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咫尺天涯(三)

第九章 咫尺天涯(三)

孟月裹緊了身上的斗篷,避開巡夜的內衛,回到了空庭苑,今夜一切都進展的極為順利,誰知,她竟在門前瞧見了一個不速之客——林祿。

林祿一雙烏黑的眸子,在夜色的掩映下,越發透不出半分光亮來,他抬手取下她頭上的帽兜兒,直直的盯著她,問道,「為什麼?」

孟月一時回不過神兒來,怔怔地瞧著他,反問,「什麼?」

「為什麼要去見雲鋒?為什麼要給雲鋒留後路?又為什麼……」要替他隱瞞?

前兩個為什麼,林祿可以問得理直氣壯,可最後一個,他卻終究是問不出口,然而,他話已至此,即便後面的他不說,孟月心裡也曉得他要問的是什麼。

「哪裡有什麼原因?自保而已。」

孟月抬腳向空庭苑走去,林祿一把抓住孟月的手腕,將她拉了回來,他一字一頓的道,「我不信。」

孟月驀地勾唇笑了,她那雙素來冷清的眸子里儘是諷刺,「不然林大總管以為還有什麼?不舍?愛慕?憑什麼?如今的你,還有什麼資本能讓哀家如同七年前那般為你跋山涉水、對你不離不棄?」

林祿登時面色煞白,喃喃喚道,「菀丫頭……」

這一刻,孟月驀然覺著自己真的好惡毒,竟然說出如此狠毒的話來,她明明想就此為止的,可是有些事一旦開了頭兒便要善始善終,她不得不讓自己說下去。

孟月上前一步,逼近林祿,盯著他受傷的目光冷笑,「哀家早已不是你的菀丫頭,而你也不是哀家的祿子哥了。正巧,想來你心中也是這樣想的吧?索性一刀兩斷,免得日後徒增事端,豈不更好?」

林祿張了張嘴,孟月絲毫不給他說話的機會,接著道,「三年與七年相比,時間差了一半還多,你以為以了解哀家多少?這七年哀家可還是那個你所熟悉之人?林大總管,以後再不要私下來哀家了,一個險些將哀家置於死地,且如同火藥一般,隨時會帶危險之人,哀家實在是很難歡迎得起來。」

孟月掙開林祿的禁錮,轉身步入空庭苑的時候,再也維持不住面上冷漠的表情了,自方才便候在前院的小元子,將孟月的神情盡收眼底,他默默迎上前去,斂眸掩下眸底的複雜神色,張了張口,「太皇太妃……」

孟月揮手止住小元子下面的話,小元子順勢扶著孟月,向後院走去,小元子將孟月送回寢房,他不動聲色的瞧著著孟月似哀傷似落寞的神情。孟月抬眸間瞧見小元子小心翼翼的模樣,她感傷的同時,竟是有些忍俊不禁,「不必如此,哀家沒事兒。你坐下來陪哀家說說話吧。」

小元子見禮謝恩之後,便在孟月對面坐下了,孟月瞧著洞開窗子外的夜色,不禁迷離了雙眼,「小元子,你說哀家是不是當真太過狠心了?」

小元子搖了搖頭,「不。奴才以為太皇太妃一點兒都不狠心,太皇太妃不過是為了所有人好。皇宮中既是最能藏住秘密的地方,又是藏不住半點兒秘密的地方,有心人太多,唯有保持距離,才是得以兩全的最好方法。」

孟月斂了眸子,笑道,「看來,自此之後,哀家又多了一個知己呢。」

小元子見孟月心情稍稍好了些,便趁機轉移了話題,「太皇太妃今個兒出宮辦事可還順利?」

「順利。」

孟月秘密出宮去見雲鋒,自是順利的,畢竟她是為了雲峰好,沒有不順利的道理。

孟月暗示雲鋒並不必承認曾涉案之事,讓雲昕一肩抗下所有罪名。權利的鬥爭中,從來都要不得半點兒仁慈,當斷則斷方為上策,心軟便是你賦予敵人的一柄利劍,不知何時便會被刺傷。這樣的道理,孟月自然是都曉得的,可她終究是這樣做了。原因只有一個,那便是為了保全林祿,無論他對她做了什麼,他都還是那個曾救了她性命的淳樸少年,她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喪命。

只要雲鋒不獲罪,那麼曾經幫過雲鋒的林祿也自然不會牽涉其中,如此也算是暫且皆大歡喜。至於以後的事,誰也無法預料,她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孟月與小元子相對沉默了下來,過了許久,孟月微啟朱唇,道,「小元子,你可願聽哀家講一個故事?」

