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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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諾來到了流星的家門前。她是坐著一輛麵包車來的。她急切地催促著我馬上下樓。這讓我有些手足無措。昨天晚上分手的時候,我就已經知道了她一定真的會再找我,可是我卻做夢都沒有想到她會這麼快就履行她的承諾,而且是她親自前來。這讓我近乎驚慌失措。時間不允許我多想什麼,我三下五除二地走進了衛生間,洗了一下臉便朝樓下走去。
李諾坐在麵包車副駕駛的位置上等著我。司機是一位四十多歲的中年男人。李諾催著我上了車。這時,她才知道那些服裝尾貨根本就不在我這裡。我與李諾客氣了一番,想謝絕她的好意,沒有任何效果。我便引導麵包車朝我爸爸家開去。
沒有半個小時工夫,我們就將東西全部裝進了車裡。又過了一段時間,麵包車開進了我已經去過的李諾的秦州市布谷鳥服裝公司的大院。車開進大院的那一刻,李諾就離開了我們,臨走前,她告訴我,卸完貨之後,讓我去她辦公室找她。東西很快就被卸在了大院一角的一處堆滿雜物的倉庫里。
當我走進她的辦公室時,她的辦公室里正有人與她談著什麼。她看見我的進來,顯然是匆匆忙忙地將那個人打發走了。她站了起來,指著辦公桌外的一套沙發,不冷不熱地說了句:「坐吧。」
她親自動手為我倒了一杯純凈水,放在我面前的茶几上。
我已經是第二次與她在辦公室里見面了。這次見面,她讓我彷彿感覺到我像是她的老熟人,抑或是座上賓。我有些不自在,但又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麼,從哪裡說起。
她像是看出了我的心思,「我沒有想到一個堂堂海外歸來的學子,竟然去街上擺起了地攤。」
我的心一下子像是被蜜蜂蜇了一下。我像是迅速地洞穿了她的內心世界,她是因為對我的同情與憐憫才這樣做的。同情與憐憫並沒有什麼不好,只是我立即便產生了一種尊嚴危機。我幾乎是不假思索地回答著,「這對你們這些作老闆的來說是那樣地不可接受?」
她猶豫了一下,「沒有那樣簡單,不能接受又能怎樣呢?問題是你是一個海歸,而且還是碩士畢業,總應該物盡其用才對。不然,豈不是資源浪費?」
「那你認為我幹什麼,才不算浪費?」我絲毫沒有有求於她的意思,可是我這樣一說,卻偏偏引出了她需要的話題。
「還是來我這裡吧,我需要你。」
不知道為什麼,我下意識地抬起頭來,看了看她。我有些莫名其妙,她臉上的那份表情似乎有些複雜。我猜測著她這句話的意思,卻絲毫挑不出任何破綻,公司就是她的,她就是這個公司的主人,她需要我,不就是她的公司需要我嗎?我捫心自問,是不是自己自作多情,是不是自己有些神經質?
「還不答應?」她說話的聲音不高,卻讓我感覺到了一種壓力。
我依然沒有說什麼。
她立即站了起來,離開了沙發,一邊走一邊說道:「我不會勉強你,在你沒出現之前,我的這個公司已經存在多年了,而且我的布谷鳥品牌的女性內衣,早已經是地方品牌。你即便是不來我公司,我的公司將依然會存在下去。」
她再也沒有看過我一眼。我已經感覺到我在她的眼裡瞬間墮落了,已經墮落成了不識抬舉的東西。我的大腦迅速地啟動了應急程序,不管怎樣,我也不能在什麼條件都沒有談的情況下,就一口應允留下來。難道僅僅就是因為那批服裝尾貨?難道就因為她一朝一夕的熱情?我需要考慮一下,我留下來之後究竟能幹點兒什麼?
