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在應酬時才娛樂

別在應酬時才娛樂

「天哪,這是新歌嗎?」我問。

「噢,」別人的臉色有點尷尬,

很怕冒犯你的樣子,

「還……還算新啦,不過是兩年前的而已……」

一個忙人的切身之痛,在他偶爾上KTV時,你可以感覺得到。

上個星期和以前的工作夥伴們上KTV,實在讓我「懊惱不己」。

首先,發現電視里出現的每一首歌都很陌生。「天哪,這是新歌嗎?」我問。「噢,」別人的臉色有點尷尬,很怕冒犯你的樣子,「還……還算新啦,不過是兩年前的而已……」

「這些歌我都不會唱,也……也沒聽過,你們怎麼都會?」

「別難過,不要緊,」有人馬上出言「安慰」:「這跟年紀無關,你太忙了,哈哈哈!」這叫自取其辱的問題。

一腔熱血已經被敏感的「年紀」澆熄后,又有人乘勝追擊:「喂,你怎麼不唱啊?先前你不是誇口說自己是歌后嗎?來,看看點歌排行榜……」

我從第一名看到第一百名,發現自己只會唱兩首副歌。「只會唱副歌的人,到KTV是不是只要交一半錢就好?」我開玩笑說。

「沒關係,我來幫您點好了,《小放牛》會不會唱?」

我差點把桌前的杯子「不小心」灑到他頭上。《小放牛》?那是我幼稚園畢業公演的表演戲碼,分明是把我看扁了,太可惡了。

《伴皇帝》?《王昭君》?不知死活的七月半鴨子還繼續問下去……

看我的臉色由白轉綠,自以為年輕的發言人終於暫時停止流行炮攻擊,問:「那『就在今夜』你會唱吧?聽我大姐說,你們讀書的時候這首歌很紅……」

「對對對,」我連忙說,「那時候我正在念小學吧……」

所有懷疑的眼光毫不留情的射向我。

「別難過啦,你保養得很好。」有個微弱的聲音自以為是的說。

我得到一些感想:一、別偶爾才上KTV,不然你乾脆就一輩子不進KTV,否則你會有沉重的無力感。二、別跟年齡有斷層的人KTV——否則有人唱《南屏晚》你會很無趣,想笑不敢笑,會得內傷;有人唱《無印良品》,你以為是識貨的以為商店名,別人會得內傷。三、別跟每一首歌都會唱的人上KTV,他們只是需要聽眾而已……

我是不是太忙了呢?從KTV回家之後,我面臨前所未有的挫折感、落伍感與自卑感。

狠,別偶爾才上kTV,別忙到娛樂只是應酬啊!我又對自己說。

守望而不相助

只求自己茶餘飯後開心,

對他人處境缺乏積極的關心,

常是我們對付鄰里的生活哲學。

到林口的朋友說,白宅在白曉燕案發後很熱鬧,有人專程包遊覽車前去,門口也有些小販在賣香腸擺小吃攤,偶然成為北台灣另一觀光重點。

「唉,台灣人真是懂得守望而不懂相助。」他說,我有同感,淡淡的嘲諷之中,有沉重的無奈。

前往參拜的人潮中,當然有人懷著感同身受的悲哀而去,但看熱鬧的,何處不是大有人在?就跟警方開的檢舉專線一樣:固然有人是真的想提供報案線索,但惡作劇的電話也不勝枚舉。這種只想在無聊時「湊一腳」的行為,只求自己茶餘飯後開心,對他人處境缺乏積極的關心,常是我們對付鄰里的生活哲學。

從小我們看了太多「守望相助」的標語,事實上,我們常常只做到「守望」而不相助。街道鄰居的老公打老婆,你一定告訴你的朋友、爸媽、辦公室同仁說,你家鄰居有婚姻暴力「耶」,但你從不會出力或出口管一管人家的「家務事」。

