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第七十三章
蕭曉在睜開眼睛的時候,有那麼一瞬的恍惚,頭頂上方的床帳的花紋是見所未見的華麗,看那隱隱的流光,質地估計也是頂好的。
——總之,就不是他所熟悉的。
這裡是哪裡?撐著手起身,蕭曉奇怪的掃視著觸目能及的布置,而且,這裡留下的那絲氣息,讓他有一種很熟悉,很熟悉的感覺,像是——蕭曉猛然一驚,然後掀開被子匆忙下地。
這是,這是他師父的氣息!
「師父,師父!」
急促的幾聲大喊,在末尾帶著的是一份細小的戰慄,那是對這突如其來的美好結果的難以置信。
——他不敢相信他著急擔憂了三個多月的人,突然就出現在了他的身邊。
「師父……」他無頭蒼蠅一般的在華麗的房間里找著,光著的腳踩過色彩鮮麗的地毯,踩過光潔照人的烏色大理石地磚,身上僅是一套裡衣,但這些,蕭曉都沒有注意到,他在這個時候,將一顆心都放在了尋求事實上。
只要找到了那個人,看到了那個人,就好,就好。
「師父——」低下去的喊聲,在看到右邊進來之處,噙著淡笑一手撩著裡間與外間的隔簾的俊逸青年之時,猝然停下了。
蕭曉站在原地,睜著雙眼,靜靜的看著正貌似溫柔的看著他的華蓮,前一刻心裡的百般滋味,以及翻江倒海,在這時卻陡然就如死水一般的沉寂下來。
這個人消失了三個月,以那樣一種恐怖的形式消失了三個月,讓那麼多的人在這麼長的一段時間裡擔心著,關心著……卻在這再見之時,符合上了宗內之人所說,安全無虞。
對此,他是覺得高興而又安心的。
沒出什麼事,真好!
可是……蕭曉眨了下眼睛,平靜得不正常的輕聲喊了聲「師父」,然後轉身,抬腳。
沒走兩步,一雙強健結實的胳膊從后箍住了他,那帶著極其悠遠的淡雅氣息近乎是可恨的傳到了他的鼻腔之內,還有後背貼近的一片溫熱。耳畔傳來一聲輕柔的低語:「清曉,清曉……」
蕭曉的眼睫劇烈的顫動了一下,雙手卻是扯上了箍住自己的那雙手,往下扯,往兩邊推,剛開始的一般用力,到突然間的大力,以及緊跟著的帶著憤怒與傷心的大吼:「你放開!放開!」這世界上怎麼會有這樣的人呢?可以毫無顧忌的用著那樣的方式離開,又能在回來之時言辭溫柔得能軟化鐵石。
「不會放開了……」
這句話像是嘆息一般的回答輕輕響起,陷在自己這陡然而來的情緒里的蕭曉並沒有聽得太清楚,他還在賣力的掙扎著,近乎是哀嚎的讓華蓮放開他。他不想見到這人了!不想了……蕭曉搖著頭,壓抑了三個月的悲傷與哀痛,在這個時候全都變為了委屈,鋪天蓋地。
「放開!放開!」
他原先所有猜測與預料,在這現實面前被打擊都體無完膚。他想要找到這個人,卻不是為了這樣的重逢!他想要知道這人是好好的,什麼事都沒有,卻絕對不是像現在這樣的雲淡風輕,讓所有關心擔心著他的人好像做了三個月的跳樑小丑!
最後的就是,他想要讓自己淡定下來,卻是發現心潮如海,波濤起伏的厲害,這三個月里他回憶了多少從前的美好,感受到的痛苦就有多少。
而也是在這個時候,曾經那一絲迂迴了百十遍的思緒再次冒出,勢如狂風暴雨之中的閃電,直白的劃開了一切,再不躲避了。
很多東西,他必須承認,從睜眼到現在,他焦急,他委屈,甚至隱隱的怨懟,都只是在更好的證明著,某些情緒在很早之前就已經是不正常了。
是被誘|惑,還是主動的……誰都是分不清的。
蕭曉閉上了眼,終究是放棄了無謂的掙扎,所有力氣在他這個瞬間像是被抽空了一樣,心是複雜異常,人卻是癱軟得需要支撐。而作為支撐者的那人,在這個時候的動作卻是更為大膽火熱了,他能清晰的感受到了耳側那彷彿能灼燒人的觸碰,還有那近乎是貪婪的吐息之聲。
一切為何會變成如今模樣?
是否能選擇回頭呢?
回得了頭么?
再見之時,那道溫柔的視線里包含的是些什麼!?
