馭貓鬼婆
門開處,黑影里站著一個披頭散髮的老太婆!她枯瘦的身軀裹在濕淋淋的青色壽衣里,一張鮮血淋漓的臉恐怖地扭曲著,活象一具腐爛變形的殭屍!「瑞琪,你永遠都贏不了我的。」她說著,從長袖子里伸出兩隻青筋暴凸的手臂,死死地勒住了我的脖子,拖著我向沸騰的湯鍋走去……
馭貓鬼婆
超級瘋狂
煲湯
鍋里汩汩地煲著湯。銀色的勺撇去圈圈浮沫,褐色的豬肝、紅色的枸杞,以及瑩潔的蔥白和娥黃的薑絲爭先恐後地翻滾著,香味絲絲縷縷地滲透了每一寸空氣。這香味,清新中暗蘊著淡淡的血腥氣,醒神而開胃。
銀勺攪動,紅褐白黃絞作一團,天昏地暗。突然,我意外發現湯中浮起一縷黑色藻狀物。這藻狀物越來越多,霎時氤氤成一團烏雲。接著,一個凸葫蘆似的東西由下面緩緩地浮起——那分明是一隻浮腫變形的人頭,而那些飄散在四面八方的黑色藻狀物,則是它的頭髮!
「一個好女人的首要條件,就是要煲得一手好湯。瑞琪,不是我說你……」正在我目瞪口呆的時候,那顆人頭突然目眥暴裂,一字一頓地對我說。唇肉萎脫的牙床上,鑲金的門牙閃爍著眩目的光芒。
「婆婆……」我失魂驚叫,湯鍋被錯手打落。湯水四射間,那顆猙獰的腦袋裹著一臉的豬肝和枸杞,動作敏捷地爬上了我的腿。
「滾開,滾開……」我驚恐至極,一邊歇斯底里地大叫,一邊胡亂抄起旁邊的東西攻了上去。它竟不懼,抬起頭惡狠狠地盯著我,兩排錯落的利齒深深地插入我的肉里,任憑我怎樣掙扎都不肯鬆開。
「瑞琪,醒醒,快醒醒。」有人搖醒了我,是靜軒。這個恐怖的噩夢讓我魂飛魄散,渾身浸滿了汗水。
我神情恍惚地坐起,目光穿過靜軒的臉,落在桌子上的那張黑白相片上。嵌在鏡框里的婆婆神情詭異地斜睨著我,微垂的嘴角依稀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微笑。鑲金的黃牙齒在燈光里倏地一閃,宛如一簇驚心動魄的鬼火。
「是誰把蒙在相片上的布掀開的?」我心驚肉跳地問。
「是風吧!也許窗子沒有關好。」靜軒說。「瑞琪,難得你總是想著媽,連做夢的時候也總是喊著她。本來我擔心你們相處得不好,真沒想到你們的感情居然會這樣深,簡直勝似親母女。可惜媽沒有福氣,早早地就走了……」
午夜貓妖
我沒有接他的話茬,而是徑直走向窗邊。窗子果然沒有關好。潮濕的晚風由縫隙橫衝直撞地灌進來,粗魯地蹂躪著我每一寸裸露在睡衣外面的肌膚。
鄉村的夜是死寂的。沒有霓虹,也沒有笙歌。一到了夜晚,整個世界便變成了雞犬不鳴、凄涼荒蕪的墳場。幾顆星星地孤零零地懸在天邊,不懷好意地眨著眼睛。
如果不是因為婆婆要求死後必須得將骨灰葬在老家,我是絕對不會到這種與世隔絕的鬼地方來的。真希望靜軒快點將這件事情辦好,趕緊離開這裡。
我剛要拉上窗子,驀地聽到外面隱約傳來一陣詭異的聲音。看去,發現外面有個黑黝黝的影子,正趴在地上蠕蠕而動,一如嬰兒般模樣。隨著四肢的運動,它的喉嚨里發出模糊混沌的呻吟,象嘶笑又象啼哭……
「靜軒快看,那裡有個孩子!」我下意識地叫靜軒。
「這麼晚了外面怎麼還會有孩子?」
靜軒的話音剛落,我便意識到自己的判斷發生了錯誤。那個影子不是孩子,而是只貓!而且我還驚訝地發現,就在它的後面,居然還跟著一大群毛色各異、胖瘦不等的貓!它們有條不紊地排著隊伍行進在清冷的月光里,井然有續中透著莫名的詭異……就象一群飄忽的幽靈!