「李總,我聽明白了,你李總是同情我,是憐憫我,而並非是你的公司需要我。」我終於選擇好了切入點。
她猶豫了片刻,「這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並不一定需要這份工作?」
我本來是進退維谷,她這樣一說,我正好順水推舟,「即便是需要,我也需要考慮我留下來能幹點兒什麼。」
我們之間終於出現了轉機,李諾終於將目光重新移到了我的臉上,「我們幾百人的企業,難道真的找不到一個適合你的位置?」
我又一次沉默了。
李諾重新回到沙發上坐下來,她的態度誠懇,「留下來吧,做我的幫手。我會慢慢地給你安排一個合適的位置。那種擺地攤的生意,怎麼會是你這種人乾的呢?」
那一刻,我從她的眸子里看到了真誠,是我在茫茫人海中,許久都不曾邂逅的真誠。
我們終於在心底簽訂了城下之約。
她用半個小時的工夫,介紹了一下公司的業務情況。當我們的談話快要結束時,她按下了辦公桌上的按鈴,一個二十多歲的女孩兒走了進來,李諾讓她帶著我去公司的食堂吃飯。
這天下午,李諾鄭重地告訴我,先在她公司的行政辦公室熟悉一下公司的情況,她會慢慢地考慮我的工作安排問題。
就在晚上將要離開的時候,李諾從抽屜里掏出了一摞人民幣扔到了她辦公桌上,那是離我最近的地方。她說道:「這是你的服裝尾貨錢,如果不夠,就再說話。」
我感覺到那應該是一萬元錢,我連忙回應:「不用這麼多。」
我的話,在她那裡已經純屬多餘。
44
晚上,我在家裡接到了哥哥的電話,哥哥情緒緊張地告訴我,爸爸正在醫院的搶救室里,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白天我還在爸爸家裡見到過他,他並沒有異樣表現,怎麼會突然住進醫院呢?哥哥告訴我爸爸是因為心臟有些問題,才去醫院的。
我立刻下樓坐進了計程車,朝醫院裡奔去。
秦州第一人民醫院位於市中心的位置,即便是夜間,那裡也是人頭攢動,幾乎不像醫院的感覺。我費了挺大勁才找到搶救室。搶救室里只有我爸爸一個病號。他的身邊並沒有醫護人員,只有我哥哥一個人守護在他的身邊。爸爸緊閉著雙眼,神智卻是清醒的,但是精神彷彿不像白天我看到他時的樣子。爸爸感覺到了我的到來,他睜開了眼睛,我只是與他點了點頭。哥哥告訴我,爸爸還是不時地感覺到心臟難受。
我不想讓爸爸過多地說話,便與哥哥聊了起來。原來哥哥回家時,爸爸正待在床上,哥哥與他說話,他也不像以往那樣對答如流,哥哥慢慢地發現了他的異常。當哥哥知道了他是哪裡難受時,立刻決定送爸爸去醫院。因為他知道爸爸不能有心臟方面的意外,因為爸爸幾年前就曾經檢查出心臟的一根主動脈血管狹窄,醫生當時就告訴他需要做支架手術,被爸爸拒絕了。
醫院的搶救工作還是迅速的,爸爸在用了血管擴張藥物之後,癥狀很快得到了緩解。醫生說爸爸心臟的支架手術需要在最短的時間就做。否則,即便是癥狀緩解,再發作時也會是危險的。
我不知道如何是好,正在這時,一個女醫生推門走了進來,那是一副我熟悉的面孔。她的前胸掛著一個聽診器,兩手放在白衣服的口袋裡,頭上還戴著白帽子,與我不久前看到的她,只是那張臉讓我熟悉。我還是不費周折地認出了她,她就是我的高中同學辛然。
辛然看到我,一下子愣住了,她愣愣地看著我,半天之後才問了一句:「你怎麼會在這裡?」
「你在這裡工作?」我所答非所問。
在此之前的兩次見面,我只知道她是醫生,是秦州醫科大學畢業的。當時,我並沒有過問她在哪家醫院工作。我沒有想到地球再小,怎麼會小到這種程度。我竟然會這麼巧地在這裡遇到她。那天我漸漸地明晰了她內心世界的隱秘之後,我就決定遠離她,不再與她單獨來往,不是因為辛然多麼不好,而是我早有懷抱。我必須規範我自己的行為。可是此刻我竟然會在這裡再一次見到她。我與她難道有著什麼緣分?
