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天災人禍(下)
次日子時剛過,劉發便得到了宮外的急報,齊王,吳王,丞相府,廷尉署皆都等宮門一開啟,便遞上了急奏。
劉發臉色沉重,思忖良久,轉而對內侍道:「罷朝議,朕要去探望齊王,擺駕。」
在未央宮前殿外等候的群臣此時也紛紛知道了昨夜齊王遇刺一事,卻都不敢討論,反而肅靜異常地站在當地,彷彿根本不知道這件事情。不用說,他們已經有些懷疑到了劉平的頭上,因此才不敢當著劉平的面談論此事。劉平神色凝重,站在班列之首,也不去與竇嬰等人交談。
片刻之後,宮謁出來朗聲道:「皇上口諭,今日罷朝議,眾臣請回。」劉平聽得微微一驚,轉而轉身往宮外走去。
劉庸雖未被刺中要害,但是傷口甚大,傷勢也不輕,躺在榻上,面無血色,看得劉發也不禁哀然。當下怒意頓生,把齊王府的府衛叫了過來,喝道:「你們這些該死的奴婢!若是齊王有什麼好歹,朕便要你們償命!」嚇得府衛頓首請罪不已。劉庸卻還勉力掙扎道:「父皇不必責怪他們,是兒臣一時疏忽所致。」
劉發道:「你不要亂動。這件事情,朕會替你做主。」劉庸細聲道:「兒臣謝父皇,父皇不可因兒臣而責罰無過之人。」劉發點點頭道:「好,你好生將養,這些日子就不用參加朝議了。朕過些日子再來探望你。」
劉庸被人扶起來拜了一拜,又頹然躺回榻上去。
未央宮宣室
梅姬正跪在地上抹眼淚,泣道:「陛下,這是有歹人要庸兒的命啊,陛下,您一定要為庸兒做主啊。」劉發溫言勸道:「這是自然,庸兒是朕的兒子,朕當然要替他做主。」梅姬仍是哭道:「陛下,朝里朝外有多少人都盼著庸兒死啊,您可不能將這些人就這麼放過了。」
劉發聞言,有些不耐,道:「好了好了,朕知道了,你不要胡說。這件事情朕已經讓竇嬰和許昌去徹查了,你先回去吧。」
梅姬這才緩緩站起身來,道:「謝陛下」,退了出去。
過不多時,殿外內侍報道:「陛下,梅大人覲見。」劉發微一遲疑,道:「讓他進來。」
梅苞從殿外趨步而入,拜下施禮過後,劉發問:「有什麼事嗎?」梅苞垂首道:「陛下,臣請問您,您有幾個兒子?」劉發神色不悅道:「你什麼意思?」
梅苞道:「請陛下恕臣唐突之罪。還請陛下先回答臣的問題。」
劉發強忍不快,道:「兩個,你有什麼話直說。」
梅苞頓首道:「陛下,可是天下人都認為陛下只有一個兒子,那便是吳王殿下。」劉發一拍几案,怒道:「放肆!你敢這麼和朕說話!」
梅苞顫聲道:「陛下,天下人只知有吳王,而不知有齊王者,眾矣!齊王殿下此次遇刺,並非意外啊。」
劉發聞言,壓下怒氣,道:「你什麼意思,說清楚。」
梅苞臉色沉痛,道:「陛下,齊王殿下雖為皇子,但是生性仁和平淡,不好與人爭執,這陛下想必也是清楚的。」劉發道:「朕自然知道。」
梅苞道:「陛下聖明。但是,齊王殿下的仁和低調,卻成了某些人不敬殿下的依仗阿。他們因為知道齊王寬仁,而不敬不禮,甚至不屑齊王殿下已久矣阿,陛下。」
劉發聞言,動容,道:「此話怎講?」梅苞趕緊接道:「陛下,臣雖為齊王殿下的娘舅,但此時卻也是以一個臣子的立場來說話。齊王殿下自受封之日起,朝中大臣見風使舵者紛紛依附在吳王殿下的門下。挑撥陛下的兩位皇子之間的關係。」
「這尚不算什麼。那些勢利之人,因為看著齊王殿下寡言少語,很少在朝堂上與人爭辯,又看著陛下對齊王不甚召見,便以為齊王不被陛下寵愛,以為陛下厚吳王而輕齊王。」
劉發聞言,微有些尷尬,道:「胡說!朕的兒子,朕一體看待,有什麼厚,有什麼輕的。」
