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沒有結局的爭鬥
1、寇準得罪了小人
丁謂過目成誦,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是一個很有才華的人,而且還智謀過人,善於籌劃,別人難以解決的問題,到了他的手上很快就會處理得乾淨利落,工作能力也特彆強。
寇準很賞識丁謂,常誇獎丁謂是個人才。已經去世的宰相李沆看人的眼光很毒,他見寇準誇讚丁謂,告誡說:「丁謂固然有才能,但是這等人可使他在人上嗎?」
寇準卻說:「像丁謂的才能,相公終能壓抑他使在人下嗎?」
李沆微笑著說:「現在不必辯論,日後你自然記得我說的話。」
寇準卻不以為然。
寇準第三次入相之後,對丁謂的姦邪略有耳聞,但由於是故交,故此對他也禮尚往來,而丁謂對寇準,也是畢恭畢敬。
一次宴會時,寇準的鬍鬚沾上了菜湯,丁謂親自幫寇準整理乾淨。寇準很率直,最不喜歡阿諛奉承的人,他見一個堂堂的參知政事、副宰相竟然對自己如此恭卑,不但不感激,反而笑諷他,說參知政事是國家的重臣,竟然為上司捋鬍子,是不是有點不應該。
一句話,弄得丁謂哭笑不得,下不了台。
丁謂拍馬屁拍錯了地方,當時又不便發作,但他是一個是小人,小人有仇必報,寇準讓他當眾丟了臉,從此便懷恨在心,他要尋找機會,報當眾受辱之恥。
丁謂有才能,但為人奸詐,心術不正。有一次,趙恆賞他和其他八位大臣每人一條玉帶,而庫房裡只剩下七條,趙恆說就拿自己所用的玉帶補上,但當時並沒有從身上取下來。丁謂很想得到皇上佩戴的那條玉帶,又不便明說,便把庫房裡那七條玉帶發給了另外七位大臣。幾天之後,大臣們前去謝恩,趙恆見丁謂沒有佩戴新的玉帶,很是奇怪。丁謂假惺惺地說:「臣已經有玉帶了,陛下賞賜的那條太珍貴了,臣不敢要,準備還給陛下。」
趙恆這才發現玉帶還戴在自己身上,連忙取下來賜給丁謂。丁謂既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又給趙恆留了面子,還留下了為人坦誠的印象。一舉三得,這就是丁謂。
寇準不吸取上次得罪王欽若的教訓,明知五鬼之一的丁謂不是善類,卻偏偏要得罪這樣的小人。寇準又為自己種下了禍根。
2、一次未遂的政變
天禧四年(1020年),趙恆中風病倒在床,幾乎不能處理國家大事,朝廷一時出現權力真空。
通過一段時間的相處,寇準已經認識到丁謂是一個奸詐之徒,兩人的分歧逐漸加深。朝中官員也逐漸分為了兩派,一派以寇準為首,有李迪、王曾、楊億以及宦官中的周懷政等,另一派以劉皇后、丁謂為首,包括曹利用、錢惟演等。
趙恆患病期間,兩派的政治鬥爭不但沒有減弱,反而有愈演愈烈之勢。趙恆躺在病床上,並沒有意識到兩種暗流的涌動,在病情加劇的時候,他擔心自己一病不起,宋室江山還要人來管理,便向宦官周懷政說起了他的擔心,準備讓太子監國。
周懷政同寇準的關係密切,便把皇上有意太子監國的想法告訴了他。
寇準得知這個消息后,秘密進宮面聖,建議讓太子監國,選賢良之臣輔佐太子,同時說丁謂、錢惟演都是奸佞小人,只知道結黨營私、貪贓枉法,難以忠心侍奉少主,請求罷免丁謂、錢惟演等幾個奸佞之徒。
恰巧那天趙恆沒犯病,他也知道劉皇后擅權,聽了寇準的話便點頭同意。寇準得到了趙恆的首肯,立即密令翰林學士楊億秘密起草命太子監國的詔書,許諾事成以後讓他頂替丁謂的位置。
楊億是個聰明人,知道劉皇后和丁謂的勢力強大,為了防止泄密,他把所有人都趕走,深夜獨自一人字斟句酌地起草這道關係重大的詔書。保密工作做得相當好。
