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7.第十七章:我的老父親
一想起我的父親,我的大腦里就是他堅毅頑強面對生活的形象。不怕告訴你,我們家是超生戶,姐弟共有四個。在我們那個偏僻而荒涼的小村裡,我的父母守著那幾分瘦田,卻要照顧上有老下有小的八口之家,其艱辛程度可想而知。
我的父母為了我們家,每天都是起早貪黑的。可是,大家是知道的,單靠自家那幾分田地的耕作,是不足以養活我們全家的。少不得還要養些豬雞鵝狗。那些艱苦的日子,父親肩負起了家庭的大部分重擔。
在我的記憶里,從來沒有見過他停下休息一會兒的時候。每天,當我起床后,父親已經和母親縮在廚房裡熬粥剁潲草了。雞婆帶著十來只小雞,早已經習慣圍在廚房門口等上一頓稀飯拌糠,吃過之後才帶小雞到村邊周圍覓食。
家狗也不傻,圍在我的父母身前身後,不討點什麼吃了不肯離去。而豬欄里的豬早就一聲聲喚過又一聲聲再喚。它們都知道,這一頓之後,就得靠它們自己的覓食能力,才能熬到將近天黑,才有第二頓了。
我們姐弟四人,醒來之後,就得趕著吃過早餐上學去。總之,我們農村家裡早上那個忙,完全不是我在課本上讀到的那些散文所描寫的那樣,什麼炊煙裊裊、公雞打鳴、晨光照在綠油油的稻田上那般詩情畫意。
歲月的艱辛,把我的父親由一個健壯的青年,慢慢地塗抹上烈日長年累月烘烤下所變成的枯黑,乾瘦的臉上布滿了象溝壑,以及車轍似的皺紋,爬滿他的臉龐。而深陷的眼睛露出了凄楚、迷茫又帶著懇切的目光,象是在緬懷過去,又象是在期待未來。乾裂、焦灼的嘴唇似乎已被封干許久,僅剩的兩顆門牙,透露出他不知飽嘗過多少的酸、甜、苦、辣!
猶如耙犁一般的破傷的大手,可知他干過多少重體力活;細小毛孔里滲出的汗珠不知已滑落多少,稀疏的鬍鬚,還有那一顆顯眼的苦命痣,都無不打上了他艱苦勞動,生活悲慘的烙印,只要看上他一眼,就能讓我感到了他身上特有的煙葉味,感到他的肌膚在抖動,他的血液在奔流。
但即使如此,我的父親在飽經滄桑之後,卻又對生活充滿希望、期待,特別是看著我們四姐弟放學回來的身影,他的臉上總是慈祥的、樂觀的。我在他的身上,總能感受到一種百折不屈的生命力,每每讓我的心中產生一種平凡而又偉大的情感,是那樣的憾人心魄,那樣的真實可親,那樣的有血有肉。
父親鮮明的形象曾經是支撐我克服困難的精神動力,他一直藏於我心靈的一角,久久煥發出讓我向上的感召力。他那面朝著黃土,背朝著天,混著泥土的汗水,深邃不見的眼,正是我的農民父親一生的縮影。
每當我想起我的父親,我就默然而淚下,既為他的艱苦人生,也為他的不屈不撓,讓我在大都市暄囂的生活中,讓內心的浮躁得以平和!這就是我父親對於我個人的魅力,更是給我帶來的一種無形的力量,以及精神財富!
我心裡感念著父親的一切,更迫切希望儘快回到家裡去。從鎮里下了車后,我就朝著我從小生活在那裡的村裡走去。由於我家所在的村還沒有通水泥路,公交車到村所在的鎮后,就沒有直達村裡的班車了。
顯然,這些不可能阻擋我迫切回村的決心。一下車后,我就在鎮上買了一瓶礦泉水,然後就走上了回村的小道。山路崎嶇,道路坑窪,這沒有什麼,我的心早已飛回到村子里。我一面大踏步走,一面就想起了那首讓我感慨萬端的歌曲《我的老父親》。
平日里,聽到這首歌的時候,更多的是被它的旋律所打動。可當我走在靜寂的回村路上時,那首歌的歌詞卻突然清晰地浮現在我的腦海里了:
摸摸您的額頭
測測您的體溫
給您捶捶背
為您翻翻身
瘦嶙的身軀已沒有活力
滴噠的輸液象徵著生命
我的老父親
我最疼愛的人
人間的甘甜有十分
您只嘗了三分
這輩子伺候您
我沒伺候夠
如果我到天堂
還要伺候您
混沌的雙眼
內含著期盼
緊閉的嘴角
表達著冤恨
無良的惡婦騙光你財產
無德的逆子趕你出家門
我的老父親
是最可憐的人
生活的苦澀有三分
您卻持了十分
這輩子人生苦難
你已經受夠
央求您呀下輩子
遠離惡逆人
空靜的棺槨
未刻的碑文
新縫的壽衣
待點的燭燈
置辦時心中充滿了淚
無奈的選擇是最後的孝心
我的老父親
我最敬愛的人