以此類推,鄰居的小孩被打得哇哇叫,也是人家的「家務事」;鄰居的老公有外遇,你不知不覺成為「壓力團體」——有位走過婚變的女子說,在處理外遇事件時,她最痛苦的是知情的朋友和鄰居三不五時打電話來探聽:「今天他是不是沒有回家?」離開婚姻后,需要惜錢周轉,大家卻假裝不知道。

這種關心,叫作二度傷害。

我有這樣的經驗:處理意外的家中喪事時,當事人本身必須面對的悲傷,彷彿感覺到自己的靈魂被人澆了硫酸,再理性的人都需要一段時間調度和靜養。「心靈雞湯Ⅱ」中有個作者說,他遭逢喪親之痛時,最怕那些一來就問個沒完沒了、以包打聽的態度來表示關心的人,也害怕聽到「節哀順變」「人死不能復生」這種客套的安慰話。他最感激的是一位來探訪、只是陪著流淚但什麼也沒說的朋友,那才是他最需要的。

你要像一隻蜜蜂,從有刺的玫瑰花采出甘甜的蜂蜜。反觀某些媒體,在人家治喪的期間,叨叨不休地要喪家出來說話,表示意見,自以為是在主持公道,我看了實在不忍心。我們若只知「探訪」別人的痛處,是只守望而不相助,並沒有比在喪宅門口擺小吃攤的人心態好。

你的表情傷殘了嗎?

真正問題雖非一朝一夕可以解決,

努力裝笑臉,

讓自己運離「皮笑肉不笑」或

「皺著眉頭笑」的窘境,

也未嘗不是一種訓練。

錄超級太陽台「花邊新聞」時,請到前輩作家艾妮,談的題目很有趣,叫作「表情暴力」。

所謂表情暴力。就像一首歌的同一樣:「你連笑的時候都不快樂」。

這樣的人在現代社會確實很多,而且越來越多。看見這個名詞,我恍然大悟,某些人,分明是好人,分明也「居功高位」,分明是愛人若己或愛人勝己,但是沒辦法得到身邊的人或情人「應有」的感激與敬意。

一個工作辛苦、持勤養家的父親或母親,臉上如果帶著表情暴力,親人很容易感應到他周遭的「磁場」不太對勁,他或她終將發現:我對你這麼好,你們這些沒良心的東西,竟然躲著我,或什麼事也不肯跟我說!

他們不說,躲著你,只怕遭受「表情暴力」的摧殘。

婚姻和愛情也是一樣。我常看到有「怨偶」表情的男人或女人,他們自覺「無怨無悔」(才怪!)的犧牲與付出、不求回報和給予,卻任表情泄露自己的心事,使對方感到「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壓力,久而久之,當對方能擁有一方「樂土」時,打死他他也不願記得回報你。「我就是不願再看到他的臉!」我相信,這是許多隻想「逃走」的情人或配偶,心中不敢坦白的真實聲音。

職場之中,連笑起來都不快樂的人比比皆是。按照「傳統式」認定,這些人一定是兢兢業業、鞠躬盡瘁、死而後己了!有些老闆會格外賞識有「表情傷殘」症的員工,但他一升為主管,可以造成「一人得道,雞犬走避」的局面。非關能力問題,只因想到天天要看他的臉色,人人不快樂,大家一起表情傷殘了起來。

讓自己快樂,不是裝笑臉就可以,這牽涉到你是否真正找到生命出口的問題。不過,真正的問題雖非一朝一夕可以解決,然而努力裝笑臉,讓自己遠離「皮笑肉不肉」或「皺著眉頭笑」的窘境,剛開始可以是「笑比不笑難看」,但也未嘗不是一種訓練方式。習慣了,就會成自然。練習久了,也會變成真的吧!

你是壓力人物嗎?

