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漂亮的生意
現在天字第一號的生意,該推運輸業。這勾當是賺錢的,然而又妙在處處合法。走私,囤積,都能發大財,可是美中不足之點,——名片太壞。哪裡能及運輸業,既賺錢,又有貢獻於抗戰建國!
這樣的好生意,自然不是人人可得而為之了。門路,後台,手腕,都不可缺,而資金尚屬餘事。此中翹楚,如官商合辦,「國府特許"之某運輸公司,擁有卡車千餘輛,雄視西南,儼然一「王國"。然而公私物資需要流通者太多了,運輸工具總感覺不夠,所以雖有"王國"在上,附庸仍可存在。最小者,有車一輛,身兼車主與司機,僕僕風塵,形同負販,但也照樣賺錢。據此道中人說,此中困難,不在得車,而在領照;不患無客,而患在缺油。照與油必如何而可得,那就要看各人的有沒有"辦法"了。如果你在這一門生意上站穩了,那麼,財富逼人來,你即無意多賺,「時勢"亦不許可。福特或道奇貨車一輛,已經有了上萬公里的記錄,雖尚能服務,卻已如肺病第三期的癆病鬼,可是你若"出讓",還可以收回買價四倍乃至六倍之多,而且包你沒人敢說你一句"心黑"。
運輸業對於抗建的貢獻,早已赫赫在人耳目,毋庸我再表揚,但它在公路上的荒涼去處,往往驀地創造出一個繁華的市鎮,——這樣的"功德",卻是不可不記的,這裡便有一個標本。
地點,離重慶約十餘公里。本來是連"村"也不夠格的小地方,只看路旁一色的新房子,便可明白。但自從有了"站",特別是有了某大運輸公司的"廠"以後,便完全不同了。這裡有一家旅館,每天塞足了各省口音的旅客,軍政商各界的人物。有大大小小的飯店十多家,招牌上不曰"天津",即稱"上海"。有理髮館,門面實在不壞。甚至也有專門的"湯圓大王"。而最足表示起特色的,還有游擊式的擦皮鞋童子。除旅館而外,一切的「物質設備"都是為了該運輸公司的從業員。而從業員之中,什九是曾在上海居留過的江浙人,故滿街吳儂軟語,幾令人忘記了這地方是四川。
在貨車賓士,黃塵如霧的路旁,時常見有裝束入時的少婦,電燙的飛機頭,高跟皮鞋,拿了手杖或不拿手杖,輕盈緩步,香氣欺人,渾身是久慣都市生活的派頭。她們大都是高級職員的姨太太或臨時太太。但也有服裝雖然摩登舉止依舊不脫土氣的少婦,那大概是司機先生們的"家裡人",——司機先生們是在沿線的大去處都有一個"家"的,此處是"起點",自然應該有。賣笑生活的女子,又是另一種作風:花洋布的衣服,狼藉不勻的脂粉,短髮打成兩根小辮子,掛在頸邊,辮梢是粉紅色的大綢結。她們的來歷,可就複雜了:有的是從敵人的炮火下逃得了性命,千里流亡,被生活的鞭子趕上了這條路的;也有的未嘗流亡,丈夫或哥哥正在前線流血,她們在後方卻不得不犧牲皮肉從那些"為抗建服務"的幸運兒手裡騙取一點衣食的資料。
這裡沒有電燈。晚上用古式燈台,點胡麻子油,光昏煙重。但這並不妨礙了人們在室內的活動。當公路上車輛絕跡,飯店裡酒闌人散的時候,賣笑女出動了,而雀戰也開場了。幾家雜貨店的老闆娘能夠從洋燭的銷售數目計算出當夜有幾場麻將。到了第二天中午,在飯店裡廣播戰績了:輸贏不大,某主任掏出了三百,某管理員進帳五六百,某科員終場未得一和,也不過輸了九百多元罷了!這個數目,差不多等於該科員全年的薪水,然而他在一夜之間就輸去了,卻毫不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