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恐懼流言
柏哈利。
這個天生果斷的人,現在卻開始躊躇起來了。他想要離開「浮島度假勝地」去尋找朱瑪琳,卻又害怕錯過瑪琳的歸來。
他不知是否該相信亨利希,可現在沒有其他人可以幫忙——因為沒人懂英語。柏哈利腦海中浮現的瑪琳像沃特一樣,無知覺地躺在一座破廟裡。然後他又看見她在一家高級酒店裡,回眸一笑,對一大群英俊的男人說:「柏哈利是個混蛋,活該被丟在那個令人討厭的地方。」
柏哈利不停地踱著步,儘力運用邏輯推理和常識思考。在他的朋友們失蹤的第二天,他曾搭船去「金色公主酒店」,想給美國大使館打電話。
他找到了一個美國人,但那人並不鼓勵這樣做。因為大使館的任何一個人,必須得到國王的許可才能離開首都。而且現在是聖誕周,大使館甚至可能不開放。這可能就是他打電話沒人接的原因。
下午,另外一群尋求快樂的人抵達了「浮島度假勝地」。他們是來自法蘭克福中產階級郊區的德國人,亨利希用德語與他們親切交談。
柏哈利喝醉了,坐在陽台的椅子上,陰沉地看著新來的到訪者。當亨利希把他們帶過來,喝一杯不容推辭的「泡沫」時,他把柏哈利介紹為「在我們中間的美國電視明星」。
「世界聞名」——他總結道,如此的世界聞名,以至於德國人除了看到又一美國醉鬼,對他幾乎一無所知。
亨利希說柏哈利的旅行團中,前往某地進行長達幾天的旅行,而他因為生病而留在了後方。
「NichtanStecKend.」
亨利希向他們保證,然後靠過來對柏哈利說「我向他們解釋你生病了,但不會傳染。」
這是亨利希的巧妙方法,讓柏哈利知道他小心謹慎地處理了他的滯留。
柏哈利朝德國人點了點頭,笑著用英語說:「是的。食物中毒不會傳染,不用擔心。」
「上帝啊!」亨利希氣急敗壞地說,「你究竟在說什麼?不是食物中毒,我們從來沒有這類問題。」
「的確是食物中毒,」柏哈利重複道,他喝醉了,肆意地喊道,「但是不用擔心,我快要痊癒了。」
這些話讓懂英語的德國人聽到了,他們又翻譯給了其他人。
「也許你有點肚子疼,」亨利希粗魯而不滿地說,「因為你太緊張了。」
柏哈利贊同道:「我那晚幾乎把我的房間燒毀,這都無濟於事。」
亨利希虛偽地笑了笑,然後對新客人說了些令人高興的話:「Einberauschterundabgeschmackter.」
他告訴他們柏哈利只是個喝醉了的白痴,新客人們已經皺起了眉頭,其他人正在打聽更多的細節。就算這個美國人只是在開玩笑,然而他們怎麼會在這個高級酒店,碰上一個喝醉酒的瘋子呢?
亨利希說了聲抱歉,離開去拿護照和安排晚餐。
柏哈利走向一個會翻譯的德國人:「請問,你從蘭那王國哪裡來?」
「從曼陀羅,」那個人平靜地說,「很有趣的城市,漂亮而且很古老。」
「你見到過一隊美國人嗎?他們有十一個人。」這時柏哈利停頓住,想著怎樣能用最顯眼的特徵描述他們,「一個很漂亮的中國女士和她的女兒,十二歲的女兒;還有一個黑人女士,很高,穿著條紋長袍,走起路來像非洲女王;還有一個十幾歲的男孩,看上去很像亞洲人,他有二分之一的亞洲血統;而其他人,呃,是典型的美國人的樣子……高大,戴著棒球帽。你看到過他們嗎?」
這個人興緻勃勃地翻譯給同伴們聽:「他問我們有沒有看見中國的遊客,女人和小孩,還有美國人樣子的遊客。」
而他們都做同樣的回答:沒有。
「我想也沒有。」柏哈利沉默了一會兒,然後對德國翻譯說,「請問你可以告訴你的同伴,請他們幫助尋找我的朋友們嗎?如果你們在觀光遊覽時碰巧看見他們……呃,他們自從聖誕節早晨就已經失蹤了,所有十一個人。」
