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失意還鄉(下)
睡了一晚,到底還是家裡的床鋪睡著舒服,心情差到劉平這個地步,也因為一夜安眠而覺得輕鬆,前些日子的低沉與晦氣去了幾分。宮女們聽見劉平起床的響動,還是如常魚貫而入,伺候他洗漱更衣。等衣服換好了,排頭的宮女一禮,說:「王爺讓您起來以後去見書房見他。」劉平微微一驚,道:「父王說了是什麼事情
嗎?」那宮女回道:「奴婢不知。」
劉平雖然這麼問,心裡卻猜了個七八分,一路上父王都沒有發怒,也沒有出言斥責,憋到現在,恐怕就要新帳舊賬一起來算個總帳了。況且去長安之前,劉平就保證說,如果惹了禍,回來願被禁足。看來父王是要兌現了。劉平畢竟還是個活潑的性子,惹了天大的禍,消沉自然是要消沉一段時間,可是若要把他成天關在家裡,不讓出門,也不讓會客,那還是要憋屈死的。因此心裡惴惴不安,抬腳往長沙王府書房走去了。
長沙王府的書房在含心殿東,和王宮中別的建築比起來宏偉不足,精巧有餘。門戶軒敞,日光充足。進得書房,便聞得陣陣竹簡翰墨香味,一張寬大的矮榻放在書房南隅,矮榻南首置放一張長大的雕花書案,周身漆以暗紅,書案上堆放著如山的竹簡。再往右看,黃絹門帘之後,便是一排接一排的書架,以經,史,子,集,藝,雜錄,道典,依序將各類書簡分類擺放,若是細看就能發現這些竹簡大多已被磨得十分光滑,顯見得此處的主人並不是那種將書簡拿來充門面之人。
劉平看了半晌,沒有看到父王的影子,正奇怪間,忽聽得劉發從層層書架後面說到:「平兒來了。」聽聲音,半點火氣也沒有,倒是還透著三分慈愛。劉平趕忙跪下拜倒,說:「是,兒子奉父王之命前來拜見。」卻見劉發從書架後面慢慢走了出來,手中拿了一卷書簡,手虛抬道:「起來吧。」劉平依言起身,跟著父王走到書案前,劉發坐在書案上首,劉平垂首坐於書案下首。
半晌也不見劉發開口,劉平正待要問,劉發說到:「我知道你平素里不太看書,但是我這裡的這些書不常翻動,快要起蟲子了,父王雜務太多,平時也沒什麼機會去動,你就代我常翻翻。」劉平聽得莫名其妙,但是又不敢說不,便點頭道:「兒子遵命。」劉發又道:「這一路回來,我都沒和你說私去章台街,夜宿廣香苑一事,你想必也覺得奇怪。」劉平臉一紅,點頭不語。
劉發嘆了一聲,道:「其實此事也怪不得你,寡人出了這許多的紕漏,才致有此一災。你才十五歲,可寡人卻已做了十幾年的藩王,子孫成群的人了,卻還犯下這許多錯誤,以往的這些書真是不知讀到哪裡去了。」劉平聽言,駭在當地,他想了千萬個結果,卻萬沒有料到父王不斥責他,卻責怪起自己來了。劉發又接到:「寡人何嘗沒有進取之心,何嘗又希望你祖母在深宮中終日鬱鬱寡歡。因此寡人前些年也是滿腹的心思和幹勁,只盼在諸侯王中能做出個樣子來,好讓你祖母能不看別人臉色,也好讓我長沙一脈能享國長久。可是這幾年寡人卻慢慢死了這個心思,不是不想,卻是不敢。原以為自己已經心若止水,孰料到了長安,為情境所激,卻又起了爭奪的心思。因為沒有幾人來拜訪而懊喪,因為你長了臉面而沾沾自喜,只想著突擊冒進,卻忘了身邊還有小人環伺,這是錯其一;你年紀小,不知道趙王的為人,我做他的兄弟幾十年卻是清楚非常。卻沒有想起來提醒你,也是寡人一時大意,以為趙王看在你是個小孩,又有叔侄之分,不會與你計較這些,這是錯其二;因為你在太後面前爭了光,寡人一時得意忘形,不再約束你的言行,致使你誤入歧途,這是錯其三。作為父王,卻不知道你近日的非常舉動是因何而致,只一味想要結果,不去糾察過程,致使你急功近利,才致變生肘腋,實未能盡為父的責任,此其錯之四。寡人犯下這四個錯誤,才有那日風波,父子受辱於人前,獲罪於廟堂,怪不得你,怪不得你啊。」