「是貓!好多貓……」我失聲叫了起來。叫聲似乎驚動了它們,所有的貓頓時於瞬間停止了動作,齊唰唰地回過頭來……
「瑞琪,快回來,別往外看!」靜軒突然大叫,聲音里透著些許的倉惶。
但是已經晚了,我已經來不及收回目光。我看到匐匍在貓群里的一個龐大的黑影正緩緩地站起,前爪垂在身體的兩側,然後慢慢地、慢慢地向我轉過身來……一雙幽綠的眼睛凜凜地盯住了我,就象兩把冰冷的尖刀,促不及防地插進我的心臟!
嘩!靜軒撲過來拉上了窗帘,將這匪夷所思的一幕擋在我的視線之外。我癱在他的懷裡,聲音顫慄地說:「天哪,這個世界上居然真的有妖怪——貓妖!」
穿梭陰陽的人
「不,瑞琪,那不是貓妖,那是一個『人』!」靜軒故作鎮定地對我說。
「人?」我疑惑地看著他。
「是的,我想她就是媽曾經跟我提起過的那個古怪的馭貓人——貓姑婆。她不是一個普通的人,行蹤詭秘。沒有人知道她有多大年紀,正如沒有人知道她是從何時又從何地而來。多年來她一直流浪在村西的山溝里,與一群貓相依為命。
傳說她能夠洞穿生死、穿梭陰陽,因此被視為不祥之人。可儘管如此,還是有很多人絞盡腦汁地想要見到她。因為,她不但可以穿梭陰陽、不避幽冥,還可以讓死去的靈魂借體復生,再續前緣。」
「這聽起來就象阿拉丁神燈一樣的神話。」我不以為然地笑了,「靜軒,你該不會相信這是真的吧?」
「瑞琪,我相信。因為多年前媽告訴過我,她曾經見過『貓姑婆』,並且親歷了一件匪夷所思的事。媽是不會騙我的。」靜軒點燃一支煙,輕輕地吐了一個煙圈說,說:「媽說,她在父親去世后一直鬱鬱寡歡,曾經一度想要隨他而去。後來她聽了貓姑婆的傳說,於是想方設法找到了貓姑婆,並在她的幫助下實現了一個願望。那個願望就是,跟死去的父親見上一面……」
「結果呢?」我迫不及待地追問。靜軒看著我,一個字一個字地說:「結果,媽媽如願以償。據說,貓姑婆還將父親的靈魂附著在一隻貓的身體里,讓媽帶回了家……」
「你是說,這隻貓雖然有著貓的軀殼,但實際上卻是你的父親?這太荒謬了!」我不可思議地瞪大了眼睛。
「是的。」靜軒目光堅定地對我說,「媽後來跟這隻貓在一起生活了很多年,直到有一天它在過馬路時不小心被一輛汽車撞死,父親才徹底從她的生活中消失……」
我張大嘴巴跳了起來。我怎麼都想不到,這些傳說中的靈異故事,居然會真實地發生在我的身邊!下意識地掀開窗帘的一角向外望去,窗外月光如水,深深淺淺的黑暗中似乎蘊藏著無數的秘密。那些奇怪的貓早已經消失不見。剛才所發生的一切,就象一個極為怪誕的夢。
悵然若失地回過頭,目光落在不遠處婆婆的遺像上,心想,如果我再看見貓姑婆,一定請她幫我實現一個願望……
願望
再次見到貓姑婆是在幾天後的一個傍晚。
我是在山裡一座被廢棄的磚窯里找到她的,而為了見到她,我背著靜軒跋山涉水,在人跡罕至的荒山裡整整找了五天,走壞了兩雙鞋子。
「我知道你為什麼找我。來找我的人都有一個相同的目的。」這是見到貓姑婆后,她跟我說的第一句話。
彼時已是黃昏,如血的殘陽穿過磚窯狹窄的縫隙映了進來,淡淡地照著她的臉。她的塌鼻子在枯草般的蓬髮下呼呼翕動著,黑黝黝的鼻毛突兀地探出洞外。榆紋曲結里,一雙陰翳的眼珠靈動而深遂,敏捷如貓。
她揚起手,輕輕搖了搖拴在手腕上的一隻銀色的小鈴鐺,然後將目光投向我的背後,一字一頓地說:「你想要見的那個人,已,經,來,了!」
我陡然轉身,後面卻空無一人。只見空中懸著一隻五彩斑斕的毒蜘蛛,它正面目猙獰地盯著我,火紅的複眼就象無數冰冷的釘子,一枚一枚地插向我的心口!突然,它張開毛絨絨的肢體,張牙舞爪地向我撲來……
