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飛仙神舞(一)

第六章 飛仙神舞(一)

老丞相亦跪地相請,「為了景國江山社稷與子民,還請皇上早下決斷。」

「請皇上當機立斷,以平流言。」

劉瑜瞧著下方跪著的楊忠義,他欲言又止,終究是說不出半句話來,如此沉默了許久,劉瑜起身去扶楊忠義,道,「老丞相,此事牽涉甚廣,還是容朕再想想吧。」

楊忠義跪地不起,「皇上,老臣曉得太皇太妃乃先帝愛妃,又有恩於皇上,亦曾千里迢迢趕赴豫州賑災,可謂對景國有功之人。可是皇上,景國的法度是撐起景國江山社稷的支柱,若是連景國的支柱都出現了瑕疵,以後皇上又當如何治國?功是功,過是過,豈能混為一談啊?皇上!」

「皇上,老丞相所道實乃逆耳忠言,句句為國為民為皇上著想,還請皇上莫要一意孤行,體諒體諒老丞相的一片赤膽忠心吧。皇上!」

林祿抬眸瞧著一唱一和的兩人,他那雙漆黑的眸子猶如仲夏天裡無星無月的夜,即便是立於搖曳的燭火旁,卻是仍是透不進半分光亮。

劉瑜的一顆心如同被丟進瀑布下的水潭一般,隨著飛流直下的瀑布起起落落、浮浮沉沉,怎麼都找不到可以暫歇之地,「老丞相,朕……」

楊忠義從袖中掏出一把匕首,拔出匕首抵在自己的頸子上,「皇上,太皇太妃確是對景國有功,老臣心中亦是感激不盡,可是皇上,太皇太妃立下的功再大,也遠遠不能與景國的江山社稷相提並論。讓一個危害景國江山的人繼續存活,老臣死後有何顏面去見先皇?若是皇上今個兒不答應老臣所求,老臣便以死謝罪,報答先皇的知遇之恩。」

劉瑜眼神複雜的瞧著楊忠義,若是旁人以死相逼,他定會在心中嗤之以鼻,可如今跪在他面前的是三朝元老,景國的肱骨忠臣,更是扶持他登基的老丞相楊忠義啊!他如何能眼睜睜地瞧著他以死謝罪而視若無睹?且不論他日後會落下什麼樣的惡毒名聲,單單是老丞相這多年來的栽培之恩,他已終身難以還報,更何況,在他心中早已視老丞相為再生父母,他怎能做得到置老丞相的生死於不顧?

可是孟月呢?他若應了老丞相所請,她該怎麼辦?那個他分明曉得無辜被牽連、溫潤淡雅的女子,她要怎麼辦?

「先皇啊!如今皇上連老臣的勸諫都聽不進去了,是老臣沒有盡到應有的責任,老臣罪該萬死……」

劉瑜瞧著哀哀哭泣,頸子上被割出一道口子的老丞相,那滴落在老丞相衣襟上的嫣紅液體,如同落在了劉瑜的心上一般,針扎了一般的疼。他視若父親一般的老丞相,與他幾度糾葛、求而不得的摯愛,他要如何抉擇……

良久,劉瑜終是閉了閉眼睛,道,「來人吶!擬旨。」

林祿上前鋪紙研磨,只聽得劉瑜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今有太皇太妃孟氏,心思詭詐,謀權好鬥,謀害朕之修儀,證據確鑿,罪在不赦,著令其三日後發配邊疆,終其一生不得回禹州。欽此。」

「皇上,皇子犯法與庶民同罪,趙修儀被害致死,且連屍身都未得保全,如此惡毒之舉,皇上應當重判,以儆效尤才是。還請皇上……」

「夠了!」

劉瑜一把丟下手中的御筆,顰眉瞧著下方義憤填膺的老丞相。

什麼逆耳忠言?什麼忠肝義膽?什麼再生父母?他若當真為他著想豈會將他逼至如此境地而不肯放鬆半分?他所想成就的不過是他所謂的忠君愛國罷了,他敬他如父,他可曾視他為子,對他慈愛半分?縱他貴為一國之君,可他又何嘗不是一個再正常不過的血肉之軀?

楊忠義抬手撫了撫飛濺在臉頰上的點點冰涼,低頭看去,只見掌心一片漆黑,劉瑜何曾如此對待過他?楊忠義張了張嘴,欲說些什麼,卻在瞧見劉瑜那張陰沉的幾乎要滴下水來的表情,終是識趣地閉上了嘴。

這一刻,楊忠義突然覺著自己老了,而劉瑜也再不是那個偎在他膝邊尋求庇護的孩童了,他已經長大了,如今更是貴為一國之君,他有自己的想法與與決斷,即便曾經他總是請他幫忙拿主意,可如今,和從前已然不同了,帝王的尊崇與威嚴從來都是容不得挑釁半分的。

