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落井下石牢獄災
帶頭來抓人的是刑部的歐陽弘修,李道安曾對他有救命之恩,得知聖上要捉拿李朝,他自動請命,以防其他人怠慢李朝或是虐待李朝。
歐陽弘修到靈堂上完三炷香,對李朝一拱手,道:「三公子,聖上有命,要三公子去刑部問話。勞請三公子跟在下走一趟。」
哪知李朝還沒說話,李綿率先開口,她持劍擋在李朝面前,大聲叱道:「為什麼要去刑部問話,阿弟,咱們不去!」
「唰!」
見李綿亮出兵器,羽林衛們也齊刷刷的亮出兵器,氣氛瞬間劍拔弩張。嫁衣鬼紅袖一甩,狂風平地而起,紅衫連袂,白幡涌動,羽林衛被吹得東倒西歪,兵器七零八落的掉在地上。轉瞬間,風平浪靜,飄揚的墨發緩緩落下,露出他蒼白的不似活人的臉。
「誰敢動!」
嫁衣鬼的聲音仿若從九幽深海之地徐徐傳來,帶著森冷的殺意,如同跗骨之蛆,讓羽林衛遍體生寒,面面相覷不敢動彈。死者為大,在靈堂上亮兵器是為對已故之人的褻瀆,嫁衣鬼絕不會讓人這麼做。
「姐,把劍收起來。」
李朝伸手握住李綿顫抖的手,將長劍按下。他走到歐陽弘修面前。對方沒有上來不分青紅皂白的抓人,而是上香完畢之後才提及此事,光是這一點,李朝知道至少面前這人沒有惡意,只是人在朝堂,身不由己。
他抱拳對歐陽弘修致歉:「家姐莽撞,若是衝撞大人,李朝在這裡替她賠個不是,還望大人海涵,莫要責怪於她。」
「三公子言重,二小姐的心情我們能理解。唉,世事無常,沒想到護國公就這麼……想當年,我這條命還是護國公救下的,若非情非得已,本官著實不想這麼做。只是聖上有命,我等做臣子的,不敢違逆。若是三公子體諒本官,還是去一趟刑部為好。」
歐陽弘修此番提起往事,是在向李朝示好無疑。李朝對他的好感不由上升幾分。李朝雖沒見過歐陽家主,但是聽說他爹生前與歐陽家私交甚篤,此番看來,所言非虛。即使如此,李朝便放心大膽的問:「不知李朝所犯何事,要勞動大人,不知可否請大人指點一二?」
歐陽弘修環顧四周,將頭湊到李朝耳邊,輕聲說道:「聽聞是柳家在皇上面前參你們一本,再加上其他幾家的添油加醋,這才會……」
「多謝大人。咱們走吧。」李朝會意的點頭,李家在朝中的勢力雖說不上如日中天,甚至可以說最為式微。然而李家在軍中餘威猶在,三軍將士對李道安亦是崇敬有加。皇室雖忌憚李家,卻也不敢明目張胆的打壓。此番李道安過世,朝中又因攝政王叛亂而風波不停,有這等好機會,素來看李家不慣的其他幾家自然不會放過。兩名羽林衛上前欲為李朝帶上鐐銬,被歐陽弘修攔住。李朝謝過歐陽弘修,主動伸出雙手。
「大人的好意,李朝心領。即是聖上有命,咱們還是按規矩來,以免大人難做還落人口實。」
生滿鐵鏽的沉重鐐銬鎖住李朝瘦弱的手腕腳腕,走了兩步,鎖鏈拖在地上嘩嘩作響。李朝回頭,安撫李驍李綿。「只是去刑部的例行問話,歐陽大人會照顧我,你們不必擔心,我去去就回。」
說完,李朝頭也不回的跟跟著歐陽弘修離開。李綿看著弟弟離去,還沒從剛才的又一波打擊中回過神。別人也許沒聽到,但是她距李朝最近,把歐陽弘修的話聽得一清二楚,她知道這節骨眼肯定會有人落井下石,卻萬萬沒想到,這個人,竟然是她的外祖!
禮部的柳家,正是柳芊冉的娘家。
怎麼會……
李綿捂住嘴,心已涼透。昔日天真無邪的小女孩,在這一刻,徹底死去。
她轉過身,眼神從未有過的清明。她用無比堅定的聲音對李驍說道:「大哥,跟我走,咱們去告御狀!」
李朝被帶往一間乾淨的刑部牢房,刑兵一家,李道安生前,沒少照顧刑部的人,再加上歐陽弘修上下打點,獄卒們多半不會為難李朝。看到少年被關押在黑漆漆的牢房中,滿頭白髮令他不甚唏噓。他也只能在其職責範圍之內,多幫幫他了。然而歐陽弘修不知道的是,看似弱小的李朝,遠比他表現出來的更要強大。
李朝盤腿坐下,一身鎧甲已經褪去,穿著寬大的囚服,坐在冰涼的地面上。他看似什麼都沒做,卻又讓人覺得他在做什麼事情,神神秘秘。周圍牢房中的犯人都在好奇地打量這個沉默的少年——應該是少年吧,看身形像,卻又沒有哪個少年擁有這樣的頭髮。他們議論紛紛,卻又沒有哪個人敢高聲。凡是被關押在那間牢房中的人,都是他們惹不起的。
李朝在思考。
許多之前沒明白的事情,在李朝的思考中,真相一點點浮出水面。父親戰功赫赫,身手不凡,平日又有李家鐵騎精銳護身,死因來得太過蹊蹺。端木德有謀反之心多年,李朝知道這樣的人最能忍,可他偏偏在這時候起兵,而且如此倉促,背後一定有什麼威脅到他或者使他實力大增的原因。李朝更趨向於後者,想到臉部被灼傷的黑衣人,李朝默默將那人記在心裡。還有端木瑜從天而降的精銳部隊,時機來的恰到好處,若說這件事中沒有他參與,打死李朝他也不會相信。還有……李朝忍住不去把事情往端木瑾身上扯,可是事實擺在眼前,容不得他忽視。畢竟,他與陸酒仙的關係可還沒好到讓對方冒險前來救援。
李朝不是笨蛋,思前想後得出最終結論,他閉上眼睛,長長的吐出一口濁氣。他現在還過弱小,經此一役,李家元氣大傷,有些事,現在還做不得。可這並不代表,李朝不會去做。君子報仇,十年不晚,欠下他們的血債,李朝遲早要討回來!
