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男神不好當(十六)
陵安炎很晚才回來,還帶著一身酒氣和香水味。
他的生活,尤其是夜生活,總是異常豐富的,和他哥哥簡直就是兩種極端。
他是把每一天都當做生命的最後一天來醉生夢死,因為像他們這種擁有特殊能力的人,壽命通常是比較短的。就拿他自己來說吧,隨手寫下的一個結果,代價可能是好幾年的壽命。所以,很多人都會選擇徹底埋沒自己,像最普通的人那樣過完最平凡的一生,那樣反而會活得比較長。
但是陵安炎卻不想,他寧願痛痛快快地揮霍,也不要平淡無奇地延長壽命。在這一點上,倆兄弟倒是一致了。陵立琛其實也是這樣,只是一個張揚一個內斂而已。
陵立琛能活著的時間可能還比他更短。
至於裴清,大概也差不多吧。
想到這裡,陵安炎的手驟然握緊了,突然竄起來的緊張感讓他自己都有點不適應。但是很快,用力的手又鬆開了,他摸出煙來點燃。
走到樓上去的時候,他發現自己房間的燈竟然還亮著,他也沒有多驚訝,甚至有了一絲絲的期待,就連他自己都沒有察覺到。
但是推開門的時候,期待就變成了詫異。
「……哥?你怎麼在這?」
陵立琛沒有說話,而是把面前的本子推到陵安炎面前,「解釋。」
看著架勢還有點嚴肅,陵安炎倒是無所謂地聳聳肩,「隨便寫寫而已,你以前可是從來不理會這些的,怎麼現在有興趣問我了?」
「你把這些都當做你一個人的遊戲?」陵立琛很少會有這麼嚴厲的口氣。
陵安炎笑了笑,「哥,我一直都是這樣的。」
「不行!」語氣變得冰冷,「裴清不行。」
陵安炎把那個黑子的本子拿過來,手指拂過上面的字跡。
最上面的一句話是:「無法離開」。
然而緊接著,又寫了一行字,「裴清,會重新愛上我。」
正是那天的宴會後,他就寫下了這句話。陵安炎還記得,他當時的心情是極為複雜的,懷著一種近乎幼稚的不甘心的心理,在衝動之下,他就這麼寫了。
現在看來,那種心態真是幼稚過頭,他不是一點都不在意裴清的感情嗎?
陵安炎無奈地搖搖頭,「……反正事已至此,不如……」
「夠了!」陵立琛突然一拍桌子,罕見地發怒了,「我要你離他遠遠的,不準再摻合這件事。」
「哥,這一點我可不能答應你,」陵安炎笑了,「這本來就是我一手策劃的,身為主導人,我怎麼能退出呢?」
陵立琛的目光變得格外冷。
但是陵安炎的話,卻是一字一句都戳在他心口上。他一直顧慮害怕的,就是這一切只是陵安炎一個人的遊戲。裴清會遇見他,然後接觸,甚至是喜歡,產生欲`望都只是陵安炎事先擬定好的結果而已,所有一切只不過是按照他的發展來走。而在故事的最後,裴清最終還是會離開自己,回到陵安炎身邊。
這個結局可能會真的把陵立琛逼瘋。
「哥哥,你覺得他真的是喜歡你?」陵安炎用力地把煙按滅在煙灰缸里,「既然我們長得那麼像,你怎麼知道他喜歡的就是『你』?」
其實陵安炎自己也是沒有底氣的。他之前就覺得裴清已經不像最初那樣愛他了,但是他不甘心。而且,在他內心深處,儘管他不願意承認,他也的確是很害怕的,可心裡又總是存有一絲僥倖,覺得裴清還是有那麼一些愛他的。
像他這麼高傲的人,是不會妥協的,更不想服輸。
陵立琛卻說:「對於這一點,我毫不懷疑。」
「是嗎?」陵安炎笑了起來,「哥哥,你說謊的技術實在太糟糕了。」
「那讓我來問你一句,你為什麼不碰他?我猜,大概是因為你不敢吧?」
陵安炎聳聳肩,看著站在自己面前冷冰冰的人,「我猜對了?」
「你放心,我不是變`態,不會在你房裡裝監控,只是聽說你們一直分開睡,所以就猜到了。」
在這一點上,陵立琛是明顯佔了下風的,陵安炎的心思太靈活,可以把其他人的心思把握得很準確,甚至連隱藏在心底的,對裴清的那種小心翼翼的感情都被他猜到了。
