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大善之人
大清早的,外面天還沒亮劉水生便從溫柔鄉裡面爬了出來,輕輕撥開纏在自己身上的那兩隻小白羊,輕手輕腳地穿衣起床。
「水生,這麼早,再睡一會兒吧?」李未央感覺到身邊有異,迷迷糊糊地說道。
「嗯,衙門裡面要點卯了,我且先去看看。」這幾天在訓練漕幫幫眾之時,劉水生也會抽時間跑到縣衙裡面去看看,畢竟自己以後的工作重心是官場,而不是江湖。這應卯還是頭一回,若不是昨日鄭縣令提起說什麼李主簿告狀了,要他以後每日清晨都來一趟,劉水生還不知道原來這做個捕快頭子都要起早床呢。
「哦,應卯。應卯?」李未央一驚,猛地就從床上跳了起來,順手在玉環的屁股上拍了一把,「你這丫頭,姑爺都馬上要去衙門應卯了,還不趕緊起來服侍穿衣?」
衙門之中,除非在外公幹實在趕不回來了,不管有事無事,每日卯時,也就是差不多早晨五點左右,自縣令大人以下,一干官吏衙役都得上衙門應卯,隨時準備應縣令大人召喚差役。劉水生過去時,正好在衙門口碰上了那李主簿。
「主簿大人早。」既然打定主意要按照這官場裡面的規矩辦事了,那上下尊卑自然就得遵守。劉水生側身退後一步,讓那李主簿先行進去。
「哦,原來是劉統領。」李主簿依舊還是一副陰測測的笑臉,借著初生的天光,一雙吊角眼仔仔細細打量了劉水生一會兒,開口笑道,「劉統領這回可是立下了大功,短短三日時間之內便勘破一樁命案,當真是年青有為啊!」
「李主簿過獎了,在下之所以能那麼快便了結了這樁案子,也全憑手下弟兄們不辭勞苦,在下卻是萬萬不敢貪功的。」劉水生笑笑,伸手朝前,「主簿大人先請。」
道不同不相為謀,二人分屬不同陣營,自然沒什麼共同語言,劉水生心裡又懶得和這老傢伙多說,自然想要結束這個話題了。可那李主簿卻是不動,呵呵笑得兩聲:「關於曹典吏那邊,劉統領有時間還是過去看一下的好,也省得日後公務之中多生齷齪。」
「在下省得。今日歇班之後,自會去給典吏大人負荊請罪。」昨日在內衙,鄭縣令也是如此說法。都說縣官不如現管,曹典吏統領三班,若是隨便在公務之中給劉水生按照規矩下點絆子,即便上面有鄭縣令關照,那也要讓他鬱悶半天的。
「嗯,知錯能改,善莫大焉!」李主簿滿意地點點頭,再不理會在一旁的劉水生,顫顫巍巍地由東便門進去了。
這老貨,遲早一跤摔死你!劉水生心中大罵,跟在了後面。
曹典吏因為受了風寒,在家卧床不起未能前來,這對衙役們點卯的事情就交到了李主簿手中。反正都是認得的,李主簿隨便點了點人數,訓了兩句話兒,背著手回自己六房那邊的公衙去了。
「我說,你小子便是剛來的快班統領?」劉水生在那站了一會兒,眼見得沒自己什麼事,便想帶著快班衙役們先行離開,可就在這時,旁邊皂班之中有人說話了,「前幾日便是你將我皂班下屬打傷的?」
說話的是個黑臉胖子,加大的皂衣套在身上,也都難包住那裂衣欲出的一塊塊肥膘。若是在夜間,一打眼看過去,只怕十有**會被人當成一個滾動的大球。劉水生回過頭看去時,就見到這胖子右手之中持著一根深褐色的水火棍,左手卻是直指過來,看那神情,竟似要直接戳到劉水生臉上來一般。
「正是本統領!那打死囚娘胎裡帶出來的傢伙出言不敬,自然該打!」劉水生傲然回答,然後反問一句,「你又是何人?」
