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吃早飯了么
既然她都把話說到了這個份上,他還能再說什麼?!
很長時間的靜默以後,景焱略一點頭,說了聲「好」。話出口時,某種陌生又怪異的情緒漸漸在心頭升起,久久纏繞,揮之不去。
他天生是商場上的王者,金戈鐵馬,殺伐果斷。然而在愛情里,卻連「咿呀」學語的孩童都不如。
所以那時的景焱並不知道,那種從未有過的怪異情緒,就叫做不舍。某些時候,愛情就是由它開始萌芽的。
而他經營著如此龐大的一個商業帝國,每天要處理的事情太多太多,要應付的爾虞吾詐也太多太多。他真的很忙,忙到有時候連吃飯的時間,都是擠出來的。忙到那份懵懂的感情,他尚還來不及仔細思考體會,便已經扔到了腦後。忙到某天夜深人靜的時候,他從那場旖旎的夢境中驚醒時,才猛然發現,那個曾經在他身下婉轉承歡的女孩兒,已經許久沒有出現在他的視線里了。
沒錯,從那天開始,沈若初便再也沒有在他面前出現過。
可他卻在這漆黑靜謐的夜裡,隱約有些想念她的一顰一笑,還有她蹙眉輕吟的模樣。
然後,景焱做了一件自己都覺著荒唐的事情。
半夜三更打電話叫醒秘書,就為了讓她將明天所有的行程都推掉,去見她。
他也不知道為什麼要這樣做,但他就是想見她。如果一定要找出個緣由的話,景焱覺著大概是出於一個男人的責任感。不管怎麼樣,在發生了那樣的事情后,他至少應該去看看她。
可看過之後又能怎麼樣?!
他竟然完全不知道答案。
平生第一次,他毫無算計毫無章法地……決定走一步算一步。
只不過讓景焱意料不到的是,沈若初再一次打了他一個措手不及。
第二天一早,他開著車子,在前往B大尋找沈若初的路上,接到了她的電話。
熟悉的聲音劃過鼓膜時,他才覺察出,原來竟是那樣悅耳動聽。只是那期期艾艾的語氣,卻讓他忍不住皺眉。
她說,她現在就在他公司的樓下。她還說有人命關天的事情找他商量,讓他務必見她一面。
景焱當時直覺是她家裡出了什麼事情。他正開著車不好具體問些什麼,只說了聲「等我」,便即刻調轉車頭。
他以最快的速度趕到公司。彼時正是上班時間,員工步履匆匆。在見到大老闆時紛紛殷切問好。
景焱敷衍式地應下,踏入一樓大堂后,第一眼便看見了她。
沈若初那天穿了套紅底印著卡通圖案的運動服。小小的一個人站在角落的休息區,特別顯眼。
他腳下不自覺地頓了頓,隨後大步走向了她,漆黑的雙眸鎖定住那個熟悉的身影再無法移開視線。她比一個月前瘦了許多,寬大的運動服穿在身上像是偷來的衣服。辮子也亂糟糟的,沒仔細綁好。讓他忍不住想上去揉兩把,將它弄得更亂。
景焱這麼想了,也這麼做了。
他在距離沈若初一步遠的地方伸出了手,可還不等觸碰到她的發頂,她就忽然間抬起來頭。
沈若初顯然沒注意到有人接近。她眼圈兒紅紅的,憔悴都寫在臉上,在看到他的一瞬間被驚嚇到。
「你什麼時候來的?!」
「才到。昨晚沒睡好?」他將伸出去的手緩緩收回,轉而理了理整齊貼服的衣襟,對於剛剛自己突如其來的幼稚行為既懊惱又不解。
「沒有。」她應了一聲,又低下了頭。似乎不太敢看他。
「怎麼沒上去等。」
「我沒有預約。」
景焱眉心微皺,眼中一閃而過的不悅連他自己都不曾察覺,「回頭我吩咐一下,以後你來了直接上去就行。走吧。」說完徑自轉身,完全不知身後人已經被驚掉了下巴。
而沈若初在驚詫之後急忙拔腿追了上去。保持著半步遠的距離,跟著他坐進專用電梯。
他的辦公室,她不是第一次來。但這一次卻比以往都要局促拘謹。
景焱也察覺到了她的不自在。可他從來不是擅長活絡氣氛的人,除了一句「隨便坐」,也就只有在接通秘書室內線的時候,盡量放柔語氣問她「想喝什麼?」
沈若初想說「我什麼都不喝」,但話到嘴邊還是變了,「溫開水。」她一大清早趕來,水米未進,的確是又飢又渴。
「一杯溫開水,一杯黑咖啡。」景焱說完掛斷電話,抬頭見她還保持著進門的姿勢站在門口,眉頭皺的更高,「我不是讓你坐么。」說著往旁邊的沙發瞥了眼,「坐吧。」