楊億倒是嚴守機密,寇準卻出了問題。
寇準生活奢華,喜歡醇酒美人,一次酒喝多了,居然把這件要命的事說了出來。
丁謂聽說后嚇出了一身冷汗,半夜三更坐著牛車去找曹利用商議,並且通過太監向劉皇后通風報信。
劉皇后原本是中立的,並未傾向雙方中的任何一派。
寇準為人正派,不屑於刻意奉承劉皇后。曾有人狀告王蒙正霸佔別人的鹽井,寇準主張嚴懲王蒙正。王蒙正同劉皇后之兄劉美是兒女親家,這樣一來,寇準無意中便得罪了劉皇后。打狗沒有看主面,寇準無意間為自己樹立了一個強勁的政敵。
丁謂卻不同,他意識到劉皇后地位的重要,對劉皇后也是刻意巴結,大事小事,只要有機會,他都要同劉皇后嘮叨幾句,對於與劉皇後有關聯的人,他都照顧得很周到,劉皇后表面上雖然沒有說什麼,心裡覺得丁謂這個人蠻不錯的,因此,從感情上,較之寇準,就要親近得多。
寇準密謀太子監國,事先沒有同劉皇后商量,丁謂抓住這個機會,從中挑撥,說寇準目中無人,這樣的大事竟然瞞著皇后,居心叵測。
劉皇后是一個頗有野心的女人,朝中的大小事情,她都想插手,就是趙恆處理國事有時也要徵求她的意見,她怎麼能容忍臣子對她視若無睹呢?劉皇后被激怒了。她指使丁謂等人蔘奏寇準,請求趙恆罷免寇準的官職。
趙恆的病情時好時壞,情緒極不穩定,原本懦弱的性格此時更加脆弱,容易受身邊的人左右。丁謂等人利用趙恆的病情,經常在他面前進讒言。
丁謂、曹利用進宮謁見趙恆,請求罷免寇準,劉皇后也說寇準這個人野心太大,一手遮天,任何事情都由他說了算,朝廷快成為他的朝廷了。
趙恆又犯病了,竟然忘記了與寇準的約定,加上丁謂、錢惟演在外,劉皇后在內大進讒言,寇準竟被罷相。不過,趙恆內心對寇準還是倚重的,並沒有難為他,只是讓他遠離了政治核心,封為萊國公,去做了太子太傅這樣的虛職。
寇準被免職后,李迪、丁謂、馮拯三人同時升任參同平章事,任中正為參知政事,錢惟演為樞密副使。
寇準被貶之後,周懷政因為與寇準的私人關係十分密切,自然成了劉皇后、丁謂等人的眼中釘。為了保住寇準的地位,保住自己的身家性命,周懷政不遺餘力地爭取趙恆收回成命。但在劉皇后、丁謂的阻撓下,他連見趙恆的面都很難。周懷政處於孤立無援的境地。在這種情況下,他作了最壞打算,與其束手待斃,不如奮力一搏。他找到寇準,說出自己的打算。
寇準失落地說:「皇后干政,天子大權旁落,我也被免了相職,還能做什麼呢?」
周懷政說,太子無法監國,不妨讓皇上直接禪位。
這就是周懷政的計劃,冒險發動一次政變,殺了丁謂,幽禁劉皇后,重新讓寇準做宰相,扶持太子登基,讓趙恆做太上皇。
寇準說,這樣的大事不是小孩過家家,一旦泄露出去,是殺頭之禍。
周懷政拍著胸膛說:「出了事,我一個人兜著,絕不連累任何人。」
寇準雖然不主張這樣做,更不打算參予其中,但他的心裡,有著一股改變政局的強烈慾望。儘管覺得周懷政的想法很輕率,但制止的態度也不是很堅決。實際上,他也存在一種僥倖心理。周懷政出門時,他只說了一句,萬事都要小心。顯然,他默許了周懷政的計劃。
寇準送走周懷政以後,將自己關在家裡,暗暗地探聽宮中的消息。
周懷政決定鋌而走險,他找到自己的弟弟禮賓副使周懷信、客省使楊崇勛、內殿承製楊懷吉等人準備發動宮廷政變,把太子推上皇帝寶座,讓趙恆退位去當太上皇,並且要把劉皇后廢掉,恢復寇準的宰相職位,而丁謂等人都在預計的誅殺行列。只因他做事不密、選人不準,客省使楊崇勛跑到丁謂那裡告密了。
後來的結果,就是趙恆下詔拘捕周懷政等一眾人犯。
3、寇準遭貶
周懷政圖謀政變的案子暴露后,丁謂、曹利用想乘這個機會除掉寇準。
