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決裂(01)

41決裂(01)

決裂(01)

邱正東的事情發生三天之後,沅芷還留在雙溪別墅里。這段時間以來,發生了太多,一環接一環,快得讓人措手不及。

早上,段懷想給她送一杯牛奶,李姐小聲對他說她不會開門的,這幾天都沒怎麼出來過。他在門口等了很久,敲門,裡面沒有反應。

怕她真出什麼事,段懷用力拍門,結果門「唰」的一下從裡面開了。

阮沅芷站在門口。

段懷頗尷尬,低頭說:「你餓了吧?一起下去吃個飯。」

沅芷平靜地看著他,忽然道:「你怕我自殺啊?」

「不……不是。」

飯吃得安靜,段懷想事情還是要解決的,這頓飯快結束的時候說:「正東,你打算怎麼辦?」

她手裡的筷子一停,低頭僵持了這個動作很久:「你覺得我該怎麼辦呢?」

雖然她的臉色和平常一樣,但是眼底的青黑瞞不過他的眼睛。

他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她,任何的言語,都沒有用。小心斟酌,努力措辭:「我們找醫生吧,可以治的。」

「醫生?」涼卓笑了笑,手裡的勺子攪拌碗里的清粥,「又不是生病。」

「……」

「那會兒剛來九龍山,他的身體壯地像頭牛。我們住一起,我給他做飯,照顧他,他做什麼都不講究。後來,真的生病了,嘴裡還硬著說沒生病呢。

小孩子嘛,就是嘴硬。

你說,我拿他怎麼辦才好?」

「不要這樣,沅芷。」段懷的手覆蓋在她的手上。

沅芷輕輕地笑了一下,從他的掌握中抽出。

女傭從樓上跑下來,說邱正東出事了。沅芷在段懷的注視中衝上樓,隨後也上去。他第一次見到毒癮發作的人,死死咬著牙關,臉色青白,用頭撞牆。忽然,有一種恐懼從他心底升起,自的四肢百骸滲入。

又想起那一天的事情。

這又何嘗不是他的毒?

根入骨髓,每次一想起,渾身的血液都是冷的。這麼多天來發生的種種,好像冥冥之中有一根線在牽引著。

父親、周芸、他、胡曉琳、邱正東、程少陽……

沅芷的驚呼喚回他的思緒。他從來沒見過她這樣倉皇無措的神色,緊繃的神經,彷彿下一秒就要崩裂。不想再看了,不忍再看,他出門合上門,靠著牆面深深地呼出了一口氣。

九龍山沒有一個人不知道段明坤的事情。

他手下的產業有一大半被程家瓜分。

但是,他杳無音訊。

春天的風,吹綠了大地,吹不散他心底里的失意。家庭巨變,感情失措,生平第一次迫不得已的殺人,種種種種,變成一個繭,將他纏繞,勒緊他的心臟。

想擺脫。

可是真的能擺脫嗎?

一切都不能重來。

曾經的朋友,現在覺得陌生。

程少陽要回收雙溪別墅,段懷沒有把這件事告訴沅芷,星期六這天,他獨自一人去程家見他。

他在客廳等,程少陽遲遲未到。

傭人沒有上茶。

段懷知道今時不同往日,神色很平常。沒有段明坤,段家就是一盤散沙,現在的六龍山,程家一家獨大,如日中天的勢頭銳不可當。

「等很久了?」程少陽從實木樓梯上一步一步下來,低頭挽起襯衫的袖子。

傭人給他布巾擦手,他擺手讓人退下。待到客廳中只有他們兩個人,沙發里,他們斜向角度坐著,彼此都在打量對方。

「幾天不見,你的臉色就這麼差了。」程少陽從胸口的口袋中取出煙,給他一支。

段懷說他戒了。

「可惜了。」程少陽點燃了自己的,煙霧徐徐升起,他架起腿脈脈望向一邊。走廊角落裡有玻璃缸,魚兒在水草間嬉戲。

他說:「小時候,我記得你有段時間特別喜歡玩金魚。有一次,大家一起去花鳥店,你為了兩條金魚和王胖子打了一架,被揍得鼻青臉腫。那天晚上,我偷偷地潛進王胖子的宿舍,逼著他吞掉了三條金魚。

