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咫尺天涯(二)

第九章 咫尺天涯(二)

當劉瑜坐在鎏金寶座之上,瞧著下方的孟月時,他說不上來自己究竟是何情緒,事態如此急轉而下,是他所不曾預料到的。

蘇堯方一離開禹州城,楊忠義同雲鋒、雲昕便來覲見,那時,雲鋒如是相稟,「皇上,臣在昭華宮中捉拿了一名裝神弄鬼、肆意縱火之人。」

當時劉瑜並不知道他們口中之人便是孟月,於是介面道,「何人如此大膽?若是罪名落實定當嚴懲不貸。」

後來當楊忠義親口說出「此乃太皇太妃所為」的時候,劉瑜也不禁有些傻眼兒了,只是話已出口,覆水難收。後來便傳召了孟月詢問此事,由於蘇慕也曾參與其中,孟月為了不讓蘇慕牽涉其中,破壞涼國邦交。她便一肩抗下所有罪名,而今兩罪並罰,已經不單單是發配邊疆的罪名了。

承乾殿上,林祿端著御賜的酒一步一步走下台階的時候,他只覺雙腳重若千鈞,瞧著面前的女子,他不禁在想若是可以他真的願意代她去死,可是事至眼下之勢,若他開口說出真相,單憑他涉入此案這點,證詞便不足為信,到時,非但不能救她,反而會污了她的名聲。一個被太監所喜的太皇太妃,若是因此在史上留下這濃墨重彩的一筆,她豈非是要遺臭萬年?

孟月瞧著托盤上的鴆酒,環顧大殿中的所有人,而後她勾唇一笑,道,「哀家雖不知你們為何都想哀家死,不過,沒關係,今個兒哀家便成全了諸位的心愿。」

說罷,孟月從容地端起托盤上的鴆酒,劉瑜只覺肝膽俱裂,此時的他除了喘息的力氣之外,再說不出半句話來。

孟月斂眸瞧著杯中晶瑩澄澈的酒水,「哀家有些話想同皇上說說,不知可否屏退左右?」

劉瑜揮了揮手,殿中大臣以及宮人盡數退了出去,孟月穩穩端著酒杯,定定地瞧著劉瑜,「哀家聽說皇上前幾日去過平州城,不知皇上可曾覺著那裡熟悉?」

劉瑜聽得孟月這話,不禁顰了顰眉,前幾日,是他第一次去平州,怎會覺著熟悉?

劉瑜的神情已經說明了一切,過往的種種,他並不曾憶起半分,孟月斂眸淺笑,暗道:如此也好,免得徒增悲傷。

孟月不再多言,猛然低首去喝杯中的酒,劉瑜毫無準備,驀然起身相阻,已是來之不及,他失聲呼喚,「月兒!」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孟月的嘴唇堪堪觸碰到酒杯邊沿的時候,一隻飛鏢疾馳而來,酒杯登時碎成兩半,與她鬢邊的青絲一同落在地上,傾灑在織錦地毯上的酒水將地毯腐蝕出一個個米粒大小的洞。孟月轉頭看去,卻見一抹熟悉的身影,正自殿外疾步走來,那人行至殿中,跪在她身前請罪,「太皇太妃,奴才來遲了,還請太皇太妃責罰。」

孟月怔怔地瞧著眼前之人,許久方才回過神兒來,俯身將他扶了起來,她勾唇笑道,「小元子,你回來了……」

小元子深吸一口氣稍稍平復了紊亂的氣息,回道,「是,太皇太妃,奴才回來了。幸不辱命。」

這時,青峰也緊隨小元子之後進了承乾殿,他向劉瑜見過禮后,道,「皇上,暖玉母兄二人也隨屬下進了宮。」

孟月轉眸去瞧青峰,顰眉問道,「你是如何將他們帶進禹州城的?」

關於這個問題,劉瑜也極為好奇,那麼位高權重之人虎視眈眈,僅憑青峰與小元子二人,是很難將兩個活生生的人帶進禹州城的,更別提是進入皇宮了。

「回皇上的話,屬下與小元子公公在城外遇上了涼國的明親王。」

明親王?蘇堯!竟是如此巧合嗎?

劉瑜心思電轉,卻尋不出半分不尋常,當務之急並非是這些細枝末節之事,因此他便暫將此疑慮擱置一邊,轉身走上台階,在鎏金寶座上坐下,「將眾臣召回殿中,今個兒朕要在這承乾殿上還太皇太妃一個清白。」

自打趙修儀一案之後,孟月經歷了無數的風風雨雨,她從未想過,這個案子會這般輕飄飄的塵埃落定。暖玉母兄的指控,加之黑砂的證詞,雲昕很快便獲了罪,被壓入了天牢,其中雖是仍有諸多疑點,但孟月終於證明了自身的親白,脫去了罪名。