辛然點了點頭,接著又一次發問:「你來這裡幹什麼?」
我指了指爸爸:「這是我爸爸。」
辛然又一次愣住了:「這麼巧,會讓我們在這裡見面。」
我哥哥目睹著這一切,也感覺到有些意外。辛然指了指我的哥哥,「如果不是他把你爸爸及時送來,可能會有更大的麻煩。」
我看了看哥哥,又轉過身來向辛然點了點頭。
辛然問了問我爸爸的情況,便拉著我的衣袖走出了搶救室。
我跟著她去了她的醫生診室。
她是在門診值夜班,正趕上了我爸爸來就醫。儘管我與她同窗三年,我們那時只忙於應付學習上的巨大壓力,而從來就沒有過走街入門的來往。她既不認識我爸爸,也不認識我哥哥,如果不是我的到來,她依然不會發現這層關係。
辛然向我詳細地說起了爸爸的病情,與哥哥告訴我的那些情況完全一致。她只是更加強調著手術的重要性和迫切性。我問起了手術的成功率和所需要的費用。她告訴我,根據我爸爸所做CT情況來看,馬上需要做心臟支架的部位,一共有幾處。根據情況,手術費用至少在三萬元以上。
我們沒有再多談什麼,她甚至沒有多問我一句這段時間我的個人情況。我回到搶救室。爸爸的病情畢竟已經穩定下來,我主動讓哥哥離開醫院,我自己留在醫院照顧爸爸。哥哥臨走前,我們談到了爸爸的手術費用問題。我一句話也沒說,我明明知道無論如何也應該籌措到錢,為爸爸做這次手術,可是我卻不知道應該如何應對眼前發生的一切。我將哥哥送出搶救室,坐回到爸爸跟前,兩眼獃獃地注視著遠處。我感覺到了一種從未有過的無助。那一刻,我意識到太陽再溫暖,也有照不到的地方。
辛然因為我的存在,不時地親自走進搶救室,觀察我爸爸的病情,也不時問起我是否已經將做手術的事確定下來。我依然沒有辦法明確回答她的問話,只是輕輕地點了點頭。
我在爸爸身邊坐了一整夜,幾乎徹夜難眠。為爸爸籌措手術費的問題,像是一葉扁舟,從未中斷過在我腦海里的漂泊。
第二天清晨,辛然交班前又一次來看我,她告訴我已經為我爸爸開出了住院手續。
送走辛然後,我急切地盼望著哥哥的到來。我彷彿把不應該寄托在他身上的希望,寄托在了他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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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慶幸李諾那麼慷慨地將那一萬元錢早早地交給了我。如果不是她那一萬元錢,我只能在哥哥面前盡顯尷尬。昨天晚上,我在接到哥哥電話時,我立刻意識到爸爸住院是需要錢的,我就將一萬元錢帶在了身邊。這讓我在辛然面前,顯現出了幾分從容。我在她面前,像是有備而來。辛然已經將工作服換掉,她以我前幾次見到她時的清秀形象出現在醫院的走廊上,我在她的幫助下,順利地辦完了爸爸的住院手續。
哥哥已經來到醫院,在辛然引導下,我和哥哥一起將爸爸轉移進了住院部。
我將辛然送到了走廊的盡頭,不知道為什麼,我一掃前兩次見面時在她面前的謹小慎微。我熱情地向她表達了我的謝意。儘管她並沒有對我爸爸疾病的治療有什麼實質性的幫助,我已經很感激她。她的熱情,已經儼然超出了我在這裡所能夠正常感覺到的溫度。
我知道哥哥白天是應該睡點兒覺的。前一天晚上他開了整整一夜的計程車,晚上還需要去重複這樣的工作,白天不睡覺顯然是不行的。將爸爸安頓好后,我還是勸哥哥先回去休息一下。幾經爭執,哥哥同意了我的意見。臨走前,他告訴我,他已經準備好了一萬元錢。我並沒有追問這些錢的來歷,我知道即便是他自己的積蓄,那對他來說,也如同天文數字。他並沒有女朋友,一直就與爸爸生活在一起,爸爸平時是不動用他的收入的,那是為了讓他為自己鋪墊一下未來。爸爸對他的牽挂遠遠大於對我的牽挂,因為爸爸看中的是我的發展潛力。儘管眼下我依然沒有讓爸爸看到我的潛力在哪裡。
哥哥走後,我站在醫院的走廊上,先給李諾打了一個電話,我幾乎是小心翼翼地將我家裡發生的事情告訴了她。我的目的是告訴她,我暫時不能去上班,為的是不讓她再生髮更多的誤會。她聽完我的訴說之後,便爽快地答應了我,還安慰了我幾句什麼。
我馬上又撥起了流星的手機。流星的手機竟然是關機。我幾乎不相信會是這樣,我又反覆撥了幾次,最終證明我並沒有撥錯電話號碼。我下意識地猜測著,會不會是她還沒有起床?過了兩個小時之後,我又一次撥起了她的手機。手機依然還是關機。我終於想到了余大勇,想到了應該問一下余大勇,想從他那裡了解一下關於流星的情況。