劉平早聽得眼眶泛紅,當下趕忙伏首道:「都是兒子的錯,不聽父王教導,一味貪功邀寵,又不知檢點自己行為,致使父王受累,污了父王的清名,兒子萬死。」劉發微一笑道:「寡人哪有什麼清名,有的只是庸名罷了。若說只為你逛妓館一事,寡人也懶得罰你,寡人似你這般年紀的時候已經娶妻生子,你先前的諸般頑劣情狀,又何缺逛妓館一項。若說在皇帝太後面前丟醜獲罪,寡人初時的確惱怒非常,可是一路上細想,卻也怪不得你。自古小人難防,你只不過是湊巧倒霉罷了。只怪寡人事先得意忘形,沒有顧慮到趙王這一層,你那幾日的行為又殊為怪異,寡人一時有些支絀。」劉平再伏在地上,拜謝父王,此時心裡對劉發的感激之情已是非常。劉發說到:「既然太后已經降罪,且大部分罪責落在你的身上,寡人也就不忍加罪於你了。你好自為之吧。寡人只是有兩件事情,覺得好奇,想問你一問。」
劉平趕忙說到:「父王儘管問就是了。」劉發說道:「寡人雖然這麼多年沒有管束你,但是你怎麼治的學問我也一清二楚,斷然是作不出那樣的賦來的。這是一。另外,雖然你從小就頑劣非常,但是大節從來不廢,且也不似急色之人,怎會寡人剛放任你一下,你就跑到章台街去夜宿妓館,想是父王竟然不知道你已經開始想媳婦了?」最後那句已經帶了點打趣的味道,顯見長沙王的心情不算太糟。劉平聞言,思忖了一會,心道這前面一事是萬萬不能告訴父王知道的,就是告訴了他,他也未必肯相信這麼荒唐的事情,回頭嚇著了他。後面一事倒可以如實回稟。因此說到:「前面一事,兒子不敢欺瞞父王,這乃是因為兒子臨行前受高人指點,實不是兒子的真本事,不過還請父王恕兒子不能道出他的姓名。后一事,父王卻是取笑孩兒了。大丈夫何患無妻,兒子還不是那急色之人。那天去章台街也是一時功利心所致,想那妓館本就是達官貴人云集之所,兒子便想去那結交一二,以備將來。只不過這如意算盤打得好,卻沒料到有小人暗中監視。」劉發聞言點頭道:「這就對了,寡人想你也不至於是這般流連花叢之人。那人的名字嗎,寡人也不問了,他肯教你學問,總是好的。」頓了頓,又說到:「行了,寡人也沒什麼說的了,你下去吧,日後常來這書房轉轉。另外,寡人還有一句話。世上的事,歷來禍福相倚,今日之禍,未必不是明日之福,你要省得這點才是。」劉平自然明白父王說的是什麼,當下心生感動,又拜謝了一番,才退了出去。劉平走後,劉髮長長嘆了一口氣。
長沙王此舉,實是不易,也不知道心裡想過多少遍,才把起初的怒意給強自壓了下去。思忖來思忖去,理清其中利害關係,才有今日這般溫言溫語。他之所以能對劉平這般和順,實是因為他對這個兒子的感觀已經大有不同。若是以前的劉平闖下這麼大的禍,恐怕早就被吊起來打了一通。後來劉發又見劉平失魂落魄,鬱鬱寡歡的樣子,因此不忍再加罪於他,生怕將他逼上絕路。他這番做父親的心思,又豈是別人能夠理解的。
劉平從劉發書房出來,心下驚喜,感激又有所悔悟,可說得上是五味雜陳。
此事揭過之後,劉平由此便轉了心性。有時候,胡蘿蔔的確比大棒有用得多,特別是對劉平這種吃軟不吃硬的人而言。經此一變,朝廷這趟渾水,劉平也就慢慢地死了心,不太想去趟了。不過他這一死心,倒給不少長沙國的百姓添了條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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