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論的拆通:官話而已
這位王平陵先生我不知道是真名還是筆名?但看他投稿的地方,立論的腔調,就明白是屬於「官方」的。一提起筆,就向上司下屬,控告了兩個人,真是十足的官家派勢。
說話彎曲不得,也是十足的官話。植物被壓在石頭底下,只好彎曲的生長,這時儼然自傲的是石頭。什麼「聽說」,什麼「如果」,說得好不自在。聽了誰說?如果不「如果」呢?「對蘇聯當局搖尾求媚的獻詞」是那些篇,「倦舞意懶,乘著雪亮的汽車,奔赴預定的香巢」的「所謂革命作家」是那些人呀?是的,曾經有人〔7〕當開學之際,命大學生全體起立,向著鮑羅廷〔8〕一鞠躬,拜得他莫名其妙;也曾經有人〔9〕做過《孫中山與列寧》,說得他們倆真好像沒有什麼兩樣;至於聚斂享樂的人們之多,更是社會上大家周知的事實,但可惜那都並不是我們。平陵先生的「聽說」和「如果」,都成了無的放矢,含血噴人了。
於是乎還要說到「文化的本身」上。試想就是幾個弄弄筆墨的青年,就要遇到監禁,槍斃,失蹤的災殃,我做了六篇「不到五百字」的短評,便立刻招來了「聽說」和「如果」的官話,叫作「先生們」,大有一網打盡之概。則做「基本的工夫」者,現在舍官許的「第三種人」〔10〕和「民族主義文藝者」之外還能靠誰呢?「唉!」然而他們是做不出來的。現在只有我的「裝腔作勢,吞吞吐吐」的文章,倒正是這社會的產物。而平陵先生又責為「不革命」,好像他乃是真正老牌革命黨,這可真是奇怪了。——但真正老牌的官話也正是這樣的。七月十九日。
〔1〕本篇最初發表於一九三三年二月十一日《申報·自由談》,署名何家干。
〔2〕《中學生》以中學生為對象的綜合性刊物,夏丐尊、葉聖陶等編輯,一九三○年一月在上海創刊,開明書店出版。一九三二年二月起,該刊辟有「文章病院」一欄,從當時書籍報刊中選取有文法錯誤或文義不合邏輯的文章,加以批改。
〔3〕司馬遷(約前145—約前86)字子長,夏陽(今陝西韓城南)人,西漢史學家、文學家,曾任太史令。所著《史記》是我國著名的紀傳體史書。
〔4〕《大晚報》一九三二年二月十二日在上海創刊。創辦人張竹平,後為國民黨財閥孔祥熙收買。一九四九年五月二十五日停刊。〔5〕「為藝術的藝術」最早由法國作家戈蒂葉(1811—1872)提出的一種資產階級文藝觀點(見小說《莫班小姐》序)。它認為藝術應超越一切功利而存在,創作的目的在於藝術本身,與社會政治無關。三十年代初,新月派的梁實秋、自稱「第三種人」的蘇汶等,都曾宣揚這種觀點。
〔6〕「民族主義文學」一九三○年六月由國民黨當局策劃的文學運動,發起人是潘公展、范爭波、朱應鵬、傅彥長、王平陵等國民黨文人。曾出版《前鋒周報》、《前鋒月刊》等,假借「民族主義」的名義,反對無產階級革命文學,提倡反共、反人民的反革命文學。九一八事變后,又為蔣介石的投降賣國政策效勞。
〔7〕指國民黨政客戴季陶。一九二六年十月十七日,他在出任廣州中山大學委員會委員長的就職典禮上,曾發表贊成國共合作的演說,並引導與會學生向參加典禮的鮑羅廷行一鞠躬禮,以示「敬意」。〔8〕鮑羅廷(M.M.FGHGIJ,1884—1951)蘇聯政治活動家。一九一九年至一九二三年在共產國際遠東部工作。一九二三年至一九二七年來中國,受孫中山聘為國民黨特別顧問,在國民黨改組工作中起過積極的作用。
〔9〕指國民黨政客甘乃光。《孫中山與列寧》是他的講演稿,一九二六年由廣州中山大學政治訓育部出版。當時甘任中山大學政治訓育部副主任。
〔10〕「第三種人」一九三一年至一九三二年,胡秋原、蘇汶(杜衡)自稱是居於反動文藝和左翼文藝兩個陣營之外的「自由人」、「第三種人」。他們宣傳「文藝自由」論,鼓吹文藝脫離政治,攻擊左翼文藝運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