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通兩種
人們每當批評文章的時候,凡是國文教員式的人,大概是著眼於「通」或「不通」,《中學生》〔2〕雜誌上還為此設立了病院。然而做中國文其實是很不容易「通」的,高手如太史公司馬遷〔3〕,倘將他的文章推敲起來,無論從文字,文法,修辭的任何一種立場去看,都可以發見「不通」的處所。
不過現在不說這些;要說的只是在籠統的一句「不通」之中,還可由原因而分為幾種。大概的說,就是:有作者本來還沒有通的,也有本可以通,而因了種種關係,不敢通,或不願通的。
例如去年十月三十一日《大晚報》〔4〕的記載「江都清賦風潮」,在《鄉民二度興波作浪》這一個巧妙的題目之下,述陳友亮之死云:
「陳友亮見官方軍警中,有攜手槍之劉金髮,竟欲奪劉之手槍,當被子彈出膛,飲彈而斃,警察隊亦開空槍一排,鄉民始後退。……」
「軍警」上面不必加上「官方」二字之類的費話,這裡也且不說。最古怪的是子彈竟被寫得好像活物,會自己飛出膛來似的。但因此而累得下文的「亦」字不通了。必須將上文改作「當被擊斃」,才妥。倘要保存上文,則將末兩句改為「警察隊空槍亦一齊發聲,鄉民始後退」,這才銖兩悉稱,和軍警都毫無關係。——雖然文理總未免有點希奇。
現在,這樣的希奇文章,常常在刊物上出現。不過其實也並非作者的不通,大抵倒是恐怕「不準通」,因而先就「不敢通」了的緣故。頭等聰明人不談這些,就成了「為藝術的藝術」〔5〕家;次等聰明人竭力用種種法,來粉飾這不通,就成了「民族主義文學」〔6〕者,但兩者是都屬於自己「不願通」,即「不肯通」這一類里的。
二月三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