丁謂想除掉寇準,是政見不合,而曹利用則是記恨在澶州議和時寇準對他的那一頓訓斥。二人不謀而合,都有除掉寇準的想法,不知是誰先提出來的建議,反正是一拍即合。他們連夜活動,欲在審案中把寇準扯進去。
趙恆下詔,周懷政的案子交由樞密院訊問。可巧這天坐堂審案的人是樞密副使曹瑋。曹瑋是曹彬的兒子,累建戰功,本是宋廷守衛邊關的大將,因邊境安寧,才命他進樞密院任職,做了樞密副使。
曹瑋是武將,為人正派,皇上派他審案,他只是審問周懷政的罪狀,並不想株連他人。周懷政自己也承認,所有的事情都是他一人所為,與任何人沒有關係。案子很快就審完了,曹瑋具本上奏,只罪周懷政一人。
曹瑋是賢吏,周懷政也算條好漢。
丁謂得知審案結果后,大失所望,將審理的結果密報給劉皇后。他們說曹瑋審案不公,有包庇之嫌,這樣的驚天大案絕不是周懷政一人所為,肯定還有同黨。他們請皇后出面,將案子發回重審,藉機興大獄,剷除所有異己。
恰好此時趙恆的病情略有好轉,劉皇后便不敢擅自做主了,只能在趙恆旁邊陰一句、陽一句地慫恿挑撥,要繼續追查太子監國的事。
趙恆帶病上朝,對群臣說,要徹查太子與周懷政謀反案是否有關聯。群臣面面相覷,誰也不敢出聲。李迪上前跪奏道:「陛下有幾個兒子,為何要下這樣的聖旨?臣拿項上人頭擔保,太子絕無二心!再說,太子還是一個孩子,有必要將他牽扯進來、自毀皇室根基嗎?」
趙恆似乎聽出了話中的味道,也似乎明白了這番話的分量,想了想,終於點點頭,宣布將周懷政正法,案子不再重審。
丁謂見一計不成,又生一計,又同劉皇后合謀,揭發當年寇準上報的「乾佑天書」是寇準、周懷政、朱能等人搞出來的騙局。寇準等人有欺君之罪。
趙恆下令逮捕朱能等人。朱能狗急跳牆,殺死了朝廷派來的使者,率眾叛亂。後來被鎮壓,朱能自縊而死。
周懷政及「乾佑天書」案牽涉到很多人。寇準既是周懷政想要扶上宰相之位的人,又是「乾佑天書」的始作俑者,自然會受到嚴厲的懲罰。他先被貶為太常卿,出知相州,當他出京準備前往相州時,又出了朱能率眾拒捕的事情。朱能雖被官軍鎮壓了,寇準卻又受到株連,再貶為道州司馬。
所有這些事,都是在趙恆病重期間發生,丁謂從中操縱,劉皇后拍板決定。
這件事過去了好長時間,有一天趙恆又明白過來了,很奇怪地問身邊的人:「怎麼好長時間沒有看到寇準了?」身邊的人懼怕劉后,誰也不敢說寇準去哪裡了。後來他得知劉皇后假借自己的名義把寇準攆到道州去了,儘管心裡生氣,可他本性懦弱,再加上劉皇后是他深愛的女人,更重要的是自己病得一塌糊塗,劉皇后在朝中的羽翼已豐,只好長嘆一聲作罷。
4、人之將死,其言也善
寇準遭貶之後,丁謂更加肆無忌憚,朝中之事獨攬大權,根本就不同另兩位宰相李迪、馮拯商量,提拔誰,罷免誰,都由他一個人說了算。李迪憤憤地對同僚們說,自己從一名布衣到做了宰相,深受皇恩,無以為報,連死都不怕,怎能依附奸佞,苟且偷安呢?於是,他格外地留心丁謂的一舉一動,防止丁謂搞什麼小動作。
此時陳彭年已死,王欽若遭貶,劉承珪也失勢了,五鬼中只剩下丁謂、林特兩個人。丁謂欲推薦林特為樞密副使,李迪知道后,堅決不同意,丁謂一再堅持,後來兩人竟扯破臉,大吵了一場,丁謂也就不敢霸王硬上弓了。
丁謂的動作停止了,李迪的氣還沒消,第二天便上表彈劾丁謂,說他罔上弄權,私結林特、錢惟演,夥同曹利用、馮拯結為朋黨,擾亂朝綱。寇準是剛直之臣,竟被他們陷害而遠貶道州。
丁謂一聽急了,立即與李迪爭吵起來,兩人唇槍舌劍,誰也不讓誰,百官站在旁邊看熱鬧,沒有人出面制止。
趙恆萎靡不振地坐在堂上,見兩人大吵大鬧,已經有些不耐煩了,正想發作,突然,李迪沖著趙恆說:「陛下,臣不願與這樣的奸臣共事,情願同他一起罷職。」