「十一個?」那個男人重複道,「你說的『失蹤』是什麼意思?」
「事實是,沒有人看見過他們,也沒有聽到他們的消息。無論如何,你們在度假,而我並不打算打擾你們。但如果你們能好心傳播這個消息,我將十分感激。」
「當然,」那個男人說,「十一個美國人失蹤了。」
他肯定地點了點頭,表示既同情,又堅信事情會好轉的:「我們會傳遞這個消息的。」
事實上他們的確這麼做了,他們將消息像病毒一樣複製傳播,產生了許多紛繁的猜測、假想、結論,繼而到處都是恐慌——
「你聽說過嗎?十一個美國人失蹤了,警方正在掩蓋這件事。為什麼我們的大使館沒有發布警告?」
此後幾天,當旅遊者在參觀任何一座寶塔時,他們都聽說了這焦慮的傳聞。而在「浮島度假勝地」,旅遊者們的緊張也可以理解。如果導遊找到了其他住處,他們早就逃走了。
一個美國商人說這可能是軍方的陰謀。一對法國夫婦反駁說,也許失蹤的遊客做了什麼政府所禁止的事情。如果你不知道你在做什麼,最好什麼都別做。這個法國女人有意對她的丈夫說,這些美國人想要接觸,接觸,接觸——所有警告他們不能接觸的事物,從市場上的水果,到其他國家禁止的行為。
同時,菩提湖周圍的人相信是神靈帶走了十一個美國人。毫無疑問這些美國人肯定冒犯了神靈中的一些。在所有的西方人中,美國人傾向於享用最大的盛宴,然而他們不懂將宴會獻給神靈。一位神靈肯定會因此而受到冒犯。而且很多西方遊客都不懂得尊重。進入蘭那王國的寺廟都必須要脫鞋,但美國人只要不被當場抓住,總會穿著旅遊鞋闖進寺廟。他們相信如果沒人看見他們,他們就沒有犯過錯誤。即使女人也漠視當地的習俗,隨意進入只有男人才能進入的地方。
西方媒體敏銳地捕捉到了這件事,但沒有確切的信息,只有各種不同版本的傳聞。他們怎樣接觸到在酒店的美國人?那個躺在醫院的導遊怎樣了?他們需要採訪,以及「經過證實」的資料。但他們從誰那裡獲得這些東西呢?沒有蘭那王國記者敢和他們合作。
然而總有一些隱秘的消息來源,一些定居在亞洲的西方人,或持有旅遊簽證的記者,不帶任何採訪設備,而只用他們的眼睛和耳朵。
元旦。
一百三十條國際新聞專線報道了十一個美國人在蘭那王國失蹤的消息。美國大使館的電話響個不停,外交官們必須小心地發表言論,因為他們必須與蘭那王國政府合作,才能離開首都展開調查。
1月2日,紐約全球新聞網總部的高管們,終於得知了這條價值巨大的新聞。他們通過調查總結道:觀眾們被這起神秘的失蹤吸引住了,失蹤人員中有兩個是無辜的孩子,他們不知在蘭那王國的哪個角落。還有電視明星柏哈利,許多中年婦女都是他的粉絲,還有大量十八歲以下的觀眾,也因為他對狗的愛心而喜歡他。全球新聞網的執行官們把這叫做「性感的新聞」,他們決心採取一切必要手段挖掘資料,不管是嚴肅的事實還是流言都照做不誤,他們要打敗所有的競爭對手,提高新聞網的收視率。
當柏哈利悲哀的故事,已傳遍了蘭那王國和東南亞所有酒店時,一個年輕的英國旅行者來到了「浮島度假勝地」。他名叫加勒特·耶茲,是一個獨立電視製作人,專門製作低成本的冒險旅行電影,還想涉足嚴肅的紀錄片。他和女友伊莎一起來到蘭那王國,只帶了一個小巧的攜帶型攝像機。
他在柏哈利身上看到了機遇,這是他未曾遇到過的機遇,他將說服同胞柏哈利——他們都出生於英國,讓他給他一個「exc]OO」,播出這個緊急報道。如果他們對此不屑一顧的話,他就把這篇報道賣給第一網路,這將給他們造成重創。全球新聞網是一個選擇,但不是第一選擇,因為它正在新聞界如履薄冰。但他們如果知道其他媒體也在動腦筋時,支票將是個很好的解決方法。
柏哈利提供的線索至少值兩干英鎊。或者翻一番,如果有遊客死去的話!