昭華宮走水一事,孟月確是做了手腳,當時雖是為了證明清白,行查案之便,但終究是觸犯了宮規,念在其情可憫,便被罰禁足半個月,以示懲戒。

對於孟月這樣時常足不出戶的人來說,禁足半個月可謂是可有可無的懲戒,她並不甚在意,只是領了罰,便帶著小元子回了空庭苑。孟月雖急於知曉,小元子在宮外都發生了什麼事兒,但她所念及的第一件事兒,卻是將玉秀從浣衣局中接回來。

孟月讓小元子先回去歇著了,黃昏時分,玉秀收拾了行囊回到空庭苑,孟月方才將小元子召回來,三人聚在一起,聽小元子說宮外發生的事兒。

自小元子出了宮,他便馬不停蹄地趕到了平州城,尋了好幾日方才打探到暖玉母兄的住處,但是尋過去的時候,已經是人去樓空了。後來,小元子竟在一家客棧門前遇到了二人,當時他們二人沒有銀錢,被客棧的夥計趕了出來,小元子一時心軟,便救濟了他們,再後來,季山與小元子便相熟了。

初時,小元子並不曉得他們二人的身份,直到青峰尋到他們母子,並要帶他們離開平州,季山好不容易才得以逃脫重獲自由,自然是不從。最後,他們爭執只見,小元子知曉了其中緣由,向季山分析利弊,好生勸說,季山母子方才同意隨他們離開。

待他們一行四人到達禹州城外,小元子牢記孟月的囑咐,青峰亦是不敢忘懷劉瑜的命令,他們二人將季山母子暫且安排在禹州城外,不敢輕易入城。直到今個兒早晨,遇上了出城歸國的蘇堯,是他設法瞞天過海,將他們一行人送進了禹州城,後來青峰又設法聯繫上了暗衛,他們這才得以順利進宮。

小元子說得輕描淡寫,但是孟月曉得此行定是危機重重,今個兒千鈞一髮之時,她能在承乾殿上扭轉乾坤,正是眼前這個宮人的功勞,即便他跟在她身邊尚且不足一年,但這個肯為她盡心儘力之人,在孟月眼裡已經是如同玉秀一般的至親了。

孟月拋卻了世俗禮法,讓玉秀與小元子坐下來,同她一道兒用了晚膳,之後孟月又命人取了一壺酒,三人一同小酌幾杯,孟月方才放他們二人離開了。

微醺之際,孟月不禁想起那個今日離去之人,她終究是連他最後一面都不曾見著,而他卻為她鋪好了洗脫罪名的路。他離去可以不必再牽挂加諸於她身上的罪名,那麼她呢?她欠了他的,何時才能歸還?

心安,遙遙無期。

孤月皎皎,長夜漫漫。

劉瑜躺於床榻之上,翻來覆去,久久難以入眠,既是無法入睡,他索性起了身,行至窗前,推開窗子,仰頭瞧著夜空中高懸的明月,他不禁回想起孟月今個兒在承乾殿上所說的話。

她說,「哀家聽說皇上前幾日去過平州城,不知皇上可曾覺著那裡熟悉?」

如此看似沒頭沒腦的話,為何她問他之時,她那神情篤定的近乎破釜沉舟?

今個兒,於承乾殿上,他滿心滿眼都是她手中的那杯鴆酒,此時易地而處,他終可以靜下心來思索其中不同尋常之處,可仍舊百思不得其解,為何她那般篤定他對平州熟悉?

劉瑜回想起在平州城兩日,不禁有些茫然了,那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冥冥之中似曾相識,無論他想找什麼地方,即便是不問路,也能憑著所謂的直覺尋到要找的地方,明明是再陌生不過的事物,為何他偶爾會覺著眼熟?莫非,他從前當真在平州城呆過嗎?

劉瑜猶豫再三,仍是伸手取出隨身的骨哨,吹了三下之後,御鷹便出現在了他身邊,「屬下見過主人。」

劉瑜抿唇吐出一句話,「去替朕查一件事兒。」

「請主人示下。」

「去查查朕是不是曾在平州城待過。」

御鷹禮了一禮,「是,主人。」

御鷹如同風一般來去匆匆,劉瑜環顧空空如也的寢殿,唇邊不禁勾起一抹自嘲的笑意,這一刻,劉瑜無比懷念莫九黎在的日子,很多事情即便他不說,莫九黎也總是能一眼看穿他的心思,若是能解決之事,莫九黎會不動聲色的便為他辦了,若是不能解決,莫九黎便會笑著打趣他,為他梳理沉悶的心緒。

他身邊從來不缺能人,最缺的卻是交心之人。

孟月的冷漠,莫九黎的不知所蹤,讓劉瑜覺著前所未有的冷,如同入了骨子裡一般的寒。這偌大的皇宮中,後宮美人殿,前朝肱骨臣,那個不是心懷鬼胎、居心叵測?最無欲無求的她,可以對任何人綻放笑顏,卻獨獨視他如無物。

此情此景,即便他貴為一國君主,坐擁了天下,卻得不到一顆最真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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妃子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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