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畫像(三)

第十六章 畫像(三)

那輕輕的聲音好像是軟底鞋走在地上發來的,走得很慢很慢,可以聽得出來是一個人在走路,我全身的毛孔都豎了起來,看向二良,就著慘白的燈光,我看到二良的眼中也開始流露出了驚恐。

腳步聲漸漸走到我們門口,我們緊張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但腳步卻沒有繼續走下去,而是轉了個身又往回走去,那陣沙沙的聲音漸漸走遠,然後又漸漸走近,彷彿一個人躲在黑夜之中徘徊。

「什麼人?」二良壯起膽喊了一聲,外面的腳步聲突然就消失了,我和二良大著膽子從睡袋裡鑽出來,打開手電筒,外面一個人也沒有,門也是鎖著的,不可能有人能進來。

我和二良面面相覷,不知說什麼好,就在這時,屋子上面突然轉來「吱呀吱呀」的一陣聲音,彷彿有個什麼東西掉在大樑上來回擺動,我們的臉色立時變白了,同時想到了我家那位弔死的長輩,不約而同的將手電筒朝上一舉,照向那個發出聲音的地方。

電筒照到的地方只是一根漆黑的大梁,並沒有我們想象中懸挂著的屍體,但那「吱呀」聲也隨著手電筒的照射消失了,我和二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從心底升起了一股寒意。

我小心翼翼的說:「要不,我們出去找老鄉借個宿?」

二良猶豫了一下,說:「我陪你去外面借宿,我住這裡。「

我嚇了一跳:「為什麼?」

二良對我微微一笑,我覺得這一笑竟然有些詭異的壯烈,他說:「為了我的理想。」

「去你的狗屁理想!」我忍不住開口罵了起來:「如果你真有什麼事,還談什麼理想?做男人總要的不是為了理想去死,而是為了理想卑微的活著。」

二良用手指了指老宅:「我的理想就在這裡。」

我覺得二良真是倔得無可理喻,但我最終還是沒有出去借宿,而是選擇了陪在他身邊,本來二良說既然已經決定留在這裡了,反正左右也睡不著不如到處走一走,但被我毅然決然的否決了,於是我們打開了所有的照明用具,盤坐在地上聊著天。

我問:「二良,可以說說你的理想是什麼嗎?」我心中實在是很好奇有什麼理想是能和老宅扯上關係的,經過了剛才的事,也許正是問他的好時候。

二良沉默了很久,說:「如果有一天……我會告訴你的。」他沒說有一天怎麼樣,但我隱隱的聽出了有什麼不好的兆頭,二良的脾氣我知道,如果他不肯說的話怎麼逼也沒有用,我沒再追問,只是輕輕的拍了拍他的手。

二良笑了笑,也拍了拍我的手,說:「其實我也不知道這應該算是理想、夢想還是幻想。」

我沒再開口說話,我們都有意的避開了這個話題,因為我怕再從二良話里聽出什麼不好的兆頭,所以我轉移了話題,從口袋裡掏出那張照片,說:「別人說要給我介紹的,你看看,漂亮不?先說好,你不準搶。」

二良接過照片「嘖嘖」了幾聲,說:「你小子總算桃樹開花了,放心我不會搶你的,我是桃花島島主,怎麼會和你搶,自己都忙不過來。」

在兩人各懷心事的聊天中,天終於發白了,天井裡也開始漏下一絲亮光,在我看著,這亮光比任何美女都要可愛,二良拍拍屁股,說:「走吧,看看這間老房子里有些什麼。」

老屋裡除了雜草還是雜草,以及一些零零散散的碎磚頭,可能是上次修葺的時候留下的,至於那些已經幾百年的木製大梁和板壁都保存得很好,也不知道古人是用什麼方式處理的,我那已經被拆了的老宅也是如此,聽父親說這麼數百年下來就沒有大修過,但一直很堅固牢靠。

從大門轉過前堂,走過天井進入中堂,一個房間一個房間的走過去,並沒有看到什麼特異的地方,一直走到後院,在老宅里的後院種的全是蔬菜和果樹,父親經常感嘆,百草園怎麼能和我們家的後院比?可惜這都已經過去了,眼前的後院是長瘋了的荒草,雖然上次應該已經被人修剪了一次,但現在又已經變得有齊腰高,但我的眼睛卻沒留意在這些荒草枯樹上,我看的是那間小黑屋,像一口豎立的棺材的小黑屋。

二良雖然小時候也去過我的老宅,但畢竟不比我生於斯長於斯,所以對老宅的結構布局並不是很熟悉,當然也不知道這座老屋和老宅最大的區別就是這間小黑屋。

我撫摸著黑屋的外牆,青磚上面刻著一些我看不懂的花紋,牆面已經有些脫落,彷彿在告訴我們它經歷的滄桑,我圍著黑屋轉了一圈,邊上有個小門,門鎖已經生鏽,我估計是打不開了,低頭從地上找了塊大石頭,狠狠的砸了下去。

鎖「嘩」的一聲掉了下來,二良正低頭在草叢裡尋找著什麼,被我這突如其來的聲音嚇了一跳,看我打開了黑屋的門,急忙跑了過來。

才跑了幾步,突然他一聲大叫,我也被他嚇了一跳,急忙喊了幾聲,草叢裡傳來二良的聲音:「沒事,這裡一口枯井,我趕得急了,加上草長得太高擋住了視線,所以差點掉下去,沒事了,就是扭了下腳。」一邊說著一邊一拐一拐的走了出來。

黑屋裡什麼都沒用,也沒有窗,我把手電筒換上電池四周照了照,屋裡的內牆上除了也雕刻著那些和外面一樣我看不懂的花紋就再也沒有什麼了,我將電筒照向地面,正在揉著腳脖子的二良突然「咦」了一聲,說:「這裡有古怪。」

