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一親睡美人你就醒來
我在這世淺吟低唱,你卻還在那世苦苦徘徊,究竟怎樣的親吻,才會讓千年的愛火重燃?
親一親睡美人你就醒來
何競
漢代睡美人
最先發現墓址的是兩個陝西農民,他們結結巴巴地把電話打到了縣博物館,館長很不耐煩:上官教授不在國內,我們力量不夠,怎麼處理?我這個實習生就站了出來,告訴他們我可以去看看。館長以十萬分不信任的目光聚焦我——這也難怪他,我不過是上官眾多碩士之一,而且還是女生,並不算嚴格意義上的考古專家。但是教授說過,必須抓住一切機會沉澱到歷史長河去,我不願錯失良機。夜裡在路上給教授打了電話,他說美國的會議還未結束,但是會派他的朋友來幫我。
沒想到教授的朋友動作這麼快,天亮時我趕到古墓,他已經站在墓外,若有所思地皺著眉頭。墓穴被兩個冒失農民無意撞到,長三十尺,寬二十尺,而棺材,被層層密封了五個,每個棺材之間還打著厚厚生漆,最後才是一具女屍——一具經過了兩千年風霜雨雪依舊保存完好的女屍。教授的朋友告訴我,他叫馬戍,他有著劍眉星目,渾身上下散發著一種勃勃英氣,但是為人冷淡了些,和他握手時,他很警惕地輕輕碰了碰我指尖,有什麼了不起嘛?這樣冰涼的手,果真是和死人打交道太多,考古學家最後都變活化石。我悄悄癟嘴,但又忍不住多看馬戍幾眼,心裡很無厘頭地冒出寶玉式傻話:這個哥哥,像是在哪裡見過呢!
但是,這樣冷漠的馬戍,當看到揭開棺材剝開絲帛的女屍時,眼睛立刻就潮濕了。她美得像一個妖精。斷碑上的刻字,可以讓我們追溯到她是漢代一個王爺的女兒,她叫劉月追。馬戍喃喃說:她是大漢最美麗高貴的公主!我覺得這個男人犯神經,一連拋給他幾個白眼,他卻很不專業地摸了摸女屍的手,依舊柔軟。
怎麼會動情,瞬間就動情
我從沒想過自己會喜歡上一個同行。即使我熱愛考古,但是我深知這項工作的枯燥單調乏味,當你面對一把枯骨,久久思索不得其解時,那種壓抑的狀態幾乎要讓人瘋掉。但是我分明控制不住自己砰砰亂跳的心,向著討厭男人馬戍的身上傾斜。請容我細細道來:
馬戍一看就是工作狂人,他對劉月追的屍身呵護備至,教授聯繫了北京專家,要求我們馬上護送屍體去北京解剖,因為山體滑坡,當地道路忽然變得很難走,我們日夜兼程,車胎卻爆掉,我剛推門下車,腳又被一塊碎玻璃扎傷。很辛苦地忍了忍,到底沒忍住,嚎啕大哭。在前面換車胎的馬戍急急忙忙跑過來,抓起我的腳,丟掉玻璃后,他竟冒冒失失地用嘴來吸吮傷口……我的天,我幾乎暈倒,他卻已經手腳麻利地從口袋裡掏出一包褐色藥粉,撲到我腳上,包紮妥當。好了。馬戍面無表情地說,接著去換車胎,然後轉過頭看棺材,他敬業太深,以至於每次面對棺材都會痴痴入迷,眼波蕩漾。他對我冰涼,我卻因他而蕩漾了。接下來的幾天,因為行動不便,即使去小解,馬戍都會背我上下,他的後背寬厚,但冷而硬,像塊石頭。
劉月追運到北京上官教授的解剖室時,馬戍忽然發了神經,對著鋒利的柳葉刀大聲叫喊:不!一邊流淚大叫,還一邊用自己的身體擋住女屍,好像那是他未死的戀人。我就是從那一秒鐘愛上他的,他可愛的執著,還有對我細細的好。
當然,我們誰都沒想到的是,當晚,馬戍從實驗室偷走了女屍。教授從美國氣急敗壞地打來電話:趙可兒你這個人頭豬腦的女孩子,我朋友被歹人推入一個大坑,手機也沒收,幾乎奄奄一息才被救上來。也就是說,這幾天和你呆在一起的是個徹頭徹尾的大騙子,冒牌貨!而更過分的是,實驗室所有人還聯合起來默默捉弄我,他們很無辜地說:拜託,趙可兒,你把女屍弄丟就弄丟嘛,幹嘛編一堆理由來騙教授呢?哪裡有馬戍?馬教授剛剛才從坑裡救上來!
