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12月29日 星期日
機場
只有媽媽來機場送我,林峰早在一個月前不見蹤影。
「真的非去不可嗎?」
「嗯!」
「一個人坐飛機去行嗎?」
「可以的!」
「去那邊的話,要好好照顧自己!」
「不用太擔心的,阿姨不是也在嘛。」
「算了,你還是別去了。」媽媽扯過我的行李箱,想要拽著我出機場。
「哎,媽媽!還是讓我去吧。我想在新學期開學之前,回老家一趟。」
「可是……」
「我想去散散心,而且阿姨一個人在那裡太孤獨了。」
「那好吧,如果不習慣的話就回來。」
「開學之前我會回來的!」
「到了那邊記得給我打電話。」
「好!」
「想媽媽了,也要給我打電話!」
「好!」
「那你去吧,飛機要起飛了。」
「好!」
「哎喲,我們的小軒,什麼時候就只會說『好』字了?」
「長大了!」
「還是不長大的好。」媽媽語重心長的摸著我的腦袋說道。
「人怎麼可能不長大呢……媽媽,我進去了!」
「嗯!」
「拜拜!」
「拜拜!」
從媽媽的手裡接過行李箱,我毅然轉身離開。毅翔送我的生日禮物,這條我早該戴上的手鏈,隨著我的腳步,有節奏地左右擺動。這是一個裝有照片的雞心手鏈……我將我和毅翔合拍的大頭貼裝了進去。
毅翔……既然忘不了你的話,那麼我就選擇等待吧。我相信你……你一定會回來的。
江西南昌
機場外面車輛繁多,我背著行李包跟著一位看起來面善的司機大叔上了他的計程車。大叔很有禮貌地為我打開車門,做了一個請的姿勢,待我坐上又輕輕地關上。
「你是第一次來江西吧。」
「是!」
「是有親戚在這兒?」
「是!」
「你還是個學生吧?!」
「是!」
「你的話真少啊?」
「^_^!」
是啊,最近我的話怎麼越來越少了,尤其是林峰離開后的日子,我幾乎沒怎麼說話。對別人的問話,也只是敷衍了事。一點也不像我林奕軒的個性,我變得連自己都不認識自己了。
「喲喲,笑起來的樣子太牽強了。人長得這麼漂亮,怎麼連笑都不會呀?人活著就是要快樂,別為些不愉快的事連怎麼笑都給忘了。要保持好愉快的心情才行啊!」
「好!」
「從這兒到三陽趙埠還要一個多小時呢。對了,你會不會暈車啊?」
「有一點!」
「什麼叫一點呀,暈車就是暈車。既然會暈車的話,心情就更應該保持最佳狀態了。」
「好!」
「哎喲,真是個不愛講話的孩子啊。像你這個年齡這麼不愛說話的孩子,我還是第一次遇見呢。」
想不到有一天我也成了大人眼中的孤僻小孩。
「心情實在不好的話,大叔唱首歌給你聽。怎麼樣?」
「您……會唱歌?」
「哎呀,終於聽到你說出超過三個字的話了,都快把我給憋死了。」
「^_^!」原來聽的人也會覺得累啊。
「告訴你,我小的時候可是參加過合唱團的。我唱起歌來,那個聲音啊,真是……難以形容的嘹亮嗓聲啊!」
「……」
「你不信?哎,我可真是合唱團的。」
「行了!大叔,看好前面的路啊。」那次的車禍在我心中留下陰霾,這條路的車輛有不少,真擔心只顧說話的大叔會不留神撞上別的車輛。
「哎呀,你就是不信?那我挑一首童年唱得最棒的歌給你聽。」大叔沒理會我的擔心,努力在腦中搜尋他口中所謂唱得最好的歌曲。「那首叫什麼來著……『池塘邊的柳樹……』……對就是這麼一首歌,叫什麼名字來著?嗯……」大叔陷入了沉思中,完全忘了看前面的路。有了臉上這塊疤痕的教訓,對交通規則的重要性我算是深刻體會到了。即使是在這種地方,也絲毫不能鬆懈,為了能夠把大叔從思慮中帶出來,我趕忙把答案說了出來。
「童年!」
「啊,對了,就是童年!……哎,你告訴我幹嘛呀,我又不是不知道!真是的,幹嘛要說出來啊。我只是一時忘記而已,你以為我真不知道?」大叔顯然是覺得不好意思了。
「……」
「下雪了!」
我將臉轉向了玻璃窗,車外飄落潔白的鵝毛大雪,尤如天使撒落的羽翼,溫柔地覆蓋著大地母親的身體,溫暖著世界各地每一個人的心……我、毅翔、旭益……他們兩個所在的地方如果也下著雪的話,一定也像此刻我的心情一樣……透過玻璃窗戶仰望著……像我一樣仰望著……
