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七一章:跟太后都說了什麼?
待秦安雙離去,玉姑接替著幫太后按揉太陽穴,悠然道:「太后讓秦安雙去福寧殿,若是讓皇後娘娘知道,恐怕又是一場風波。」
太后沉沉道:「我也是為著她好,後宮裡頭,最忌一人獨寵。往後大臣群起攻之,以她一人之力,如何能招架?官家若能一心一意也就罷了,可長日漫漫,要是真有宮婢自己爬上了龍床,到時候傷心的還是滔滔兒自己呀。」頓了頓,又道:「更何況,她身為皇后,母儀天下,若半點度量也無,往後如何經營後宮?先帝妃嬪多而子嗣少,立儲之事一波三折,使得朝廷動蕩,軍隊造反。那樣的事可不能再發生,也不許再發生。」
玉姑見太后往茶几上伸手,忙將瓷杯往她手上遞了遞,道:「只怕皇後娘娘並不能理解太后苦心。」太后嘆了口氣,道:「我十八歲進宮,統攝六宮幾十年,什麼事沒見過?什麼委屈沒受過?到時候,滔滔自然會明白。」
趙曙才散了朝,初春天氣寒冷慎骨,福寧殿暖閣里還供著地龍,他換了身緋紗便服,顯得極為清俊。他坐在龍椅上略歇了歇,正要起身去慈元殿,忽有人在廊下跪稟道:「皇上,太后遣了人來給您送湯飲。」他微微有些意外,道:「進來吧。」
汪直給小內侍遞了眼色,片刻間,秦安雙已端了湯飲進來。她穿著月白色乳煙緞薄紗裙,頭綰點翠桃花金釵,輕輕盈盈行入殿中,屈膝道:「皇上萬福,太後娘娘說皇上日夜操勞國事,恐是累及,當時時注意著身子,命臣妾給您送了一盅天麻補腦湯。」既是太後派了人來,趙曙深知其意,少不得寒暄一番,當著秦安雙的面將湯飲喝了,溫聲道:「你還未用膳吧?」
秦安雙諾諾道:「是。」她心裡砰砰直跳,就像第一次在自家花園中撞見他時那般心情,低眉垂眼,只敢用餘光掃著御案上一塊九爪團龍的袖角。
趙曙略略含著笑意,道:「汪直,你叫人去偏殿擺膳,先引著秦才人去。」秦安雙聽聞,欣喜不已,福身告了退,便隨著內侍往偏殿進膳。汪直旋即回身,道:「晚膳已擺好,請皇上起駕。」趙曙悄聲道:「你留在福寧殿招呼,朕去慈元殿。」
汪直一愣,趙曙已提步到了廊下,他幾步追上去,皺著哭臉道:「皇上,奴才斗膽,想問一問皇上,奴才該如何處置。」趙曙板著臉,像是掛了寒霜似的,道:「虧你還是司天監的掌印大監,連這點子事都辦不好。」汪直躬身道:「是奴才愚笨,請皇上示下。」
趙曙環顧四周,揮手讓廊廡當值的宮人退下,方壓低聲音道:「呆會讓秦才人獨自在偏殿宿一晚,你照舊讓尚寢局的宮人在外頭伺候著,如何辦,你自己去想。」稍頓,狠聲道:「誰若是敢說出去,就割了誰的舌頭!如果傳到了太后耳里,你就等著去暴室領賞罷!」
汪直嚇得連忙點頭撫腰,道:「是,奴才遵旨。」
落衣掀簾入殿,滔滔抱著玥晗在炕上玩撥浪鼓,見她進來,就問:「官家可散了朝?」落衣道:「剛才遣人去福寧殿問過,說太後娘娘遣了秦才人給官家送湯飲,御前的宮人說官家留著秦才人在偏殿用晚膳。」
滔滔一聽,忍著怒意,讓乳母將玥晗抱走了,方道:「擺駕去慈寧殿。」落衣知道滔滔性子,還不知去了慈寧殿要鬧成哪樣,忙寬慰道:「娘娘,只怕不妥,太后...」滔滔大發雷霆,斥道:「連你也敢頂嘴了,是不是我往日太縱容你了?」她臉色鐵青,嚇得落衣不敢再言。
連儀仗也不及擺,扶著落衣就往宮街走,忽聽後頭有人喊道:「滔滔兒,你往哪裡去?」滔滔聽出是趙曙的聲音,驀然回頭道:「你怎麼來了?」
夜幕已臨,他只跟著一個提燈的小內侍,青衫便服,若不仔細瞧,還真認不出是皇帝。他牽著滔滔回大殿,笑道:「我不來慈元殿,還能去哪?」
滔滔嘟嘴道:「你不是留著秦安雙用晚膳么?」兩人入了暖閣,吩咐宮人關了殿門,落下鎖,幾十株紅燭照得屋中通火光亮,他摸一摸她瑩玉般的臉,笑道:「我讓秦安雙自個在偏殿吃膳,命汪直在那裡守著,只當我召見秦才人侍寢了,旁人皆不知道。」