余大勇馬上接通了我的電話,我馬上向他問起了流星出差的事,他先是一愣。儘管我看不到他的表情,我卻分明感覺到他那時的感覺。他的反應是靈敏的,甚至可以說是極其靈敏。我還是感覺到了有幾分不對勁,我便馬上又一次問道:「你不知道她出差的事?」
「知道知道。」
我已經無法判斷他的話是真是假,因為我開始時就已經將流星出差去海南的事說得一清二楚,我只是問余大勇,流星為什麼關機。這給了余大勇從容反應的機會。我不能再說什麼,心裡卻越發不安起來。流星究竟是不是去了海南?余大勇究竟說沒說實話?我的腦子立刻亂了,亂得像一團亂麻那般無緒。
直到下午三點多鐘,哥哥的身影才出現在走廊的那頭。無論如何,我必須出去一趟,出去見一下余大勇,當面弄清楚流星的出差究竟是不是公幹。
幾分鐘之後,我便離開了醫院,匆匆忙忙趕到了報社門口,坐在報社大廳里,我又一次撥通了余大勇的手機,我約他見面,他不太情願,說他正忙著呢。我像是突然襲擊,我告訴他,我就在報社的大廳里,不需要很多時間。幾分鐘后,他終於走下樓來,我們就在大廳里談了起來。
開始時,余大勇依然還想為流星掩飾什麼。他不時地迴避的眼神,還是讓我透視出了他的良苦用心。我希望他如實地告訴我流星出差究竟是不是他派出去的。他最終還是告訴了我實話,他並不知道流星去海南有什麼事情,流星也沒有告訴過他要去海南的事。余大勇只是從我的電話中,感覺到了我關注著流星出差的事,便那樣替流星應付著我,完全是用心良苦。
我的疑問,已經不再單純是流星手機的關機問題,而是流星是否真的去了海南?即便是去了那裡,究竟是為了什麼?她為什麼要在我面前說是因為工作上的事去那裡?
我走出報社的那一刻,心中充斥的早已經不僅僅是疑惑。瞬間,我便開始懷疑起流星的心中是否隱藏著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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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余大勇之後,我幾乎是無目的地行走著,一邊走一邊不時地撥打著流星的手機,手機依然是那樣無情地關閉著。不知不覺中,我已經回到了家裡。我迅速地將電腦打開,是想從那裡尋覓到流星的真實蹤跡。我真的看到了流星給我發來的一封郵件,我還沒有看到它的內容,早已經是喜出望外了。
新奇:
我們相識相愛已經是幾年時間了,自從我回國后不久,就更加劇了我盼望你回來的慾望,我由衷地盼望著你能早日回到祖國,回到秦州,回到我的身邊來。那時,我就知道我的姨媽將要去美國,而在這座城市裡,除了她是我的親人之外,我就再也沒有一個親人。作為一個女孩兒,我多麼需要有一個堅強的臂膀可以依靠,有一處溫暖的胸懷可以溫馨。現在我依然可以回憶起我盼望你早日歸來時的焦急。
當你最終決定回到我身邊的那一刻,我真的一夜都沒有入睡。因為從你兩年前答應我回國的那一刻開始,我依然懷疑你是否真的會成行,是否真的會回到我的身邊來。我甚至懷疑我們之間的那份愛是否能夠穿越時間的隧道?是否會跨越空間的悠遠?燦爛於一座我們所熟悉的城市裡。我以為我們之間的那份愛,儘管純真,儘管真誠,也只能隨著我們分居兩國的殘酷現實,而成為我們的記憶。充其量,我們也只能算作兩個情人之間的一次美麗邂逅而已。你卻用你的行為證明了如今依然還會有人為了愛,為了愛一個人,竟然會毅然決然,甚至是奮不顧身這樣一個深刻的主題。我是感動的,我真的是被感動了。因為如今,即便是相愛的人,又有多少人會執著於相距萬里之外的廝守。又有多少人會青睞漫長歲月里的忠貞。今天的人們早已經寬容了慾望的泛濫,儘管那並不一定是一種情願。
我無意於指責什麼,我也根本改變不了什麼。我只是快樂於你所顛覆的許多人認為的最時髦的理念里,我只是逍遙於你赤條條的真誠中。
我沒有想到,我對於你竟然真的會有那樣大的吸引力,這是我不敢相信的。我曾經相信過我的美麗對你是有吸引力的,我同樣相信一個人的美麗是很容易凋謝的,對對方的過度熟悉,常常是危機的開始。尤其是對今天的人們來說,僅僅有一兩年,甚至是一兩個月,更甚至是一兩次的身體的相擁,就已經足夠佐證彼此之間的相互擁有。而你卻在已經擁有了我之後,真的回到了我的身邊,而且我已經全然相信你確實是因為我,因為我而回到故鄉的。我感動著,我至今還沉浸在這種感動里。
你在郵件中告訴我,不讓我有更多的負擔。怎麼可能呢?