北坑路口
「大叔,就在前面那個路口停。」
「好!是你什麼人住在這裡啊?」
「阿姨!」
「就是站在路口的那位吧。」
有一段日子不見的阿姨,搓著雙手焦急的等待著。一定是老媽不守承諾,把我來這兒的消息告訴了阿姨。原本打算到了再給阿姨打電話,卻還是害她跑路口來等了。
只不過短短一個月的時間不見,阿姨卻瘦弱了許多。
向熱心的大叔道別後,便朝阿姨大步邁去。
「小軒!坐了幾個小時的飛機,又馬上坐著計程車來了,一定累壞了吧。」
「沒有!」
「把這個披上,跟阿姨回家吧。」
「嗯!」
阿姨接過我手中的行李箱,將一直緊緊抱著的外套披在了我身上。以前的冬天也是這樣,阿姨每天都會站在公寓樓下的大門口等我和林峰迴家,然後把緊緊抱在懷裡的兩件帶有體溫的外套披在我們兩個身上。從來不會去想自己已經受凍多久,這就是母愛的偉大。
四周的房屋相比城市的破舊許多,沒有繁華鬧市的高樓大廈,偶爾有些平房門口堆積著臭氣熏天的牛糞,和陰晴不定的天氣所導致腐爛的秸稈。這一切陌生的環境,讓我有些手足無措,只能更加靠近阿姨,以獲得安全感。阿姨似乎也知道我的不適應,騰出右手臂將我摟在懷裡。
再往前走時,一群孩童正在雪地上丟著雪球玩耍。
梆~!
一個雪球調皮地砸在了我的外套上。
「小軒,你沒事吧?」阿姨關心地問道。
「沒事!」
「你們這些小鬼,亂扔的啊?」阿姨氣憤地用家鄉話沖那些小傢伙們爆吼道。小傢伙只吐了吐舌頭,跑到遠一點的地方繼續玩耍。
看著這群活力充沛的小傢伙們,我的心情也開朗了許多。四周回蕩著孩童純真無邪的爽朗笑聲,而不是吵雜的汽車喇叭聲。這就是純樸的鄉下與大城市最大的區別,快樂可以很簡單,同樣也可以很難。
「這孩子是?」一位熱情的大嬸上前同阿姨打招呼。對於阿姨老家的話我多少能聽懂一些。
「是我的女兒!」阿姨回答時沒有半點猶豫。
「女兒?你當年生的不是兒子嗎?」
「是做了變性手術!」我用平淡的口氣同大嬸開了個無聊的玩笑。
「什麼……變性手術?!……」大嬸大驚失色。
「是啊!」阿姨沖我眨了一下眼睛。不善於開玩笑的阿姨似乎是在為成功捉弄了這位大嬸而向我給了一個『很好』的示意。
我和阿姨繼續往前大踏步,丟下仍在那兒不可置信地搖著腦袋的大嬸。阿姨把我帶到一棟大的平房裡,看樣子是一家鐘錶店。門面很大佔了房子的三分之二,準確來說的話,是整個房子全部都是門面。房子的三面是牆,而另外一面則全是木門。門口砌了一個石階,還有一米不到的寬度的走廊。在走廊上擺了一張小桌子,桌子上放了一個玻璃做的小柜子,上面貼著『修表』兩個大字。再往裡面走,擺著兩個一米長的柜子,柜子裡面只有一些零零落落的電子錶。左邊擺放吃飯的餐桌、電視機還有兩把搖椅及幾條長凳。鄉下和城裡不同,店面也可以是私人看電視吃飯的地方。
正當我納悶阿姨怎麼會修表時,從後面的一扇小門裡走出一位中年男子來。
「這個就是小軒吧!」中年男子搶先開了口。
「是啊!」
「他是?」我一頭霧水,不明白中年男子怎麼會認識我。
「哦,他是你伯父!」
「您好!」我禮貌性地打了聲招呼。
「哦,長得真漂亮啊。」伯父微笑著撫摸我腦袋說道。
阿姨看起來很開心,而我……對這句曾經希望每個人每一天都對我講的話感到反感。確切的來說是害怕……漂亮?如果把遮蓋住疤痕的頭髮移開,還會有人對我說這句話嗎?
「小軒不怎麼愛講話呢。」
「可能是因為還不太熟的關係吧。那我們先吃飯吧。」
「好啊……小軒,你先在這裡等一下啊,我和你伯父把菜端過來。」
「好!」
置身在這難以讓我一時適應的環境下,我愣愣地站著。原本該是開著暖氣的房屋,卻成了四處通風的店鋪;柔軟的沙發換成了冰冷的板凳;鋪著乾淨餐桌布的桌子被替換成一張斷了一角的餐桌。在這樣的地方,與媽媽為阿姨買下的那套公寓有著天壤之別的環境下,阿姨是怎麼過的?