後來他那麼怕你,是這個原因,想不到吧?」

「……」

「禮拜天,我陪你去灣仔碼頭挑了新的金魚,才玩了幾天,你又厭了,我卻一直留著魚缸,按期換水。」

「……」

「說好要做一輩子的兄弟的,現在卻弄成這樣。」程少陽笑了笑,「只好說聲抱歉了。關於胡曉琳,她那天來做考察,窺探到了我們家毒品加工廠的的秘密,我只好一勞永逸。邱正東,那是他自己找上門來尋死,我沒有辦法。」

「一句沒有辦法就這麼過去了?這是一條人命。」

「所以我說抱歉。」

「我想受害人的親人不會接受。」

「你說的是阮沅芷吧。」程少陽瞥他一眼,彈掉煙灰,隔著煙霧眯起眼睛看他,「你真這麼喜歡她?喜歡到她成為你衡量一切的標準?」

「……」

「我不是送你周芸了嗎?還是不行?」

「別提她。」段懷直冒虛汗,拳頭緊了又緊。他想喝點水,桌面上卻什麼都沒有,只好按捺下來。

「那說說阮沅芷。」段懷說,「我本以為你只是一時興起,想不到你這麼較真。」

「也別提她。我只問你一句,是不是真的要我走投無路你才甘心?」

「我不知道你為什麼要這麼說,其實主動權和選擇權一直在你手裡。如果你願意,我們還是朋友。我的成績不如你好,懂得也沒有你多,但是,一個道理我還是明白的。好的朋友要坦誠相待,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你覺得呢?」

段懷緩緩站起:「如果你擔心沅芷找你報復,我可以保證,她不會。如果你膽敢傷害她,或者是有傷害她的念頭,哪怕我現在真的一無所有,我也會讓你後悔來到這個世界上。

我說得出,就做得到。

你不是一直都說,我是個瘋子嗎?光腳的不怕穿鞋的。」

話都撂地這麼明白了——程少陽笑出聲來,覺得自己愚蠢又可笑。他的笑聲越來越大,後仰的身子幾乎倒進沙發里,就在那一瞬間,甩手砸掉了桌上的煙灰缸:

「滾!你給我滾——」

段懷離開了別墅,離開了這個年少時常年玩耍、帶給他無限歡快的地方。

本來是想好的,應該好聲好氣,可是他提到沅芷的時候,他就忍不了了。這樣不歡而散,還不知道接下來會面臨什麼。

與此同時,程少陽的話也對他有了一點啟發。

胡曉琳哪兒都不去考察,卻偏偏去了程少陽所在的工廠。那麼偏僻的地方,真的只是巧合?為什麼白小樓那一瞬間就推測出她不是自殺而是他殺,並且準確地知道地點?

周芸那麼碰巧看到他和成菁菁在一起,也是巧合?以他的本事,能被人隨便發現?

聯繫最近發生的一系列事情,一個可怕的猜想在他心底成形。

如果是真的,沅芷該怎麼辦?

他要不要告訴她?

回去的路上,他一直在想這個問題。

人心為什麼如此可怕?

有的人,長得那麼好看,一派靜謐純善,心腸怎麼能比蛇蠍還要惡毒?越是深入地想,他就越覺得有一股寒氣在周身盤桓,散不去。

他沒有證據,也許說出來沅芷也不會信。這一切,怎麼看都是自然發生的,沒人會聯想到意外以外的方面。而且,會不會是他想多了呢?沒有任何證據證明他的猜想是真的,就算說出來,大家會相信嗎?

他該相信自己的直覺嗎?