不管多辛苦一定找到你
教授的發怒和眾人的指責像雷電一般擊中了我,馬戍馬戍,你為什麼要騙我呢?偷走一具女屍想做什麼啊?即使她美艷如花,但是畢竟死了兩千多年,莫非你有戀屍癖?這件事讓我在實驗室名聲掃地,彷彿起因都是我白痴,才會造成今天後果。我無奈,向教授請求休學一年,他盯著我眼睛一字一頓說:我支持你,趙可兒,一個合格的考古學家,就該不到目的不罷休。聽了教授的話,我外出尋屍的心忽的熱了起來。
我開始用最笨的辦法,滿中國亂跑,登報、貼尋人啟事、到電視台去作聲淚俱下的表演。我不在乎花多少錢,也不在乎花去多少時間,捫心自問:你只是為了雪恥,或者還自己一個清白嗎?但內心有個小小的聲音卻在回答:不,我只是想再見到馬戍。
馬戍當時敷在我腳上的葯,我送去化驗了,裡面有硃砂成分,最奇怪的是,它和劉月追棺材里一種液體的硃砂含量一模一樣,我是否可以這樣解釋呢——馬戍注意到並接觸到這個墓地,絕對比兩個農民早。
在尋找馬戍的過程中,我始終逼自己不要放棄,但是一個黃昏,我接到了媽媽電話,她說因為我的任性,花錢若流水,爸爸的公司都快被我拖垮了,如果我繼續找下去,他們將不再承認我是趙家女兒。我走向黃昏的街頭,眼淚無聲地流,然後,黑暗就死死罩住了我。
神婆說,孩子你找的是一個死人
我暈倒在街口,那裡有一家小店,布幔之後是煙火繚繞的香堂。店主把我抱進屋裡沙發上,在等我蘇醒時,她唱了一些古老曲調的巫歌。我在占卜老人的歌聲里走入了夢鄉。我看到了什麼?
額地神!
是劉月追在彈琴、在品茗、在刺繡、在嘆氣。他站在她身後,她能看到他但距離不算近,有時她彈琴他會舞劍,她微笑他會舒眉。他一身侍衛打扮,面孔卻是馬戍。
我從夢裡猛醒,身上汗濕一片。占卜老人發著抖說:孩子,剛才我也進入你的夢了,我知道這幾天你一直在街上貼尋人告示,但是我幫你找了找,這個人並不在陽間,孩子,請相信巫婆的眼睛,通靈后只會看到陰間的事。
我不能接受這個結果,馬戍曾經背過我,給我的傷口上藥,他怎麼會是死人呢?
重遇
告別占卜老人,我小聲哭泣著往簡陋的小旅館走去。也許困頓貧窮的我馬上連這樣的屋子都住不上了,但是我仍舊想繼續追尋馬戍,他簡直是我命中的一個劫,遇上了就誓不罷休想擁有,理智都騙不了自己。
千迴百轉苦苦尋覓的男人,竟然坐在我房間椅子上等我。我無法相信自己眼睛,一步一步走過去,抬起手來,馬戍便閉了眼睛,把自己的臉貼了上去。他的臉還是這樣刺骨的冰涼,我的掌我的身體都微微顫抖起來,他便輕輕擁我入懷,唇間吐出一句話:可兒,從沒有女人,千山萬水來見我,對我這樣好過。
我想要知道一個真相,馬戍便捂住我眼睛,溫和地說:來。
眼前是一片鳥語花香,大漢盛世,宮殿琉璃翠瓦,金壁輝煌,然而住在裡面的人卻不開心。劉月追雖貴為公主,卻也被天子相逼遠嫁匈奴。她剪髮、絕食、不從。侍衛馬戍終於從遠處一步步走近她,輕聲說:馬戍願追隨公主於地下。劉月追大笑不止,直到淚流滿面,然後她說:為何到如今才告訴我?為時晚矣。若千年後,我心屬你,我會一吻而醒。她還想說什麼,但是腹中斷魂散的藥效已經發作,她蒼白笑著跌倒,即刻香消玉殞。
馬戍在劉月追的陵寢旁,也服下了斷魂散。
兩千年後,她因宮中工匠剝去內臟,放入名貴防腐香料,口中銜一塊崑崙寶玉,而保肉身不腐,他卻只是一個遊魂野鬼,徘徊在她的墓地,等著一個吻她蘇醒的諾言。
這世上只有我,能看到馬戍,因為我對他動了情,從第一眼到現在。
我應該老早就告訴他的,劉月追只留一具肉身軀殼,她根本不會再醒來。她當時許下千年之約,只不過不想負他一片深情罷了。馬戍放開我的懷抱,沉吟片刻答應:可兒,我可以把公主屍身交給你,還你清白。
呵,到了最終,他到底是愛我的。我仰起臉向他請求一個吻,他果真就深深地吻了下去,那樣動情至愛,連骨髓都在歡歌。馬戍走後,我發現劉月追的屍身,就放在旅館小床上,有淡淡龍涎香。我輕輕打開包裹她的絲帛,公主秀髮千年之後還如雲烏黑柔滑。摸上去,溫潤如瀑,我俯下臉,輕輕貼了貼她額頭,說:因吻而醒,終知秘密。
自我解剖
三天後,我將劉月追帶回了上官教授的實驗室,教授面對國內唯一一具保存得如此完好的千年女屍興奮不已,他當即同意我復學,並且安排了解剖探秘的手術。
教授忘記問我是費了多大週摺才找回屍身,而我亦不打算告訴他這個秘密。實驗室進行解剖時,我站在玻璃門外,冷靜地看著他們用薄薄刀頁剖開了她的身體。兩千年了,我還能感知自己肌膚微微的疼痛,還有心靈註定的空落。我暗自冷笑:教授,你們費這麼大勁,真的可以在她身上追尋到歷史嗎?她能告訴你們什麼呢?關於宇宙未知的奧秘還是銘記著當初的傳奇?
我一直沒告訴馬戍,趙可兒兩千年前有個名字,叫劉月追,是尊貴的大漢公主,她在臨死前,有個侍衛對她表明愛意,從此她投胎輪迴,也千方百計想要與他重遇。而下一世,他卻不再記得她,只是守了無用的肉身唏噓。我原本想要嘲笑這個笨蛋,但是臉頰卻像春雨撫過一般,漸漸潮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