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卻走馬以糞

第四十六章 卻走馬以糞

天下有道,卻走馬以糞。天下無道,戎馬生於郊。

禍莫大於不知足,咎莫大於欲得。故知足之足,常足矣。

天下走上了正道,戰爭自然不再需要,戰馬回到田裡耕作去了。天下背離了正道,到處都是戰馬。

最大的禍害是不知足,最大的錯誤是貪得無厭。所以說,知足的那種滿足,才是永遠的不可剝奪的滿足呢。

一般人認為,這一章表現了老子的反戰思想,他希望天下有道,軍馬拉到鄉下種田,而不要把軍馬鬧得遍野遍郊,也有一種解釋是說不要鬧得在軍旅中生養戰馬。

這樣解釋似乎掌握不了全文,難道講知足常樂的一段也是講反戰嗎?難道是說不知足就會開戰嗎?如果是講反戰,老子的反戰爭論是不是太淺顯化、幼稚化了呢?

我無意在這裡討論猜測老子的原意,而只是發表我自己願意選擇一種什麼樣的整體的貫穿的再前進一步的理解。

我不認為老子在這裡講述的含意僅僅是關於戰爭與戰馬。這裡的走馬、戎馬是一個符號,其本身是很有思考意義的比喻,正如前邊講過的橐龠、水、白與黑、飄風、驟雨、谿谷、結繩、閉關等一樣。

天下無道,按舊時國人的觀點,正是亂世英雄起四方的年代。而舊時的英雄,按封建社會的理解正是那些「彼可取而代之」、「大丈夫應如是」(以上兩句話出帺《史記》中記述的

項羽與劉邦,他們二人看到秦始皇出巡的場面便有了如上的反應)式的爭權奪利的野心家。這樣的英雄越多越說明那時的百姓如魯迅所說,「是欲安穩地做奴隸而不可得」。幾個野心家殺得屍橫遍野,血流成河,赤地千里,民不聊生。我寫的一篇關於《三國演義》電視劇的文章。在被一家雜誌轉載時,文題被更改為《英雄多,人民苦》,雖說是直白了些,倒也值得一嗟一嘆。

是故我寧願理解此章所說的戎馬是講了這種亂世英雄,講的是野心家,講的是小百姓為英雄豪傑們的事迹付出了什麼樣的代價。天下有道,這樣的英雄豪傑不如去耕田種豆發展生產,享受太平,他們的野心則只是糞土垃圾,只是黃粱一夢。天下無道,他們來勁了,騎上高頭大馬,廝殺得天昏地暗。他們勝利或者滅亡,勝者王侯敗者寇了,如雷貫耳或者如日中天了,小百姓只好無奈地為他們埋單。

所以老子要問,人為什麼要有取天下的野心呢?天下是不可以由人力來取來爭奪的。老子在那個廝殺得眼紅的時代想奉勸人們冷靜一下,為弱者小民們考慮一下,然而,這又怎麼可能有效果呢?

老子也是知其不可而為之,知其不可而言之。至少老子留下著作,留下了論述,留下了思想。思想是美麗的,思想是有益處的,思想是高明的。保留一個思想與現實的差距,保留一個思想的超前性、獨特性與奧秘性,這正是人生的一道風景,是大道的一道風景,是哲人智者的一個活下去的理由:如果沒有老子這樣的哲人智者,我們將缺少多少思辨與心智的光彩,多少思辨與心智的享受!

戰馬嘶鳴,追風逐電,戰場廝殺,英勇頑強,是一道美麗的風景,其代價有時是百姓的活不下去,其收穫也可能是巨大的功業。馬放南山,鑄劍為犁,英雄們變成了平民,將軍們也過起了平常人的日子。失去了不少浪漫與豪情,增加了老百姓的休養生息即喘息的可能。老子告訴我們這樣一個悖論。

你希望卻走馬以糞,還是戎馬生於郊呢?

那就得常足於知足了。人們什麼時候能夠做得到呢?王小波生前寫過一些文字,他傾向於批評一些人的「瞎浪漫」。如果不瞎浪漫了,是不是能夠減禍少咎、少一點紛爭呢?

事情當然沒有這樣簡單,有時候你覺得吉凶生死和戰取決於一念之差。對於一個人來說,是一念之差;對於一邦一國,對於天下來說,這麼多一念之差,就需要從更縱深的思路上去研究原因了。你知足了你不去侵略了,你被侵略了怎麼辦?你知足了,內外都想停戰修好了,對方剛好打出興頭來了,叫做「樹欲靜而風不止」怎麼辦?

還是馬克思講得更有道理,人怎麼樣生活便怎樣思想。表面上看念頭呀知足不知足呀決定一切,實際上是階級的歸屬、集團的利益、經濟的基礎、社會發展的要求與民族地域文化的傳統決定著一個人與一切人的念頭與是否知足。

幾千年來,國人一而再再而三地在念頭上下工夫,越下,念頭越複雜混亂,污漆墨黑了,吁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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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子的幫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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