這個城市迎來了罕見的雨季,淅淅瀝瀝,如美人的淚水。

纏綿,並不猛烈。

雙溪別墅的半山腰,漫山遍野是紅色的薔薇花,空氣里瀰漫著香甜的氣息。

本來要去國外的計劃擱淺,他留在這裡。每日坐在中庭的樹下,無聊時數數日子。也許是一個禮拜,也許是一個月,這最後的避風港都會失去。

段明坤依然沒有消息。

邱正東的「病」略有好轉,不過反覆。

有一天路過走廊時,房門開著,他清楚地看到瘦如乾柴的少年被捆在椅子上,分明是七月,衣衫卻都濕透,睜著一雙灰色的眼睛,死死地盯著雪白的牆壁,額頭的青筋一根一根爆出,嘴裡發出意識不明的叫聲,像幼獸瀕死前的掙扎。

段懷瘋了一般逃離。

他不認識這個人,記憶里和他干架吵嘴、生氣勃勃的邱正東不是眼前這個。

這是個魔鬼,是一個病入膏肓的趕死者。

「害怕嗎?」

段懷一震,看到沅芷從走廊另一頭過來。她的臉色很蒼白,依然有美麗的鎮定的影子:「有時候,我也不相信這是真的。」

「會好的。」

「會嗎?」

「一定會的。」他信誓旦旦地保證,心裡想,如果他都不這樣說,沅芷要怎麼辦?邱正東變成這樣,最難過的就是她了。

那個月月末,沅芷終於恢復了一點生氣。她打聽到南方某個古鎮里有一個老中醫,也許可以治療邱正東。她說,就算治不好他,能緩解他的痛苦也是好的。

「我現在都不敢去他的房間。」沅芷走的時候說過這麼一句話。

只要想到,她所有的痛苦都來源於她愛的那個人,他就感同身受,心如刀割。

隨著時間的流逝,他越發覺得自己的猜測趨近於真實。

沅芷如果知道了,她該有多麼傷心?

他怎麼忍心告訴她?

時間像舊時的唱片機里的錄影,過地緩慢而惆悵。

他站在山麓下仰望這個居住了十多年的地方想,真的要離開?

這世上總有許多不得已。

比如邱正東的病情愈加嚴重,沅芷遲遲不歸,程家大肆吞併段家剩餘的產業……窮途末路,平時蟄伏在段明坤手底下的大佬怎肯束手待斃?

在這風雨飄搖之際,白小樓站出來,穩住了局勢。

一切順理成章,局面終於有所好轉。他似乎是天生的領導者,溫和冷靜,以德服人,和那些凶神惡煞的黑道大佬有本質區別。

事情彷彿朝著好的方向發展。

但是段懷知道,不可能就這樣結束。

他也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有這樣的猜想,這一些列的布局,總得有個結束——這是他潛意識的一種認知,對於危險本能的一種直覺。

這個猜想終於得到佐證,是在八月中旬,他去了胡曉琳的學校查證后。

在她選擇課題之前,有個人也去過學校,並且先她之前領取課題,時間恰好掐在她去的前一天,請教的同一個教授。倘若那個人算準了日子,並且猜准她的性格和心思——她對那人心生仰慕、好勝心切,並且希望趨近、超越於他,那麼,她後來作出的選擇就理所應當了。

那個人,原本就知道常德金屬冶鍊設備加工廠是一處險地,卻依然誘使她去;他算準了邱正東對胡曉琳的偏執的愛,也知道他會為他的死而瘋狂,只需要在「恰當的時機」「不經意地提點」;而邱正東又是阮沅芷的軟肋,阮沅芷關係著他段懷和程少陽;就這樣,他為了沅芷和程少陽起衝突,然後進一步激發程家和段家的矛盾……

甚至之前關於周芸和成菁菁的事情,也並不是意外……

這樣處心積慮,步步為營。

段懷越想越覺得恐怖,握著報表的手不住地顫抖。

他不知道,這時有個黑影從後面慢慢靠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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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羈的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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