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第六章 法網恢恢
孫天寶一早出門,到了晌午時分才領回來一個長得歪瓜裂棗黑不溜球的姑娘。姑娘流著口水像頭驢樣地滿院子亂跑。胡黑驢不滿地發著牢騷:「你狗日的咋捉回來這麼一個下腳料。」
孫天寶嘆著氣說:「真是奇了怪了,集上的姑娘們就給約好了似的,沒有一個願意跟我走的。」
集上的姑娘們,再也沒有一個願意跟著孫天寶走了。孫天寶有些納悶,他特意去找昨天逃走的那個小姑娘。她和母親已不在昨天那個地兒了,可能她帶著母親連夜離開了集市。晚上「兩腳羊」們都不在集上過夜,按理說她沒有時間告訴她們這些事情,她們怎麼就好端端地不跟他走了呢?孫天寶一到集上覺得就不大對勁,集上的人全都用一種奇怪的眼光打量著他,讓他渾身都不自在。他特地查看了一下身上的行頭,他的行頭還完好如初並沒有暴露出什麼破綻。那她們為什麼不願意跟他走了呢?孫天寶有點想不明白,他在集上叫破了喉嚨,結果只跑來了這麼個有點獃氣的小姑娘,他只好飢不擇食地把她帶了回來。
孫天寶不知道,他剛一離開集市,人們就在背後竊竊私語地議論著他:這人前幾天就來這裡找過小妾,昨天來找過,今天又來找!他究竟把他的小妾們怎麼樣了?他的小妾要麼不是偷跑了,要麼就是被他害死了,總之他不是一個好人。他已經快四十的人了,應付得了那麼多的小妾嗎?他肯定不是來這兒找小妾的,他找那些姑娘幹什麼,鄉民們不清楚。他們清楚的是,就是餓死也不能再跟著他走了。他們紛紛猜測著,他究竟把那些小妾們怎麼樣了?
這個剛捉回來的「兩腳羊」獃頭獃腦的樣子,讓孫天寶和胡黑驢全都蔫了下來。這麼獃氣的「羊」,用來吃還可以,用來玩孫天寶和胡黑驢誰也沒這個心思。天一黑他倆就關上屋門,準備宰這隻「羊羔」了。幾天沒吃東西,孫天寶早已餓得沒了力氣,胡黑驢只好打發他去燒水。屋裡傳來了姑娘的尖叫聲,孫天寶知道胡黑驢正在宰那個姑娘,再有半個時辰她就成了他倆鍋里的肉。孫天寶滋滋地吞著口水,就在這時胡黑驢那兩扇薄薄的院門突然像被人撞開了,「嘩啦」一下湧進來五六個身著黑白衣裳的衙役,他們手裡全都拿著明晃晃的鋼刀。看到衙役們突然闖進來,孫天寶心裡「咯噔」一聲臉色煞白地癱軟在了地上,他立刻想到這些衙役們是來捉他的。胡黑驢還不知道這些,在屋裡大聲催問著他:「你狗日的水燒好了沒有,我已經開膛了!」
聽不到回應,胡黑驢伸著兩隻粘滿鮮血的手剛從屋裡走出來,就被衙役們按在了地上。衙役們像捆粽子樣,把孫天寶和胡黑驢這對難兄難弟捆得結結實實地拉走了。
在縣衙的大堂上,孫天寶和胡黑驢對吃「兩腳羊」的事供認不諱,又被衙役們逮了個正著,人贓俱獲沒什麼可辯解的。縣太爺也沒等到秋後問斬,三天後就把他倆的腦殼砍下來掛在了城門樓子上示眾。這對難兄難弟的頭被一左一右地掛在城門兩側,如同大戶人家掛在院門口的兩隻大紅燈籠在晌午刺眼的陽光下晃來晃去。孫天寶的頭掛在城門的左側,下面用白紙黑字寫著「奸人妻女三十雙」。胡黑驢的頭掛在城門的右側,下面寫著「謀財害命六十條」。他倆的頭顱之間寫著一個巨大的橫批「不誅難平民憤」。
這一對難兄難弟,活著時狼狽為奸不知道幹了多少傷天害理的事。死了還要默默地相互守望,準備攜手再到陰槽地府里幹上一番驚天動地的大事。
孫天寶的腦殼被砍的當天早上,官府的處決告示就貼滿了整個縣城的大街小巷。人們奔走相告,說是官家抓了兩個專門吃人的「海獸」。孫天寶和胡黑驢的醜事很快傳遍了整個縣城,去刑場看行刑的鄉民們人山人海。人們都想親眼目睹一下,這一對「吃人」的難兄難弟的尊容。
看著刑場上密密麻麻的「兩腳羊」,孫天寶心裡默默感慨著,大旱都整整三年了,怎麼「兩腳羊」還這麼多?要是再讓他活上二十年,非把他們全都吃光不可。胡黑驢則嚇得像一隻死雞樣,耷拉著腦袋一幅引頸受戮的樣子,他平時威威風風吃「人」的膽子全沒了。孫天寶不知道他這位兄弟心裡正在想什麼,要是讓他倆再重頭再活一次,胡黑驢還敢不敢再吃「兩腳羊」?當劊子手把胡黑驢的辮子提到腦門上準備下刀子時,胡黑驢「嘩啦」一聲拉了滿滿一褲襠的屎尿。孫天寶輕蔑地笑了一下他這位兄弟,平時他在他面前挺威風的,這會兒露出原形了吧!孫天寶一點也不怕,他默默閉著眼睛從容地等著那一刀砍下來。讓他感到遺憾的是,他做一個大土匪的宏願還沒實現,腦袋就要搬家了。如若孫天寶泉下有知也該滿足了,他這輩子沒實現的夢想,三十年後卻被他的兒子實現了。劊子手已經撩起孫天寶的辮子準備下刀子了,孫天寶緊閉著眼睛等著人頭落地的那一刻,讓他想不明白的是,官府是怎麼知道他吃「兩腳羊」的事情的?
