一貫錢好了。」

這個價錢還算合理,但那少年公子也不知一張桌子究竟值得多少錢,便道:

「哼,就這麼一張爛桌子,也值得一貫?」還劍入鞘,伸手入懷,續道:「就算你一貫,剩下的,留給你買葯吃!」言下之意,是還想打他一頓。

那茶博士見他願意付錢,膽子又大了起來,說道:「嘿嘿,小老兒雖然年紀不小,但是身子健旺得很,用不著買葯。」過了一會兒,見少年公子在懷中摸了老半天,始終摸不出一個子兒來,臉上輕蔑顏色浮現,說道:「你摸了老半天,該不會是沒帶錢出門吧……」

少年公子叱道:「你放心,少不了你一個蹦子兒的。我今天出門匆忙,剩下的銅錢不到一貫,這裡有一錠金子,有五兩重,你替我兌開了!」說著扔了一個黃澄澄的東西到茶博士手裡。

那茶博士掂在手上,望了幾眼,笑道:「你說是金子就是金子?說五兩重就五兩重?該不會是以銅化金,裡頭灌鉛吧?」

那少年公子再也忍耐不住,劍柄往前一突,正好撞在那茶博士的鼻樑上,只聽得茶博士「哎呀」一聲,身子往後倒退,鼻孔立時鮮血長流,尤其痛得他眼睛淚水潸潸,一時無法睜開,耳里只聽得少年公子道:「敬酒不吃吃罰酒,這是你自找的!」

忽地腰上一痛,卻是那少年公子意猶未盡,伸腿復往他的腰間踢去。

那茶博士應聲而倒,少年公子毫不留情,一腳一腳地不斷往他身上招呼。

左元敏想那茶博士不過是在茶葉上偷斤減兩,加上哄抬物價而已,罪不致死,再看那上年公子也絕非蠻不講理的人,便出面阻止道:「這位兄台,別再打了,再打下去要出人命了。」那少年公子看了他一眼,這麼一猶豫,便停住了攻擊。

那少年公子顯然並未使出全力,茶博士雖然哇哇大叫,鼻血流了滿襟,倒也真沒受什麼傷,此刻見少年公子停手,居然大叫道:「救命啊!救命啊!強盜殺人啦!

強盜殺人啦!」

左元敏好氣又好笑,將茶博士從地上攙起,說道:「老丈,眼下四野無人,你就別再叫嚷了,否則到時吃虧的是你。」那茶博士雖然受到驚嚇,心中十分害怕,但是死鴨子嘴硬,兀自說道:「他打壞我的桌子,又打得我流鼻血,我早已經吃虧了,這樣還不能叫嚷,這還有天理嗎?」

左元敏道:「這位公子不是有意的,這樣吧,你既信不過這位公子的金子,我這裡有一兩銀子,當做是賠你桌子的錢,剩下的……」他本想說:「給你去看大夫。」

卻忽然想到剛剛這位少年公子曾說過:「剩下的,留給你買葯吃!」一語,頓時覺得有點好笑,但他強抑笑意,否則這個和事佬就做不成了,便改口道:「剩下的…

…算是賞給你的吧!」沒想到那少年公子在一旁介面道:「對,賞給你買葯吃!」

說完,自覺得有趣,嗤嗤笑了起來。

那茶博士又要發怒,左元敏趕緊道:「老丈,好漢不吃眼前虧。」將一兩銀子交到他手上,續道:「你銀子也拿了,這就先去吧!」

那茶博士得了這一兩銀子,今天原是可以不用幹活了,再說他這時眼冒金星,又流了不少血,也需要休息。於是便狠狠地瞪了少年公子一眼,然後「哼」地一聲,扭頭就走。那少年公子一個箭步上前攔住,說道:「喂,想要兩邊撈錢啊?我的金子還我!」那茶博士走到這步田地,已不好再橫生枝節,便將金子扔還給他,說道:「拿著一塊那麼重的假金子到處行騙,還不如準備個一兩銀子來的實際!」說罷,頭也不回地走了。

那少年公子朝著他的背影,調皮地扮了一個鬼臉,轉過頭來,見左元敏又重新坐下來喝茶,便在茶棚里另尋了一個杯子,與他同坐一桌,說道:「這位大哥,剛才真謝謝你了!」提起茶壺倒了一杯茶,舉杯道:「小弟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左元敏推辭道:「不敢。公子身懷武功,卻不全然仗力欺人,也算是有涵養了。

小弟不過花了一兩銀子,沒什麼好謝的。」

那少年公子道:「大哥怎麼這麼說呢?他雖欺人在先,但我要是始終下不了台,說不定還要闖出更大的亂子出來呢?現在想想,不過是小事一件,我卻打了一個不會武功的人,要不是大哥解圍,我還真不知道要如何結局呢?」左元敏再三推辭,總是不肯受。那少年公子道:「大哥,小弟端著杯子的手都有點酸了,你既堅持不肯接受我的謝意,那麼大家做個朋友,喝一杯茶,如何?」左元敏道:「這樣的話,倒還差不多。」

少年公子大喜,問道:「大哥貴姓?」左元敏將姓名說了。那少年公子道:

「原來是左大哥。小弟姓夏,名如意。」左元敏道:「我瞧咱們年紀差不多,怎麼你就叫我大哥了?」那少年公子夏如意便將自己的生年報給左元敏知曉,一比對,果然小了左元敏一歲。

夏如意大喜,再度將手中茶杯高舉,說道:「左大哥,小弟先干為敬!」說罷脖子一仰,將杯里的茶水喝得乾淨。

那時清風徐來,正好從夏如意的身旁往左元敏的方向吹過。左元敏本也要將杯中茶水一口乾凈,卻忽然在風中聞到一股淡淡的香味。他心念一動,眼光正好瞧向夏如意抬起的頸項,只覺得這個人的脖子上的肌膚,怎麼那麼白啊……

夏如意將茶水幹完,望著忽然發愣的左元敏道:「左大哥,我已經幹了哦……」

左元敏回過神來,見他說話時眼波流轉,忽然大悟:「這人是個女的!」這個念頭倏地閃過腦海,手上卻沒停著,一個用力過猛,茶水倒得太快,忽地嗆到了喉嚨。

左元敏忍不住一咳,頭一撇,將一口茶水全噴了出來——

玄武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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傲劍狂刀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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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回 谷中秘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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