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猙擰面目
在楚天紅的人生教條里,世界是以自我為中心的,一切的道理、法規、倫理都必須為自我服務,違背了這一點,就是違背了她的本性。中國醫療制度的改革讓楚天紅的本性得到了極致的發揮。
醫療市場化決策者們的初衷無疑是善意的,想通過市場調節達到遏制醫療腐敗之目的。但這給楚天紅之流找到了可乘之機——既然是市場化,醫生就應該以賺錢為首要目的。
醫生的賺錢對象是病人——但這些「顧客」與自由市場的顧客不同,他沒有討價還價的「話語權」,醫生動不動揮舞著「後果自負」的棒棍,迫使所有的患者們除了接受醫院的一切條件,再無別選擇。
「醫療市場化」最初催生的是「醫療代表」這一特殊群體,他們活躍在藥廠和醫院之間的同時,也成了中國當代最刻薄的「黃世仁」,他們的「光輝」業績足夠釘上歷史恥辱柱以警醒後人——但這一個群體的墜落也是身不由己的,楚天紅的經歷或許能給他們一個較為公正的評判。
楚天紅最初接觸醫藥代表的時候,她對一次三、五幾十元的「回扣」漸漸首先感到厭煩,進而是忍無可忍,她指著一個醫藥代表的腦袋罵道:「你這裡裝的不是腦髓,可能是鄉下茅坑裡的某種東西!」
醫藥代表哭喪著臉說:「我也沒辦法,這幾種藥品都是國家規定了最高零售價的,不可能把利潤空間再提高了。」
「你們是原始社會的吧?炎黃子孫自從有了文字,我們的古人就知道『新桃換舊符』的遊戲了——我看你們連古人都不如!」楚天紅提醒說。
醫藥代表果然茅塞頓開,他回去后建議廠家把普通的「阿莫西林膠囊」改名為「濃縮炎克速膠囊」,售價由原來的每盒一元柒角改成捌佰零柒元捌角。
楚天紅很高興,並暗示醫藥代表回去后建議廠家把所有的常規藥品更換包裝。一時間,此風在全國醫療界盛行,大凡醫院有處方權的醫生成了一個最新崛起的富豪群體……於此相呼應的是老百姓視醫院為畏途,看病難,看不起病已成為普遍現象,人民心中的「白衣天使」已成了名副其實的「白衣魔鬼」……
人的慾望是沒有止境的,因此道德的論喪也不會有底線。在國內常規葯紛紛更換包裝的同時,楚天紅之流仍然貪心不足,這讓國外的製藥廠找到了商機,這場災難對中國的普通老百姓來說不亞於一場新的「鴉片戰爭」……
楚天紅已經記不清具體什麼時候開始與外國藥商接觸,只知道,那些「洋裝穿在身」的藥品利潤空間更大,她掌握的ICU室可以讓中國任何一個身價千萬元的民營老闆一夜間傾家蕩產!
在長期的「業務」往來中,楚天紅的黑心腸得到東南亞某黑社會集團頭目黃元霸的賞識,這位海盜的兒子向她提供更賺錢的商機——販運人體器官。楚天紅果然喜歡——作為一個醫生,她認為,既然是以賺錢為目的,誰給錢就給誰治病,這是天經地義的事,而把無辜者的器官移植到別人身上去,這也是合理的,因為誰讓他窮呢?