「太皇太妃請講,奴才定當洗耳恭聽。。」

自君之出矣,不復涉華街。

怕逢鴛鴦侶,無人可相攜。

猶記那個青蔥、美好的歲月,她正值金釵之年,年少輕狂、情竇初開,自以為可以為了愛而拋卻一切。

那是他離開的第六十三日,她望眼欲穿,等來的不是他所承諾的媒妁之言、十里紅妝,而是一紙降罪聖旨。

那時她沒有聽清那長長的前綴在說些什麼,只一句話如同千金巨石一般狠狠地砸在她的心上——林扈與其妻,明日午時於平州城頭斬立決。

是紅玉的哭聲將她拉回現實,待她四處搜尋之時,父母早已被前來傳旨的人帶走了。她發了瘋一般追出去,卻被守在大門外的衙役攔了下來,「林家上下女子貶為官妓,男子充為官奴,明日便要執行,闔府上上下下皆不得隨意出府。」

那時,她似是聾了一般,那些人所說的話,她一句都聽不到,心裡想的皆是出府去找父親與母親。可是、可是……那一張張冷冰冰的面容、一柄柄明晃晃的利劍,如同一堵越不過的高牆,晃得她頭暈眼花,後來,她是在紅玉的呼喚聲中不省人事的。

一覺醒來,她已經躺在房間里的床上,外面人聲鼎沸,尖叫、奔跑之聲不絕於耳,她打開房門,衝天的火光,讓她有種置身夢境的錯覺。她獃獃地站著,直到有一雙小巧、冰涼的手拉著她往外跑,她方才漸漸回過神兒來,來來往往、慌忙逃命的人,在那一刻,似是變成了一個個板著面孔的衙役,若不是那隻一直牽著她的手,或許她早已迷失在了茫茫人海中。

說到這裡,孟月驀地笑了,「小元子,你說,為何人有時候奇怪到明明曉得前方是萬丈深淵,卻仍是奮不顧身?」

孟月這樣的問題,小元子實在是不知要如何作答,這樣多愁善感的孟月,是小元子先前從未見過的,他斟酌了片刻,方道,「太皇太妃,奴才也不曉得。只是,在奴才看來,若是不痴不傻便不是一個有血有肉的人了。理智自來便是用以控制底線的。」

孟月喃喃重複著小元子的話,「理智自來便是用以控制地線的……」

孟月不禁抿了抿唇,暗暗自問:那她的底線呢?她的底線究竟是什麼?

後面的故事,小元子雖然很想知道,但是孟月沒有說下去,他也不好再問,便只是陪著她默默坐著,直到月上中天。孟月似是如夢初醒般,轉眸瞧著小元子,揚眉笑道,「聽哀家說了這麼久,想必你也累了,哀家為你泡杯茶以作酬勞,如何?」

小元子起身禮了一禮,「這些本就是奴才分內之事,怎敢勞煩太皇太妃泡茶相謝?」

孟月一改剛才的愁容滿面,溫和笑道,「哀家就是擔憂你推辭,方才尋了這麼個由頭,你竟還如此不識趣的說這些掃興話!」

小元子復又禮了一禮,「奴才不敢。」

孟月起身扶起小元子,嘆息道,「沒有外人的時候,不必如此多禮。在本宮眼裡,你已經和玉秀一樣,是哀家在這皇宮中的至親。」

小元子不再多言,取來了茶具,在孟月對面坐下,瞧著她燒水、分茶葉、過水,而後將一盞茶遞了過去。小元子伸手接下,連謝恩都免了,便徑自打開茶盞蓋子抿了一口。

孟月見小元子如此上道兒,不禁抿唇笑了,「想知道那個故事後來怎麼樣了嗎?」

小元子斂眸瞧著茶盞中瑩碧澄澈的茶,就在孟月以為他不會開口了的時候,悠悠地吐出一句話,「接下來的話,太皇太妃想說嗎?」

孟月怔了怔,而後竟是咯咯地笑了起來,孟月在小元子眼中,從來便是沉穩、漠然的,而今她竟露出如此一副小孩子的模樣,小元子不禁訝然道,「太皇太妃,您……笑了?」

孟月伸手撫了撫自己上揚的唇角,暗道:是啊,多久都不曾這樣開懷過了?除了自從莫九黎回來后,他們在牢房中相處那幾日,她是真真正正的開懷,這七年來,她的笑容究竟有多少是真的,只怕是屈指可數吧。

自劉瑜在承乾殿上為孟月洗清罪名之後,她便再也沒見過他,劉瑜再不似從前那般,閑來無事便到空庭苑小坐。而她正被禁足,不得隨意出去走動,況且他大婚不久,即便她可以出去,又怎好在這樣的節骨眼兒上前去叨擾?

倒是蘇慕時常回到空庭苑小坐,初時那幾日,她總是一副面若桃花的模樣,和從前一樣說說笑笑。直到孟月禁足期滿的前一日,蘇慕來了空庭苑后,卻一副愁眉苦臉的模樣,孟月為她泡了茶,她只是一言不發的喝著,不再似往日那般嘰嘰喳喳說著各種新鮮有趣的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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妃子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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