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8一一八
賈母、賈政、王夫人、探春、寶玉幾個在正廳落座,看看與昔年毫無變化的廳中擺設,又看看門外崢嶸錦繡的花園和金碧輝煌的亭台樓閣,心裡很有些感觸,不知不覺眼圈便紅了。
賈赦與邢夫人走在當先,甫一跨入門檻便被賈母舉起拐杖狠捶了一頓,口裡唾罵不止,「好你個不孝子,自個兒跑去江南享福,倒把老母扔在京中不管,你也不怕遭天譴!我打死你個不孝子!喪了天良了……」
賈赦見她臉色蠟黃,身形消瘦,絲毫未見昔年紅光滿面的健康之態,很不敢反抗,只抱住腦袋硬捱。邢夫人上前攔了兩下,反成了老太太最主要的泄憤目標,拐杖如雨點般落下。
趙姨娘緊跟而來,不陰不陽的笑道,「喲,老太太好大的威風,不是說病得下不來床了么?果然是訛我的!」
「你,你怎在這兒?」賈母幾個俱是一驚。探春趕緊用袖子捂住臉,不敢與她相見。
都道惡人還有惡人磨,別看賈母在賈赦這裡威風凜凜,到趙姨娘跟前就啞了。她也不是未曾鬧過,當年賈環剛走便打上門,硬說趙姨娘那幾個鋪子是偷了賈府中饋才開起來的,要她把銀子吐出來。趙姨娘二話不說,穿上斗篷便要拉她見官,把這事掰扯清楚,又給她看了那些鋪面的契書,卻是落得五王爺、證聖帝等人的私印。找她晦氣,與找五王爺跟皇上的晦氣無異,告她偷竊,與告五王爺跟皇上偷竊無異。
賈母嚇得膽兒都裂了,趕緊帶著王夫人幾個灰溜溜的走人,硬捱了些日子又找上門,哭求趙姨娘接他們入府居住,倘若不應便弔死在她府門口。
趙姨娘冷笑,當即使人在門樑上栓了一根麻繩,拽她上前投繯。賈母哪裡肯干,再次灰溜溜的走了。
鬧了好幾回,回回吃了大虧,賈母終於消停了,只不時讓探春上門討點小錢勉強度日。
這次找賈赦,卻是打著同樣訛詐的念頭,卻沒料還未開場,又碰見趙姨娘這煞星!
「這是賈府,我姓賈,怎就不能來了?」賈環施施然走入正廳,道,「我與二房恩斷義絕,卻未與大房恩斷義絕,只要榮國府做主的還是大伯,就依然是我本家。」
賈赦聽了這話,被老娘打彎的腰立時抖擻了,底氣十足的問,「母親,你直說吧,鬧這一場意欲何為?」
賈母幾個怕賈環怕得要死,卻也過夠了苦日子,強撐氣勢道,「我要分家。把賬本、地契、庫房鑰匙全都拿出來一一清點籌算,再請幾位族老做中人主持你們分家,你六,老二四。」
賈赦被氣笑了,道,「老二不但敗光了他自己的家產,也把榮國府的基業耗的七七八八,還得罪了全族。他憑什麼還能分走本該屬於我的家產?母親又憑什麼認為族老願意給他做這個中人?母親信不信,我倘若敲響祠鍾召集族人,說要把老二除族,大家沒有不同意的?母親,你莫逼我!」
賈母也慘笑起來,道,「老大,你也莫逼我。你若是不同意,信不信我立時碰死在門外的石獅子上,讓你一輩子扛一個不孝不悌的罪名,讓賈璉一輩子翻不過身來!」
趙姨娘用帕子捂嘴,假笑道,「老太太,趕緊的去碰!若是走不動道,我使兩個婆子扶你!」話落沖宋嬤嬤揮手。
賈母這次不掙扎了,果真隨著兩個婆子走到門外,使勁兒往石獅子上碰。為了賈政和寶玉的將來,她這條老命算是豁出去了。
寶玉還懵懂無知,用怯弱的目光打量座上眾人,又偷覷賈蘭,被他狠啐一口后眼圈慢慢紅了。賈政與王夫人卻是曉得賈母此番心存死志,不但沒攔阻,反期待事情鬧得越大越好,看向賈赦與趙姨娘的目光中飽含毒液。
賈環見了他二人情狀,心中微微一動,又聽門外一陣驚叫,卻是兩個婆子抬著頭破血流、氣息奄奄的賈母進來。所幸趙姨娘遣她兩個跟著,關鍵時刻拉了一把,否則真讓賈母碰死在門口,賈赦真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更有賈璉前程盡毀。
為了賈政和寶玉過得好,賈母可以拉所有人墊背。該怎樣偏心、自私、涼薄,才能做到此等地步?