黑屋裡的地面比外面高出許多,鋪滿了青磚,借著亮光,很明顯的可以看到地上有一塊地方和周邊顏色有所不同,二良指了指那裡,說:「這個地方肯定被人翻過,雖然不是短時間內的事情,但絕對不是原先就鋪好了的。」

我相信二良的專業眼光,把手電筒交給了他,蹲下來用隨身攜帶的小工具一塊一塊的將那些青磚撬開,露出下面的泥土來,二良用手拂去表面的泥土,露出的是一塊木板。

我加快了撬磚的速度,二良一邊揉著腳一邊說:「你們家真是奇怪,兩個地方都挖那麼多的井,也不知道用來幹什麼?」

我的身子突然一僵,二良也發現了我的不對勁,問:「怎麼了?」

我緩緩轉過來,說:「在我老宅後院的這個位置,沒有小黑屋,但是……但是這個位置有一口枯井。」

不知道是我的話帶了深深的寒意還是我這緩緩轉身的動作嚇壞了二良,他居然一句話也沒有說,盯著我看個不停,一直到我心裡發毛了,他才說:「我們……挖下去看看。」

不用我們花大力氣挖下去,把那些明顯被人重新鋪過的青磚撬開,拂去下面不算厚的一層泥土,露出的是一塊木板,顏色和老屋子的壁板差不多,都帶著一層黑褐色,不用說也是有了足夠的年頭。

我用手拍了拍木板,下面是空的,抬頭看了看二良,他點點頭,我在邊上摸索了一會,尋到木板邊緣,兩人一起用力將木板掀了開來,一股寒意帶著一股難聞的味道撲面而來,在我們面前出現了一個井口。

因為陽光無法照到裡面,手電筒也看不了那麼遠,我們不知井底到底有些什麼東西,在我們面前漆黑幽深的井口彷彿一隻巨大而神秘的眼睛,在誘惑著我們進入井裡,二良拿起一塊青磚扔了進去,是口枯井,聽聲音應該在10米左右。

二良掙紮起來,說:「我下去。」

我瞥了他一眼:「你這樣的腳還想行動?我來吧。」

二良堅持著不讓我下去,說:『我是專業訓練過的,有些東西我看得多了,你和我不一樣,萬一真有什麼,我怕嚇著了你。「

我明白他的意思,他也許是擔心井底有一具屍體,對於我這樣的人來說搞不好會被嚇出神經病,但現在已經沒有別的選擇了,我們不肯在這裡待上好幾天等二良的腳好了再去探索井底的秘密,更何況,有一句話是我沒有對二良說的:「既然有人要我回來看ta,那麼不管怎麼樣我都要下去,這就好像是我的宿命,逃了逃不了。老宅不是只有一座,除了已經被拆掉的,這裡還有一座真正的老宅。」

二良拗不過我,只好拿出早就準備好的繩子綁在我的腰上,另一頭則綁在了自己的腰間,把兩個手電筒都遞給了我,說:「小心點。」

我點了點頭,順著井口慢慢的爬了下去,因為早就已經乾涸了的原因,所以我的手觸碰到的井壁並沒有濕潤光滑的感覺,這也讓我下行的難度降低了不少,二良在上面隔幾秒鐘就喊我一聲,我知道他是擔心我出事,大聲的回答他:「我很好,沒事。」

終於到底了,腳下沒有淤泥,只有一些雜草,也許是曬不到太陽的原因,所以下面的草並不茂盛也不高,我用手電筒四處照了照,井底很大,直徑大概有一米左右,在雜草中間有一些碎石,謝天謝地,我沒有看到裡面有什麼屍體。

我抬頭大聲喊:「我到了,沒什麼東西,你不要擔心,我再看看。」二良在上面應了一聲:「自己小心點,沒有什麼的話就早點上來。」

我答了一聲:「知道了。」從井底往上看,也許是從那扇小門裡難得的進來的一絲光線吧,讓我在井底可以隱約的看到井口,剎那間我有一種錯覺,從我這裡看去,似乎外面的那一個世界才是井底,我在井口,二良在井底。

發了一會呆,我急忙收斂心神開始井底的探尋工作,但除了那一小堆碎石什麼也沒有,我蹲下來用手撥開那堆碎石,下面露出一塊大一點的石頭,一半已經陷在了地面以下,四周還用細小的碎石仔細的填補了那些縫隙,我想了想,知道這應該是用來堵死地下水的泉眼的,因為老宅拆遷之後父親曾經想在新家也打一口井,結果有關部門不同意,最後只好把泉眼堵上,當時用的就是這種方法。

我繼續撥開碎石,突然我的手碰到了一張紙質的東西,我急忙把手電筒對著那個地方,果然碎石堆里露出了一個什麼東西,好像是一張捲起來的紙,我小心翼翼的將那張紙邊上的碎石拿掉,漸漸的露出了它的全貌來,看樣子彷彿是一軸畫卷。

我把手電筒咬在嘴裡,小心的打開畫卷,就在我看清楚畫卷的那一刻,我的嘴一張,電筒掉了下來,摔在大石頭上,井底立時一片漆黑,但我根本沒有心思去打開另一把手電筒,我只覺得這口井彷彿一個吃人的惡魔,瞬間把我吞沒,我的心漸漸的沉了下去,越沉越深,彷彿沉到了這個井底,再也浮不起來。

我看到的是一個穿著古裝的女人,電筒的光亮之下,她正對著我笑,我看到她的雙唇之間是血紅色的牙齒,但這一切都沒有讓我害怕,我閉上眼睛,腦子裡一直想著那張臉,那是多麼熟悉的一張臉,和母親給我的那張照片上一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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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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