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周念梓慌忙推門而出,離開廂房后,低語了句,「報完恩,就能回去了吧?!唉。」
內力深厚的徐安瀾,聽得一清二楚,蹙眉想,她想回去哪兒?
悅客茶樓,三樓邊角獨立廂房裡,一名男子身著綉以素淡竹葉紋的淡藍絲袍,端坐品著上好鐵觀音,桌上只有兩盤口味清淡的糕點,再無其它。
不過一刻鐘,小二引了一公子、一小廝進廂房,恭敬道:「公子,您候的人到了,可還要加點什麼?」
正品茶的公子,一見來人,便笑開,轉而對跑堂小二吩咐。
「一壺上好白毫烏龍,一份微甜茉莉花糕。」這兩樣,是來人偏愛的。
「大朝奉,坐。」公子對站著的人道了句。
「謝三公子。」周念梓回以一笑,神態大方的落坐。
儒雅的男子將桌前特製微甜的桂花糕,推往周念梓面前,道:「剛上不久,還溫著,正香,吃一塊吧。一會兒茶來剛好。」
周念梓也不客氣,直接拿了塊桂花糕,大口咬了兩口,咀嚼了兩下便吃完。
「大朝奉可用得慢些,沒人同你搶這桂花糕。」三公子淺淺笑著。
她咽下桂花糕,望眼只少一塊桂花糕的盤子,淺笑道:「三公子,其實東西有人搶著分,吃起來才覺得特別香。」
「喔?」三公子揚眉,想了想,道:「大朝奉言之有理,受教了。」
「不敢。」周念梓謙虛回道。
三公子拿了塊桂花糕,他其實不喜甜品,但這特製微甜花糕,確實嘗起來順口,淡淡花香散在口裡,別有番滋味。
旁人不知悅客茶樓的特製花糕,並不出自茶樓廚娘手藝,而是出自眼前這女扮男裝,十足公子樣的京都第一質庫大朝奉之手。
那回她讓貼身丫頭提了糕點籃來,神色自若說,吃不慣外頭偏甜的糕餅,自己做了幾份微甜花糕,配上好茶頗順口。
那日他嘗了好幾塊,她做了兩種,茉莉與桂花,他不曾嘗過那樣滋味清甜爽口的糕點。
廚娘也嘗了兩塊,便央著她傳授制糕秘方,她倒是大方,二話不說便將作法告訴廚娘,悅客茶樓便賣起了這兩樣點心,大受歡迎。
她不藏私,為人大度,實在不似尋常女子。這樣大度的女子,多適合為一國……他沒再往下想,時候還不到。
「大朝奉,近日如何?」三公子問。
「托公子福,一切都好。這回找念梓過來,不知公子何事交代?」
「安瀾可也好?」三公子沒回答她,又問道。
「世子爺一切都好。」
這會兒,小二上了茶與糕點。
「擱著就成。」三公子朝小二道。
「是。兩位公子慢用。」
三公子拿起茶壺,親自為她斟茶,溫柔目光落在她身上,周念梓低頭,感覺對方的態度不尋常,一會兒,她迎上三公子視線,飛快接下他端起的茶。
「公子寶愛,念梓承受不起。」她站起來,彎身作揖。
「念梓何以忽然見外?」三公子淡笑,眼神卻深沉。
「三公子,三年前念梓莽撞,找上公子時便明白說過,面對公子,念梓絕不拐彎抹角,有所隱瞞,念梓不愛那些,今生願為三公子效命,只求三公子幾句美言,為周氏質庫路能走得順一些。
「念梓敢說這三年,無論何事,面對三公子,一概坦然相告,今日亦是,方才念梓忽有所感,以為公子對念梓似是有意,若念梓會錯意便罷,倘若念梓所言正確,三公子務必聽念梓一句,念梓不適合三公子。」
周念梓一口氣說完,她實在不愛彎彎繞繞的,面對這個深不可測的主子,她沒意思來上一場隱約不明的曖昧。
他就愛她的爽利,沒有心機拐繞……也不是,她是有心機的,但每每遇事,她卻又坦蕩大方,明白直陳……若能與之共度人生,該有多快意輕鬆!