賈赦心裡涼颼颼的,恨不能賈母真箇碰死,一了白了;又怕她果然碰死,害了全家,糾結苦痛之下臉龐都扭曲了。
賈母睜開雙眼氣若遊絲的催促,「分家,快分家,你六,政兒四!」
「不行!五五!」王夫人忽然跳出來說話,還攔住欲出去尋大夫的賈璉。
賈寶玉完全嚇呆了,木愣愣的坐在椅子上。探春忙撲到賈母身邊,用帕子捂住她不停流血的額頭。賈政以手掩面作沉痛狀,儼然是想躲在賈母和王夫人背後坐享其成。
賈璉繞了幾圈依然被王夫人攔住,只得沖門外的小廝揮袖,命他去請大夫,咬牙啟齒道,「五五?你做夢呢!不如把爵位也讓給你?」
一直沉默不語的賈環忽然發話了,「行,便把爵位給他們吧,這榮國府也不要了,我另外給你們尋住處。」他轉臉朝賈赦看去,一字一句慎重問道,「你敢是不敢?信不信我?舍不捨得?」
敢不敢?信不信?舍不舍?一連三問把賈赦難住了。可對上少年深邃似海的眼眸,他心間莫名湧上一股豪氣,拍桌道,「我敢,我信,我舍!用一份家業換一輩子安寧,值了!璉兒,把幾位族老找來立切結書。把家業和爵位給了老二,今後大房與二房,我與母親,此生此世再無瓜葛,是生是死兩不相干!」
他看向賈母,狠聲問道,「母親可滿意了?」
賈母傷得不重,聽了他的話驚坐而起,問道,「果真?果真連爵位也給政兒?」如此,寶玉今後也能襲爵,這輩子總算不愁了!
思及此處,她面露喜色。
趙姨娘、邢夫人和賈璉都嚇傻了,不敢置信的朝賈環看去,見他微一擺手,立馬咽下滿肚子的話,靜觀其變。
賈赦頹然點頭,「果真把爵位也給他。父親在時,母親不是總勸他廢除我世子之位改立老二么?如此,也算了了你畢生心愿,兒子也不用擔一個不孝不悌的罪名。」
「可改立爵位之事……」賈母憂心忡忡開口。
賈環眯眼笑了,「不過皇上一句話的功夫,又有何難。給了家業與爵位,還望今後各位再莫上門叨擾,見面只當不曾相識,可能做到?」
「這個自然!」見賈政隱有挽留之意,王夫人連忙開口。
「如此甚好,這便立下切結書吧!」賈環命啞妹去書房拿文房四寶。
幾人各自寫下切結書,幾位族老在右下角蓋了私印,然後拿去衙門辦理官文。因此事有神威侯出面,官吏不敢怠慢,只略看了一眼便戳了公章入了官檔,算是塵埃落定了。幸而賈赦一家剛歸京,箱籠等物未曾打開,只雇了馬車移至他處也便罷了,不如何麻煩。
賈環沖賈母等人詭異一笑,催馬離開。
「你們今後便在這裡住著吧,院子剛空出來,頗有人氣,風水也是上佳。哎,我也不知那兔崽子犯了什麼糊塗,竟攛掇你們棄了家業!真真是抱歉!」趙姨娘滿心愧疚的將幾人領入月前自己居住的五進的大宅子。
「我信環哥兒。他如此做,自然有他的道理。」賈赦沒心沒肺的一笑。
「是,環哥兒什麼樣人我還不了解么,吃什麼也不會吃虧。」賈璉適時打趣。起初還有些難過,但當真走出榮國府的大門,轉頭回望的時候,他心裡卻說不出的輕鬆。這已然傾頹的家,有名無實的爵位,誰愛要誰便拿去吧!
「你們不但吃不了虧,還擺脫了一個大麻煩,日後記得好生謝我。」賈環換了一身朝服,立在門口沖賈璉招手,「拿上你那些好東西隨我進宮。」
賈璉悚然一驚,忙從箱籠內翻出一個小匣子,緊緊抱在懷裡,做賊一般躡手躡腳的跟上。
-------------------------------------------------------------
養心殿內,證聖帝接過匣子,從中取出一沓賬冊翻閱,看完后冷哼一聲。
賈璉本就嚇得手腳發軟,見皇上震怒,立時給跪了,不停磕頭告罪。
「起來吧,你是功臣,無需謝罪。」證聖帝虛扶他一把,沉吟道,「你既如此了解江南官場,三日後便隨同欽差回去辦案。你所受之冤屈便由自己親手討要,可好?」
可好?自然是千好萬好!不但罪沒白受,反得了皇上重用,倘若差事辦好了,今後何愁不飛黃騰達?賈璉喜形於色,砰砰砰磕了三個響頭,感激涕零道,「謝皇上隆恩!微臣定當竭盡全力,不負所托!」
證聖帝淡淡嗯了一聲,看向歪在椅子上喝茶的少年,冰冷的眼眸瞬間染上暖意,「環兒向來無事不登三寶殿,這回親自過來,該不會有事求我吧?」
賈環放下茶杯,道,「不過一句話的功夫,你幫是不幫?」
「幫,自然要幫!」證聖帝握住少年指尖輕輕捏了捏,語氣溫柔的一塌糊塗,「你就是要天上的星星,我也給你一顆顆摘下來。」
賈璉面色如常,心尖卻一顫一顫的。瞧皇上這態度,這表情,這語氣,嘶,竟真的與環哥兒關係非同尋常,且看樣子還被迷得不清!