不一會兒,伯父和阿姨還有一位估計是伯父的老婆,也就是伯母,兩手托著盤子從雪裡走了過來,看來廚房離這裡有一段距離。
「啊,這位就是小軒吧!」伯母臉上堆滿笑容,一口不標準的普通話,勉強聽得懂。也許是沒保養的原因,看起來比阿姨大十來歲。不過,和伯父倒是挺般配。
「是!您一定就是嬸嬸吧……您好!可能要打擾您一段時間了。」
「哎喲,過孩子真有禮貌啊。」
我在阿姨身旁坐了下來,只見伯母把一個足有盤子大的碗放在了我面前,然後開了瓶飲料,倒了整整一大碗。長這麼大是第一次用這麼大的碗吃飯,我驚得瞪大了兩隻眼睛。這麼冷的天要喝這麼大一碗飲料,肚子里估計要結出厚厚一層冰塊。
「這個可是你伯母特意去商店買回來的。」阿姨悄悄地在我耳朵說道。
這意思是不是代表我必需把它喝光?—0—早就知道有一些地方風純民朴十分好客,在她將碗遞過來時我就該做好準備。我的雙手冷得都不能彎曲,原本想藉助盛著熱騰騰米飯的碗,溫暖一下凍僵的手。
「小軒,不要客氣啊,想吃什麼就夾。」
「好!」我放眼望去,一桌子本該稱為佳肴的菜,卻全讓我沒了胃口。茄子被切得足有手掌那麼厚,瘦肉又厚又大,豬腳也整個堆在盤子裡面,魚也像被蒸干水份一樣……每一道菜都像是食堂里的叔叔們用大窩炒出來的。
終於在我銳利的目光下,找到了唯一讓我看得舒服的雞爪。
「外婆!」從裡屋傳出一個稚氣的聲音。
「喲,是小外孫女醒了吧。」
「外婆!」裡屋的門被打開,一個僅有四五歲的小女孩擦著眼睛向嬸嬸走了過來。
伯母結婚一定很早,才和阿姨差不多的年齡,就已經有這麼大的外孫女了。
「哎喲,快來外婆這裡。」
「外婆!」小女孩撒著嬌撲到了嬸嬸的懷裡。
「寶貝哦!要吃什麼嗎?」
「嗯,吃這個!」小女孩的手指向了雞爪。
「好,給你一個!……小軒,你也吃啊!」
「好……!」
T_T我要怎麼吃啊,唯一我看得上眼的東西,此時卻被另一個流著鼻涕的傢伙用手抓著吃。尤其是看到她的鼻涕流到了雞爪上,卻還吃得津津有味,更是讓我倒足了胃口。伯母可能注意到我在意這一點,便伸出了手把小女孩的鼻涕給掐了下來甩在了地上。她哪裡知道這一舉動簡直就是火上加油,我差點沒當場吐出來。
更加讓人接受不了的還在後面,這兒沒有馬桶,也沒有衛生間,只有一個連糞便都看得見的廁所。要命的是連一扇門都沒有,又不分男女,你只能用耳朵來聽辯是否有人靠近,然後哼哼兩聲表示有人在。就光靠近這廁所,聞見那臭氣熏天的糞便,也足夠把你嚇回去,更別提還要一邊看著那些糞便一邊上廁所了。
晚上睡覺的地方,是在一棟可稱古董極的房屋裡。阿姨為我鋪床時,可能覺得我受委屈了,所以刻意將我睡的那邊墊厚一層。儘管如此睡在上面我還是覺得很不舒服。以前睡的都是柔軟漂亮的棉被,現在卻要睡這種被單像醫院裡用的白色粗布所做的厚重的被子,壓得我快喘不過氣來。
「是覺得不習慣嗎?」關上燈后,阿姨見我時不時的扭來扭去,關心地問道。
「……」
「小軒……謝謝你來陪我!」
「阿姨為什麼要來這裡,之前的房子不喜歡嗎?」
「我想看看離開姐姐的幫助,我能不能過得很好。」
「阿姨……我想毅翔了!」四周一安靜下來,我心中全是對毅翔的想念,話一出口眼淚便絕提而出。阿姨沒有說話將我緊緊地抱在了懷裡。
阿姨溫柔的懷抱,讓我忍不住嚎啕大哭,在媽媽的面前我沒辦法將所有感情釋放。儘管知道媽媽做了對不起阿姨的事情,我本沒資格享受阿姨的愛,可過去的十多年裡的感情,在我的心裡阿姨早已替代了媽媽的位置。只有在阿姨的面前,我才會毫不掩飾自己的感情,像個孩子一樣對阿姨的關懷予取予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