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畫像(二)
我認識楚江山不是因為我買過他的書看過他書上的照片,我看書從來只在絡上看,因為實體書太貴了。更何況雖然我喜歡他寫的書,但不會和追星族一樣到處搜尋他的照片或者行蹤,我認識他是因為他在老宅里租過一段時間的房子。
那時老宅還沒拆掉,我也就十來歲的年紀,正是貪玩的時候,所以每一戶租進老宅里的人我都會主動找他們套近乎,大多數人看在我是房東兒子的份上都會應付我幾句,只有這個二十來歲的年輕人從來不給我好臉色看,也不給任何人好臉色看,每天都把自己關在房間里,也許是因為缺乏運動也許是因為少曬了太陽,我總覺得他那張臉陰森森的臉蒼白得有些嚇人。
記憶里這個叫楚江山的年輕人唯一會和老宅里交流的人就是奶奶,而每次問的都是一些關於老宅的傳說,大概老年人總喜歡有人能陪著她說說話,所以奶奶也很樂意給他講那些我已經聽過很多遍的老宅里的傳說。
儘管這些故事我已經停了很多遍,多到不願意再聽奶奶啰嗦,但每次看到奶奶給他講那些故事心裡都會很不舒服,你這麼臭屁,憑什麼要我奶奶給你講故事聽?
因了這些原因,我對於青年楚江山的樣子還是記得很牢的,儘管我一直不知道他叫什麼名字,一直到老宅拆了之後,就再也沒有他的任何音訊。
幾年後,我迷上了一個叫楚江山的人寫的小說,又過了幾年,這個人突然離奇自殺,今天則是我在看著他年輕時的照片回憶那些和他有關的往事。
二良聽我講完這一切,並未從中理出什麼有用的東西來,因為第二天準備去尋找那座老房子,所以兩人吃了點東西之後就回旅館休息了,一晚上我翻來覆去的沒睡好,一閉上眼似乎就又看到了楚江山那張蒼白的臉。
沒睡多長時間就被二良叫醒了,說這地方很遠,必須趕早出發,不然只怕要摸黑走山路,在這樣一個夏天走山路顯然不是一個明智之舉,萬一被毒蛇什麼的咬上一口就完了,因此儘管我不情不願,卻也不得不收拾了一下坐上車子出發。
車子開到中午時分就不得不停了下來,按照那位民俗專家的說法,從這裡上去就只能是走路了,大概要走五六個小時,二良原本是想邀請那位專家帶路,但地方似乎有什麼難言之隱,也就不勉強了,反正已經知道那座老房子在哪裡,下了車找人確認了一下之後,兩人就開始邁步走向深山,身後剛剛我們向他問過路的當地人滿臉的不可思議,似乎我們是兩個神經病。
山路確實不好走,二良還好一點,我自小身體就差,長大后也不怎麼喜歡運動,即便現在身上的東西全部是二良一個人背著,我也還是跟不上他的腳步。
我在後面氣喘吁吁的問:「我說二良,你為什麼對這老房子這麼感興趣,非要調查個清楚不可?」
這是在我心裡憋了很久的一句話,若不是一路上兩人連廢話都聊完了,我也不會問這個問題,因為我知道二良一直有事情瞞著我,作為好朋友,有些事是不應該問的。
二良停下腳步,沒有回頭,問:「那你又是為了什麼?」
我答道:「我的理由很多,為了寫一本很好看的書,為了尋找這和我家老屋肯定有著什麼聯繫的老房子,為了滿足我的好奇心,也為了逃避老爸老媽的逼婚。」說到這裡,我突然想起了口袋裡那張照片上的小姑娘,嘴角不由得露出微笑來,但同時我又在心裡默默的說了一句:「還因為一直有個人催著我來調查這件事。」
當然這句話二良是聽不到的,就好像我永遠看不到催我來調查這些事的那個人一樣。