沒辦法,因為陵立琛是一個太有原則的人,所以在很多事情上,他都會選擇克制自己。
陵立琛一早就有這種顧慮,他也會害怕裴清最後還是會回到陵安炎身邊,而如果他們一旦有了關係,到後來都會變成背德的亂`倫。陵安炎或許會覺得沒什麼,但是他卻不能無所謂,這對裴清名聲的影響實在是極具破壞性的。
他一直在剋制,不讓自己太過親密地和他接觸,他只能抑制自己的主動,但還是擋不住對方的主動。
他似乎沒辦法真正地拒絕裴清。
尤其是在今天晚上,他真是壓抑到一定境界了,否則他也不會來陵安炎這裡尋求答案。
從最前面開始,一點點地往後翻,那一字一句無不證實了他的猜想,即使他再怎麼冷靜也有點失控了。
「哥,你真的能十分確信地告訴我,裴清愛的就是這個『你』?你真的有這個自信嗎?」
陵立琛的表情不變,但卻沉默著,陵安炎的視線緊盯他不放,話語裡帶了一絲隱隱的誤導意味,「如果……他只是把你當做我呢?或許他覺得我不夠完美,或許……」
「不,我相信裴清,」陵立琛冷聲打斷他,「我懷疑的,是你。」
「最後一句話是你後來才加上去的吧?你自己都沒想到裴清會以這種方式『無法離開』,你原本自信地以為,他無法離開的人會是你,對嗎?」
「我……」
「結果看似達到了,但卻不是你滿意的,所以你才會在後來又補上那最後一句話。」
陵安炎笑著搖搖頭,「哥,你真的覺得是這樣,或許裴清就是……」
「別轉移話題,你只需要回答我,是或不是。」
陵安炎看著他,第一次覺得自己的哥哥竟然也會如此咄咄逼人。
這下輪到陵安炎沉默了,半晌,他才說:「反正我們都不希望他離開,對吧?但是,這個裴清似乎不太一樣,我想,你應該也感覺到了吧?」
「我沒有,」陵立琛卻是毫不猶豫地否認了陵安炎的說法,「我所認識的裴清一直就是這樣,也一直都是他。」
只有他會在第一次見面就溫和地微笑,而不是步步緊逼的質問;只有他會在第一天就送給他戒指,然後還給他戴在手指上;只有他會細心地囑咐別人照看好他,卻從不主動提及;他還會在最累的時候陪在身邊,然後輕輕地撥開自己額前的發;但是,他也偶爾會在不經意間,露出疲倦和悠遠的神情……
所以,在陵立琛眼裡,裴清始終沒有變過,一直都是那個人。
陵安炎的眼神黯了黯,說道:「那是因為,你和之前的他並沒有交集,其實,你認識的裴清從一開始就……」
「別說這個!」陵立琛皺起眉,非常不滿陵安炎又把話題轉移。他把那個黑色的本子從陵安炎手裡拿過來,把寫著結局的那一頁從上面撕下來了。
陵安炎卻說:「就算撕毀了,結局也還是有效的,這個你知道吧?」
那張紙被扔到他面前,陵立琛一字一頓地說:「那、就、改!」
陵安炎笑了,只是那笑意並不到眼底,「不可能,寫上去的就成了定命,改不了。」
「哥,他本來……就應該屬於我,我只是……只是暫時交給你一陣子而已,但是現在,我想把他收回來,我曾經也這麼對你說過的吧?」
陵立琛的雙手慢慢握緊,戴在他手指上的戒指把他的皮膚硌得很痛。
陵安炎也是寸步不讓,依然毫不妥協。
最後,是陵立琛先冷冷地移開了視線。
他什麼都沒說,而是直接走了出去。
陵安炎看著那扇關上的門,慢慢垂下眼睛。
目前看來,一切還都是按照他計劃的來發展。裴清離開不了了,而他哥哥也會選擇放棄,這大概是他最願意看到的結果了。但是此刻,他卻一點都高興不起來,反而感覺壓抑得喘不過氣了。
—
裴清躺在自己房間里,盯著黑黢黢的窗外出神。他現在不知道怎麼樣才能回去,就算他想留在陵立琛身邊,但是這肯定不可能,即使能停下,大概也是在原來的世界。
他閉上眼睛,弄弄的疲憊感襲來,不僅是身體上的,更是心靈上的。
淚水就這麼無意識地順著眼角流下了,裴清也懶得伸手去抹,他恍然發現,就些天的眼淚比過去加起來都要多,這是不是在預示著什麼?
