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8.第十八章：沒錢讓男人也氣短

作為兒女們，我們姐弟四人都回到家裡來了。我爸病得這麼重，我們卻無能為力送他到醫院去。據我媽說，我爸為了省下錢給我妹日後上大學，怎麼也捨不得把家裡那五千塊錢用到治病上。胃癌很痛的，我爸就咬牙熬過痛楚的襲擊。

我媽每每看到我爸繃緊著全身抵抗疼痛的難受樣子，實在不忍心看下去，就獨自走出房外抹眼淚。病魔很折磨人，痛起上來，可以讓我爸已經臘黃的臉色憋得微紅，豆大的汗珠就從他臉上、身上滲透而出。許多時候，我爸不得不全身痙攣起來。

我聽完我媽的泣訴，便決定，那怕賣屋賣地，也要送我爸到縣醫院去。我拉著大姐、二姐到堂屋裡商量送我爸到醫院去。我大姐就哆嗦著從里袋裡掏出一千元來，怯怯地說，就這了。還是兩年來存下來的。

我知道大姐所嫁不賢，後來實在合不到一塊了，就離婚。她帶著兒子守在原來夫家的屋子，種著她兒子名下的一分二地，也是過得苦巴巴的。而二姐更堪，帶著兩個女兒，等著她監獄里的丈夫出來，一樣的捉襟見肘。

「你爸就是因為這個，咋著也要供四妹上大學。」我媽說，抬起她的竹竿煙槍，漠然地吸上一口旱煙。那濃重的煙味兒，嗆得她咳嗽起來。可是，我們四姐弟卻沒有一個勸她不抽的。都知道她這是用來解解心裡的苦悶兒。

四妹一向很爭氣，現在縣一高的尖子班就讀。雖然教育局三令五申不準搞尖子班。但大家都是知道的，你要想進到縣一高的一班裡，你成績不排在全縣同年級前五十名內，你想進入一班？門都沒有。

值得我們家驕傲的是，四妹的成績在一班裡也進入到前十名。這就意味著，四妹一年後很有可能是國家重點大學里的高材生！有如此爭氣的四妹，一直來都是我爸引以為傲的！可這時，她居然嘟起小嘴，倔強地說：「我不要上大學，我想去廣東打工，錢就留著爸醫病！」

我感覺自己的羞愧心越來越重了，我立即綳起臉龐來，對著四妹狠狠地瞪了一眼，然後以大人的語氣對她說道：「大人的事你少插嘴！你敢再胡思亂想，你敢半途退學，你除了沒有我這個哥，也得小心我把你的腿打斷了！」

我說著氣呼呼的站了起來，在堂屋裡來回地踱起步來。家裡人都是知道我強起來的脾氣的。不然村裡人怎麼會把我叫做牛牯？雖然經過幾年大學的浸潤，我早已不是從前的我，特別是我在幾個女子之中周旋下，更是變得剛柔相濟了。

可是，她們不知道啊，一見我發急似的在堂屋裡轉，還以為從前那個倔強的牛牯又發脾氣了，大姐和二姐就急忙從中勸解道，四妹是心地善良，想減輕家裡負擔，才隨口而出的，並沒有打算真不讀書。

一看到我兩個苦命的大姐，我就更明白我爸為啥不捨得把錢花在治病上了。他是不想讓四妹重蹈她倆的覆轍啊！其實，我更明白，連我衣袋裡那三千元，我們家現在能夠拿得出來的，也就總共只有九千元。這九千元對一個胃癌患者，只能是杯水車薪。

四妹見我要踱來踱去的，忙轉身想走出屋外去，怕我發起牛脾氣來，把她打上一頓。我一下子拉住了她的胳膊，溫情脈脈地對她說道：「你不要放棄你的學業，你是我們家裡最出息的，千萬別放棄。至於我爸的病，我會想辦法的。聽到嗎？」

四妹從來沒見過我如此好脾氣對人，反而有些不知所措起來。她盯著我，將胳膊從我的手中抽了出來，心狂跳起來。「我不想拖累家裡，我要我爸去治病！我去打工有什麼不好的呢？」

「你還小，聽我的話。外面的世界不似你想象中那麼好掙錢的。我說了，錢的事就由我來解決，你要相信我！」我說完，叫大家早點休息吧。伺候了我爸一天了，也累了。今晚就由我來照看我爸吧。說完，我走入我爸的房間里去。

我爸今天痛了一整天了，人也累得精疲力竭的，這會兒安安靜靜地睡了過去。我把蚊帳放了下來，讓他好好睡一會兒。我今天舟車勞累了一天，其實人也是很累了的，本想就著我爸床沿邊瞌睡一會兒。可我的心裡苦悶啊，煩憂啊，哪裡還能睡得著？剛才還在媽和姐妹面前誇下海口，說送爸到醫院治病的錢由我來想辦法。我去哪想辦法啊？

如此苦悶與愧疚的時候，頓時困惑得我六神無主起來。其實，我也是很脆弱的，只是在家人面前，我強裝著很強大的樣子，好讓家人安心一時罷了。

我見我爸已經安靜地睡下，為了解解自己的心煩，我靜悄悄地走到庭院去，從身上摸出香煙來，點燃抽了一口。然後走到院子外去，在月光下，再度看看我熟悉的村莊。那一幅畫面，彷彿與時間都停留在我兒時的印象中。雖然外面的世界變化很大，外面的世界也很精彩。