在這千鈞一髮的時刻,貓姑婆猛地撲過來將我拖開,逃過那致命的一擊。毒蜘蛛彈落在我的背後,肉體撞擊著牆壁發出沉悶的一響。然後,我驚恐地看著它收起口中的銀絲,飛快地消失在黑暗之中。
「你回去吧,看來她不想見你!」貓姑婆說。
「不,貓姑婆,請你一定要幫我!」我激動地說,「這些日子以來我無時無刻不生活在痛苦和悔恨當中。求求你給我一個贖罪的機會!」
「為什麼,人們總是在做錯了之後才想要挽回?」貓姑婆伸了一個懶腰,說,「你走吧,她是不會原諒你的……」
「貓姑婆,我願意用我一生來彌補我所犯下的錯誤!求求你幫幫我,我會給你很多很多的錢!」」我結結巴巴地懇求著,一邊從懷裡掏出一打花花綠綠的鈔票。
「你們這些愚蠢的人啊,總是以為金錢就是萬能的。」貓姑婆笑了。她尖利的指甲劃過去,鈔票變成了一團飛舞的灰蝴蝶。「好吧,看在你如此虔誠的份上,我就再幫你一回!」
婆婆
靜軒打電話來說,婆婆的墓碑做好了,他要趕過去驗收,因此晚上可能會回來的晚一點。
「瑞琪,你先吃飯吧,不要等我。」說完這句話,他突然頓了頓疑惑地問:「你那邊是什麼聲音?好象有貓在叫!」
「是有一隻貓。我在路邊揀的,看著可憐,就帶回來了。」我淡淡地說。
「瑞琪,你什麼時候也喜歡起小動物來了?一定要注意衛生哦,我可不想身上長虱子!」
「知道啦!不跟你說了,水開了,現在我要給它洗澡呢。」我掛斷電話,向匍匐在旁邊的黑貓笑了……
「婆婆,別害怕,來,讓我好好給你洗個澡……」
是的,它不是一隻普通的貓。它是一隻長著貓的軀殼,卻擁有人的靈魂的貓。貓姑婆將婆婆的靈魂附著在這隻黑貓的身上,讓我帶回了家。
鍋里的水快樂地冒著泡,就象我此刻的心情。我拿出婆婆生前最喜歡吃的東西喂它。它先是下意識地後退,然後抬起長滿眼屎的眼睛兇悍地盯著我,身體緊張地佝僂著,就象一張拉圓了的弓。
「婆婆,從今天開始,我會好好地照顧你,來彌補我從前所犯下的過錯。」我伸出手,輕輕撫摸它散發著臭味的斑澀長毛。終於,它在美食的誘惑和溫柔的撫摸中放鬆了警惕,開始心安理得地享受著這愜意的歡愉。
我的手緩緩地摸上了它的脖子,然後慢慢地收緊,直到將它的呻吟掐斷在纖細的喉嚨之中。它氣若遊絲地看著我,琥珀色的眼睛里盛滿了驚恐和絕望……
「婆婆,你不是說過,一個好女人的首要條件,就是要煲得一手好湯。我想這鍋湯,一定會是你一生中最難忘的好湯……」我獰笑著將它拎起,扔進了沸騰的水裡。
黑貓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沉入水底。紅色的枸杞、瑩潔的蔥白和娥黃的薑絲在迫不及待地翻滾,我似乎已經聞到了肉香。正在洋洋得意時,突然沸水四濺,黑貓濕漉漉地從鍋中彈起,箭一般衝出了廚房……
我握著菜刀追去。它身上已經皮焦肉爛,露出了鮮紅的肉和雪白的骨頭。血,斑斑點點地灑了一地,看上去觸目驚心。
在客廳的一角,它回過頭來盯著我,兩隻已經瞎了的眼睛里,充滿了無比的怨毒。就在我一眨眼的瞬間,它突然掉頭衝進了卧室。
卧室的門,卡地一聲關住了!
「出來,你逃不掉的!」我咣一腿踹開房門。門開處,黑影里站著一個披頭散髮的老太婆!她枯瘦的身軀裹在濕淋淋的青色壽衣里,一張鮮血淋漓的臉恐怖地扭曲著,活象一具腐爛變形的殭屍!
「婆婆!」我失魂落魄地驚叫……
救贖
「瑞琪,你好狠毒的心啊!」她陰惻惻地說,唇肉萎脫的牙床上,鑲金的門牙閃爍著眩目的光芒……「你將我推下樓,本來我還想給你一個悔過自新的機會,沒想到你不但不思悔改,現在居然還要煮了我!靜軒真是瞎了眼睛,娶了你這個蛇蠍心腸的女人!」
三年前當我嫁給靜軒的時候,又何嘗知道自己會有今日?