沈若初搖頭,「我不坐了,我來找你就是有幾句話,說完就走。」
「嗤……」景焱忽然樂了出來,三分調侃七分嘲諷,「沈若初,你剛才不是和我說是『人命關天的事』么?怎麼又變成幾句話了?」
沈若初臉色驟然一白,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像是隨時準備逃跑。「我……我……」她半天也沒吐出一個字。
「你什麼?嗯?」景焱眉梢微挑,看著她的眼神彷彿在說:我看你能耍什麼把戲。
沈若初臉上更加蒼白,雙手緊緊攥著衣襟,已經將那裡捏出一片褶皺。
敲門聲這時在身後響起。她感覺到腦袋裡緊繃的那根弦忽然鬆了下來,那種憋的上不來氣的感覺也跟著消失。
年輕漂亮的小秘書端著托盤進來,送好東西又匆匆離開。
沈若初這回倒是沒客氣,她捧著那杯水,仰起頭幾口就喝個見底。隨後用手背胡亂摸了摸嘴,咬著牙開了口。
她的語速比平時略快,聲音因緊張而顫抖,同時卻也帶了股壯士斷腕般的豪邁和決絕……
「景焱,你現在聽我把話說完不要打斷。那天我說過的話依舊算是,那天的事,我先動的口所以責任在我。你不用對我負責,也不用覺著是佔了我便宜。只是……只是……」說到這裡她又開始吞吞吐吐。
「只是什麼?」景焱實在忍不住,問出聲。
「我懷孕了!」她終於說出這句話的時候,眼淚也跟著簌簌而落,「景焱,我懷孕了,剛剛三周!」
景焱愣住,從來喜怒不形於色的人,此刻驚訝盡數寫在了臉上。
所有的信息點他的腦海里又一次閃了一遍……那一晚的瘋狂,她懷孕了,三周。這還真是「人命關天」的大事!
他暗沉的目光鎖住她淚水漣漣的小臉兒,緩緩眯起了眸子,「所以呢?嗯?」
而沈若初對上他逐漸高深莫測的眼神,臉上火辣辣的,比讓人當眾打了一巴掌還要羞憤,「沒有所以。景焱,這是場意外。我是喜歡你,我也知道你身價不菲,可我從來沒想過利用孩子來怎麼樣……我第二天吃過葯,可誰知道……」
誰知道那微乎其微的概率,偏偏就發生在了她的身上!她以為萬無一失,可是當月信推遲了一星期,當她幾乎每天晨起時都噁心頭暈,當種種身體癥狀都指證向同一方向的時候。她也晃了。
她跑去距離自己生活圈子極遠的藥店,頂著店員曖昧的目光買了試紙。
兩道杠,陽性!
這個結果她無論如何也無法接受。她又去了一次醫院,驗了血,結果還是一樣。大夫告訴她,胎兒已經三周了一切正常,還告訴她,任何避孕措施,都是有失敗率的。她紅著臉詢問人流的事情,對方也毫無驚訝。只是頂著一張職業的面孔,公事公辦地告訴她,要做趁早。拖得越遲,越傷身體。
許久的時間,他們就那樣互相看著,誰都沒有出聲。
等不來景焱的回應,沈若初知道,他應該是將她想成了最不堪的樣子。
她尖銳的貝齒咬著下唇,已經隱約滲出了血絲。
沈若初吸了吸鼻子,把臉上的淚統統擦乾。再開口時,已不見了方才的無措和顫抖,「景焱,我今天告訴你這些,不是想和你要什麼好處,更不是想憑藉這個孩子就賴上你娶我。我知道你不喜歡我,這點自尊和自知自明我還是有的。我……」
「那麼重點呢?」景焱忽然出聲打斷了她,淡淡的語氣讓人辨不出喜怒。
沈若初越發覺著難堪,語氣中也多了分狠厲,「我來告訴你,是因為這個孩子你也有份。你放心,我說了不會纏著你就是不會纏著你!我雖然不如你身家無數,但還不用出賣自己換錢!這孩子我下午就去打掉,連醫藥費都不用你出!」
「你是不是還沒吃早飯?」
「啊?!」完全風馬牛不相及的問題,讓沈若初瞬間懵住。她怔怔地看著眼前的人,只覺得周圍的景物都虛幻了。
沈若初感覺,此時此刻,要麼是她還沒睡醒在做夢。要麼就是景焱還沒睡醒。
但事實是兩者皆非。
景焱早已褪去了剛才的驚訝,又恢復了萬年不變的深沉表情。他在沈若初呆愣的目光里朝她走了過去,最後在距離她一步遠的地方站定,又重複一遍剛才問題,「吃早飯了么?
說:
老景是愛情白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