落衣親自領著人擺了膳,滔滔「呸」了一聲,道:「堂堂大宋國主,召個寢還偷偷摸摸。慈元殿人多口雜,太后遲早得知曉。」
趙曙依舊是那句話:「看誰敢去太后那嚼話頭,小心沒了舌根!」滔滔順口接話道:「落衣,你可聽見了,依著官家的話傳下去。」
落衣忙屈膝,道:「是。」
次日,等滔滔睡醒,趙曙早已悄無聲息的上朝去了。她挺著大肚不便,坐了暖轎直抬到太后寢宮門口,扶著落衣行至廊下,玉姑早已迎了出來,屈膝笑道:「皇後娘娘萬福,剛才太後娘娘還念叨您,您就來了,可見母女同心。」
滔滔向來給玉姑幾分面子,今兒卻冷不丁道:「你好話也說盡了,能換個把式么?」倒有些讓玉姑下不得台,只得訕訕笑道:「皇後娘娘教訓得是。」
太后隱約猜到滔滔所為何事,笑道:「別怪皇后罵你,她不是生你的氣,是生我的氣哩。」太后無事喜歡焚香抄寫經書,有時一抄便是數個時辰。滔滔進殿,果見她手裡還拿著毫毛筆,順手擱在筆架上,往炕上歪去。
滔滔不便行禮,只屈了屈膝,便坐在鐫刻玫瑰椅上。玉姑捧上茶來,她也不接,刺咧咧道:「小姨,昨兒你讓秦安雙給十三送湯飲,是什麼意思?」
太后微微皺眉,道:「我就知道你要發脾氣,你自己不替自己想著,也要為肚中寶寶想著,可別太過計較。」頓了一頓,又道:「既已揀選妃嬪,哪有無故冷落的道理?她們皆是家世富貴的世家女,如此對待,豈不讓大臣們寒心。你是皇后,怎能如此不明事理!」
滔滔倒從未往這上頭想,聞言如此,不由得微微一愣,旋即又道:「我並未打算做什麼明曉事理的皇后,我也不要擔那些虛名。我既嫁與了趙十三,便無論他是凡夫俗子,還是官家大夫,在我心裡,都只是趙十三而已。您是我的小姨,從小教養我長大,寵我愛我。我本應好好侍奉您,給您解悶,陪您玩耍,不讓您煩憂。」稍一怔忡,又道:「可您若老是逼著十三納妃召寢,也怪不得我往後不孝敬您了。」
太后一聽,心中竟有些慌亂。她只顧著帷幄滔滔的皇后威名、延綿皇室子孫,卻未曾想過滔滔會因此而遠離自己,甚至痛恨自己。她待她猶如親身女兒一般,事事替她著想,未雨綢繆,想著她就算當下生氣,往後也必會感激自己。
可是,或許一切都錯了。
因為她自己從未得過丈夫深愛,所以理所當然的認為後宮就該嫣紅柳綠、鶯鶯燕燕,由皇后統攝,以正鳳儀。她壓根未曾體會過獨佔心愛之人的感覺,也不知道吃醋是什麼味道,甚至活了大半輩子,都不知道心動、嫉妒為何物。她忽然憶起很多很多年前,蘭貴妃病重卧榻,她以皇后懷柔之姿去探望,行至鸞鳴殿時,站在廊房裡看見先帝抱著蘭貴妃歪在藤椅里曬太陽,兩人悄聲說著極有趣的閑話,總是笑聲朗朗,傳得極遠。那天的冬風很暖,有如春日一般,洋洋洒洒。她立在廊房裡,沒等內侍進去稟告,便像忽而受了什麼羞辱一般,生怕旁人瞧見自己的落寞,恨不得即刻找個地縫鑽進去。她神情恍惚的上了暖轎,匆匆躲回寢殿。
從此,她再也不敢去鸞鳴殿。
太后額上青筋蹦得老高,頹然的跌坐在炕上,半響才恨恨道:「好好好,今後我不會再管你後宮之事,該你吃的苦,總歸避無可避,只是到時候別來求我相助。」
滔滔見太后鬆了口,便又恢復往日笑嘻嘻的模樣,道:「該求的時候,還是要求的嘛。」
太后見她一副塗牆似的厚臉皮,禁不住又管教道:「你現在是皇後娘娘,總該有些國母的風範,怎能日日嬉皮笑臉的,成何體統!」
滔滔連忙討好道:「太后說得是,往後一定好好兒改。」坐得久了,她有些腰酸,就起身告退,也不坐暖轎,裹了刻絲灰鼠風衣,扶著落衣,慢慢踱步。
回到慈元殿,見外頭立著許多御駕儀仗,方知趙曙來了。殿中的掌宮女迎上前稟道:「皇上在暖閣里等皇後娘娘。」滔滔唔了一聲,徑直往暖閣中去,見趙曙歪在藤椅上打盹,也不敢擾他,輕聲吩咐宮人往他身側重新籠了兩盆子銀炭火,又親自從桁架上取了雲絲錦被給他蓋上。他睡得極淺,知道她給自己蓋被子,就一把握住她的手,道:「跟太后都說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