李朝在刑部大牢一呆就是七天。七天之內,沒人前來審問,也沒人前來探望,對著冰冷的牢房牆壁,李朝心中升起幾分不妥,莫不是朝中又出什麼變故?他開始坐立難安,幾次想要通過送飯的獄卒找歐陽弘修問明情況,可怎麼也沒見著歐陽弘修,彷彿所有人都將他遺忘一般。李朝的心情愈發糟糕,甚至有逃獄的念頭。
他最終還是忍住這個念頭。
第七天的早晨,盤旋在東都上空許久的陰霾終於消散,久違的陽光透過窄小的窗欞,灑進李朝所在的牢房。這是大牢中唯一一間可以看到陽光的房間,金色的陽光灑在李朝如雪的銀髮上,身寸出金色的光。
甫一進門,端木瑜就看到沐浴在陽光中的李朝,看上去瘦弱纖細,隱約又帶有不染纖塵的仙氣,神聖的不可侵犯。難以想象,這樣的少年,會有修羅染血的殘酷與暴戾。那一夜,李朝渾身浴血的兇狠絕望,現在還時不時浮上端木瑜的心頭,令他不寒而慄。
此子猛如虎,狠如狼,不日定如蛟龍出水,勢不可擋,是以,不可留!
不可留么,端木瑜想起昨日國師的語言,不置可否。他是掌管天下的神鳳,至高無上,翱翔四海,所有人,都將臣服在他的羽翼之下,一個小小的李朝,不足畏懼。
掌事太監尖厲的嗓音拖著長長的音調突兀響起:「皇上駕到!」端木瑜看到盤腿坐著的少年掃凈衣袖,跪在地上。銀白的髮絲靜靜垂下,遮住他的表情。「罪臣李朝,參見皇上。」少年帶著倦意的嗓音傳入耳中,彷彿從時光深處遠遠而來,聽不真切。不知怎的,端木瑜竟然有種恍如隔世的錯覺。
「愛卿平身。」
預料之外的聲音,李朝愕然,動作有那麼一瞬的停滯,之後,他慢慢站起身,將眼前明黃色的身影收入眼底。端木瑜身著鳳袍,腰間別著象徵皇權的鳳刃,曾經伺候端木知的貼身太監跟在他身後,一切,都與李朝料想的不同。
短短七日,端木瑜竟然榮登大寶,成為掌管天下的至尊,這七日,究竟發生什麼事情?李朝猜不透,他心中有太多疑問,此刻,卻不是發問的好時機。
「謝陛下恩典。」
端木瑜眉眼含笑,一副體恤下臣的模樣。「這幾日委屈愛卿了,高公公,還不伺候愛卿寬衣?」端木瑜揚揚手,立即就有太監們上前,替李朝凈面梳洗,蹬靴穿衣。待一切完畢,煥然一新的李朝出現在端木瑜面前,若不是他那一頭白髮,還真以為所有事情跟以前一樣,毫無變化。
然而他們都知道,過去的日子,都已無法回去。
端木瑜沖身邊的太監點點頭,後者欠身行禮后,上前兩步,恭恭敬敬的雙手接過旁邊小太監托舉的明黃聖旨。
「李朝接旨~~~」
李朝又跪在地上,額頭枕在疊起的手背之上,將身體低低的伏下,聽著太監口中的言語,他把目光投在地上雜亂的草根,兀自冷笑。李朝注意到聖旨中提到的「先皇」二字,並未感到驚訝。端木瑜既然登上皇位,以他的性格,斷然不會有太上皇這樣的存在。
聽著端木瑜給李家的封賞,李朝只覺諷刺。李家落到今天這步田地,端木瑜難辭其咎,李朝還沒做好準備,他需要等一等,到時候……李朝收起冷笑,千恩萬謝地領旨謝恩。
端木瑜親自到刑部大牢接李朝出獄,在群臣面前做出恩威並施的樣子,他要讓群臣知道,他端木瑜,才是萬世仙朝的主人,群臣生死,盡在他一人掌控。他是至高無上的王!所有人,必須臣服!
從刑部大牢出來,久違的陽光刺痛李朝的雙眼,讓他有流淚的衝動。身穿官服的太監湊上前來,畢恭畢敬地說道:「小侯爺,咱們啟程吧。」李朝點點頭,跨上御賜的馬車,帶著端木瑜賞賜的一干物什,浩浩蕩蕩的回李家。
本以為風波就此平復,李朝沒想到,家中竟然沒了公孫青溪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