梅苞頓首道:「陛下聖明,臣也正是如此想的。因此臣從未相信過這些謠言。但是,朝中有些大臣,妄自揣度聖意,為了一己私利,待吳王如父母,棄齊王如敝履。」
劉發又是動容,道:「何人敢爾!」
梅苞道:「陛下。您可知道,長安城中的官宦貴戚,看到吳王殿下的車駕是如何一番情狀嗎?他們是下車躬身退立在道路兩旁,人馬垂首,以目恭送吳王殿下,直到車駕遠離,才敢重新登車。」
「可是,他們對齊王殿下呢。即使齊王殿下的車駕已經到了跟前,他們也只不過是要求騎奴稍稍讓出一些道路來,馬不停,車不駐,人也不下來。」
「請問陛下,這難道是臣子應執之禮嗎?」
劉發聞言,頓時有些惱怒,喝道:「你說的可是真的?」
梅苞道:「臣句句不敢虛言。這還是暗地裡看不起齊王的人。朝中甚至還有明著不把齊王殿下放在眼裡之人,到處宣揚,以為睿智,以為有遠見。」
劉發今日正在心疼劉庸,為帝將近一年以來也頗覺虧待了這個老實忠厚的長子。現在劉庸人還面無血色地躺在病榻上,梅苞又在這說朝中竟然有人看不起劉庸,倨傲到連臣子之禮都不盡。
劉發越想越怒,冷然道:「究竟是誰敢如此大膽?」
梅苞道:「臣不敢欺瞞陛下。正是灌夫這個匹夫。灌夫依仗朝中權臣,近些年來大肆結交豪強,與穎川當地官府勾結一起,橫行無忌,武斷鄉曲。前些日,在吳王殿下大婚之日,他便當眾口出對齊王殿下不屑之言。在座有的大臣氣不過,暗地裡告知了臣下。臣下聽了雖然氣憤萬分,卻也拿他無法。」
劉發冷著臉,道:「他說什麼了?」
梅苞道:「臣不敢說。」劉發喝道:「有什麼不敢說的,說!」
梅苞道:「灌夫說,齊王殿下如敝履不足貴,可貴者吳王殿下也,就連陛下這帝位。。。」劉發聽到這,神色已經冷若冰霜,沉聲道:「說下去。」梅苞故作惶恐,道:「就連陛下這帝位也是吳王殿下爭來的。將來大統不傳給吳王又傳給誰?」說完,拜伏在地下,不再言語。
劉發聽完了,也不做喜怒之色,面沉似水,半晌,道:「你先回去。」
梅苞目的已經達到,當下也不再畫蛇添足,頓首而退。
劉發仍是默然端坐當地,沉吟不語。
要說劉發全信了梅苞之言,這卻也不是。劉發還沒老糊塗,還能分清楚是非。但是梅苞所言,也確實捅到了劉發心底最不安的一處。
事實上,劉發這帝位確實有幾分是劉平爭來的。沒有劉平,只怕連竇太后都已經倒了,劉徹此時也不會被囚禁在廣渠閣,而是君臨天下。而他這個得罪了田蚡,得罪了王太后,又無權無勢的藩王,能不能繼續做那個太平王爺都很難說,哪還能入京稱帝,南面為尊?
但是,為帝之人,又哪裡有人會願意承認這個帝位是靠別人給自己爭取來的?不論功臣還是貴戚,都不過是朕的僕人,朕的子民,何敢因功而倨傲,甚至功高蓋主?即便兒子也不能例外。
劉發或許不相信梅苞說的是真的,但是既然梅苞能這麼說,就說明確實有人會這麼想,他們嘴上不說,心裡會不會都認為這天下是吳王給爭來的,根本就沒有齊王什麼事。既然天下因吳王而有,理所當然也該傳於吳王,甚至連劉發這個皇帝,在這些人眼裡,也不過就是一個不可或缺的過渡。
劉發正是想到了這些,才面色沉重,不發一言的。
為帝與為王,心態實際已經差得太遠了。
劉發靜坐了半日,開口對旁邊的侍中道:「擬詔。」這侍中正是桑弘羊,桑弘羊趨前跪在案下,攤開一卷竹簡,道:「陛下請講。」
劉發冷然道:「淮陽太守灌夫,為臣不敬君上,不執臣禮。言語失德,舉止僭越。勾結惡僚,橫霸鄉里。既失臣德,有忝君恩。茲,即免去所任太守職,下廷尉署,嚴加推問。」
等桑弘羊寫完,劉發又道:「傳朕口諭,丞相,御史大夫,九卿,還有吳王,到宣室見朕,廷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