你畢竟是因我而來,而我卻讓你這樣尷尬。在德國時,你不止一次地與我交流過,生活似乎不需要那麼多的目的,不需要那麼多的原因,也不需要更多的拼搏,只需要自然而然地向前走去。我知道那是你爸爸對你的影響。回到秦州之後,我才感覺到了夢想與現實的迥異。殘酷的生存法則,讓我體會著世界上獸性的兇猛,而我們所面臨的殘酷,有時甚至會比我們想象得更加不堪。即便是鱷魚的獵殺,那也只是它的自然的本能而已,它從不過度地掠取,而我們人類在它們面前,有時還真自愧不如。
我決不僅僅是指責人類對自然環境的破壞。
我在這樣殘酷的現實面前,曾經用盡全力幫你,卻顯得那樣地無能為力。這更增加著我內心的重負。你不時地安慰著我,會慢慢地好起來。我完全可以維持著我最低標準的生活需求,可是我卻不能夠讓你僅僅為了保障我們最基本的生存條件而降格以求,我不能夠接受有辱你尊嚴的選擇。
也許,你可能會懷疑我這些話的真誠。你還記得我們在慕尼黑時,經常談起過中國古代四大美女的話題吧?西施與貂蟬都把美色奉獻給了政治鬥爭。西施與吳王夫差相好,貂蟬與董卓拍拖,都是虛情假意,而不在乎於情。王昭君嫁給匈奴,把愛情獻給了西漢的外交事業,其愛國精神固然可歌可泣,但從感情上說,她的出嫁絕非因為情。楊貴妃牽手李隆基,顯然更不是自由戀愛,不是因為她的被迫,就一定是因為她看重了他的地位。
我們之間的關係,只是出於一個原因,那就是愛,是一種發乎於情,而無法止於禮的愛。即便是天涯,也會讓我們天天纏綿;即便是海角,也會讓我們時時牽挂。我沒有任何理由無視你現在的境遇。可是我對你從來就沒有產生過絲毫不切實際的幻想。
新奇,我知道你一直都在努力著。我也同樣沒有放棄。不是我對你有什麼過高的要求,我只是希望你能夠找到一個讓我們感覺到幸福的理由。你是優秀的,優秀可能會成功,也可能會失敗。僅僅以成功作為追逐的唯一目標,則可能會降低幸福的指數。來世上一遭,內心世界真實存在的幸福感,才會讓我們感覺到生命存在的價值。這當然包括我們的尊嚴。
幾天之後,我就會回秦州。手機我已經關掉,只是不想再讓那些有關拆遷的問題打擾我。我感覺到了我的渺小。有事,發電子郵件。
想你。
此刻,我越發懷疑起她的行蹤來。
我還是無法斷定流星是不是真的去了海南,我還是無法斷定她去那裡究竟是幹什麼。我並不懷疑她對我的真誠。我們彼此之間從來就沒有對對方產生過絲毫的懷疑。如果那樣,在我們相愛的時日內,已經有足夠的時間可以讓我們從容地遠離。
我在房間內,不停地來回走著,有幾分焦灼,有幾分狼狽。
從流星的郵件中,我還是有所感覺,如果她真的是去了海南,那麼,她此次南國之行,一定與我有關。這不僅僅是因為我的敏感,更基於我對她的了解,還基於我已經明確了她並不是因公出差,而且她明確地排除了與動遷那樣困擾著她的問題有關。可是我還是不明白,既然是為了我,而為什麼卻不能如實地讓我知道其中的真相呢?
