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決裂(02)
決裂(02)
「看什麼呢?」斜伸過來的一隻手取走了他手裡的報表。
段懷如遭雷擊,猝然轉身,「蹭蹭蹭」後退了三步。背脊撞到了牆壁,顧不得疼痛,他大睜著眼睛,臉色慘白,死死盯著眼前人。
白小樓並沒有表現出太大的異常,只低頭掃了一眼,將那報表輕輕拍在掌心:「你看什麼好玩的,這麼入神?和我說說啊。」
他一句話也說不出,額頭直冒冷汗。
小樓向前微微跨了一步。
段懷抵著牆面死命挪了一邊,好不容易,無意識順著牆壁摸索的手指探到了樓梯的扶手,彷彿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一樣,倒退一步躲上了樓梯。
「你不要過來!」他大聲道。
小樓在樓梯下看著他,有那麼一會兒,他忽然笑了,極輕極淺,到大廳中找了張椅子來坐下。
那報表,就那麼隨意扔在了桌上。
彷彿他不在意,甚至無所謂它被別人看到一樣。
這個想法讓段懷心裡發憷。
也許,眼前的這個,真的和一般人不太一樣。
恐懼中,他的大腦高速運轉著。
——如果他要殺他滅口,就不會等到現在了。所以,至少這一刻,他是安全的。這個認知讓他緩了口氣。
「你心裡應該有很多疑問吧?與其自己瞎想,不如直接問我。」小樓回頭,對他笑了一下。
這種情況下看到他的笑容,無異於雪上加霜。段懷甚至想,和活見鬼的驚悚程度也差不了多少了。
但是,該問的還是要問,不問他不安心:「都是你做的?這所有的一切?」
「你指哪些?」他似乎並沒有逃避或者否認的想法,好整以暇地望著他,等待下文。
段懷吞了吞唾液,把自己之前的猜想一一道出。
小樓在椅子里思索了一陣,沒有回答,沒有否認。
段懷已經可以肯定了,巨大的憤怒取代了恐懼,他像瀕死之人迴光返照一般忽然獲得了某種絕地反擊的能力,瘋了一般衝到白小樓面前,揪住他的衣領:「你是不是有病?為什麼,為什麼要這麼做?我們什麼地方得罪你了,你這樣對得起沅芷嗎?邱正東是她唯一的弟弟,你連他也要害?」
「我沒有故意要害他,就好比一個計劃,必然有計劃的參與者,考慮的只是這個對象本身合不合適,這是隨機的。」小樓說。
「你的意思是,就因為『合適』,我們就活該被害?去你媽的『合適』!」幾日來的壓抑和恐慌終於忍耐到了極致,此刻竟然爆發出不可思議的力量,他一拳轟向眼前這個惡魔的時候,幾乎沒有想過自己到底能不能打中他。
小樓硬生生吃了這一拳,後退了一步,擦了一下嘴角的血。
「你又何必這麼動怒呢?」小樓挑起唇角微笑的時候,平時冷淡乏陳的眉宇忽然明亮起來,超乎尋常地光彩奪目,淡色的唇都是紅的,「一個遊戲,有輸就有贏,怪只怪遊戲開始和中途都沒有人察覺。
僅此而已。」
段懷大口大口喘氣,他的胸口劇烈地起伏著:「你一開始就是故意接近我爸爸,之前誘使阿發出貨也一樣?一早就給了他錯誤的路線?」
小樓沒有反駁。
「你激發我和程少陽的矛盾,製造混亂,造成一種群龍無首的局面,這樣順理成章地上位?」
「聽起來不錯。」小樓說。
段懷的嘴唇都在顫抖:「你……你害我殺了人?」
「膽子不是一般的小。」小樓說。
段懷再也忍不下去了,使盡頭渾身力氣撲了上去。這一次小樓輕鬆躲開,他重重地撞到牆上,四肢酸軟,頭暈目眩,四周的景物都在半空中搖晃。
小樓慢慢走到他面前,腳尖踢踢他:「這樣就不行了?」
段懷使勁找回點力氣,憤怒抬頭。
小樓這時俯身,自上而下望著他被怒火燒紅的瞳孔,端詳了一會兒:「哎,你父親這麼久一點音訊都沒有,你一點也不好奇嗎?」
「……什……什麼意思?」他聽到自己牙齒打顫的聲音了。
小樓挺滿意,站起來:「走吧。」
「……」
「再不起來,也許我就改變主意了。」
這是後山的一處洞穴,順著甬道通往前方未知的黑暗。
段懷只聽得見自己的腳步聲。
黑暗中亮起了一簇火苗,定睛看,是白小樓點燃了一根蠟燭,銀色的燭盤在他掌心,回頭對他一笑,他轉身朝深處去了。