……
罷了。
懷中人在這個時候這般坦誠的認命,就實話而言,華蓮是有些意外的,他以為在相遇之後,兩人之間還要你追我趕的繼續糾葛一段時間,也即所謂的感情磨合。當然,要是豢養的兔子敢直接張嘴咬,那也是極好不過的!因為那樣的話,某些亟待嘗試的快樂事就能提早加入日程了,真是極好不過的。
華蓮彎唇微微一笑,幽深暗沉的眸子里遐思一劃而過。一切都算無遺漏,他出來之時眼裡的不遮掩,以及更早之前的種種付出,對於這個純善好欺的小傢伙果真好辦。只是一點直接,就能順著勾出心裡的種種,順著他的心思往下發展著。
擁著明明無力,卻像是帶著防備的屬於少年人的柔韌而削瘦的身體,華蓮毫不介意的輕輕的湊近了一點,再近一點,直到原本只是噴在人頸側的氣息變為唇飢|渴的觸碰。這種無距離的感覺,十分好,雖然他更想嘗的是那兩片此刻抿緊著泛白了的柔軟。
唇微微離開一點,卻是讓呼吸隨著奔往目的地。蕭曉猛然將頭偏到了另外一邊,這樣的事情實在是容忍不下去了,哪怕此刻,他已經是因為這種親近而亂了心跳。
那種從未體驗過的悸動,來得猛烈,過於猛烈……
蕭曉的躲避,在華蓮的意料之中,他也沒有繼續逼迫,因為在這短短的時間之內,事情已經遠遠的超出預定速度了。兔子逼急了,可是會咬人的!
他不介意耐心等等。
華蓮心情頗為不錯的彎起唇,看了一下蕭曉的身著,修長的眉梢微微的一挑。躬身,有力的雙臂一收一抬,將人橫抱起來。對上蕭曉慌忙睜開的眼睛,他柔聲道:「你忘記穿鞋子了。」
「……」蕭曉抿緊了唇,在那雙漂亮的星眸越發的讓他覺得幽暗的時候,還是泄氣的將頭朝外偏,閉上了眼。對於這突然不知該怎麼言說的發展,他已經徹底的絕望了。他早就知道這人不會是看起來的那般溫雅端厚,是個腹黑而又氣勢的男人!只是,當初認清的時候萬萬沒有預料到,這些認知出的本質應用在了自己的身上。
抱著人走向寬大的床,華蓮能感覺得出懷裡人隨著自己的腳步而不受控制的越發僵硬起來,可是想要放開,那也是萬萬不可能的!這個時候僅僅是因為這樣一點就心軟,那一切就遲早會前功盡棄的。
那不是他想得到的結果。
俗語曰魚與熊掌不可兼得,他偏偏是只想要兩全,缺哪一個都不可。
在被放在床上的那一瞬,少年的身體也徹底的僵硬起來,對上那雙含著痛悔與祈求的黑亮的眸子,華蓮輕輕柔柔的笑了笑,然後無比好心的安慰道:「放心睡吧,這會兒我不會做什麼的!」
——以後要做什麼是必定的!
在心裡補充完這一句,蕭曉就痛恨上了自己的理解能力,像是死魚一般的僵躺在床上,閉著眼不去看這人繼續顯露的溫柔。
華蓮好笑的看著這挺屍的笨徒弟,溫柔的整理了一下被角之後出去了,當然,他沒有忘記給房間加上一層特殊結界,現在他要去處理一下那條黑蛟的事,極其的不希望回來的時候屋裡那註定逃不開的少年居然還真的偷溜了。
嗯,其實逃了,在抓回來……華蓮摸了一下線條極好的下巴,順手的就將結界的強度給降了不止兩度,留有的強度勉強能讓一個元嬰期的修真者沖開。
他考慮得如此周到,卻不知裡面還躺在床上挺屍的人,壓根就沒想逃出去!不是不想逃,也不是因為已經認識到了根本逃不開,而是,那還未逼出來的龍血,在他胡思亂想的時候,成功的激發了一小部分作用。
渾身如置火山之中,原本白皙如玉的人這個時候堪比一尾焯過水的蝦子,紅彤彤的。強忍著體內猶如灌火漿的灼痛,蕭曉費力的盤座起來,烏黑的長發凌亂的撒於身後,額際的卻是被汗水沾粘,身上僅剩的一層裡衣,也被一把散開,雪白的衣料,與那通紅中帶著汗水的柔韌肌膚對比得刺目非常,左胸口與心臟想同的位置處,那團鴿心大小的烏紅猶如有了生命,在一鼓一鼓的跳動著。
靈炁之內,丹田之中,除開護神的靈氣之外,皆逆轉而為,散發出體外后又迴旋著湧入那團越來越劇烈的涌動的烏紅之中。閉著雙眼勉強維持住五心朝天的蕭曉,痛苦的呻|吟出聲,這種滋味,猶如剝皮割肉,痛不欲生。