然而，那春風真的是不度玉門關啊！有時候，我真的很佩服詩人的偉大與精準，怎麼就那麼幾個文字，就把事物的特質和風貌都概括出來了呢？還那麼的朗朗上口、易記！我信步沿著村道走著。

有近年出生並成長起來的村狗，聞到了不熟悉的我的氣味，於是汪汪汪地吠叫起來。但似乎沒有得到群狗們的響應，吠聲逐漸息微。我心煩意亂地隨便走了一圈，想到不知怎麼籌措我爸的住院費用，我就欲哭無淚地說不出所以然地回到我爸的床前。

我爸又被疼痛折磨醒過來了，把我放在他枕頭邊的一條毛巾塞在嘴巴里，拚命地咬著，以解身體的疼痛。怕呻出聲來，把家裡人嘈醒。我手足無措地在一旁干著急，輕聲問他道：「你怎麼了，哪兒疼？我幫你按摩一下好不？」

我的問話是相當廢話的，這個時候，他能回答我什麼呢？他惟有閉著眼睛搖搖頭，繼續把嘴巴里的毛巾咬得快要穿孔了。我看著我爸痛苦的樣子，心裡一陣緊似一陣地痛。說什麼我明天都要想辦法把我爸送到醫院裡去。

我知道，在我爸如此痛苦的時候，如果在醫院裡，給他打上一針杜冷丁，不說能治好他，但起碼能解除他的痛苦。只是我那三千元夠不夠交他的住院入院費？只要入住得醫院，我就去賣血，也能陸續解決點問題。

我的這個想法，覺得也是個目前來說是最實際的辦法了。就是怕三千元不夠交首次住院費。到時候，要動用到家裡的五千元錢，還真怕害著四妹的大學夢碎呢！唉，我一個大男子漢，這時真是氣短得不行。「真他媽的，我在城市這幾年到底是怎麼混的？竟然急起來要用錢時，竟然發現自己是個徹頭徹尾的窮光蛋！氣短啊，氣短啊！」

由於我爸下半夜又痛醒過來兩次，我幫他擦汗，按摩，翻身，扶他坐起來喝水，弄得我是真的精疲力竭了。早上七點的時候，二姐醒來後來替我照顧我爸，我回到自己的偏房后，倒下就呼呼大睡起來。

我不知道自己睡得有多沉，恍惚中聽得有人對我媽說：「伯母，這個事不能再拖了。弦毅的事就是我的事！我明天就打電話叫救護車到鎮里來。等會弦毅醒了商量一下怎麼送伯父到市醫院去！」

我媽一直唔呀的沒有一句準話兒，半彎著腰身，抬起皺紋縱橫的額頭，小聲說：「家嫂，還是等牛牯醒來后再說吧，你的好心我隊領了。只是，只是……」

「嘿，信我，沒錯的。一切費用我來付。只要爸能好起來，別說花個十萬八萬的，花一百萬都無所謂。大姐、二姐，你們說呢？」

我的大姐和二姐早被這個被我媽稱為「家嫂」的說話嚇得站也站不穩了，說話的時候，就如同螞蟻一樣的聲音，怯怯地看著「家嫂」說：「你定，我隊聽你的。只要牛牯弟同意我隊沒啥意見。」

「好，這件事就由我來抓主意了！」「家嫂」用不用商量的口吻說道。

我心裡很奇怪，我隊家裡啥時候識得個這麼有錢的「家嫂」呢？真想起來認識一下這個「家嫂」。可是，我實在太累了，昨天搭足了一天的車才回到村裡來，昨天晚上又守在我爸的病床前守了一個晚上。勞累還是戰勝了好奇心，一個側躺之後，我又沉沉地睡去。

將近傍晚的時候，我才終於睡醒了過來，從床上坐起來時，還覺得自己昏昏沉沉的。揉了好幾下眼睛，才找得到床前的拖鞋。走出房間里一看，真是大吃一驚！堂屋裡擺了滿滿一桌菜。除了我隊家裡養的雞，還有許多臘腸、烤鴨，以及乾貨市場常見的魷魚、冬菇、牛筋、魚肚。嘿嘿，開大食會了。

我啊地一聲叫了出來，因為實在不敢想象我們家在這個時候，仍然能夠做出這麼豐盛的一餐菜來！我已經有好久沒償過這麼豐盛的菜肴了，本來就已經身無分文了，怎麼眨眼之間又變戲法似的變出這麼一桌菜來呢？

真是不可思議，不可思議啊！我昨晚還是吃的是鹹菜送飯，今晚就看見大魚大肉了。忍不住，伸手過去拈起一件放到嘴裡。這時，四妹從廚房裡捧菜進來，一見我在偷吃，放下菜盤子，拿起筷子，走過來對著我就是打到我手上去。

「哥，真有你的，這麼大件事還瞞著我隊。」

四妹說著，還對我竊笑著眨起眼睛來。

什麼意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