「我乃皂班統領趙飛躍是也!」胖子將水火棍往地上一頓,發出咚的一聲響,「好小子,自以為有一身好功夫,打了人還敢如此囂張,看來是須得本統領給你一個教訓才肯收斂老實了!」
劉水生聽得這差不多快有三百斤的大胖子自稱趙飛躍,和那可做掌上舞的趙飛燕僅有一字之差,忍不住便笑了起來,「本來趙統領有令,在下自無不從的道理。只不過這公堂之上,卻也不是個爭強鬥勝的所在。」
趙飛躍見他發笑,知道這小子在嘲笑自己身子異於常人,頓時大怒起來。再顧不得劉水生口中說些什麼了,舉著水火棍便沖了過來,跑動間一身肥肉上下抖動,那地磚也便跟著騰騰騰地發顫。進到跟前,水火棍猛地往前一搗,口裡跟著大叫:「去死!」
劉水生愕然,卻是站在那兒動也沒動一下,眼睜睜看著一團巨大的黑影由身邊一閃而過,緊接著旁邊大堂的立柱之上便傳來咚的一聲大響,卻是那胖子空具威武之像,眼神兒卻是大不好使,按照現代社會的說話,這傢伙就是個深度近視!只是靠著耳朵聽聲音知道這邊有人和自己說話,具體明確的方位那是看不清楚的。
「嘿嘿……小子,叫你囂張!這下怕了吧?」趙飛躍在那立柱之上打了兩記,停下手來,氣喘吁吁。
「哎呀!」劉水生口中大叫一聲。笑著搖搖頭,對著自己那些手下把手一招,帶隊走了。這種人有趣是有趣,可要和他在一塊時間呆長了,劉水生也怕自己的智商呈現出直線下滑的趨勢。
「統領大人,有時間還是去請那趙統領喝頓酒,解開這個結才好。」出了大堂,一眾人由劉水生帶著,開始例行在大街之上巡邏。在這巡邏的當口,一個先前被他施展過撼神決的衙役湊了上來,在劉水生耳邊小聲說道。
原來,那胖子趙飛躍也是個妙人。身處公衙,行的是那心狠手辣之事,卻是個不折不扣的大善人,甚至於用掃地恐傷螻蟻命,愛惜飛蛾紗罩燈這話來形容也絲毫不為過。都說差人吃人不吐骨頭,形似虎狼,心如磐石,可真要碰到那種大善之人,卻也是尊敬有加的。畢竟人心都是肉長的不是?更何況這胖子一向都是仗義疏財,不管是自己皂班手下,又或者是別班衙役,甚至於平日里從來就沒見過的,只要找他開口,很少有遭到拒絕的道理。如此下來,自然交遊廣闊,不光是這黃花縣,就是整個菏澤府,受過他恩惠的也是數不勝數。劉水生若是與他交好,日後有何難處找他幫忙,也是很有好處的。
「哦?你說這胖子為人豪爽我倒是相信,可他又是如何個大善之法?」聽到那衙役這麼一說,劉水生也來了興趣。
在縣衙裡面當差,特別是站堂的皂班衙役,平時縣老爺下令對犯人動刑,都是由他們下手,若不狠下心腸,也難以充任這一差事。可是趙飛躍祖輩都在這黃花縣衙當差,年少時經常看到有犯人被打得遍體鱗傷,慘不忍睹,心下便很是不忍。等到了他接任老頭子的差使,在縣衙裡面當了個皂班衙役,動刑之時更是難以下手。可是官老爺有令,不打也是不行。這趙飛躍便四處尋訪那可治療刑傷的妙藥,聽聞犯人受刑之後飲用小便后可以減輕痛楚,於是便將自己的水火棍浸在廁所的尿桶之中,打人之時便用這浸了尿的棍子,犯人受刑之後既不疼也不會化膿。等到後來,天長日久,這水火棍便成了劉水生先前所看見的一樣,呈現深褐之色。
這還只是其中一點,更重要的是,趙胖子後來經過詢問葯堂名醫,杏林高手,自己經過多次試驗發明了一種名叫「杖丹」的妙藥,乃是用水蛭晒乾之後磨成粉,佐以其他一些藥材,再加上少量的朴硝,用水調成糊狀敷在傷處。趙飛躍經常將這些葯無償施捨給那些受過刑罰的犯人,療效非常明顯!雖然那的確是不值幾個錢,可誰又不說趙統領心地仁善,乃是天底下一等一的大好人?