他長於深宮,宮裡的勾心鬥角,看得太多了,明白能擁有一顆坦率無偽的真心有多難。與她相處這些年,越是認識她,越覺她是難能可貴的珍珠,她的美不顯於外,而是隱於內,越是相處,越能見其光華璀璨。
他不禁想起三年前的隆冬……
那日京都下著少見大雪,才半日,整座城已覆上深厚積雪,而午後,他約了人在茶樓聚談。
年僅十四的周念梓,與貼身丫鬟在茶樓外等他,一見他往茶樓走來,立刻迎上前來,喊了他。她聲音清稚,意態卻從容有度,做小公子打扮。
「三公子,可否說幾句話?」當時,她喊他三公子,像是早認識他。
他打量她一回,她眼神清亮堅定毫無所懼,明明是個孩子而已,但神情卻奇特地透著老成。
她披著大氅,而雪覆上她的頭頂與雙肩,厚厚一層,也不知她在茶樓外候了多久。
他早了半個時辰到茶樓,與他約見的人未到,他想,一個姑娘,有膽識且能攔他的路,勢必花不少心思打聽過,更不知買通多少人,才知他今日行蹤。
他尋思片刻,朝她點頭,道:「有話進去說。」
她毫不遲疑的跟他入茶樓,上了三樓廂房,進廂房,她便直接了當明說她的目的,她希望他幫她說幾句話。
他心裡,是十分驚奇的,沒想到竟有人有那個膽,開門見山要他幫忙,而那個人還只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小丫頭。
她也厲害,年紀小小便能想到在京都里,憑他的人脈,幫她忙,確實只需幾句話。
他賞識她的膽量,但也沒理由幫她,於是淡淡反問她,「幫忙一間小押當行,於我何益?」
「三公子若能為周氏美言幾句,三年後,周氏押當行必成京都第一質庫,屆時少主若需不張揚的與人往來交遞音訊,甚至其它,念梓必竭盡全力助少主,並願為三公子效死,絕不貳心。」
她兩回喊他少主,其意不言可喻,他暗暗心驚,一個孩子竟能如此通透,定有人暴露他身分……
「你如何得知我今日行蹤?」他質問。
周念梓坦率望他,想也不想,便直接回答,
「念梓買通鎮國親王世子貼身小廝,得知今日三公子與世子爺相約品茶。三公子,念梓一介女子,不求功名利祿,但求家人生活安穩。」
「京城隨便一間押當行,足夠尋常人家安穩生活了。」他不以為然。
「念梓女流之輩,家無父兄,僅剩爺奶二老,周氏若不能在幾年內成為最大最強的押當行,早晚周氏押當行要受人覬覦欺凌。」
「即便你能將押當行打理成第一質庫,依舊是女流之輩,不更引旁人覬覦?」他輕笑。
「倘若短短三年,周氏押當行成第一質庫,旁人便知念梓是真有本事的,哪怕有覬覦之心,也要顧忌能力是否勝過念梓。」她自信從容道。
那當下,他心念已微動,她散發的氣勢與自信,完全說服了他。
他同意為周氏美言,京都里的質庫、押當行,能營生的好,多半與王公貴胄與官家往來且關係良好,他只需偶爾在與人往來時,提上幾句周氏押當行,便會有人願意給周氏交易的機會。
三年下來,周念梓令他刮目相看,他深知單靠他幾句美言,不足以讓周氏在短短三年裡變成京都第一大質庫,今日周氏的地位,終究是靠周念梓自身的本事。
這三年,他聽過太多稱讚她的話,最難得的是,她心善寬仁。她願意收毫無價值的舊衣舊被,只因典物的人家,日子窮苦難熬。
她有女子的良善柔軟、男子的心思手段……
這三年裡,慢慢成了京都第一的周氏質庫,亦真如當年周念梓承諾的,為他秘密遞出不少重要消息。她守諾,比男子更似男子。
這樣的周念梓,日積月累的侵佔了他的心。
只是著實太可惜了……現下她明白他情意,卻直接了當說,她不適合他。
若換成別的女子,知曉他有情意,恐怕是趕緊低頭謝恩,喜形於色。
然而,周念梓不是別的女子。
「念梓可是心裡有人?」三公子面不改色,淡然問道。
她認真想了想,坦率回答,「是。念梓心裡有人了。」
「明白了。坐下說。」三公子笑了笑。
「是。」
「你同我不必如此生疏。」他說。
「不,三公子,以往念梓有錯,沒守好分際。」周念梓低頭。
「念梓,你看穿我心意,既不能接受,便當做沒看穿。我不為難你,你也別用客氣態度令我為難,可好?」三公子依舊帶著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