雲鋒自是也覺著劉瑜的判決輕了些,然而,楊忠義都不再說什麼了,他一個毫無分量的定國將軍又能在說些什麼?事已至此,已然達到了本來的目的,見好就收,方是長久之道。

楊忠義同雲鋒離開了之後,劉瑜渾身似是脫了力一般,癱坐在椅子上,他拿起桌上的聖旨草擬遞給林祿,吩咐道,「拿去擬旨吧。」

林祿斂眸上前接下,禮了一禮道,「奴才遵旨。」

雨天里的天牢,縱是陳設周全,卻終是抵不過寒涼與潮濕,習習吹入的夜風,拂在孟月的面頰上,縱是蓋著厚厚的錦被,卻終是避不過那如同入了骨髓一般的寒涼,今個兒白日里的種種一遍又一遍在孟月心間回放,如同無法逃脫的魔咒,讓她一次又一次輪迴其中,掙脫不得。

既是睡不著,躺在床上無疑是一種煎熬,孟月起了身,立於那小小的窗子前,聽著外面「滴滴答答」地雨聲,感受著偶爾飄進來的縷縷雨絲。夜風透入她單薄的衣衫中,有種透骨的涼,可正是因了這真真切切的涼意,孟月反倒是心安了一些,痛楚與難過才是活著的感覺。

當孟月意思到自己有這樣的想法時,她不禁暗暗自嘲:孟月啊孟月,你不是自詡不懼生死嗎?怎麼到了這個關頭反倒是膽怯了?若是就此下去,你遲早是個要死的人,如今不過是飲鴆止渴的長久痛楚變作了一刀了結,快刀斬亂麻有什麼不好?

孟月走到桌兒邊,摸索了一陣子,拿到火摺子後點亮了燭台,她用銀簪挑了挑燈芯,燃起火爐,斟滿了一小壺水放在火爐上,又取出抽屜里的一袋子苦丁茶,她正往茶盞中撥茶葉的時候,卻聽得身後鎖鏈的碰撞聲,她雙手一抖竟是落下了幾十片茶葉來,還不待扭頭去看,卻聽得林祿的聲音自後面傳來,「孟月接旨。」

孟月深吸一口氣,從容地起了身,斂眸跪地,「孟月接旨。」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今有太皇太妃孟氏,心思詭詐,謀權好鬥,謀害朕之修儀,證據確鑿,罪在不赦,著令其三日後發配邊疆,終其一生不得回禹州。欽此。」

孟月磕頭謝恩,「孟月接旨謝恩,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林祿瞧著雙手捧著聖旨,神情淡淡地孟月,他揮了揮手,道,「你們都下去吧。咱家有幾句話要對太皇太妃說。」

「是,公公。」

林祿見著隨行而來的宮人盡數退下,他方才走到孟月面前站定,壓低了聲音道,「如果我有辦法讓你離開這牢籠,讓你在宮外自由自在的生活,你可願意離開?,」

孟月抬眸,定定地瞧著林祿許久,方道,「我不願,我不會離開這裡的。」

林祿那雙平靜無波的眸子似是遭遇了風暴一般,洶湧澎湃,「為何?你為何不走?你明明知道那些人想要你的命。你可知道在發配邊疆的漫漫途中,他們隨便尋個由頭,便能讓你在這世間消失?」

瞧著林祿激動地神情,孟月卻是驀地笑了,她水波蕩漾的眸子與純真地笑顏,一如十年前,「因為你是我的祿子哥。我不會走的,我了解你,一如你了解我那般,縱是七載的時間改變了太多,可有些骨子裡的東西,是永遠不會被時間打磨掉的。」

林祿不禁動容,「菀丫頭。」

孟月上前抱了抱林祿,道,「我再不想知道在你身上究竟發生過什麼了,但是你要答應我,好好活下去,不要為了我冒險,因為……」

聽了孟月最後那句話,林祿驀然睜大眼睛,伸手推開了孟月,定定地瞧著她那張消瘦蒼白的臉龐,「你方才那話是什麼意思?什麼叫你已經是……」

孟月伸手捂住林祿的嘴,笑道,「不要說出來,讓它成為你心中的秘密吧。天牢不是久待之地,皇上還在等著你復命,快些回去吧。」

孟月的性子,林祿是極為清楚的,她若是不願說,任他問上千百遍,她也不會吐露半個字。而她一旦做下決定,只怕更是難以改變的,即便如此,林祿仍是不死心的又問了一遍,「你當真不願出宮嗎?」

「如果要拿你的命來交換我這殘破性命,祿子哥,這是樁賠本買賣。」

原來她都知道,她要從這皇宮裡出去會付出什麼樣的代價。這一刻,林祿不禁極為心疼面前這個女子,她總是活得太過理智,以至於不想虧欠別人太多而委屈了自己。

三日,轉瞬即逝,孟月即將被發配邊疆的前夜,天空又淅淅瀝瀝的下起雨來,似是上蒼贈予孟月的一場悲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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妃子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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