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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淳,這就是他的名字了。一個從來沒有聽說過的名字。一個好名字!不是什麼建華衛東,不是什麼張三李四,拒絕平庸,拒絕隨俗,拒絕政治,還是單名,和我的名字十分匹配!噢!
一些嘻嘻哈哈的女同學,穿著暴露的游泳衣,在關淳游來游去,要求輔導。關淳並不上當,他只是出於禮貌,簡單地教練她們一下。他少言寡語,神態冷峻,眼光淡漠,對輕浮的女生不屑一顧。他簡直是流落民間的王子,高貴的氣質連他自己都覺察不到。關淳總共朝我看過來兩次,第一次目光是迎接我在樟樹下面落座。第二次目光是探望落寞的仙女。這次探望是動了心思的害臊的小男孩,偷瞟一眼,拔腿就逃。
我再也無法平靜。我深信,就在這半個多小時里,一個女生在大樹下燃燒,一個男生在湖水裡燃燒。
傍晚,我假裝恢復了食慾,和同學們一起去了食堂。我不厭其煩地端著飯碗,走訪了許多飯桌,和大家混聊一氣。於是,一切我都知道了(知道的同時腦子已經在考慮問題)。關淳不是我們武大的,是隔壁地大的(地質大學,學校的牌子也還不錯),也是應屆畢業生,地貌勘探專業,學校籃球隊隊長兼校游泳隊教練(這說明他至少身體健康強壯),一個滿漢混血兒(血緣有意思!),家住漢口解放公園路(太好了!本市有住房!)母親是婦聯幹部(婦聯是做什麼的?不過總歸是幹部!)父親是品酒師(啊!聞所未聞的職業!極其有趣!)
夠了。這樣的家庭條件,我已經很是滿足。游泳池的矯健男生關淳,帶著他令人滿意的家庭背景,久久浮現在我面前。我忘記了吃飯。我越過飯碗,打量著他,美麗的憧憬像肥皂泡一樣,被我吹得滿世界都是。我願意,在走出食堂以後,被他挽住胳膊,帶往他們家。
在他們家,有他一個單獨的房間(大小正常,通風朝陽。兒子嘛!)。我跟在他身後進屋。他把我簡單介紹給他的父母。我只是需要羞澀的微笑,禮貌地叫一聲"伯父"和"伯母"。然後,我就可以進入他的房間了。我在關淳的房間會很自在。我要求做自己的一些事情。關淳當然連忙答應。我可以讓著間房的房門始終關著。關淳的父母肯定不會隨便敲門。為了兒子的終身大事,父母都擅長裝聾作啞(甚至連我父母都會!漂亮姑娘王漢仙進入了我哥哥的房間之後,我父母再就假裝他們不再家裡了)。
作為女兒就慘了。如果她帶了男生回家,她的房門就會被要求開著,父母會平均五分鐘進來一次,他們需要尋找某個遺失的東西,需要看看客人的茶杯里是否還有茶水,或者,某種情形需要他們參與聊天,他們要親切地詢問男生這個那個,因為他們的女兒還是這樣地幼稚無知,還完全不懂得待客之道。我慘啊!我的大學四年,總共只有三次男生來家拜訪,次次都是無比窘迫。我不能繼續悲慘了!我不能在大學畢業,參加了工作以後,還是我父母幼稚無知的女兒。我迫切地需要不被打攪和不被監視,迫切需要呼吸我自己的空氣,否則我就會因窒息而死亡!
我寧可回到他人家!我要老謀深算曲線救國,借他人的兒子,營造我自己的空間。反正,總之,一個女孩,遲早要處男朋友的。
我沒有料到,心想事成的奇迹發生了。
我帶著一顆恍惚的腦袋,走出食堂,一步一步下台階。食堂門口,有一群同學。他們忽然閃開,一條短短的甬道出現,我在這一頭,關淳在那一頭,我們兩人,幾乎是迎面相撞,我們的目光,來不及躲避,摩擦得火花四射。隨後,再強行地被我們扭轉到另外的方向。我假裝看天,關淳假裝看地。
同學們興奮地追問,他們說:"你們還需要我們介紹嗎?"
喂喂,還需要我們說'這是葉紫','這是關淳'嗎?
我佯裝沒有聽見。關淳給他朋友一拳。同學們笑著離開了。他們笑得很是那個。那個:神秘,曖昧,慫恿,鼓勵,不懷好意,居心叵測。就這樣,一種很那個的笑,立刻把我和關淳,固定在了男女關係之中。
局面是尷尬的,還是冒險的,因為大學禁止學生談戀愛。不過,畢業在即,學校似乎不那麼認真強調這條紀律了,甚至還鼓勵情投意合的男女同學,在畢業之際確定和表明關係(只要事先沒有因談戀愛而影響校風。可是如果事先沒有談戀愛的話,怎麼又可以在畢業之際確定關係呢?噢,複雜的社會。複雜的社會。),那麼,學校還會在分配上考慮對情侶的照顧,比如讓兩個人一起支援邊疆或者西藏。我不打算和任何男生一起去邊疆或者西藏(只想將來去旅遊)。不過,我可以渾水摸魚,在學校紀律鬆弛的情況下,為自己物色一處合適的住處。因此,對於尷尬與險情,我都可以置之不理。
我站在關淳面前。他粗重的男性氣息,吹拂在我臉上。
天已經黑了下來。我把一顆複雜的悸動的心,隱藏在校園裡繁茂的植物裡頭。關淳首先開口說話。"走走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