守住紫府元神,蕭曉努力的集中精神去運轉之前所修習的法訣,慢慢的讓自己從目前的這種痛苦之中脫離出來。
汗水,大顆的順著他的臉龐滑落,雋秀的眉毛中間總像是有一個川,原本就未恢復紅色的唇,此時更是抿緊,泛出蒼白。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那股灼燒之感還如跗骨之蛆,靈炁的虧空,與丹田之內靈氣的大量外轉,肉身的強度已然有些支撐不住,達到元嬰修為,有了紫府元嬰,就已經是成為了「非人」了。
渾身的紅色,慢慢的褪下,變得蒼白乾裂起來,可蕭曉卻還是苦苦堅守。不知足的吸納著那股幾乎可以說是豐厚精純的靈氣的龍血真正的活了過來,一點點的透出了皮膚,卻不脫落,而是如同水蛭一般的附在胸口之上。
當帶著淺淡金色的靈氣也絲絲縷縷的湧現出來之時,一直安靜的掛於蕭曉脖子上的烏色石頭墜子陡然一亮,散出一片能讓人覺得聖潔平和的光芒來。
那一片光芒慢慢的擴大變幻,金色的半透明巨大蓮花顯現,以端坐的少年為中心,九片巨大的透明淡金花瓣由最先的張開,逐漸朝中合攏,淺淡的金色也慢慢濃厚起來,到成了一個蓮花苞時,被它圍在中間的蕭曉只能看見隱約。
灼熱被清爽舒適之感替代,皺起的眉頭也慢慢的舒緩開來,俊秀白皙的臉上恢復了血色,額心正中艷麗的印記與周圍的淺金之色相襯,看起來妖魅卻也聖潔得奇異。胸口之處的龍血,被隔斷了靈氣的吸納而安靜下來,在短暫的停留觀望之後,竟是想重新鑽回那層皮膚下面。
至少,在裡面,它覺得安全!
可是,顯然它已經遲了一步,數不清的透明金絲舒緩如畫的蜿蜒的纏了過去,然後優美的盤桓,纏繞,最後竟是將那幾乎被攏上了一層淡金外殼的龍血給扯離開來,鮮血從那創口出滑下,最後沒入腰部的褲腰之中,鮮紅很快的在潔白的衣服上染洇開來。
束住了龍血的淡金靈絲,包繞著它,像是表達友好一般的一層一層的繼續包繞,無數淡金的光點湧向了蕭曉身上的創口,融入其中,轉眼之間那個本有指甲蓋大小的創口消失,連同那些滑落的血漬一起。
無盡的聖潔之光搖曳著,帶出的寧和之氣讓人忍不住的沉醉,迷醉其中。
攏成了拳頭大小的靈絲,在一個時辰之後終於慢慢的散開了親密的纏繞,可是在一層有一層的撤開之後,原本被它們包裹的烏紅一團的龍血卻是不見了,沒有一絲蹤跡。
巨大的蓮花花蕾再次綻開,如若有人看到這一幕,肯定會在滿心滿意的驚嘆與崇尚之後,發現它的光彩更甚之前。
此時,正給尨預付「酬勞」的華蓮,陡然一驚,也不顧是不是會讓還沉浸在剛才靈力充盈的餘韻之中的尨發覺什麼,手上一翻,漂亮尊貴的金玉蓮花安穩的立於白凈寬大的掌心之上。
看著這花上流轉的彩色光暈,華蓮的眉頭深深的皺了起來,看了一眼貌似毫無改變的天際,他寬袖一甩,負手就化作一抹虛影直衝遠處的大城之中。
仙界之中,九重天上,數位長須長發的仙風道骨的老者立在一起,協力打開輪迴鏡,無數的影像在其中快速的閃現,到最後突然的就慢了下來。
七十年代的西式樓房,雖然陳舊卻也整潔,巨大的法國梧桐立在院子之中,只是一棵,便投下一大片陰涼。一個看起來白凈而整潔的小男孩,正努力的搬著椅子,他的後面,一手一隻椅子的婦人笑得慈祥,溫柔的鼓勵著前面一本正經的小男孩……
再之後,就是這個小男孩的成長之路。
影像終止於一個詭異的夜晚,彷彿要劈開整個世界的驚人雷電,烏黑蒼穹中的隱隱漩渦,睡容安詳的青年一無所覺的睡著,彷彿他的世界里有的只是寧和與安謐。
他就那麼睡著,再也沒有醒來。
「冥冥之中,註定要有一個人出現,來打破輪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