我與靜軒的婚姻從一開始,就遭到婆婆的反對。她希望兒子找一個門當戶對的媳婦,而我出身貧寒,儘管後來事業頗有建樹,但在她的眼中終是差強人意。後來在靜軒的努力下我們還是結了婚,可也因此讓婆婆對我愈生嫌隙。帶著眼鏡看人,我自然沒有一處地方入得她的眼。
「一個好女人的首要條件,就是煲得一手好湯。瑞琪,不是我說你,你雖然模樣也算得中等,但終究不過是小家碧玉的資質。靜軒身邊美女如雲,你拿什麼來拴住他的心?揚長避短不失為明智之選。所以,你有空還是留在家裡,多研究一下廚藝吧!所謂留住男人的心,必須先留住男人的胃……我這也是為了你好。」
好一句「我這也只是為了你好」。輕描淡寫而又意味深長,猶似將一把鋒利的刀子不容置疑地遞到我的手裡,要割的不是青菜蘿蔔,而是我自己身上的肉。但,我明明什麼都知道,卻不得不接過來。因為,我愛靜軒。為了他,我願意犧牲一切。更何況是辭去風聲水起的工作,專心致至地做一個進出客廳廚房的全職太太。
婆婆笑了,鼻樑中間的皺紋堆成斑斑禿禿的丘壑。她看上去活象一隻得意忘形的貓。而我,則變成了她利爪下面唯唯諾諾的小老鼠。
人都是得壟望蜀的。我的忍讓,換來的是更多的斥責和凌辱。終於有一天我忍無可忍,促不及防地將她推下了樓。沒有人懷疑這是一場謀殺,所有的人都認為是她自己的失足。我暗自慶幸,以為從此逃脫了她的魔爪。但是,她居然陰魂不散地變成了我的噩夢,日夜折磨著我的神經,讓我痛不欲生。
我從靜軒那裡聽到了貓姑婆的傳說后,心生一計。我想,只有婆婆的靈魂被徹底地消滅,我才會得到永遠的救贖。——於是,我決定煮「貓」。
「是的,我不但要殺死你,還要讓你的靈魂從這個世界上徹底消失!如果沒有你,我跟靜軒會過得更好!沒有人知道,我有多麼恨你……」我咬牙切齒地說,並舉起了手裡鋒利的菜刀,向她撲了過去!
「瑞琪,你永遠都贏不了我的。」婆婆笑了,寒磣磣的笑聲在空曠的房間里回蕩,斑斑駁駁地碎了一地。驀地,她從長袖子里伸出兩隻青筋暴凸的手臂,死死地勒住了我的脖子……
罪有應得
我絕望地掙扎。但她的手越收越緊,讓我漸漸透不過氣來。在魂飛魄散中,我突然聽見一串熟悉的聲音……在她的手腕上,拴了一隻銀色的小鈴鐺!這隻小鈴鐺我似曾相識,是的,我曾經在一個人身上見到過它!我驀地一驚,下意識地大叫起來:
「你不是婆婆,你是貓姑婆!」
「瑞琪,你說的沒錯,她正是貓姑婆。」門被推開了,靜軒面色陰沉地站在昏黃的月光里。
「確切一點說,她只是一個虛擬中的人物。」他看著我,冷冷地說,「一直以來我都懷疑媽的死與你有關,所以我找了一個人來跟我演一齣戲,以查明真相。結果,果然不出我所料——是你害死了媽!瑞琪,你太令我失望了……」
「不,靜軒,你聽我說,我這麼做都是因為愛你!」我聲嘶力竭地辯解。
「因為愛而變成了心如蛇蠍的禽獸。這樣的愛,我寧可不要!」靜軒轉過身去,淡淡地對『貓姑婆』說,「水已經燒開了,你還在磨噌什麼?」
『貓姑婆』冷哼一聲,老鷹捉小雞一般用力挾緊我,拖著我向沸騰的湯鍋走去……
「現在,輪-到-我-給-你-洗-澡-了!……」她一個字一個字地對我說。
「不要啊……救命!」我恐懼地大叫,但是,我的呼救聲被冷酷地掐斷在喉嚨之中。我知道,等待我的,將會是跟那隻可憐的黑貓一樣悲慘的命運……不同之處僅在於,它是無辜的,而我,是罪,有,應,得!
對面桌子上,婆婆在遺像里對著我意味深長地微笑。嘴角微垂,唇間露出兩枚鑲金的黃牙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