自從成了合伙人,楚天紅與黃元霸交往日多,這一對冷血男女因惺惺相惜而產生了感情。楚天紅的冷艷、陰毒和無情,讓黃元霸感到前所未有的刺激,而黃元霸的豪強、硬朗,亦讓楚天紅找到了一種如痴如醉的歸宿感。
楚天紅常對黃元霸說:「如果哪一天我厭倦了賺錢,厭倦了宰割人,我就嫁給你,過一些舒適悠然的日子。」黃元霸也說:我在江湖如果能有隱退的一天,能與你廝守終老,也算是人生一大快事。
唐憶貧也許永遠也不會知道,這幾年他在島上埋頭鑽研,他的妻子其實每個月都過來與黃元霸幽會。楚天紅與黃元霸的關係,在這島上除了他本人,幾乎人盡皆知。好在唐憶貧除了潛心研究,已經心無二用。
在楚天紅的心思中,自從她有了黃元霸,她常常感到奇怪——我怎麼會看上一個書獃子呢?她覺得,唐憶貧除了會研究,幾乎一無是處。這一次,黃元霸讓她委身唐憶貧,她覺得對她的肉體是一次踐踏,對她的靈魂是一次摧殘……
完事後,楚天紅去到浴室對自己的身子進行了徹底的清洗,彷彿唐憶貧在她身上傳播了晦氣和病毒。
回到卧室,楚天紅開始為這一夜如何度過而發愁,這時,午夜的鐘聲正好敲響,這世界最殘酷的事莫過於和自己不喜歡的人同床共枕。她來到窗邊把窗戶推開,想呼吸一些新鮮空氣,同時也想看看天上的星星——結果她看到了對面那個窗還亮著燈光。她內心一陣竊喜,輕聲對自己說:「黃叔還沒有睡,他在想我……」
夜深了,宿舍里仍有人在小聲說話,這讓義珍蓉不勝其煩。
「這麼晚了,還說什麼呀!」義珍蓉翻了個身面向著阿花。
「說新聞啊。」鄰床的阿花說,「大家在議論,說是今天下午直升飛機帶來了一個人。」
「直升機經常帶人過來,這算什麼新聞!」義珍蓉有意激將阿花。
「帶來一個女人,包裝五組的姐妹們都認識她,說她是唐教授的老婆。」
莫非是楚天紅來了?義珍蓉心裡一驚,來了精神:「這又怎麼啦?」
「有趣唄!」阿花說,「這個女人和黃元霸有關係,每次過來她都和黃元霸住一起,唐教授一點都不知道。」
義珍蓉再也無法平靜了,楚天紅來了,肯定是為了唐憶貧鬧回家的事,這個女人有的是手段,唐憶貧又是個沒有主見的人,如果他不肯逃,很多證據就不能帶走,這伙強盜仍然難以受到應有的懲罰!這怎麼辦呢?
楚天紅與黃元霸有染?如果能讓唐憶貧知道真相就好辦了。
黃元霸的宿舍與實驗部在一起,那裡因為是唐憶貧住處,所以一直沒有安裝監控,如果楚天紅與黃元霸真的有染,設法讓唐憶貧抓個現場比幾火車話都要管用,那時候憑她楚天紅巧舌如簧都無法取信於唐憶貧。
捉姦的最佳時機是深夜,此時此刻,義珍蓉是多麼想見到朱衛剛,如果他能幫忙,捉姦一定會成功——除非那一對姦夫淫婦能熬得住長夜的煎熬不幽會。
義珍蓉主意打定,即刻從床上爬起來。
朱衛剛的紅外線高倍望遠鏡藏在窗口一個最隱蔽的位置,它的窺視目標正對著只有百米之遙的一扇窗戶……這裡是赤道附近,因為天熱,除了颱風天氣,玻璃窗都敞開,只有一層紗窗防卸蚊蟲的侵入——也就是說,從望遠鏡里可以看到卧室中的一切景象——這卧室是黃元霸的。
夜已深,窗戶的燈仍然亮著,卧室的主人像在等待著什麼人……期待中的情景終於出現了——鏡頭中走進一個女人,雖然看不清面貌,但可以肯定她就是楚天紅……
黃元霸和女人已經摟抱在了一起,朱衛剛無論怎樣調整角度,都無法辨清女人的面容——很遺憾,如果僅僅以此做為證據,是很難讓唐憶貧信服的。做為科學家,他的刻板讓他不相信任何推測或猜想——也就是說,如果唐憶貧沒有看清楚黃元霸懷中的女人是楚天紅,在唐憶貧的思維里她就可以是其他女人。
讓唐憶貧信服的最佳方法是現場捉姦——但僅他一個人是做不到的,黃元霸門口的崗亭中有馬仔二十四小時守護。要想取得成功,必須找個借口把馬仔纏住,然後由另一個同伴接近那個窗口……
敲門聲驟起,是蕭有勁的叫喊聲。
「朱助手,有急事!」
朱衛剛慌忙收好望遠鏡,裝成睡眼惺忪的樣子把門打開:「誰呀,我睡著了。」
「是我,蕭有勁。那個義珍蓉出現感冒癥狀,體溫達三十九攝氏度。第一次檢查時她已經有了四肢關節酸痛、咽喉痛等癥狀,再加上現在發燒就有可能是感染艾滋病毒。」