段懷亦步亦趨。
裡面是一間石室,更像一個監舍,這裡有桌子、有椅子,空氣流通,顯然有通風口。他在角落裡看到段明坤就撲上去了,幾日來的恐懼和擔憂得到證實,眼淚就這麼落下來了。
他護住人轉身看向小樓:「你想怎麼樣?」
小樓抱著肩膀靠到一邊:「你怎麼問這種問題?」
「……」
「你認為我為什麼要帶你來這裡?」
「……」
「已經掌握一個仇人的生命,卻並不殺他,這是為什麼?你覺得呢?」
「……」
「我只是覺得,死太便宜他了。」小樓說,「讓他看著自己的兒子死,你覺得怎麼樣?」話落的同時,他從腰間抽出了手槍,三兩下嫻熟地上膛,對準他的眉心。
段懷絕對相信,以他的槍法能一擊命中。
這樣,他必死無疑。
段明坤這時候說:「有一點我覺得很奇怪。你母親因為我入獄,是很多年以前的事情了,為什麼你到現在才決定展開報復呢?是不是還有什麼隱情?」
小樓眉梢微動,沒有馬上回答這個問題:「你想知道什麼?」
「是不是有什麼不為人知的故事改變了你?而後來,你又為什麼改變初衷?」
「死人不需要知道這麼多。」小樓說,「當然,如果可以,你當我之前心情不錯,之後又因為某種不為人知的事情,心情變差了吧。」
——簡直不可理喻。
如果不是命掌握在這人手裡,段懷幾乎想破口大罵。
小樓沒有動手,他聽到了後面來的腳步聲。陽光這時候漏進來一點,他回頭看到一個黑洞洞的槍口對準他,它的主人看著他。
「你很意外嗎,我一直都沒有走遠?」沅芷說,「正東沒得治了,所以,其實這趟出去我沒有離開九龍山,我到嶗山的刑警隊找到一個人,叫白川,問了他一些事情。」
「……」
「關於一個叫白小樓的人,關於他的出生,他的過去。」
「……」
沅芷拉了段懷到身後:「我不想再和你糾纏下去,你要泄憤,就連我一起殺了好了。」她放下了槍,別到腰裡。
出乎意料,小樓握槍的手也垂下來:「你什麼時候開始懷疑我?」
「只是一種直覺。」
「在你的直覺里,你就不信任我吧?」他指指段懷,「你信他。」
「所以你害他,害了那麼多人。」
「你覺得我害他?」小樓搖搖頭,「沅芷,你對他太好了。我只是讓他經歷一下,我曾經經歷過的萬分之一。這樣你就受不了,你心痛了?不要太偏心。」
沅芷訕笑:「我真是無法理解你。」
「是啊,只怪我不是你心目中的陽春白雪。」他說完,頭也沒回,手臂向後快速抬了一下。
「砰——」
爾後是段懷衝過去,抱著段明坤的屍體撕心裂肺的聲音。
沅芷看著小樓,他的臉上沒有一絲多餘的表情。
她離開了雙溪別墅,和段懷一起,還有綁在輪椅里的邱正東。
臨走的時候,和小樓道別。
在中庭的榕樹下,仰頭看枝葉間篩落的陽光。
「太陽真好。」
「你要走了?」小樓問。
「嗯。」
他轉過來,盯著她美麗卻有幾分憔悴的臉,連日來,發生了那麼多,她也沒有被擊垮。
「我不是故意的,邱正東的事情。」
「我知道。」沅芷說,「但結果都一樣,對不對?」
「你不殺伯仁,伯仁也因你而死,動機和結果都一樣,只是中間出了點小小的紕漏。」沅芷說,「而且你一直都瞞著我,騙著我,不是嗎?」
「……」
「那年我22歲,第一次到九龍山,覺得什麼都新奇。我喜歡櫥窗里的洋裝,只是站在店門口久了點,店員就出來趕我。我不甘心,我厭惡她,半夜,她回家路過小巷的時候我用餿水澆她。
後來我跟了段明坤,我穿上那件洋裝在她面前晃,買下了整個店面。
我終於回到以前的感覺……不,比以前更好。我努力獲得更好的,甚至不擇手段。我想,我父母泉下有知,一定也很欣慰。
現在我覺得,他們一定笑我傻。」
「沅芷……」
「小樓,我理解你,其實一定程度上,我們是同一種人。可是現在你站得那麼高,開心嗎?曾經也想過放下仇恨,放下一切,但是失敗了,對不對?」
「……」
「也許這就是命中注定,過不去的一道坎。」
「……」
「對不起,說了這麼多,我該走了。」
沅芷走的時候,風特別大,樹葉漫山飛舞。
他站在山頭望著她離開。
那一刻,沒人知道小樓心裡在想什麼。