籠子里的小丑
很多朋友看見我專收瓷臉做成的娃娃,總是不喜歡。他們說:「陽氣那麼重,看上去好似有靈魂躲在裡面一樣,根本不可愛,看了就是怕的感覺。」
真的,布臉娃娃是比較可親的,可是瓷臉人偶的那份靈氣,在布娃娃身上是找不到的。雖然我也覺得瓷臉人偶的表情甚而接近戲劇,那份怕的感覺我也有過聯想,可是偏偏去收集它們。一共有三十八個。
這一個瓷人精品,有一位女朋友忍痛割愛給我的,她是一位畫家,我們專愛這種尖銳美的面具、人形,放在房中小孩子來了都不肯近門,我知道孩子們不喜歡那種第六感。
瓷人放在台灣的家中很久,沒有一個角落配得上它,因為它太冷。我只好把它放在盒子里了。
好幾年以後,去了一趟竹山,在那一家又一家藝品店中,看來看去都沒有合意的東西。雖然竹子不俗,可是竹子做出來的手工藝總是透著一點匠氣,是設計上的問題,和竹子本身無關的。
就在一個極不顯眼的角落裡,看見了一個朱紅的鳥籠,我立刻喜歡上了那份顏色和線條,也不還價,提了它就走。事實上,我不愛什麼動物,除了馬和流浪的野狗之外,其他的動物都不太喜歡,也只是個養植物的人。
回到台灣來的日子,總是擠著過,悠閑的生活在這兒沒有可能。在這兒,忍受被打擾的滋味就好似上了枷鎖的人一樣,只活在每天的記事簿上,就怕忘了那天給了人什麼承諾。有一次拒絕了別人的要求,對方在電話里很無禮的嘲諷了我幾句,啪一下掛了。
並沒有因此不快,偏偏靈感突然而來,翻出盒子里的瓷人——那個小丑,拿出鳥籠,打開門,把這個「我」硬給塞進籠子里去。姿勢是掙扎的,一半在籠內,一半在籠外。關進了小丑,心裡說不出有多麼暢快——叫它替我去受罪。「你怎麼把人放在籠子里呢?快快拿出來,看了怕死了。」我的一個朋友進了我家就喊起來。
我不拿。
「風水不好,難怪你老是生病。」又說。
我還是不拿。
以後許多人問過我這小丑的事情,我對他們說:「難道——你,你的一生,就不是生活在籠子里嗎?偶爾半個身子爬了出來,還算幸運的呢。」
心裡本來沒有感觸的人,聽了這句話,都會一愣,接著而來的表情,就露出了辛酸。
這樣偶爾的整人,成了我生活中一種不算惡意的玩笑。看了這張照片上——你,你在籠子里的什麼地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