賈環將指尖抽-出,點了點賈璉,道,「把他父親一等將軍的爵位冠到賈政頭上。方才老太太帶著二房一家來榮國府鬧事,卻是要搶奪家產,索性一氣兒成全他們!」
證聖帝愣了愣,隨即大笑起來,直笑得前仰後合,點著少年鼻尖萬分寵溺的輕斥,「好你個環兒,還是那般壞!」
「我壞我自在。」賈環挑高一邊眉毛催促,「快些下旨,省得夜長夢多。」
「好好好,我這就下旨。」證聖帝一邊笑一邊命曹永利拿來文房四寶和明黃錦帛,洋洋洒洒立下一份聖旨。
什麼壞不壞的,賈璉完全沒聽懂。但座上二人他一個都不敢相詢,只撓心撓肺的乾等,拿了聖旨被皇上趕走後偷偷給送他出來的曹永利塞了一張銀票,腆著臉問,「曹公公,這改立爵位之事究竟有什麼玄機在裡頭?」
環三爺的親人,曹永利是半點不敢怠慢的,忙把銀票塞回去,附在他耳邊道,「這事早晚會鬧得眾人皆知,告訴你也無妨。皇上正下決心追繳戶部欠款,先從欠的最多那幾家開始。榮國府名列第七,所欠款銀為一百四十九萬兩,誰得了爵位,誰負責把銀子還清。賣兒賣女、傾家蕩產的日子還在頭后呢。」
「原來如此!」賈璉點頭,恍恍惚惚的去了,出了宮門才回過味來,扶著牆根狂笑一通,呢喃道,「環哥兒忒壞了!壞的冒水兒!哈哈哈……」
養心殿里,證聖帝從御案后繞出來,搬了張椅子緊挨著少年落座,邀功道,「事已辦妥,環兒該怎麼謝我?」
賈環一邊笑一邊慢慢靠近,眼見鼻尖已抵住他鼻尖,竟把緋紅的唇瓣微微張開,作勢要吻。
隱含葯香的灼熱氣息吹拂在臉上,燙得證聖帝皮膚一陣一陣發麻,他雙目迷離,雙拳緊握,狂跳的心臟幾欲撞出胸膛。
賈環又靠近幾分,唇瓣的溫度隔著稀薄的空氣傳導至對方唇上。
證聖帝屏住呼吸等待,卻沒料少年詭異一笑,猛然退開去,與此同時,肩上傳來輕微的刺痛,令他渾身無力的癱軟在椅子上。
「以彼之道還施彼身。這個謝禮喜歡么?」從靴子里抽-出一把匕首,輕輕在證聖帝俊美無儔的臉上拍打,又緩緩向下,在他胸膛、小腹、襠部游移。
蕭澤和曹永利嚇得腿都軟了,雙雙跪下來求三爺悠著點。
賈環還未說話,證聖帝卻先笑了,「無事,環兒與我鬧著玩呢!」
「就那麼肯定我不會傷你?」賈環詭笑,伸出舌尖舔了舔冰冷鋒銳的刀刃,然後將之空懸在男人腹部,一點一點下移。
一股妖嬈的風情撲面而來,證聖帝咽了口唾沫,褲襠緩緩撐起一個巨大的帳篷。
「被刀比著還能發情,你們兄弟兩果然不是凡人。」賈環用刀背拍了拍那巨物,嗤笑道。
「環兒有所不知,」證聖帝苦澀一笑,「自你走後我再未讓旁人近身,自然經不起撩撥,更何況撩撥我的人還是你!莫說拍打輕撫,就是環兒稍微離我近點兒,給個好臉色好聲氣,讓我聞聞你嘴裡的葯香味兒,我也能興奮的立起來。好環兒,快別折磨我了,還記得那晚你我棲身林中小屋……」
說到此處,證聖帝胯間的巨物跳了跳。
賈環立即收回匕首,色厲內荏的喝止,「閉嘴!過去的事不許再提!」
「好,你說不提便不提,咱們談談將來。」證聖帝寵溺一笑。
賈環心尖顫了顫,拿起御筆在他嘴上畫了一個大叉,而後板著臉疾步離開。
蕭澤跟曹永利連忙爬過去幫皇上擦嘴,卻沒料皇上偏頭躲避,先是低笑,而後朗笑,眼裡閃爍著愉悅至極的光芒。那個與他嬉鬧玩笑,時不時還耍耍小性子的環兒又回來了,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