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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興殿從來沒有這麼熱鬧,所有的燈火被全部點亮,燈火照亮了整個殿宇,讓周圍的金碧輝煌更加耀眼刺眼。-www.-
金色的皇帝御座之下,鋪著的是波斯的絲絨地毯,再往下平坦光滑的黑色大理石地面上,並排站著十餘個穿著金絲滾邊王袍的青年男子。雖然胖瘦高低各有不同,但眉宇之間都隱隱有著皇帝的樣子。他們雖然都身著王服,但底色都不相同。
縱然都是血脈相連的兄弟,但站在殿上的皇子全都目不斜視,或是盯著自己的靴尖,或是盯著大理石地面上的自己的倒影,還有的乾脆閉著眼睛養神。
其中的一個個頭分外矮小的皇子惹人注目,他是年紀最小的十八皇子付壽。旁人都自顧自地站著,唯獨他似乎是心性未定,一雙眼睛到處亂轉。他今年只得十一歲,母親原本是宮內的一個小宮女,因為皇帝偶然一次的寵幸而有了他。
但事後皇帝甚至不記得有他的存在,後來內務府通過查證,太醫證實他的確是皇帝的兒子這才在宮內暫時得了名分和其他皇子一起教養。但因為母親身份低微,皇帝也不夠重視的緣故,十一年來,他幾乎不知道自己父親的面孔。
平日里想要見也往往被拒之門外,唯有在祭祀大典或者是其他重要的場合下,才能站在皇子隊伍的末尾,借著一點點的空隙看見自己父親身上的明黃色的衣袍角落。
可是他個子太小,太監又不能站入隊伍中幫助他看見自己的父皇,故而站在殿上的這一次,可能是他最接近皇帝,甚至是能夠獲得皇帝疼愛的唯一機會。
「小子,你是誰?」有一個人嬉皮笑臉地突然出現在付壽麵前,嚇了他一跳。
「你又是誰?」付壽吸了口氣,在心底里安撫著自己,勉強穩住了顫抖的音線,鼓起勇氣反問道。
面前的這個人,樣貌俊朗,舉止卻有些輕挑不在世俗之內,他身上穿著的精美王袍是親王才有的尊榮,現在在京都中的親王不多,橫王已經被逐出京都,遠在邊疆。那麼他就很有可能是——
付壽的眼睛一眯,就像是一隻狡猾的小狐狸。
腦門上卻突然「咚」地被人敲了一記,付壽吃疼,皺眉道,「你怎麼能打人?」
「本王看你還在發獃,所以提醒你一下而已。」付賀勾了勾嘴角,打量面前的小個子。看他的打扮像是個皇子,但自己入宮多次從未見過他,可見他也是個不受寵的。自己像他這般小的時候,也是這個樣子,不常與人交流,只封閉在自己的小天地,自娛自樂。
但是他和自己又有不同,他現在出現在這裡,說明父皇或者說是傅明神也找曾過他,而他也答應了獻出自己的心臟給父皇。
付賀想到此處,也眯起了眼睛,彎腰盯著付壽狐疑地問道,「小子,你是自己甘願來這裡的?還是說,有人強迫你來的?」
付壽道,「我是自願來這裡的。」
付賀一怔,皺眉道,「那你知道來這裡代表著什麼,會發生什麼嗎?」
付壽抿了抿唇,遲遲不說話。
「你快回去吧,趁現在還來得及,」付賀直起身子,掃視了一圈那些皇子,覺得他們個個都是豺狼虎豹,肯豁出性命去換取一個虛位的人,絕對不是善茬。付賀一點兒也不相信他們是因為孝心才肯做這樣的賭博,他們是拿自己的性命與天斗。
贏了,天下歸你;輸了,性命嗚呼。
這是好大的一場賭博,付賀在答應的那一剎那,就覺得自己似乎落入了某種圈套之中。回到府中泡在熱騰騰的水中的時候,他還是想不通為何傅明神會出這樣的主意。難道這真的是救父皇的唯一法子?
傅明神是師北落保薦來的,他應當不會坑害自己吧?
而且當時的情況,付賀知道,若自己想要離那個至高無上的位置更進一步,就必須毫不遲疑地去答應皇帝這個要求!