「我不知道那是不是個謹慎的主意。」
當加勒特第一次靠近他時,柏哈利這樣小心地說。他又累又困,一個星期都沒好好睡覺:「我不想把我朋友的事搞糟,這兒的國王對人們的行動管得很嚴。」
柏哈利還不知道國際新聞里放了什麼,在這個漂浮的島嶼上,信息很閉塞。這裡沒有衛星電視,也沒有BBC、CNN,只有蘭那王國電視台播放的每日天氣。
他必須保守秘密,這樣柏哈利便不會懷疑,加勒特說:「找到你的朋友才是最重要的事,亨利希這傢伙只關心他自己。他不想把顧客嚇跑,這樣的人你能相信嗎?他是個老滑頭,你心底真正相信的才是正確的。這比其他都重要。」
「但是國王的軍隊……」
「呸!你沒被他們嚇倒吧,對吧?你是美國人,你可以做任何美國人應該做的事。原諒我的唐突,我認為這也是你的責任。
「你說的話會被數百萬人聽到,」加勒特告訴他,「這就是你想要的壓力,讓所有笨蛋知道發生了什麼,讓美國大使館真心誠意地去尋找你的朋友。」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但是我還是不知道……」
「好吧,」加勒特耐心地說,「我知道你還在想什麼,你在想『我該怎麼免受皮肉之苦呢』……」
柏哈利打斷道:「根本不是這個!我只想要儘力救我的朋友。」
「相信我,你不必說任何冒犯國王的話,你只需要以客觀的方式表明,你真心希望你的朋友回來。」
「這樣沒有什麼傷害。」
柏哈利總算是同意了。
加勒特立即請出了他的女朋友伊莎。她是個瘦長的金髮碧眼女郎,要不是她的牙齒被茶葉、煙鹼,和英國傳統的牙齒護理搞壞了,她還算是一個非常漂亮的女人。
現在由伊莎進行採訪,加勒特拍攝:「柏哈利博士,你能告訴我們,12月25號早上發生了什麼嗎?」
柏哈利重重地嘆了口氣:「我因為食物中毒……」
當他想要講訴他的故事時,柏哈利提醒自己絕對不能笑,對著鏡頭要表示出友好。當他說完之後,他看起來充滿了希望,這不是能夠裝出來的。
伊莎轉向加勒特:「可以了嗎?」
「問一下其他人,讓他向觀眾們描述一下。」
電視里已播出了一些照片,介紹了背景。但他想要找個當事人,帶著破碎心的人,來介紹一下他們的狀況。
柏哈利聽到了加勒特的話,是的,當然應該這樣。他需要把他們救出來。正如加勒特所說,媒體可以做到一切。這是多麼好的機遇啊。他陷入了沉思,想著如何最好地組織語言,以更大程度喚起人們的同情心。
感謝上帝,他在電視節目上有豐富的經驗。來吧,喚起人們的情感,不再受那些混蛋的遙控了。接著他亮起嗓子,像他的製片人說的那樣,像三十歲的蘇格蘭人的嗓音:「我們是非常好的朋友,我們來自舊金山。」
他擺弄著自己的手,這個敏感的人顯得非常緊張。他回頭看看攝像機:「事實上,他們中有我一個最親近的朋友,從孩提時代開始我們就是朋友了,馬克.莫非。他經營著最大的種植園之一,主要種植建築風景植物,大多是竹子。他有著非常好的聲譽和一顆金子般的心。無論什麼季節他總是穿著旅行短褲,如果他去攀登珠穆朗瑪峰的話,我打賭他還是會穿短褲。」
他悲傷地笑了笑:「他的兒子魯珀特,多好的一個小夥子,他和所有的孩子打成一片,一起打籃球,給他們表演魔術,他非常聰明,非常合群。」
柏哈利繼續以高昂的姿態介紹他的同胞,並及時描述他們的相貌,把他們的年齡往下調,誇大他們的堅韌。他們都受過良好的教育,但都很樸實,他們有著深愛的人,婚姻幸福。他們勇敢、膽大,同時細心、無私,他們是單純的人。
他把最好的留到了最後,他不停地摩擦雙手,覺得很難開口談論那心碎的故事:「有個非常非常特別的女士:朱瑪琳。她真誠、迷人,是美術品承辦商(deKoonlng.HOckney.D1ebenkorn.Kline,Twombly)。我對現代藝術一無所知,但我聽說那些畫真的很好。」
其實柏哈利在瞎扯,他總能記住藝術家、音樂家、詩人以及非洲各國總統的名字。知識來源於他參加的各種典禮,他最擅長背誦((漸弱的燈光》,講述一個士兵在黃昏時刻,找到了漸漸微弱的燈光。毫無例外,這會使女士們淚眼朦朧,甚至想要擁抱他。
伊莎像個記者般問道:「你和她很熟悉嗎?」
「是的,我們非常非常……」他的聲音哽咽了,伊莎拍了拍他的手。
他深呼吸了一下,繼續勇敢地娓娓道來,「我真是差勁,我該和她在~起的。」
柏哈利的感情大部分是真切的,但他的表達方式則有點陳詞濫調。
「她多大了?」伊莎問。
「她……」柏哈利意識到他並不知道答案,「如果這將在電視上播出,我想她不希望我揭露她的年齡。但我必須說,像很多亞裔女性一樣,她看起來不超過二十九歲。對了,她有個十二歲的女兒,大概這麼高吧。很棒的一個孩子,她勇敢而乖巧,有條小西施狗,六到七周大。順便說一下,你們有沒有看過我主持的電視《F1do檔案》?可能會在英國播出呢。哦,你最好刪掉上一句話,因為談判還沒有結束。但狗確實是我的最愛,除了朱瑪琳之外。如果我有辦法的話,我會讓經過訓練的小狗,搭下一班飛機來這裡營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