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女子
她說「生命是一襲華美的袍」,寫得恢弘大氣。
她說:「就是再沒有心肝的女子說起她『去年的那件織錦緞夾袍』的時候,也是一往情深的。」寫得情致纏綿。
她說:「從前的人吃力地過了一輩子,所作所為,漸漸蒙上了灰塵,子孫晾衣服時又把灰塵給抖了下來,在金色的太陽里飛舞著,回憶這東西要是有氣味的話,那就是樟腦的香甜和穩妥,像記得分明的快樂,甜而悵惘,忘卻了憂愁。」寫得黯淡幽怨。
我自從看了一幅愛玲儲衣室的照片,滿滿當當的華服,現在看來都不過時,深為驚訝羨慕。讀到有段時間愛玲每天提著個小菜籃自己去買菜,我也不覺得她是清苦的,那蘇麗珍不也是天天拿著保溫桶去買雲吞嗎?清貧散淡有時也是一種情調。
嫻靜優雅的愛玲會在陽光濃烈的日子裡,擺弄拾掇著自己的旗袍、前清夾襖和日本花布。陽光那樣細碎地灑在她臉上。她微眯著眼,笑著,淺淺滿足地笑著。樹上的葉子閃著金翠的光,她看了一會兒,幽幽地嘆息著。
旗袍是她的至愛,直到去世,她依舊穿著一件赭紅色的旗袍。也是這件赭紅色的旗袍使她的辭世顯得不那麼凄涼——這個女人自始至終是亮烈的。我想來想去,想不出一個女人能像她一般愛戀著旗袍華服。這樣的知根知底,一不小心,成了病態。
愛玲說:「我既不是美女,又沒有什麼特點,不靠這些招搖,怎麼引得起別人注意?」類似這樣的話她也曾經對弟弟說過:「一個人假使沒有什麼特長,最好是做得特別,可以引人注意。我認為與其做一個平庸的人過一輩子清閑生活,終其身,默默無聞,不如做一個特別的人做點特別的事,大家都曉得有這麼一個人,不管他人是好是壞,但名氣總歸有了。」
這些話半真半假,我便只認做她內心天真的表證,但對這句話本身的觀點,我卻不大苟同。
一個沒有個性的女人,任憑怎樣招搖都是不智的,越招搖,越顯得自己的俗陋。女人可以沒有姿色,卻不能沒有個性。譬如愛玲,也許稱不上絕代佳人,卻自有一番味道。
「一襲擬古式齊膝的夾襖,超級寬身大袖,水紅綢子,用特別寬的黑緞鑲邊。右襟下有一朵舒捲的雲頭——也許是如意。」這樣華麗頹唐的勁頭,不是特別的女子怎麼當的起?怎能穿著,舉手抬足滲地出味道?這個奇裝炫人的女子,如同她的文字一樣,的確給當時的上海增添了一抹艷異的色彩。
在《更衣記》,愛玲說:中國男人的生活比女人自由得多,但衣服恰恰相反,單憑這一點,我就不願意做一個男子。
像愛玲這樣不善言談的人,「衣服是一種語言,隨身帶著的袖珍戲劇」,能夠看到自己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