於是,他就聽見自己的聲音在耳邊字字鏗鏘地說,「兒臣願意為父皇換心!」
「我來這裡就能夠見到父皇……」稚嫩的聲音就像是從遙遠的天際傳來的一般遙遠,又模糊卻又真實的刺人耳膜。
「什麼……」付賀的心思還飄飄忽忽。
只聽付壽一字一頓地抬頭盯著付賀道,「假如只有獻出我的心臟才能夠見到父皇一眼的話,我願意這樣做。」
周圍都寂靜無聲,所以在場的所有皇子都聽見了付壽這聲微弱的但是很有力量的一句話。
付賀眉毛一挑,久久地注視著這小小的少年,瞧他的眼神和態度並不是在開玩笑,也不像是在信口雌黃,他是認真的。
這麼小的年紀,也不太可能是為了爭奪太子之位而甘願冒險,即使他有這個意願也沒有這個能力。
付賀哈哈笑了幾聲,彎腰扶住他的雙肩,認真道,「你放心,父皇今日一定會看到你的,他一定會對你很好。」
付壽呆了呆,雖然他和這位皇兄沒有見過面,但也多少聽到過關於他的消息,今日見到了他,似乎和傳聞中的不太一樣。但無論如何,當他將雙手放到自己肩頭安撫自己的時候,總覺得和他非常親近,心中也對他有了好感,似乎能信賴的能說話的也唯有他。
「皇上駕到——」
余華的聲音落下,皇帝穿著明黃色的袍子氣勢懾人地落座,伴隨而來的竟然還有諸位在場皇子的親身母親,各位妃子。她們也站成了一列,紛紛望向自己的兒子。有些眼睛紅腫,顯然是心疼自己的兒子哭過的;有的雖然也紅了眼睛,但眉目中露出一種破罐子破摔的堅決。
付賀悄悄望向自己的母妃宜妃,她沒有望向自己,也沒有看向其他任何人。她的視線里似乎蘊含了其他不一樣的東西,她望著某處,但心思好像飄到了很遠的地方,飄渺到無法捕捉。
付賀心裡一疼,到了這種時候,母妃還是對自己不屑一顧。
「諸位皇兒,對於傅大夫提出的建議,你們可想好了?若是想要反悔,現在還來得及——」皇帝揚手一指,沖著的正是殿宇的大門。
有些皇子順著他指的方向微微側了側身體,顯然是有些心動了。一個名不副實的皇太子之位,和安安穩穩的下半生到底是哪個重要?
皇帝凌厲的視線掃過眾人的臉,然後繼續道,「現在出去的皇子,朕還可以賞賜一箱金子以嘉獎你們對朕的孝心……朕也不瞞著你們,傅大夫說過,對於換心這件事情,他只有五成的把握。也就是說,有五成的機會,你們其中一個會死。」
此語一出,眾皇子的臉色立即都不好看起來。之前聽這傅明神語氣,這換心的醫術應當是一流的,有□□成的把握不足為慮,但是如今說只有五成的把握,這叫人如何能繼續保持鎮定?
與其貌似去爭奪這一個皇太子的位置,不如順勢而為,領取這一箱子的金子趁早走了。
於是有一個皇子上前一步道,「啟稟父皇,兒臣想了想。兒臣小的時候曾經得過心律不齊的毛病。本來以為這並無不妥,但現在覺得還是不能欺瞞父皇,以免讓父皇陷入危險……所以兒臣——」
「朕知道了,你可以下去。」皇帝大手一揮,不打算繼續聽。
那皇子果然安然無恙地退下了。
有些蠢蠢欲動的皇子見到這情景,想著既然已經有人離開了,自己離開也看來無妨。於是便接連找了理由告退。而皇帝也按照諾言賞賜了他們一箱金子。
這樣下來,十幾位皇子已經走得七七八八。
付賀挑著眉頭好整以暇地看著這些有賊心沒有賊膽之人,覺得他們比乾脆不來的皇子還要窩囊。
「喂,小子,你已經見到了父皇,可以藉機溜走啦,現在走還有一箱金子可以拿走哦。」付賀瞧見付壽還在,微微詫異,忍不住勸解道。
「我不走。」
「啊?為什麼?」
「父皇可能需要我。」付壽堅定道,小小的臉上都是堅決,似乎沒有動搖過。
付賀轉了轉自己的玉扳指,哼道,「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