二良沉默了一會,說:「我之所以這樣做,是因為這是我的理想。」
「理想?」我愣了一下,說:「雖然我知道不應該嘲笑一個人的理想,但我不知道這裡面的理想會是什麼樣子,在我看來這根本就沒有建立一個理想的基礎。」
二良轉過身,問:「很荒誕不經是嗎?」
我點了點頭。
二良微微一笑,有點神秘莫測:「理想只有能不能實現,從來沒有荒誕不經。」
不久之前我和二良曾經就理想這個話題作過短暫的探討,這次的對話和上次也差不多,只不過同樣的話換成了另外一個人說出來。
二良看我有些失神,下來拉了我一把,說再不抓緊恐怕晚上也到不了那個地方,我只得咬咬牙繼續拖著沉重的腳步趕路,二良一直走在我前面,有時停下來等等我,有時又往前跑幾步站在高處往前看看,就在我累得不行的時候,忽然聽到前面的二良激動的喊了一聲:「阿瑞,我們到了!」
我興奮的往上跑了幾步,爬上二良腳下的那塊大石頭,山腳下是一個開闊的盆地,應該是一個小村落,而在村落中間,我看到了一座老宅子,即便此時天色已經暗了,我還能看到那座宅子是黑色的,而更黑的,是宅子中間那座奇怪的小黑屋,遠遠的看著像是一口豎立的棺材。
所謂「望山跑死馬」,雖然在山頂看那座老房子已經很近,但真的走起來卻還是花了我們近兩個小時才終於走進了那個村落。也許是因為年輕人都出門打工了吧,本來人數就不多的村莊顯得越發的蕭條,幾個沉默的老人站在路邊看著我們,眼神說不出的冷漠。
我和二良終於走到了那座大宅前,和我家的老宅一樣,門口掛著一面巨大的匾,依稀可以看到「毛宅」兩個字,老宅通體以木製結構為主,因為年代久了,那些木板已經變成了黑褐色,像是一個沉默的老人,藏著許多的秘密。
我可以肯定這座宅子和我家一定有很深的關係,甚至還可以肯定我家最早就是從這裡遷徙出去的,在這一刻心中竟然湧起一種朝聖的感覺,我在心裡說:「我回來看你了。」
老宅的門緊閉著,卻沒有上鎖,我和二良把手放在門板上正要推開,身後傳來一個蒼老而焦急的聲音:「小夥子,不能進去。」
若不是我這幾天和當地人有過不少接觸,還真不容易聽明白這種帶著極重地方口音的普通話,我回過頭,一個衣衫襤褸的老人站在我身後,說:「你們外地人不知道這裡的事,不能進去啊。」
我微微一笑,問:「為什麼?」其實我知道這個答案,但我既然來到了這裡就一定要進去看個究竟,更何況這裡是我祖先曾經待過的地方,我想現在我明白了那句「回來看我吧」的意思,有人在老宅里等著我回來,而我現在真的回來了。
老人的答案果然不出我的意料之外,說這裡很邪什麼的,又舉例說某某年曾經有誰在這裡做工然後出了事等等,一心想勸我們不要進去。我和二良互相看了一眼,對老人說了一聲謝謝,然後一起用力推開了那扇緊閉的大門。
沒有我想象中撲面的灰塵,也不像電影里的那樣從裡面飛出一大群蝙蝠來,映入眼中的是一座破舊的老宅,雖然已經有幾百年的歷史了,但因為上次政府想做成旅遊景點,所以看上去並不如何蕭條破落,起碼比我想象中要好上很多,我原來以為幾百年的老屋應該和蘭若寺一樣了。
儘管是第一次走進這座老屋,而且此時天色已暗,只有天井處漏下來一點可憐的光線,但對於我和二良來說這已經足夠了,因為這座老屋的布局甚至大小都和我那所已經拆掉了的老宅完全一模一樣,我們閉著眼睛都不會走錯。