「原來是這樣,也不用這麼急啊。」朱衛剛打著呵欠。
「怎能不急啊,如果第二組也出現感染者,就說明我們的『防艾劑』還存在致命性的技術問題,黃叔他們花費了那麼大的代價,我怎麼向他交差呢。」
「你深更半夜把我叫醒也沒有用的。」
「你馬上給她做病毒檢測,如果沒事我好放心睡覺,萬一感染了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蕭有勁的外行話讓朱衛剛好氣又好笑,因為正常人感染病毒后,有一個長達三個月的「窗口期」——這個時期是無法檢測出病毒的。但他轉念一想,這個時候他正要找義珍蓉。
「好吧,你把她帶到實驗室去,我馬上就到。」朱衛剛說。
為了證實自己的猜測,朱衛剛等到蕭有勁離去后,從後門繞道來到唐老師的窗外,果見床上只躺著唐憶貧一個人。
朱衛剛來到實驗室,正好蕭有勁領著義珍蓉也到了。
朱衛剛掏出鑰匙開門,蕭有勁走過來與他耳語:「就看你的了,不論感染與否,都要查到原因。」
「你放心,這是我的本職工作。」朱衛剛淡淡地說。
「拜託。有需要隨時呼我。」蕭有勁說完退出了實驗室,隨手把門帶上。
室內只剩下朱衛剛和義珍蓉,兩人對視片刻,估計蕭有勁已經離開,朱衛剛才率先打破沉默。
「為何這麼不小心,把自己弄感冒了?」
「誰感冒了,我用五十攝氏度的熱水洗了澡,然後去到醫務室找醫生看病。」義珍蓉輕聲說,「不這樣我能在這個時候見到你嗎?」
「沒感冒就好,」朱衛剛鬆了口氣,「你來得正好,我有事找你。」
「是關於楚天紅來到這裡的事?」
「你怎麼知道?」朱衛剛望著義珍蓉。
「我也是為這事來找你的,楚天紅手段多端,死人她都有辦法哄活,唐叔叔這麼老實的人會被她迷惑的。我聽說楚天紅與黃元霸有染,如果能抓到證據,這比千言萬語更能讓唐叔叔清醒。」
「真是英雄所見略同——我倆想到一塊去了!」
「姦夫淫婦現在有動靜嗎?」義珍蓉望著朱衛剛。
「剛剛打得火熱——你來得正好,幫我把這東西放到黃元霸卧室的窗台上去,我想辦法纏住崗亭里的馬仔。」
義珍蓉接過朱衛剛手裡的東西,認真看了看,發現是一個遙控高清晰度竊聽器,問道:「哪裡弄來的這東西?」
「用廢棄的監控器改裝成的。」朱衛剛說。
「看來你還真是位有心人。」義珍蓉讚賞地說。
「先別談這些,時間不早了,楚天紅還會回唐老師房間去的,我們一定要抓緊時間把事辦好。」朱衛剛催促道。
正在酣睡中的唐憶貧突然被人推醒,他坐起來迷迷糊糊看到站在床前的人竟是助手朱衛剛。
「唐老師,你醒了嗎?我給你倒杯茶。」朱衛剛呈上一杯濃茶。
唐憶貧醒過來后,猛然記起剛才的事,看看身邊——楚天紅早已人去床空。
「唐老師要尋師母是嗎?」朱衛剛問道。
「她去哪裡去了,你又是怎麼來到這裡的?」唐憶貧如墜入五里雲霧。
「師母到黃叔那邊去了,我是過來告訴你真相的。」
「這麼晚了她去幹什麼?你要告訴我什麼真相?」
「唐老師,你要保證不激動,我才敢告訴你。」
「你沒必要吊我味口——我不吃這一套,不肯說就拉倒!」唐憶貧生氣了。
「師母和黃叔有染,這幾年她每個月都過來——和黃叔住在一起。這島上除了你每個人都知道這事。」
「有證據嗎?」唐憶貧額上的青筋搐動著。
「我過來就是請你看證據的。」朱衛剛把一副耳機戴在了唐憶貧頭上,說,「您就在這裡別動,我想辦法把竊聽器安裝在黃叔卧室的窗戶上去,你會知道一切的。」
唐憶貧滿腹狐疑地望著朱衛剛走出房間。
黃元霸門口有一個崗亭,這裡分三班日夜有人守護,今晚負責守夜的是黃元霸的心腹馬仔阿財。
阿財坐在亭子里抽煙,突然一條黑影向這邊移動。
「哪路客?!」阿財拉動槍栓,用暗語問道。
「娘家二舅爺。」朱衛剛回答道。
阿財解除了警戒,放朱衛剛進來,燈光下,他認清了人,說:「是你啊,朱先生這麼晚了有事嗎?」
「剛才蕭助理來過嗎?」
「這種時候他才不會來呢,你找他怎麼找到這裡來了?」阿財警惕地盯著朱衛剛。