想到這,裴清又開始心痛起來。
忽然,他聽到了身後一陣輕微的聲響,他在床上翻了個身。有人輕輕地抱住了他,還把他的臉捧起來,吻去了他眼角的淚。
微涼的氣息是裴清萬分熟悉的,他不由自主地伸出手迎上那個人的懷抱。
「你怎麼來了,不是已經睡……」
對方突然吻住他的唇,將裴清未說完的話吃進去……
陵立琛躺在裴清的身側,將他禁錮在自己懷裡,輕柔地吻著他的額頭,「……怎麼了?」
裴清的手環著他的背,聲音有些疲憊,「我怕……我會死。」
陵立琛伸出手,溫柔地撥開裴清額前的發,「說什麼傻話,你絕對不會死。」
對方語氣里的堅定讓裴清微微顫抖了一下,「我不該留在這裡的,但現在卻走不了,可是期限又快到了。」裴清相信陵立琛能聽懂他的話,所以才幹脆這麼說。
「你……必須離開?」
裴清把臉埋在他胸膛里,喃喃地說:「……我想是的。」
陵立琛在他耳邊,輕輕說了聲,「好。」
過了一會兒后,他就拉著裴清的手,讓裴清起身。
裴清雖然照做了,但是很疑惑,「大晚上的,我們是要去哪?」
「琴房。」
「這麼晚了你還要練琴嗎?」
陵立琛微微一笑,「你願意陪我嗎?」
窗外淡淡的月光灑進他的黑眸,那樣的眸光讓裴清迷醉了。
他用力地點點頭,回答說:「好!」
—
空氣裡帶著極為清淡的涼意,又和著一絲甜蜜輕盈的味道,在琴房裡緩緩流動。
陵立琛坐在那架古樸的黑金色鋼琴前,身上還穿著那套定製的禮服。
裴清笑著打趣道:「幹嘛搞得那麼正式,跟演出一樣。」
對方回頭看了他一眼,「你不是一直想看嗎?」
裴清訝異了,「你怎麼知道我想看?」裴清在很早的時候就萌生了想看他演出的想法,但他知道不大可能,所以一直沒說出來。
「我有一首新曲子,只有你能聽到。」
裴清笑了,「只有我?」那時候他還不懂這句話的含義。
陵立琛朝他點點頭,指了指他旁邊的琴凳,示意裴清也坐過來。
裴清坐下了,看著那金銅相間的琴鍵良久,問道:「這些樂器大概只認你吧,在我手裡,它們不會發出響聲吧?」
陵立琛輕輕地笑了,他伸出手握住了裴清的手,「所以,我跟你一起彈。」
「可是,我只會一點,會把你的曲子糟蹋掉的……」
「有我在,不會。」
「……好吧。」
陵立琛握住他的手指,帶著他的指尖起舞。
音樂流瀉出來的那一刻,裴清覺得時間彷彿都靜止了。
就像裴清的服裝名稱一樣,其實每一首曲子的名字也是一種契約,它會按照名字來實現主人的要求,但是同等的,要以鎖住靈魂作為代價。
而這首曲子的名字,叫《愛會將我們分開》。
只是,裴清大概永遠不會知道這個名字了。
這首曲子僅出現過這一次,以後都不會再彈奏了,因為彈奏的人……再也不在了。
陵立琛給出的代價,是他自己的靈魂。
裴清總記得最後那個時刻。
陵立琛的手輕輕扳過他的臉,然後又緩緩低下頭,再次吻住他的嘴唇……
對方緊緊閉著雙眼,彷彿將他所有的愛意都完完全全地傾注在了這個吻里。
那淡淡的笑容擱淺在裴清的記憶里。
裴清只來得及輕撫了一下他的臉側,然後,他的吻和指尖的力度,全都在一瞬間蕩然無存了。
裴清的面前變得空蕩蕩的。
唯一真實的,是殘留在唇上的溫度。
在那之後,裴清也離開了,是這首曲子讓他離開了。
—
據說,那位天才的音樂家不在了以後,其他著名的音樂師都來到這裡拜訪。多次提出要高價買那些樂器,陵家的人都不同意,把它們都珍藏了起來。
也有人想試試那些珍貴的樂器,但是樂器卻從來不會發出任何聲音,就像是徹底壞掉了一樣。
它們永遠只屬於一個人的,哪怕那個人已經不在了。
在最後那一刻,裴清哭出了聲音。
只是,他再也聽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