從孫天寶家裡逃走的那個小姑娘,此刻就站在觀刑的人群里看著他,正是她報的官。她連夜趕回騾馬集把母親託付給熟人後,直接奔到衙門裡報了案。
縣城裡已經吃白肉成風,更別說鄉村了,就連大戶人家也在偷偷地吃。無奈沒有人前來報案,縣太爺急得一點辦法也沒有。再不殺一殺這股邪氣,他的烏紗帽怕是保不住了。正在他為這事急得焦頭爛額茶飯不思的時候,這個小姑娘來了,他殺一儆佰的機會也跟著來了。此時他太需要孫天寶和胡黑驢這兩顆腦袋了,有了這兩顆腦袋做榜樣,膽敢吃白肉的歹人們,多少也會收斂一點。
孫天寶和胡黑驢被官家砍了腦殼的事,第二天就被討飯的鄉黨們帶到了孫家溝。進財得知父親的死訊后從容地從炕上爬起來,朝著縣城的方向磕了三個響頭。孫天寶再不好也是他爹,如今他死了他理應給他磕這個頭。他當初勸過爹,爹不聽他的,他知道爹遲早會有這麼一天的。「天做孽,猶可恕!自做孽,不可活!」爹死得罪有應得這事怨不得誰,他傷天害理的事做得太多了,最終得到了報應。爹死了,以後大大小小的事情就要全靠他自個兒了。餓了他要自個兒去找吃的,再也沒有可以指望的人了。進財一想到這些,眼圈不由得紅了起來。爹死了,死得連身衣服也沒給他留下。像條泥鰍樣光溜溜的進財,無奈之下把炕上的破棉絮扯下來圍在了腰間,他一手拿著破碗一手拿著打狗棍子,蓬亂著頭髮開始外出討飯了。
進財光著腳板拄著棍子像一隻剛從原古森林裡跑出來的「人猴」,把鄉民們嚇得大呼小叫。在他們目瞪口呆的表情中,進財不慌不忙地跑到母親的墳頭跪下來磕了三個響頭,他說:「娘,我要走了。你一個人在下面自己照顧好自己,以後我再也不能來給你上墳燒香了……」拜祭完母親,進財默默回頭張望了一眼長滿荒草的破院子,然後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這個名叫孫家溝的村莊。
這一年是光緒三年,他剛剛交過七歲生日。
也就是從這一天起,進財開始了一生中長達幾十年的亡命之旅。從此以後他再也沒有回來過這個長滿荒草落滿樹葉,帶給他無限恥辱和傷痛的院落。一百多年以後,當人們在這個廢棄的院落里建學校時,一推土機下去,推出來三十六個殘缺不全的骷髏。其中有三十一個頭骨是女人的,他們死的時候都沒有超過十八歲,有很多還是十一二歲的娃娃。這件事轟動了整個縣城,連考古隊的人也趕了過來。他們始終沒解開這個迷,為什麼他們只有頭,身子卻不見了。看著成堆的骷髏和骨片,人們紛紛猜測著隱隱約約覺得這個不起眼的院落里,曾經發生過一些悲慘而有離奇的故事,一些他們誰也說不清道不明的故事。
人們可以在很短的時間內忘記傷痛,但歷史不會!它用這三十六個年輕的頭顱,忠實地記錄了那一段人吃人的歲月——發生在光緒初年的「丁戊奇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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