由於心情激動,說話的聲音大了,採取了與丁謂同歸於盡的做法。趙恆被激怒了,當場命翰林學士劉筠草詔,免去李迪、丁謂兩人的宰相之職,李迪改知鄆州,丁謂改知河南府。
次日,丁謂上朝謝罪,趙恆責備說,身為朝廷大臣,怎麼總是爭來斗去。
丁謂說李迪誹謗他,實在咽不下這口氣,才在朝堂上有些失態,說著便跪下哀求說:「如果陛下能特恩赦免,臣願意留在朝廷,侍候陛下,以報皇恩。」
趙恆嘆了口氣說:「你有這個心意,朕何嘗不是如此呢!」
丁謂連忙謝恩而出,跑到中書省傳達皇上口諭,命劉筠改草詔命。
劉筠當然不會同意,他說草詔已經擬好了,如果沒有皇上的特旨,是不能改詔書的。
丁謂見劉筠不改詔,便叫學士晏殊重新起草詔書,恢復丁謂的宰相之職。
劉筠認為奸人當道,知道今後很難與這樣的人共事,主動請求到地方去工作,趙恆批准了他的請求,派他到廬州去做了知州。
劉筠算得上是一個鐵錚錚的漢子,惹不起,躲得起,到地方工作去了。
此後不久,趙恆乾脆下旨,除軍國大事外,其餘的事都交太子和宰相、樞密使處理。太子還只是一個十一歲的小孩,連生活都不能自理,更談不上治理朝政了。這道詔書頒發后,事實上是將皇權交給了皇后和權臣。
趙恆突然想起老宰相王旦臨終前說的話,將王曾召回京城,官復原職,仍任參知政事。
王曾回京后,馬上就看出了朝中政局不穩,他擔心手握實權的劉皇后對太子不利,心生一計。
一天,他故意和錢惟演說,太子年紀幼小,沒有皇后的撫育不行。皇后把太子撫育好了,那可是劉氏一門天大的福分啊!皇后如果不倚仗太子,她說的話,未必有人肯聽。為皇后著想,她必須善待太子,如果皇后與太子母子同心,一切問題才能迎刃而解。
王曾之所以對錢惟演說這番話,是因為他是劉美的內兄,劉美的夫人就是錢惟演的親妹妹,而劉美又是劉皇后唯一的哥哥。王曾是想通過這個渠道,將信息傳進宮中。
錢惟演果然是一點即通,立即將王曾的話轉達給劉皇后。
劉皇后是個很有心計的女人,仔細一想也是這麼個理:太子可是自己手中的王牌,沒有太子,我這皇后怎麼能安穩?她覺得王曾的話是金玉良言,此後的態度有了很大轉變,如此一來,宮中那種看不見、摸不著卻又能體會得到的不和諧的暗流,逐漸平息。
王曾憑他的機智巧妙地化解了朝廷的一次危機。
天禧五年(1021年)一過,趙恆改元為乾興元年,大赦天下,封丁謂為晉國公、馮拯為魏國公、曹利用為韓國公。
乾興元年(1022年)正月十五元宵節,趙恆似乎是迴光返照,精神特別好,心情也特別好,在幾位大臣和嬪妃的陪同下到東華門觀燈,玩得非常開心。偏偏是樂極生悲,回宮后就一病不起,到月底,病情是越來越重;禮部派人去禱祀山川,丁謂請道士在宮中作法;御醫們忙裡忙外,用盡了手段,病情不但未見好轉,反而越來越重。
二月,趙恆的生命走到了盡頭,彌留之際,他知道自己的大限已到,詔命太子趙禎即皇帝位。
二十日晚,趙恆將劉皇后召到病榻前囑咐說,太子年紀還小,寇準、李迪都是可託大事的忠臣,他死之後,要起用這兩個人輔佐太子。
真是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既然知道寇準、李迪是忠臣,為何活著的時候,不很好地保護他們,而使他們備受磨難,遭貶出京呢?
趙恆向劉皇后說完這最後一句話,便永遠地閉上眼睛,晏駕西去了。
趙恆在位,改元五次,共二十五年,壽五十五歲,死後,尊廟號真宗。
趙恆的辭世,標誌著大宋走完了風雲崢嶸的早期歲月,進入了王朝的中期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