走在這樣一座老屋子裡面,剎那間我有種回到了過去的感覺。老宅有四五十間廂房,四面廂房之間是有著典型南方風格的天井,只不過因為老宅實在太大了,所以這些天井和普通的天井比起來就大得多,數量也多了很多,每到南方的雨季,屋檐的雨水就在這些天井邊上就扯起了一道雨簾,很是好看。自從老宅拆了之後,我就再也沒有機會欣賞到這樣的景色,這時看到這座老屋子的布局,我忍不住嘆道:「可惜現在不是下雨天。」
二良打開手電筒,說:「先別抒情了,找個地方先睡一晚吧。是去外面老鄉那裡借宿一晚還是就住在這裡?」
我以前看恐怖電影總是會忍不住罵那些導演和編劇白痴,為什麼你就一定要在晚上去那種鬼地方,如果換成我是堅決不會在晚上去那些鬼地方的,因為說來可笑,我怕黑。或許是寫恐怖小說寫多了,每次關上燈我都會覺得有人出現在我身邊,就這樣看著我,尤其是最近發生了這些事,這種感覺就越發的強烈,但不知為什麼,現在我反而不再害怕了,我笑著說:「還是睡這裡吧,出去不是要被那些人取笑了?」
二良笑了笑:「就你死要面子,不過其實我也想睡在這裡。」
我隨口說道:「為了你的理想?」
二良本來正從包里往外拿東西,聽到我的這句話,身子一僵,停了停又繼續往外拿東西,卻沒有開口說話。
我心裡頗有點後悔,也許是我的好奇心太強了,雖然說不會去打聽二良到底有什麼秘密,但總是忍不住的會用話語刺激他一下,看來二良這次是有點生氣了,我偷偷吐了吐舌頭,說:「快點弄好睡吧,累死了。」
二良說了聲:「是」就加快了手中的動作,我一邊在邊上幫手,一邊心裡想:不知道你這一聲「是」是回答我第一個問題還是第二句話。
因為天色已經很晚,加上兩人也累了,所以也就沒一間一間房的去選,隨隨便便的用手電筒照了照就把行禮都放進了一個看起來還算過得去的房間里,在地上鋪好墊子,打開夜光小燈,兩人就分別鑽進了睡袋。
也許是累過頭了,也許是因為回到了祖先居住過的地方過於興奮,我居然怎麼也睡不去,我聽到二良不停的在翻轉著身子,顯然也沒睡著,我輕輕喊了他一聲,二良「嗯」一一下,問:「什麼事?」
我說:「我睡不著。」
二良問:「你害怕了?」
我說:「不是,我就是睡不著。你陪我說說話。」
二良嘆了口氣,說:「我也睡不著。」
兩人開始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話,二良突然說:「也不知道你祖宗到底怎麼了會突然想遷徙出去,照資料來看,這座老屋建好沒多久你的祖先就帶著全族搬到我們那邊去了,不知道出了什麼事,你說,會不會是見鬼了?」
「別胡說八道,大半夜的說這些!」我急忙阻止二良繼續說下去,他「嘿嘿」笑了幾聲,說:「你還說不害怕,這不就試出來了。」
我說:「好哇,原來你在玩我。好吧,我就告訴你,在我家老屋裡我們睡的這一個房間就曾經有我的一個長輩弔死在這裡,喏喏喏,就是在你睡的那個地方的上面,屍體吊在上面晃來晃去。」
二良「呸」了一聲:「那是在我們那裡的老屋,不是這裡,你嚇不著我。」
我見嚇不住他,又繼續說道:「還有呢,就我們門口這條弄堂,半夜總能聽到有人在來來回回的走路。」
二良罵了我一句:「都說了是那座老屋不是這裡,你還要講這些,一點創意都沒有,怪不得你的小說總沒人喜歡。」
這句話戳到了我的痛處,我立時閉口不再說話,二良話一出口就知道自己錯了,連聲向我道歉,就在這時,突然聽到門口的弄堂里響起了一陣腳步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