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溫柔
南方的初春,寒雨如織,入骨的濕冷。可能是肚子一天比一天大了的緣故,呼吸間總有些滯重,一連幾天的陰雨,香爐和火盆熏出來的溫暖里氧氣就更加稀薄了。天氣剛剛薄晴,繫上一襲錦裘,往外走去。
「姐姐,你要出去?」
「去透透氣。」
「我陪你。」
「好。」接過伺候的丫環綠珠送上來的手爐,「你不用跟著了。」
雖有絲絲冷風,空氣卻很清冽,滯澀糾結間緩緩吐出一口氣。
「小兔崽子,讓你去尋七色牡丹,你給你老爹弄了些什麼回來?!」
「爹,你這也怪不得我,明日是新皇立后大典,市面上所有的名貴牡丹都進貢京都臨康了,那還能尋得半株七色牡丹!」
「哼,他倒什麼都不虧那女人!」
「爹,您小聲些!」
「怕什麼!我無極門只敬門主,怕他做什麼!臭小子,沒骨氣!」
「我是怕月主子聽見,您忘了門主的命令了?」
……
新皇么?
早與我無關……
「阿牛,怎帶你姐姐到花圃里來了?!」
見他怒氣沖沖跑來,擋在風口裡,微微一笑,這墨影,比我這個懷孩子的緊張多了。
「是我覺得房裡氣悶,出來走走。」
「月兒,賽華佗說孕婦最忌濕冷,雨一停,你就跑出來吹風,吹壞了身子怎麼辦!」
很知趣地避開話題,淡笑著問,「給我帶來了什麼?」
平實的臉上頃刻間星光璀璨,「楊梅!今天終於熟了幾顆,看,我都洗乾淨了的,快嘗嘗!」
寬大的手掌里,幾顆烏梅水潤飽滿,鮮艷欲滴,勾起了自懷孕以來就低迷的食慾。
「呀!不能在這風口裡吃!月兒我們快回去,我去把你房裡的氣味兒都換掉!」
笑著收回手,任他抱在懷裡,小心翼翼地往回走去。
……
「好吃么?」
「好吃。」
眉開眼笑,轉頭吩咐綠珠,「快將火上煨的參湯端來,月兒有胃口了!」
苦笑,我只說楊梅好吃,何曾說過有胃口喝那勞什子參湯了。
「明兩日茄子青瓜都熟了,摘了給你嘗鮮!」
「我想去你的暖棚看看。」
「整日煙熏火燎的,月兒不要去,來,乖乖喝湯。」
看著眼前這個用火盆替我烘出四季時令水果蔬菜的男人,溫暖中劃過一絲芷澀。
「墨影。」
「嗯?」
「我知你是有心儀女子的,為何沒在無極門見她?可是因為我么?」
「你說什麼?月兒,你聽誰說的?誰胡說八道!」
「湯灑了……是我自己猜想的。」
「沒有她!」沒有她,沒有任何人,只有你啊……
沒有她么?那日營帳外那抹纖細的身影是誰呢?
「別瞎想,我只要你好好的,其他人其他事通通不放我眼裡。來,把湯喝完了,不許再瘦下去了。」
……
「來,再吃顆蘋果!」
看著他手中削好了的碩大的蘋果,蹙眉,「明天再吃好么?」
「不行!賽華佗說孕婦多吃蔬果有好處,一天三個,不能少了!」
「墨影是越來越霸道了。」
霸道么?如果我以前也這般霸道一些,就不會讓你受那麼多的苦,月兒……
「帶出去!」
無極門大堂里,二三五堂主悄悄抹了把汗,老四怎這麼笨呢,老大狠不得多出一隻手來,將月主子的過往抹得乾乾淨淨,這個蠢蛋竟然還把月主子以前的婢女帶回來了。
蔣老三額上冒出一排亮晶晶的水珠,舌頭打了個結,「大,大哥,聽這丫頭的口氣,她跟月主子關係匪淺,咱們無極門中又都是男人,我就想月主子多個貼心的丫頭也不錯……」
「她有我照顧就夠了!」
「不,不用問問月主子的意思么?」
牙縫裡蹦出幾個字,「帶出去!」
「是,是!」揩了揩額上的汗,拽起身邊的人往外拖。
「墨影大哥!小姐對我有恩,我只求能守在小姐身邊,做牛做馬伺候一輩子!」
「蔣老四!」
「是!老大!快走吧——」
「墨影大哥——」
「四堂主請等一下。」
「小姐!」
「青萍,我從來沒有把你當奴婢。」
「小姐,青萍不想離開你——」
「行動不便,怎還到前堂來。」半摟半抱將我挪上軟椅。
「我若不來,你就將人趕出去了。」
臉色不愉地看蔣老四,「他會安置好她的。」
「讓她留下來,無妨的。」你懂我的意思。
「……,好,該回房了。」
……
「月主子五六個月的身孕,該是能走路的吧,大哥是不是太緊張了?」
「嘿,大哥那是趁機……」
「噓,不想活了,你們!」
……
沉寂下來,不願觸及的隱痛,拭抹不去的晦澀,凡事不再有以前熱心,就如今日見了青萍。而對他的這份霸道的溫柔親昵,做不到斷然拒絕,也不是漠然承受……
下午四五點鐘,太陽剛剛斜照到院子里,一點點風。讓小阿牛搬出一張藤椅到院中的蘭桂下,斜躺著,眯眼看院牆外山色如黛,風過,墨影掛在廊前的風鈴輕響,細悅寧神。
寬敞的院子,簡單大方的小屋,從那時起,再也不會住進二層木質的閣樓。
「小姐,你怎麼出來了。」
微微詫異地轉過頭,見青萍捧著一碗笑盈盈地走進來。這些天來,墨影極少讓我見到她,只因……是故人。
「我給小姐做了一碗最愛的細甜糰子,小姐有胃口吃么?」
從椅背上抬起頭,「謝謝,好久沒吃到你做的糰子了。」
「叮噹~」風鈴響,輕風來,一絲噩夢般的香氣纏上來,霎那間,如五雷轟頂,蛇打七寸。
啪,手中的碗擊落在腳下的鵝卵石上,「走!你走!」
「小姐——」
她的惶恐失措讓心間的驚濤駭浪有一刻的滯停,擦出一絲恍惚,那氣味再襲上來,便立即又氣血翻湧,厲聲道,「走!」
「月兒!」
被圈一個結實緊緻的懷裡,卻仍抖得如秋風中的黃葉,濃郁的紫述香,明麗的女人的臉,血霧塵灰……
「月兒,別怕,我在呢,我在……」
……
廢棄的角落裡,被遮掩的潰爛,蝕骨地痛。
……
「上露了,我們進屋。」
「……不要責罰她,是我,失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