工作壓力是你治自己的,

但情緒壓力確實常是別人給的。

令一個人開心的方式如果錯誤的話,

很容易為他常來副作用。

不久前看到前輩作家吳娟瑜的一篇文章,談到所謂「壓力人物」,說法非常有趣。

她說,有五個指標可以判斷壓力人物。壓力人物:一、總讓你對他感到愧疚;二、對他責任未了;三、對他有話也說不清;四、對他敢怒而不敢言;五、對他言行反感。

既有這些負面感受,卻無法逃於天地之間,從而產生人生無奈的沉重壓力。

現代人常把「壓力太大」當成口頭禪,但我想,對大多數人來說,真正的工作壓力,在台灣大概還不致造成太多「過勞死」,但壓力人物卻常教人活得生不如死。

工作壓力是你給自己的,但情緒壓力確實是別人給你,然後你又多乘了幾倍送給自己。

奇妙的是,在職場之外的人際關係之中,你討厭的傢伙,可以把他當亂叫的小狗,他的言行未必會給你壓力;反而某些關愛的眼神,會帶來沉重的壓力,比如,主觀意識太強又太關心你一舉一動的父母。老是以怨恨的口吻責怪你沒時間陪他的老公或公婆、太喜歡把你的私密事情當成她自己的事的閨中密友、老是問你為什麼不結婚的遠親近鄰……

關心一個人的方式如果錯誤的話,很容易為他帶來副作用。傳統上習慣說「我這是為你好」的人,得把著自己的脈診斷一下,你,到底真的幫了什麼忙?是不是反而因為關愛使別人壓力很大?

對於某些在沮喪時必須自我消化掉情緒的人來說,關心者急於「分享」,反而會帶來沉重壓力。

常常提出「你愛不愛我?」「你根本不在乎我!」之類的質疑、或動不動盤查行蹤的愛人,也常使自己成為對他人施加壓力的人物而不自知,一味地扮演他的角色。

為小孩教育問題爭吵,天天「愛之深,責之切」的父母,當然也是對他人施加壓力的人物。

某些過分熱情的人也容易成為對他人有壓力的人物。心理學家孫明明曾說:「某些心理有問題的人常常特別熱情,而他們熱情的原因是自己需要別人的熱情。如果你沒有給他『適當』回饋,他會變成你的壓力人物。」你的冷漠(其實只是溫度不同)對他也是一大壓力。

很多忙得身不由己的朋友和我有同樣感慨,當不得不忙得焦頭爛額時,有人不時對你說:「錢要賺,身體也要緊,你那麼忙幹什麼?」

如果你問人家「你好嗎」,在「我很好」之後又如上「你真的很好嗎」這樣的問句,我想,你可能也不自覺變成現在很時髦的壓力人物。

愛心要有耐心

這個社會的愛心生病了。

事實上,不只男女之間,

我們所有的愛都生病了。

最嚴重的是,

我們對生命本身缺乏尊重,

對我們的責任缺乏全盤考驗。

「EQ高手」有一集做的是「獸醫」專題,我因此養了一隻貓。因為那隻貓,我常到獸醫院去,認識了很多名人的狗,包括傅薇的狗、恆述的狗……台灣動物醫院的院長謝庭智醫師有感而發地說:「當狗,還是要當名人的狗。」

為什麼?他說,如果是沾了名人名氣的狗,很容易找到好歸宿。某明星撿到一隻流浪狗,送到醫院整治好皮膚病後,在媒體和網路上登高一呼,就有數千人想領養這隻小土狗……

這隻狗是不折不扣的小土狗,但因為與名人有了點關係,看來下半輩子會過得不錯。與名人有關的狗,果然不同凡響。所以,謝醫師說,下次要請大家領養流浪狗,一定要動員大批影歌星,保證有效。

「我牽的是劉德華(或張學友、徐若宣……)的狗喲!」領養名人的狗,大概可以理直氣壯地說這句話吧!