兒女的孝心有十分
您只嘗了三分
這輩子做你的兒女
我沒有做夠
央求您呀下輩子
還做我的父親
我知道,我的父親還沒有到歌詞里的那種情景。可我默念著這些歌詞的時候,卻禁不住淚流滿面。我知道,這不是什麼矯情,而是一種感覺!因為回村的路上除了我,就是盤山的村路,烈日照在我孤獨的身上,讓我汗流浹背。我就放縱地任由得眼淚流下,也不去抹一抹。
後來,身後傳來了摩托車的響聲,很快就在我的身前停了下來。
「牛牯,咋是你?嗨,你這人也真是的……咋說好呢?你爸都快不行了,你媽打了你多少次電話,總是說該機已關機,害得她總是落淚不止!你也別怪我,咋一見面就說你的不是。我這個人比較簡單,也沒啥城府,看不慣的事我就直說,你怨我好惱我好,我都無所謂。只要是為你隊好,我就不掖不藏地照直里說,可憐你爸躺床上,連日來喊你的小名,讓我隊左鄰右舍的,心裡很不是滋味。」隔壁的李哥說得我無地自容了。我的臉上流露出了悔恨而內疚的神情,看著李哥臉上不饒人的責備神情,我感到了更多的是愧疚。
「李哥,你別說了,我這一路上都是悔恨的眼淚了。現在,咱們不說這些了。你快些兒搭我回村裡去吧,我怕我趕回村去遲了,見不上我爸最後一眼,我這輩子都不會好受的。你這是回村裡去的吧?」我說到這裡,已經哽咽不成聲了,只好把臉擰開去。
李哥對著我低低地嘆了一聲「唉!」,就趕緊對我說道:「好了,好了,我也是心急,見面也沒問你是咋回事,開口就指責你。好了,你也別自責了,呵?快上車吧,我這就立馬搭你回村裡去。沒事的,今早我到鎮里去時還過你家看了眼你爸,氣息雖然不大好,但還不至於到了要走的地步!」
我在抬腿跨上李哥摩托車的後座時,聽得他說起今天早上還去看我爸來著,心裡非常感動。真是遠親不如近鄰啊!同時我又有些迫不及待了,「你今早過我家看過我爸啦?他沒說什麼吧?他氣息怎麼樣?」
「咋沒說什麼啊?我今早要到鎮上去,就順便過你家想問問你爸想吃什麼?我到鎮上幫他買。他說啥也不想吃,就是想見見牛牯。你到鎮上碰見牛牯了,就叫他有空回來一趟吧。」
我一聽,更加的心酸更加的痛楚,不想再分散李哥開車的注意力,好讓他快些兒把車開回村裡去,讓我見見我的老父親。至於說我身上沒有多少錢這件事,對我來說必然會羞愧難當,可在這個時候,這個已經不是重要的了,重要的是我能儘快見到我病情岌岌可危的老父親!
在將近傍晚時分,我終於回到了我離別快三年的家鄉了。李哥直接把我載到我的家門口。我連一聲謝謝都來不及叫,就直奔我家的裡屋去。在庭院里,我碰見了我久別的媽媽,她已經白髮蒼蒼,皺紋爬上了她的臉上。
「噢!」我媽一見到我就驚呼一聲,「牛牯,你回來啦?」
我媽還想說什麼的時候,看見我大男人一個,已經是淚流滿面,頓時哽咽得沒法接著說下去了。我把我媽緊緊地抱在懷裡用面部在她白髮蒼蒼的頭上蹭了幾蹭,「媽,我呆會再和你說話兒,我先去看看我爸咋樣了!」
我說著,鬆開緊抱我媽的雙手,真奔裡屋而去。在堂屋裡時又碰見了我的二姐,我只和她淚眼漣漣地點了點頭,什麼話也沒有說,就直撲我爸的房間里。大姐正坐在我爸的床邊,替我爸擦著因忍痛而冒出來的冷汗。
我一見我瘦骨嶙峋的老爸,就再也無法控制自己的感情了。我大叫一聲「爸」,便「撲嗵」一聲跪在了他的床前,一手抓起他乾枯的手就放到我的臉上。
「爸!兒子不考啊!這麼遲才回來看望你……」我號啕大哭起來,伏在我爸的床前,肩膀一聳一聳的。
我都不敢多看我爸一眼!病魔把他折磨得只剩皮包骨。他的臉上,臉頰已經凹陷下去,眼睛無神地瞪大著,頭髮幾乎脫光。雖然他看見我回來了,他本應該高興,他想露出笑容來。但是,我爸卻一點也笑不起來!不是他不想笑,而是他已經病得笑不起來了!
這是一幅多麼讓人感到難過的畫面!以至我跪在我爸的床前久久不願起來!
我慚愧啊,我自責啊。爸,你那麼艱苦地把我養大,可在你需要愛護和幫助的時候,我卻無能為力為你分擔一點痛苦!我們家因為沒有錢而不能送他到醫院去!以至他臨終的時候也沒有得到關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