「照你這麼說,那胖子人是頂好的了?」劉水生似笑非笑地看著那衙役,「可剛才在大堂之上,他又為何朝我挑釁?你看他那麼大一個個子,別說是水火棍無情,單是那身子壓下來,只怕都能壓死人了。」
「呵呵,趙統領不是也選擇性地失明了嗎?大人莫非真的以為這趙統領眼神兒不好?」那衙役雖然中了撼神決,心裡知道這位統領大人不是好相與之輩,可這小子一項機靈慣了,見統領大人和顏悅色的,膽子倒是變大了,也敢試著和劉水生開起一些無關大雅的小玩笑。
趙飛躍既然身為皂班統領,手下被人打了,這做老大的肯定要出頭。可一來性格和善,少與人發生爭執打鬥,二來既然這劉水生能一個人打倒十來個站班皂役,手底下肯定有真功夫,要是真惹火了,打自己這麼個動作不靈便之人那不是隨隨便便?形勢逼人之下,他又不想真與這劉水生交惡,說不得就只好使了點無奈招數,只要自己面子上過得去就好了。想來,像這種伎倆,那趙胖子肯定不是第一回做,自然也不是最後一回。
「哈哈……這趙胖子還真是個妙人!值得一交!」劉水生哈哈大笑,將那衙役的肩膀伸手拍了一下,早晨在點卯之時也知道了這小子的名字,「小康,你下午歇班的時候且去找個清凈點的地方訂了酒菜,然後再去相請那胖子,就說我姓劉的要向他賠罪!」
那康及凌比起劉水生來,最起碼在年歲上要大上不少,可劉水生這麼稱呼人家小康,兩人都並未曾覺得有半點突兀。
衙門裡面的活計,具有很大的不確定性。也許一天到晚這事那事的忙得腳不沾地,便是連喝口水撒泡尿的時間都沒有,又或者就徹底地清閑下來,閑得人心裡發慌。劉水生帶著人巡完街,又訓了一通話,加強了一番思想教育之後便再無事可做,坐在自己快班房中發獃等候上頭差遣。難怪人家說機關生活得要耐得住清閑呢,一張報紙一杯茶的一混就是一天。自己現在跑到這鬼砍頭的封建社會裡面來,竟然也嘗到了這種滋味,真叫人閑得出個鳥來!
這樣不行!反正左右是無事,劉水生便叫人搬了張桌子進來,弄了點筆墨紙硯的,又叫康及凌跑腿上街弄了本字帖回來,打算好生練字了。真好像別人所說的那樣,要是明年參加科舉之時,因為字跡醜陋的緣故被刷了下來,那豈不是鬱悶得死?
劉水生既然打定了主意要在這官場之上做出一番成就來,自然不滿足於小小的一個縣衙衙役統領。問過鄭縣令,這大楚國雖然是馬上得天下,以武立國,可這麼長時間下來,並無大型戰事發生,又受了古代聖賢之人的思想影響,官員選拔都是要看學問的。既然這樣,那科舉自然就成了做官的唯一途徑。但凡由民間選拔人才,都要經過科舉一途。既然是考試,那字寫得如何自然就佔了很大的一個印象分數。
這封建社會做官,學問是一回事,做人又是一回事,可上官考察下屬能力,那寫字的好壞可就是一個重要依據。字如其人!字都寫不好,自然人也好不到哪裡去。
劉水生知道這個道理,可真正一拿起筆來,卻總是感覺到不順手。以前在那個世界裡面,自打上了大學之後,與時俱進,每日里都是面對電腦,哪裡有時間去拿紙筆寫字?更不要說這及其復古的毛筆字了。那玩意兒也就只有在讀小學的時候學過,勉強知道一點橫平豎直的法門。
可知道歸知道,要想那字寫得讓自己能夠看得下去,劉水生照著字帖很是下了一番功夫,卻依舊是無處下手。筆頭太粗,而字為篆體,本身又是老寫的那種,單單是想要把它完完整整按照結構寫下來就要人老命,又哪裡談得上好看?
寫字不比其他,非得靜下心來下苦功下大力氣才可見到成效。劉水生初時接觸這個,一時半會兒哪裡能行?半天時間下去,地上全是染滿墨跡的廢紙,把那個推門進來的衙役嚇了一跳。
「統領大人,那福香園裡我已經都安排好了,現在就過去請趙統領?」那康及凌也是個有眼力勁兒的,見劉水生面色不渝,趕緊三下五除二將地上收拾乾淨,又到外面打了盆水來讓統領大人凈手,「我倒是認識一個字寫得好的秀才,大人若是真想要練字,倒不如去找他探討一番。」
「嗯,你現在便去請趙胖子吧,我隨後就到。」劉水生點點頭,「哪天閑了,帶我去找那秀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