據說,不久前張佩華主持超級太陽台的寵物節目時,曾在節目中答應送出一隻小名種狗,結果收到近萬封明信片,希望狗落自己家。

滿街面臨不人道捕殺的流浪狗,要是知道這件事之後,一定會明白「狗仗人勢」的真正涵義,大嘆:「人眼看狗低」的勢利。

其實,滿街的流浪狗不一定就是「沒人要」的土狗。有一次我到台中縣的某住宅區里的一條街上,就看到兩隻流浪的貴賓狗和一隻大狼狗,他們身上都有皮膚病,而且都是很嚴重的,可見他們已經流浪很久了。有個朋友在復興北路咖啡廳,也曾在一個星期內撿到三隻哈斯奇大狗,大概是小狗好玩,狗大了養不了,主人就把它們丟掉。

名犬有皮膚病就被主人棄養的例子很多,寵物的主人們的愛心,未免太缺乏耐心,絕大多數的皮膚病,都是治得好的。

我曾說,這個社會的愛心生病了。事實上,不只是男女之間,我們所有的愛都生病了。

病因就在於:一、我們的愛缺乏耐心;二、我們的愛越來越帶有「功利」色彩(雖然,我們一直在批判愛情的功利主義,卻無奈地身陷其中)。最嚴重的是,我們對生命本身缺乏尊重,對我們的責任缺乏全盤考量。

寵物不好玩了,眼不見為凈,希望愛心人士將它撿去,這是很多人的作法……哎呀,對待過去的愛人和糟糕的情人,我們為什麼不肯這麼豁達?

想要重複快感總會大失所望

續集對觀眾們的感覺,

大概像與舊情人再度的相會,

再灼熱的死灰復燃,

都比不上昔日不經意燒起的那把曾經燎原的野火。

續集總是在千呼萬喚中始出來的。

續集總是在讓人翹首盼望己久后,發現淡淡的失望。

續集也像隔夜的麵包,不管你如何想找到原味,不知怎地就不香了,徒然使你懷念著它第一次出現時的味美生鮮。不管你如何為它加料,塗奶油果醬,它就是不如第一口吃它的滋味。

可是我們還是等待著續集,為什麼呢?因為人心捨不得不重複驚喜。而驚喜,第二次就是老套了。

因為第一次的體驗是那麼光華亮麗,所以我們想再嘗一次。看好萊塢電影續集的感覺,很像到迪斯尼樂園裡搭「太空山」雲霄飛車。第一次,心驚膽跳,卻感還沒過到癮就結束了;於是又千辛萬苦地排了隊,再搭第二次。第二次未必會過到癮,但一定沒有了第一次那種「悸動」的驚喜。

暑假是過去大熱賣電影續集的百花爭妍期,去年,《捍衛戰警》《侏羅紀公園》有了續集,《蝙蝠俠》已有了第四集。我與朋友看完這些電影都有一個共同感想,那就是:都不如第一集好看。看完,腦子裡老浮現中國人那句老成語——狗尾續貂。讓我想起《飄》的續集,比起原書來,真是慘不忍睹。

朋友不甘願地喃喃直呼上當,我說:往正面想想,人家拍續集,砸的鈔票鐵定比第一集多,成本也不比第一集少(至少,演紅了第一集的傢伙,片酬就三級跳了),人家花那麼大力氣拍,而你才花兩百多元台市,兩個小時看,就當娛樂吧!後悔些什麼?

續集往往擁有比第一集更多的資本,因為「賠率」變小了,資本家敢於投資,明星搶著拍戲,但在這麼充分的資源擁護下,卻不如第一集吸引人,為什麼?

我想,第一集像企業家第一代一樣,也許胼手胝罪,但有野心有理想,要背水一戰;第一集是拓荒英雄,孤注一擲的魄力自有一種難以抵擋的藝術魅力。第二集是企業家第二代,總有理想,魄力是沒了。在出資者的要求下,走的須是四平八穩的路線,打的是穩賺不賠的算盤,為討好觀眾而討好觀眾,某種生命力自然流失了。

續集對觀眾們的感覺,大概也像與舊日情人再度的相會,再灼熱的死灰復燃,都比不上昔日不經意燒起的那把曾經燎原的野火。第一次的還是最美麗,或是最痛心疾首,只因當時你是純白一張紙,不知紙是會寫下什麼,沒有軌跡,喜怒哀樂的感覺,都很原始。不造作者最動人。

想重複快感只會大失所望,繼續創新吧!別沉溺於塑造人生經驗的「續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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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淡如散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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