流星是一個非常有思想的人,這在她的同齡人中是不多見的。她像是她同齡女孩兒中的轉基因產品,有著太多的與眾不同和尚待揭開的謎底。她在我面前留給我的全然不像是一個她同齡人的那種感覺。有人曾經說過,愛是一種酒,飲了就醉了。當我愛上她時,全然不是喝醉了的那種感覺,而分明像是食用了大麻。儘管我從來就不知道吸食大麻究竟是一種什麼滋味,可我分明已經上癮。當我還沒有走進她的領土時,我就有了佔有她的慾望,每當我想到她時,就會產生強烈的生理反應,我就會有一種無法抑制的生理衝動。我的青春彷彿那時才遲遲到來。
她的堅強與堅韌,是早在我們相識時,就銘刻在我的心裡的。不僅僅是在她拯救了我的那一刻,她是堅強的,在以後的任何時候,她都表現出了一種堅強。不是男人般的那種堅強,而是隱藏在內心世界里的那種不屈,那種柔韌中的剛毅,而不是一種外在的男性化的張揚。我無數次看到過她流淚,可那都是因為我,因為對我的思念和牽挂,我幾乎從來就沒有看到過她面對困難時而潸然淚下。我自愧於我並沒有成為她停泊的理想的港灣,她卻不時地讓我感覺到來自於她心靈深處的最動聽的悠揚。讓我感受到了一個來自於異性的錦繡般絢麗的飄舞和慰藉。她常常會讓我如同步入伊甸園那般愜意與安寧。
她的這封電子郵件,讓我第一次體會到了她內心的軟弱,彷彿還有幾許凄涼。我不知道讓她感到凄涼的是不是還有我不知道的原因。這是我最為擔心和不安的理由。
我的心裡還一直惦記著我正在醫院裡的爸爸,我不能讓哥哥長時間地待在那裡。我急匆匆地又重新坐回到電腦前,用最快的速度,開始給流星回復郵件。
流星:
你必須告訴我,你現在在哪裡?你是不是真的去了海南?
我已經知道你出差很可能只是一種莫須有的理由,你此次的行為一定是與我有關。你所說的沒有放棄為我的努力,究竟是指什麼?我不解,我十分地不解。我需要你馬上告訴我,我需要你馬上回來。你第一次讓我感覺到了惶恐,是因為不知道你身居何處的惶恐。
流星,我甚至是沒有你堅強,我早就對你說過,堅強不一定屬於天下所有的男人。我害怕寂寞,害怕冷落,害怕意外。
我當然需要尊嚴,但我不需要讓你為我過度地付出,以保證我尊嚴的鮮度。我寧肯與你守護著一份平淡,守護著一份古老,哪怕是守護著一紙傳說,也不願意讓你我天天都惴惴不安。你縱有一千條理由為了我,我也不希望你失落於我的牽挂里。
你曾經在我最困頓的時候告訴過我,人生有太多的旋律可以演奏。我想我們盡可以不必追求用什麼樣的樂器去演奏這些旋律。這樣我們很可能就會擁有許多屬於我們的空間。
我爸爸突然住院了。昨天晚上,我一直待在醫院裡。清晨一對家長帶著一個大約六七歲的盲童去醫院就診,我不知道他是因為什麼病去的醫院,那個盲童從我的身邊走過時,竟然發出了格格的笑聲。那一刻,我的眼睛立刻潮濕了,我彷彿感覺到那個盲童透過他的那雙眼睛,看到了世界的光明。
我知道我最缺少的就是這一點。
流星,這些話,應該是你告訴我才對,今天卻顛倒了過來。不知道是否多餘。流星,我非常想馬上見到你,見到你之後,我們一定會有更精彩的對白。
我起身朝醫院裡奔去。
哥哥已經到了應該接班的時間。他每天晚上都需要與上白班的另外一個司機交接班。我走進病房時,哥哥正準備給白班司機打電話。我的到來,促使他放下了電話。我目送著哥哥走出了病房。爸爸的病情暫時趨於穩定,這讓我和哥哥的心情有了緩衝的機會。只是爸爸的病情還只是暫時緩解而已,還必須按照醫生的囑咐,靜靜地躺在床上休息,等著我們家屬的最後決定。
晚上快到八點鐘的時候,我的手機響了起來,我以為會是流星打來的。當我接通電話時,電話那邊卻傳來了辛然的聲音。她正在家裡休班,卻關心起我爸爸的病情來。這讓我又一次感覺到了她的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