「他把一個急性病人帶到了實驗室,我以為他找黃叔彙報這事來了。」
「蕭助理沒來過,黃叔已經睡了,有事明天再說吧。」阿財說。
「我剛剛睡下就被叫醒,現在睡意全無了——一個人真的好無聊。有撲克牌嗎?」朱衛剛用身體擋住阿財的視線,讓義珍蓉接近黃元霸的卧室。
「值勤時間不許娛樂——我們隨便聊聊吧。」阿財說。
「唉,」朱衛剛嘆了一聲又仰望天上,「今晚的星星真亮!」
一對乾柴烈火的野鴛鴦終於雲消雨住,黃元霸精疲力竭的躺在一邊,喘著氣說:「該回去了吧,你?」
「就想攆我了?」楚天紅說,「我們老家有句數落你們男人的俚語很生動——想要摟在懷裡,不要丟在岩洞里——男人就這個德性。」
「我才巴不得你久一點躺在我身邊——可是唐憶貧醒過來見不到你怎麼辦?」
「親愛的,你聽我說一句——要我和他同床共枕一整夜,我真的做不到。」楚天紅說。
「為了我們的事情,做不到也要做到。」黃元霸撫弄著楚天紅的頭髮,「小不忍則亂大謀——寶貝,快點回去,聽話。」
「我還想在你身旁多躺一會——他才睡,再過一小時也不會醒。」楚天紅像蛇一般纏緊黃元霸,「我們什麼時候可以長久在一起啊?」
「等我們的『防艾劑』面市,我就幫你辦移民。你的那位打算怎麼安排?」
「你說唐憶貧嗎?如果沒有大的用途,我希望他早點從地球上蒸發!」
正在竊聽的唐憶貧聽到此處打了個寒戰。此刻,如果在身邊,他會與姦夫淫婦拚命。
「讓他蒸發那是遲早的事,他知道的秘密太多了,不讓他永遠閉嘴,我們也不好過日子。」黃元霸說。
「還有夏院長也盼著他早點死——說起來真好笑,《科學》雜誌那篇在世界上引起轟動的論文,署名的地方改動很明顯,他居然沒有看出來。」楚天紅說。
「我到是忘了,關於『防艾劑』的那篇論文不知《科學》雜誌採用了沒有,夏烈很關心這件事,有了這兩篇論文,他就有資格做『衛生大臣』的候選人。」
「這篇論文已經發表了,也是頭條,還加了編者案,我過來時,正好在外文書店看到,順便買了幾本。」楚天紅說。
「很好!有了國際權威雜誌的宣傳,我們的產品一定能打響!」黃元霸說。
「我們的藥品能打響那是絕對的,生命只有一次,這年頭誰不怕染上艾滋病呢?」
「雜誌你放在哪裡了?給我兩本明天我親手交給夏烈,讓他高興高興。」黃元霸說。
「啊呀——」楚天紅驚得張大嘴巴,很久說不出話來。
「怎麼啦?」黃元霸搖著她的手臂。
「我把雜誌放在床頭柜上了,如果讓唐憶貧看到那就糟了!」楚天紅說。
也就在這時,竊聽器里的聲音消失——唐憶貧知道,這是朱衛剛在收線了。
唐憶貧環顧四周,發現床頭柜上有一個黑包,打開一看,裡面果然有幾本最新的《科學》雜誌。頭條論文正是他嘔心瀝血寫出來的《防艾劑的理論與實踐》,但署名不是唐憶貧而是夏烈。這篇論文的最前面有一段編者按——世界著名艾滋病防治專家夏烈博士繼他的巨論《艾滋病性傳播的機率》之後,又取得了重大的科研成果!可以說,這是迄今為止世界上在艾滋病防治領域中最有突破性的進展,我們相信,隨著「防艾劑」的面世,艾滋病這一世紀瘟疫將變得不再可怕……
看到此處,唐憶貧再也控制不住了,氣得全身劇烈顫抖,以至朱衛剛、義珍蓉來到他的身邊都不知道。
「唐老師,師母快回來了,你快點裝睡,別讓她看出破綻。」朱衛剛說著就幫唐憶貧取下耳機。
「我裝不來,太氣人,嗚嗚……」唐憶貧竟哭了起來,「珍蓉,我真的好蠢,我還想著找個時機求她把你放回家去……現在才明白,這比與虎謀皮還可笑。」
「善良人總是以善良之心度人。唐叔叔,你不要激動,快點睡下去。」義珍蓉幫著把《科學》雜誌放回原位。
「快一點!」朱衛剛在窗口探了一下頭,「楚天紅已經出現在門口了!」
「這、這如何是好……」唐憶貧自己也焦急起來。
「來不及了,」義珍蓉也看了一眼窗外,說:「唐叔叔,只能委屈你了。」
義珍蓉在唐憶貧肩上摸了一把,唐憶貧感到全身一麻,就失去了知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